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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0日,在经历了许多天的跌宕起伏之后,希腊内阁通过了总额为33亿欧元的新财政紧缩措施。当地时间13日凌晨时分,希腊议会终于以199票赞成、74票反对的表决结果通过该项措施。 根据该协议,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向希腊提供1300亿欧元的新救援贷款。作为条件,希腊政府要做到将私营部门的最低工资标准降低22%、年内减少32亿欧元政府开支并在2015年之前裁减15万名公务员等。 在议会表决时,组成联合政府的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PASOK)、新民主党(New Democracy)共有43名议员对议案投了反对票,这些议员随后被开除出各自的议会党团。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认为,那些不能担当"历史责任"的成员应当离开内阁。"一场混乱的拖延将使我国陷入绝境,将造成不能控制的经济混乱和社会动荡。" 帕潘德里欧希望希腊保留还债能力,并且留在欧元区。但他有一个难题,自己的45人内阁是由三个长期争执的不同党派成员组成,又缺少职业政客和专业人员,如其中规模最小的人民东正教阵线(LAOS)领袖卡拉扎菲利斯是个前健美先生和电视台老板。就连卡氏也指出帕潘德里欧应当起用更多的专业人员任职内阁。 随着四月份换届选举的临近,希腊国内各党的支持率发生了很大变化。两年前选票最多的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的支持率降至8%。反对紧缩措施的左翼党派支持率正在上升。萨马拉斯领导的新民主党支持率目前最高。令人担忧的是,一些极端民粹主义党派的支持率也在上升,如金色黎明党,以袭击移民闻名,得到了3%的支持率。 "三驾马车"(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并不相信希腊将贯彻新的紧缩措施,因为希腊还在沿用之前的一些措施,例如国有财产私有化以及职业自由化。希腊债务危机爆发两年多来,希腊承诺的每一项紧缩和改革措施都没有落到实处。往往在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拨款前,希腊议会都忙着通过紧缩措施。而一旦贷款到手,立刻天下太平,紧缩措施落实问题就乏人问津了。 由于政府通过财政紧缩将影响民众的福利,希腊警察和示威者在首都雅典的街头爆发了冲突,大约10万名示威者走上首都雅典街头。根据希腊媒体12日发布的一份民意调查显示,目前48%的希腊人宁愿国家违约也不愿接受痛苦的紧缩措施,38%的希腊人支持实施紧缩措施。 希腊是否要继续留在欧元区?德拉克马的阴影逐渐笼罩着这个国家。 希腊媒体本周早些时候发布的一份民意调查显示,70%的希腊民众希望该国留在欧元区之内。然而继续采取紧缩措施的前景并不乐观。希腊已连续四年经济衰退,失业率达到22%,48%的年轻人找不到工作,2011年11万余间商家倒闭。希腊的债务已经达到GDP的160%。 在欧元区内部,把希腊驱逐出欧元区的话题不再是禁忌。而此次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第二轮救援贷款条件问题上寸步不让的强硬态度应该令希腊明白:它的机会不多了。 欧洲央行管理委员会委员、希腊央行行长普罗沃普洛斯表示,假如希腊重新使用德拉克马,这将是一场灾难,他警告称,此举将意味着该国货币将贬值60%-70%。 德拉克马不仅代表了迅速的贫穷,也象征着退到过去。对于很多希腊人来说,离开欧元区意味着在欧洲被孤立,这种处境将使他们更加不知所措。(编译 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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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经济观察》记者殷宴;答:北京外国语大学王炎;时间:2011年11月17日。(殷宴录音整理)问:"占领华尔街"从九月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不但没有冷却,反而在迅速扩散到美国各大城市,声势和规模远远超出了多数美国媒体最初的预料。您认为这样一个草根运动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答:与"占领华尔街"相比,让我更震撼的是"伦敦暴乱"。两个事件虽然发生在不同国家,主体也不同,伦敦主要是有色种族的青少年,华尔街则以平民大众和知识分子为主,但我觉得两者有内在的联系。两事件都表达出民众对现有制度的不服从,而且抗议采取了一种全新的方式。这方式无法在现有的意识形态或现成的概念框架中表达,因为它崭露头角的新东西。观察媒体对"占领华尔街"的反应,基本上都在用传统的概念表述:什么共产主义运动、社会主义运动;或极端主义、激进主义等。这些标签来自于过去的历史经验,而"占领"事件实际上与以往任何运动都不同,它挑战着我们的知识系统,让我们失语,表达不出它的新涵义,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当付诸极端主义、保守主义,乌托邦、无政府、或民权运动时,我们的想象空间应对的是十九世纪形成的工业时代的反抗形式。这些概念当时是有效的,但自伦敦暴乱,它们已显得词不达意。全球化网络时代,伦敦暴乱和"占领华尔街"在组织形式上、抗议方式和目标上与工业时代都不同。抗议者没有完整的政治主张,也没提出替代性制度,甚至没有要求政府颁布新政策,我们如何理解一个没有理论化政治诉求的运动?问:很多评论家以及一些示威者自己也指出了这一点,"占领华尔街"的一大弱点就是它缺乏明确的政治诉求。答:我们说它缺乏政治诉求时,又不自觉地套用"冷战"两大政治意识形态的模式:一是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的、小政府大自由市场的。另一是社会主义的、专制的、计划经济并缺乏民主的。这是"冷战"两大阵营二元对立思维的定式。但"占领"运动属于"后冷战",其诉求不是这两元中的任何一个,"冷战"的政治对立已一去不返。可"冷战"的思维还在,对抗性的政治观念不过是摆出来的姿态。毕竟已经没有真正的列宁、斯大林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前社会主义国家也或多或少地资本化了。全球化一体化时代,无论你给一个国家戴什么帽子、贴什么标签,它实际上都是市场经济的,中国的市场不也很深入吗。我看媒体报道华尔街时,仍沿用传统的政治术语。齐泽克在华尔街发表一个情绪亢奋的演讲,他有个固定的思维模式,即从马克思的立场批判资本主义。他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人没有选择的空间,也没有选择的可能性,除了资本主义还能有什么社会方案呢?所以资本主义社会根本没有自由!齐泽克的东欧前社会主义背景,让脑子里只装了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项选一。他昨天站在那一方,今天站在这一方,但始终没有意识到,"占领"并非要搞社会主义革命,这场运动不是推翻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它属于年轻人和网络时代,是"后冷战"全球一体化背景下的新运动,不会提出齐泽克那一代人的社会整体方案。所以,描述这场运动须启用新词汇和新视角。说什么"预示着资本主义的灭亡",装神弄鬼,把"十九世纪的幽灵"请回来,拿1848年革命附会华尔街穿凿敷衍。恐怕华尔街的年轻人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出现过马克思或者任何经典社会主义理论。问: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视频,著名金融家彼得•希夫自称代表"1%"去和华尔街示威现场的"99%"对话,试图向群众讲解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理论,然而群众只是质问他:为什么你挣得这么多,我们挣得这么少?尽管彼得•希夫的论点乍看之下很能自圆其说,但是群众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他的逻辑在他们面前行不通。答:彼得•希夫的观点隐含一套思维模定式:如果你们想分配平等,那就得搞计划经济,大政府小社会,分配、税收制度依照社会主义模式;而历史经验已经证明,平均必然带来低效,政府介入经济会使市场无效、劳动力浪费,最终造成整个社会贫穷。这是一套陈词滥调!因为我们并非生活在十九世纪古典经济学时代。今天讨论经济必须要意识到,网络、IT等新技术让古典经济学失效了。传统经济理论无法解释比尔•盖茨、乔布斯以及他们所代表的经济现实。这才是今天我们谈话的核心:华尔街运动向我们预示着什么?美国目前的危机不是突发式的,从冷战结束那一刻就开始酝酿着。我在美国上学时还在克林顿时代,曾选修过一门政治学,阅读材料上说美国两党制越来越不能代表民意了。因为移民不断增加,美国的社会形态、经济模式趋向多元化,美国政治图谱像七色光一样,呈现多层次、多色调。曾代表大资本家的共和党与代表中下产的民主党所构成的两党代议制,无法代表如此多元的社会结构。尽管人们意识到两党制的缺陷,但美国大选仍由两党掌控,偶尔出现个独立竞选人也得票不多。"冷战"刚结束时,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普遍存在一种乐观情绪,国际大企业把劳动力密集型生产分配到第三世界国家,通过廉价劳动赚取巨额利润。特别是克林顿时代,美国经济飞速发展,就业率很高,经济出现奇迹。政治变革只是理论上谈谈而已,不会落到实处。但增长总有个限度:资本贪婪的本性使大企业转移资本到国外,在海外成立独立法人公司,这样盈利便不算美国收入,合理避税,为美国经济危机埋下伏笔。另外一方面是"911",十年之后回望便很清楚,"911"激化了少数族裔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的冲突,被经济高速增长掩盖的社会矛盾现在表面化了,原本充沛的美国认同感,在事件后也出现危机。 问:美国人过度膨胀的自信心被戳破了,他们突然看到这个世界其实并不那么崇拜、热爱美国模式。答:对,这个气球被戳破。同时,民主代议制蕴含的问题也再次以新的形式浮现。过去有独立竞选人抵抗两党制,现在却出现茶党运动。茶党的产生经历了漫长的酝酿过程。在新泽西开车时,我常听收音机,总选两个台,一个是AM820的WNYC,一个左倾的自由主义公共电台,另一个是AM710台的"林博秀"(Rush Limbaugh Show),极右翼的、有民粹倾向。"林博秀"已经有十几年了,非常受草根白人民众的欢迎。这台节目促生了茶党的兴起,如今已变成茶党的喉舌。主持人林博(Rush Limbaugh)代表美国最传统、最保守的价值观,反移民、反有色人种,白人至上。这股力量曾是共和党政治光谱的最右翼,但过去的十年间,林博不断表达对共和党的失望,认为两党一起朝中间靠拢,区别越来越小。原因很简单,这样得票最多。政治学者将这一现象归咎于美国选举"赢家全得"(The Winner Takes All)规则:一党在一个州获得较多选票,就拿到整个州的选票[编者注:美国有48个州实行这个原则]。党派如要尽量扩大票数,就不能表现极端,抢中间派。所以像林博这样极端的右翼会感到沮丧,认为共和党不可依靠。同样的逻辑,左翼自由派对民主党也很失望。这样的政治环境,会使社会力量摆脱政党政治,用其他方式表达自己。例如茶党用电台、电视节目,乃至给白宫寄茶包等,直接言说政治主张。"占领华尔街"的自由主义者则上街示威,伦敦黑人青少年干脆以暴力宣泄不满。而且,这种暴力是赤裸裸的,无须声明想要什么,就像绑架不要赎金一样,只要一个过程。19世纪的经典政党政治一定会有政治方案,党员经历多年斗争去实现这个方案。工人罢工、示威也经由工会与雇主谈判,提高多少工资,解决什么待遇。这是典型的代议制,毕竟人数太多了,不可能像希腊城邦那样直接表达政见,须有代表中介。希腊的直接民主是小国寡民的产物,现代社会则只能通过政党、议会等中介。而这个时代新变化出现了,伦敦暴乱、"占领华尔街",即使美国改革两党制,转向欧洲多党议会制,也于事无补。显然,大家要抛弃政党、放弃组织、绕过合法程序。"占领华尔街"最重要的标识是什么?一场没有领导的运动。问:是的,"占领华尔街"有各种小组,分别负责食物、联络等工作,但仅仅是为了保障活动的正常进行,并没有出现一个或者一群政治领袖。示威者有各种各样的立场和诉求,各自为政。答:伦敦暴乱就更绝了,完全是暴力性质。通过短信、微博等方式联系,就像2008年国内抵制家乐福一样。这种联络网往往是一次性的,过去就过去了,下次大家通过其他方式再联系。这里有几个问题值得思考:第一是技术革命;网络技术、通信技术在新的民主表达中扮演特别重要的角色,不容忽视。整个十九和二十世纪大部分时期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聚会形式,当时人们需要传统的组织方式,因此,技术手段决定着运动形式。在今天,选举、开会都太麻烦、太庄重了,只要发个短信,大家去就行了。问:科技使人与人之间连接的能力增强了,个人的声音被放大了。答:正是。大家讨论活动方案时采取微博等网络方式,一两句话,特别快,很感性地交流,而不是把观点理论化、系统化,像马克思那样写成一部巨著。青年一代人不让系统化的理论再操纵生活:我们不需要政治演说家洗脑,我们只凭感觉去做想做的事。只有在网络时代,这种选择才是可能的。而几十年前,你只能呆在家里,无法与其他人直接互动;现在社群联系完全可以抛开组织者、煽动家或知识精英。基于十九和二十世纪初技术与通讯方式构建的政治体系,什么代议民主、政党政治、国会选举等,我们耳熟能详,可以自如地分析和阐述。但是,新的现实正逼迫我们重新思考:那些无须反思、自然而然的政治制度,真是普遍永恒的吗?还会像以前那样统治我们的未来吗?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民选代表上台之后便不兑现承诺,是代议制走向沉滞、腐朽的主要原因,政客一词也因此带有贬义。我们谈网络民主,以博客、微博或其它互联网为依托的新民主,或许在技术上宣布了传统议会的过时。未来民主也许会采取更加直观的形式,如点击率、回帖、热议等,而不需要议会代表中介。回顾药家鑫案,辩方一直走司法程序争取死缓,而网民在互联网的热议中让高法判了死刑。有人说这是多数人的暴政,以传统的政治民主思想批评这一现象。但曾未全民公决,也没有严格的统计,网民是多数还是少数无从知晓。这不是数字量化的民主,网络以往不同的方式挑战了程序正义。当然,我不相信经典政治制度会几年之内被取代,这应该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或者上百年甚至更长。要知道,现代制度的更迭体现在权力的微观层面上,细枝末节的升级与调节,最后会产生宏观巨变。问:我最近重读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感到他在这书里描述的理想化的、与欧洲完全不同的美国民主并不符合今天的实际情况,美国大众根本不能像他所说的那样充分行使权力。这种民主制度在发展的过程中是否发生了变质?答:托克维尔是敏感的预言家,在十九世纪美国民主尚未成熟时,便预见了未来发展的走向,他的预言启发了一代代美国政治家的智慧。一个社会制度初生阶段往往有极强盛的生命力,但任何制度都会从盛到衰、从鲜活到僵死。经历两百多年后,美国两党政治越来越低效,缺乏明确的政治主张。最近的例子便是奥巴马竞选时做出的种种许诺,上台后无力兑现,特别是对于中下层民众至关重要的医保改革。不兑现承诺的原因是两党之间勾心斗角、相互掣肘。问:今年春天的债务危机也是一个例子,两党之争已经到了荒唐的地步,双方为打击政敌甚至不惜让整个国家陷入困境。答:我们这个时代恰好见证了美国民主制度走向僵死的过程,这个制度已经没有托克维尔所预言的活力。那么,我们有没有新的可能来讲述这场革命与社会转型呢?我觉得有,福柯早在七十年代便提供了这种可能性。他敏锐地洞察到,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控制不仅停留在国家机器、法律制度等宏观权力层面,而且已进入到微观权力网络中。在《规训与惩罚》里他分析道,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从出生便开始了,通过义务教育、技能教育、职业教育,以及保险、税收等制度,将一整套微观控制机制落实到每个人身上,把个体规约为工具,服务于资本主义庞大的机器生产。这种工具没有主体,也没有个人意志,他被肢体的规训异化,只服从于资本意志。你看今天无论是学外语的、学会计的、还是学管理的,只专注于专业技能,不让你质疑制度本身。学校教你如何做最好的职员,在体制内成为一颗优秀的螺丝钉。学会计的不会质疑税收制度,学外语的不会质疑全球化,学会正确地记账、信达雅地翻译就好了。当代规训机制原本脱胎于冷战的宏观意识形态,逐渐进化成一套精微的系统,"占领华尔街"或许可以理解为对微观权力的抵抗。它的目标不再是替换总统或重选议会,总统、议会乃周期性选举产生,人事变动对美国政治影响甚微。这便是现代国家的特征,社会由巨大的无人科层机器管理,它不需要领导者,只需普通的、平庸的行政管理者在职位上恪尽职守。维系这个体系的代价是不断泯灭人性。所以,"占领"运动的特点是技术革命的前提下,抛开一切现成理论,以纯粹个人化的、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呐喊出人最基本的生存愿望:我为什么活不好?为何会有如此大的不平等?这是初露端倪的政治方式,知识界如何认识和理解这个新东西,而不是把它引回传统、重读经典,以陈词滥调去遮蔽喷薄欲出的新事物。问:除了"占领华尔街"和伦敦暴乱,今年年初的"阿拉伯之春"也引起了广泛关注,有人因此把"占领华尔街"比作"华尔街之秋"。"阿拉伯之春"反对的是专制统治,而"占领华尔街"实际上反对的是美国的代议民主。"阿拉伯之春"引起了一场快速的大规模变革,您认为"占领华尔街"能否给美国的政治体制带来类似的冲击?答:"阿拉伯之春"的形式跟伦敦暴乱、"占领华尔街"有相似之处,只是它仍然戴了顶"冷战"的旧帽子--反专制。这个标签得到西方广泛的认可与支持。尽管戴着旧帽子,阿拉伯世界发展走向可能并不符合西方世界的预期,它不一定会走上美式民主的道路。我们头脑中的固定模式:社会主义专制vs.资本主义民主,没有其他选项。二元对立的想象中,阿拉伯世界既摆脱了专制,就必然走向资本主义民主。而我认为"阿拉伯之春"与"华尔街之秋"都在反二元意识形态。我们谈论"阿拉伯之春"似乎更容易一些,它属于我们熟悉的知识范畴--推翻独裁的旧制度,可是迎来什么样的新制度却未必顺理成章。很可能既非美国的两党制也非欧洲的议会制,而是现有政治概念无力描述的新形式。反之亦然,也不该给"华尔街"贴上共产主义的标签。问:目前"占领华尔街"尚未获得任何标志性的成果,茶党指责他们是乌合之众。您认为这场运动最后会走向何方?答:确实,这种运动形式可能不会取得很大成果,因为新形式的抵抗在当下还没有足够的空间展开。比如伦敦暴乱,当局冠以恐怖、暴乱的罪名,抓几个人杀一儆百,以传统司法程序起诉、监禁,运动也就平息了,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同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华尔街"也可能不了了之,因为没有领导、缺乏诉求的抗议,在现存制度中无法赢得胜利。但"占领"的意义不在于其直接的效果,而是它留下了文化和思想遗产。这遗产让我们重新认识和理解现代政治体制,反思经典的民主与自由观念。茶党指责"占领华尔街"可以理解,因为那是美国最保守的力量。但有意思的是,茶党的运动偏偏采取类似"华尔街"的无组织的激进形式。从传统的政治学角度,茶党组建政党并赢得选举才算修得"正果",但这恰是他们要避免的。这条路只会让茶党重蹈民主党、共和党的覆辙,蜕变为一个没有活力的党派。茶党的草根性--中下层白人、以及它的活力,都来源于对精英的抵制。一但茶党选出一个主席,比如那位林博先生,便会陷入传统政党政治的泥潭,林博堕落成一个腐败的、利欲熏心的政客。茶党拒斥从地方到中央的组织科层,提倡直接行动,如给白宫写信等。但无组织、直接性在当下社会里肯定缺乏效率。"华尔街"的困境也是如此:没有共同观点,没有人能代表大家谈判,所以也达不到效果或取得妥协。因为非政党组织与现有权力体制不匹配,才可能会骚乱。新事物毕竟出现了,旧机制强迫它遵循传统的游戏规则,博弈的结果,从长远来看,旧制度最终会退出舞台。从伦敦暴乱、阿拉伯之春到"占领华尔街",一系列的连动与十九、二十世纪的革命相似,新的变革形式暗流涌动,从点到面,不断扩展,最后形成一个全球性的总趋势。这是一个信号,它呼唤着现体制的认可、知识界的认知。其实,最困难的就是认知。我们的知识总是回溯性的,而非预见性的,当"占领华尔街"等形成新的知识型时,我们才能言说它。难道现在不是促生新知识产生的时候吗? 问:我感觉"占领华尔街"不像一场革命,倒更像现在流行的"快闪"游戏:一群人通过网络约好时间、地点,同时出现在指定的地方做指定的动作,然后立刻散去,不留下任何痕迹。"华尔街"就像这个游戏一样,看似毫无意义,但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 答:确实很像一场游戏。过去革命者动不动为主义慷慨赴死,抛头颅、洒热血,但现在的示威者却悠然而至,悄然而去,游戏性特别强。 问:我觉得"占领华尔街"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就是特别平和。他们从来不硬拼,而是用各种方法绕过限制性的规定,例如法律规定不能任意使用扩音器,示威者就发明"人肉扩音器",用传话的方式来传达信息。他们不和现行体制对着干,但同时又摆出了不妥协的姿态。 答:他们的不妥协表现在不接受现有政治方案上。与六十年代民权运动和1968年学生运动相比,会发现六十年代的示威者默认了一个大的前提:即"冷战"意识形态对垒背景下的资本主义制度。他们只是不接受制度框架内的一些具体法律、以及法律所指涉的道德含义。例如黑人要求修改选举法,让人人都有一票,抗争是资本主义选举法的不平等和不道德。而"华尔街"、伦敦暴乱不要求提高补助、增加社保或公费医疗,他们对整个制度藐视与不服从,却不提出一套替换性方案。黑人民权运动有一揽子计划,像罢工示威要求涨工资一样,可以谈判,也可以妥协;而"占领"却没有。在我看来,没有方案不说明示威者混乱、无知或不严肃,而是抗议的性质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式,甚至也超出了示威者自己的认知力,因此他们才无法清晰地言说主张。但是,我们应该努力去认识新生的运动,澄清流俗观点的遮蔽,因为这样的抗议还会不断发生。 问:这新的运动会不会被老的体制所利用?2010年中期选举的时候,共和党就利用茶党运动争取了相当一部分选票。目前"占领华尔街"受到了民主党人的普遍同情与支持,很多观察家都认为这个运动有可能在明年大选中助民主党人一臂之力。您对此怎么看? 答: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在政治意识形态的光谱上,凡是偏右的就会被共和党收编,偏左、偏自由的便被民主党收编,而"占领"运动与民主党在谱系上有亲缘性。所以,真正能让政坛运转的还是已确立的体制,政党仍足够强大、足够稳固。如果新生力量想让自己的主张付诸实施,恐怕还得暂且委身于两大政党。可吊诡的是,就像之前我们谈茶党运动时提到的,一旦草根运动被共和党收编,它也就失去了活力和生命力,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问:换句话说,任何一种新的政治力量要在已有体制内部取得地位就必须服从体制的规则,而一旦服从,它的反抗性也就被取消了。答:这就是为什么政治运动的新形式在现体制中脆弱、无效。从这个意义讲,"华尔街"最可能产生的短期效果是推动民主党的选票,而民主党地位的稳固之后,却不能满足这场运动本身的政治诉求,至多给些间接的帮助、或有所顾及罢了。人类历史不断重复,一次次面临转折点。每个拐点出现时,人们开始可能不理解,甚至无端诋毁,但历史创新最终会被接受。目前国内对"占领华尔街"的态度分成两派,有夸的、有骂的,双方还是以二元思维认识它。我认为,无论欢呼还是批判,没有新观察,就是在遮蔽,因为你拒绝了新的政治的可能性。我们生活在历史转折的时刻,如何从观念上拥抱新事物,不带成见,也不急于评判其优劣。"占领华尔街"测试着我们审视历史的目光,这目光是否敏锐,心态是否真正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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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整个世界最深刻的一组对立关系就是人工文化和自然的对立性,这时我们谈传统才会有意义,中国传统中的"道法自然"基本意图就是在强调自然的重要性。因此,象山校园也应该体现很多中国的美学,所以我做这个建筑并没有考虑传统校园的格局,而是主要考虑建筑与山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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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对大量史料做了周密的考证以后,揭示出一个被人们长期忽略了的事实,即我们所熟悉的那个"言必称希腊"的西方文明发展史,实际上是十八世纪以来的欧洲学者、尤其是德国和法国的语文学家编出来的一个欧洲中心主义的故事。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持种族偏见,敌视犹太人和亚非民族,而他们生产出来的"知识"却顽固地影响着后人对人类文明发展史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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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
政治
宗教
2012/02/27
| 阅读: 2809
《新丝绸之路:阿拉伯世界如何重新发现中国》一书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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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鲁格的电影不是9小时而是9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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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英国新锐历史学者、工党下院议员特里斯特拉姆•亨特(Tristram Hunt)采访之际,霍布斯鲍姆畅谈了他对马克思、学生运动、新左翼和米利班德家族等问题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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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
历史
2012/02/25
| 阅读: 4569
这是去年五月末,为了参加复旦大学谭其骧师诞辰一百周年学术讨论会,提供的一篇发言稿,压在箱底快一年了,现将其在博客上分上中下三次刊载,供大家评说。(附《中国历史地图集》体例与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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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的胜利,在内耗中消耗殆尽。国民党民国的政治未来,一如民国前十七年的军阀时代,在失败中不断暗淡。"黄金十年",属于文人骚客的纸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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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对1911-1917"旧邦新造"的历程进行分析:第一,主权连续性:既然是"旧邦新造",在国际法意义上,革命后的中国与革命前的中国保持着同一性。第二,政治正当性话语:在政府、天与民三者之间,"天"从政治正当性话语中淡出,政府正当性的来源日益被直接归诸于民。第三,政体形式:政府的组织方式被要求体现新时代的政治正当性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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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专递
2012/02/23
| 阅读: 1619
本期【经略】,我们关注“民国”。“民国”这个概念,媒体炒作、图书出版、众多微博知识分子鼓吹,各路人马喧嚷着“民国好”,搞的这两年着实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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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桂林是东北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铸造分厂的工人,40来岁那年,工厂难以为继,被"改革"了,他和同在厂里干活的妻子同时下岗。他会拉手风琴,便与几位同样下岗的老伙伴组成了一个草台班子,在人家出殡和商场搞促销时赚点辛苦钱。他有一个正在读小学、特别喜欢弹钢琴的女儿,因为买不起琴,他跟几位老伙计去偷琴,被抓进了派出所,他还用木板为女儿"画"了一架不会发出声音的"钢琴"。陈桂林的生活"一败涂地"。他的妻子离家出走,跟上了一个卖假药的老板。两人开始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女儿倒也现实,提出谁能给她一架钢琴就跟谁。身无分文的陈桂林就回到败破不堪的废弃车间,跟几位老伙计一起--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大嫂级歌手、小偷、黑社会团伙的小头目、打麻将还耍赖的赌徒、杀猪专业户、退休老工程师,硬生生地"铸造"出了一台钢琴。这是一部正在国内院线放映的电影,名字叫《钢的琴》。上周,在只有四个观众的、空荡荡的影院里,我静静地看完了。根据我有限的知识,这个故事一定发生在1998年到2003年之间,当时,中央政府提出"三年搞活国有企业",除了少数有资源垄断优势的大型企业之外,其余数以十万计的企业被"关停并转",超过两千万的产业工人被要求下岗。当时还没有建立社会保障体系,实行的是工龄买断的办法,一年工龄在各省的价格不同,东北地区大约是2000元,江浙一带则是800元到1000元--也就是说,一个工龄二十年的工人拿了几万元钱就被扔到了马路上。南方地区因为商品经济活跃,下岗工人投亲靠友,很快就能找到工作,而在一些老工业基地,往往一家两代人都在一个工厂,在过去几十年里,他们自认是"工厂的主人翁",从来没有培育自主谋生的技能。一旦失去工作,马上成了流氓无产者。陈桂林和他的妻子、老伙计们正是这样一群,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突然抛弃的工人阶级。当时,下岗情况最严峻的正是《钢的琴》的故事发生地--在计划经济年代有"国老大"之称的辽宁省。2002年,我曾到沈阳铁西区去做下岗工人情况调研,那里是中国最著名的机械装备业基地,从日据年代就开始建设,1940年代有"东方鲁尔"之称,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又是"一五规划"的重中之重,苏联援建的"156工程"中有三家建在铁西。这里还有全国最大的工人居住区。上世纪90年代末期之后,铁西区江河日下,成了下岗重灾区。我去调研一周,目睹情况之悲惨,触目惊心,其中听到的两则真实故事如下:--当时铁西区很多工人家庭全家下岗,生活无着,妻子被迫去洗浴场做皮肉生意,傍晚时分,丈夫用破自行车驮她至场外,妻子入内,十几位大老爷们儿就在外面吸闷烟,午夜下班,再用车默默驮回。沈阳当地人称之"忍者神龟"。--一户家庭夫妻下岗,生活艰辛,一日,读中学的儿子回家,说学校要开运动会,老师要求穿运动鞋。家里实在拿不出买鞋的钱,吃饭期间,妻子开始抱怨丈夫没有本事,丈夫埋头吃饭,一语不发,妻子抱怨不止,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阳台,一跃而下。我至今记得那些向我讲述这些故事的人们的面孔,他们静静的说,无悲无伤,苦难被深锁在细细的皱纹里。到今天,我常常在梦中遇到他们,浑身颤栗不已。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产业工人,技能高超否则不可能用手工的方式打造出一台钢铸的钢琴,忠于职守,男人个性豪爽,女人温润体贴,他们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却要承担完全不可能承受的改革代价。在后来做改革史研究中,我还接触到下面这个史料:早在1996至1997年间,由于国有企业的大面积亏损以及随之而被迫展开的产权改造运动,按官方的统计数据,下岗工人的总量已经达到1500万人,其后一直居高不下,这成了当时最可怕的"社会炸弹"。在1998年前后,世界银行和国务院体改办课题组分别对社保欠帐的数目进行过估算,一个比较接近的数目是2万亿元。一些经济学家和官员包括吴敬琏、周小川、林毅夫以及出任过财政部长的刘仲藜等人便提出,"这笔养老保险欠帐问题不解决,新的养老保险体系就无法正常运作,建立社会安全网、保持社会稳定就会成为一句空话。"在后来的几年里,他们一再建言,解决国有企业老职工的社保欠帐问题和建立公正完善的社会保障基金,2000年初,国家体改办曾设计了一个计划,拟划拨近2万亿元国有资产存量"做实"老职工的社会保障个人帐户,然而,几经波折,这一计划最终还是流产。反对者的理由是"把国有资产变成了职工的私人资产,明摆着是国有资产的流失"。晚年吴敬琏在评论这一往事时,用了八个字:"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去年,在参加一个论坛时,我遇到一位当年反对2万亿划拨计划的著名智囊、经济学家,我问他,十年以降,对当年的主张有何反思。他一边吃饭,一边淡淡的回答我说,"不是都过去了嘛。"是的。都过去了。一地衰败的铁西区过去了,国有企业改革的难关过去了,两千万下岗工人的人生也都过去了。现在,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点忧伤,留在一部叫做《钢的琴》的小成本电影里。历史常常做选择性的记忆,因而它是不真实的,甚或如卡尔.波普尔所说的,是"没有意义的。"这个时代若真有尊严,它从来在民间。在这篇与文艺无关的专栏里,我要向《钢的琴》的主创人员致意他们是导演张猛、男主角王千源以及不取报酬的东北籍女演员秦海璐,你们做了一份真实的工作,让那些企图在电影院里逃避现实的人们有了一次突然与当代中国直面相撞的机会。有可能的话,去看一下《钢的琴》吧。它被安排在"中国年度大片"《建党伟业》和"世界年度大片"《变形金刚3》之间上映,仅仅是一个"聊胜于无"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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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悲剧感体现在多处,毕竟,以衰颓的城市、离散的家庭、贫困的生活为背景,这样的喜剧一定是混杂的风格。喜剧气氛被悲剧感所平衡,这使《钢的琴》完全区别于例如《非诚勿扰》等影片中葛优那种一味油滑、轻浮的喜剧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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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2011冬季号《钢的琴》小辑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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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的琴》之后,我和我的团队好转了许多,终于多云转晴了。目前正在筹备一部跟工业有关的电影,依旧是那个阵痛的年代,跟阵痛有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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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不可怜,病不可怜,没有组织才可怜。也因此,电影最激动人心或者说最抒情的一个段落就是,工友胖头的女儿被人欺负怀孕了,临时凑起来的生产小组一听,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集体出发了,当时气势和画面比侯孝贤比贾樟柯都更充盈更快乐,但张猛的问题是,他铺垫得开,却收不住,这场G大调的戏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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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认为,电影的英文片名就应该直接翻译为"A Steel Piano",即使这会显得有些生硬甚至野蛮,但却更能契合电影的表意。恰恰是"钢的"(steel)这一限定语,既概括了电影中的情节,也使词语和影像以其本身的锋利直接切入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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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夺下一代"的隐喻贯穿全剧。这场对下一代的争夺战,并不像传统戏剧《灰阑记》中的争夺战那样以大团圆而告终,也不像贝尔托特·布莱希特的《高加索灰阑记》版本的争夺战那样凭借明智的法官让善恶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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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大工匠》、《钢的琴》多少唤起了人们对于消逝的工人阶级生活的怀旧和惋惜,那么这些与工人阶级有关的叙述没有说出或无法说出的故事是,另外一个与工人阶级衰落密切相关但又在这种叙述中完全"不可见"的群体就是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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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78年年底开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连续32年平均每年以9.9%的速度增长。以这么高的速度,持续增长这么长的时间,在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取得这样的成果,这是人类经济史上不曾有过的奇迹。 在1978年的时候,按照当时的美元计算,我国的人均收入是182美元,相当于世界上最贫穷的撒哈拉沙漠以南那些非洲国家人均收入的1/3(他们当时的人均收入是500多美元)。经过32年的快速发展,我们的经济规模增加了20.5倍,人均收入在2010年达到4370美元,跨过了高中等收入国家的门槛。同时,我国成了"世界工厂",最大的出口国,也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这些成就都是大家未曾意料到的,因为国外媒体、学界从八十年代开始就一直在预测中国经济什么时候崩溃。虽然到九十年代末,中国经济已经有了20年的快速增长,然而直到2001年还有一本在世界上非常畅销的书,叫《中国崩溃论》。那本书当时在国外的书店、飞机场的书摊都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是从2001年到现在,我国经济的增长速度不仅未减,反而加快:在1978年到2000年,平均每年增长的速度是9.7%;而从2000年到2010年是10.5%。 在改革开放的初期,我国提出的目标是经济20年翻两番。20年翻两番平均每年的增长速度是7.2%。我当时认为那是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因为经济学有一个叫"自然增长率理论",用一个漂亮的数学模型和历史实证经验表明,任何一个国家除了在战后,或者遭受自然灾害的破坏以后的经济复苏可以达到7%或稍高一点持续增长几年,长期以每年超过7%的速度增长是不可能的。现在发现小平同志确实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他的以7.2%的速度增长20年的目标不仅达到了,而且还超过了,不仅20年,现在已经持续了32年每年平均9.9%。虽然7.2%和9.9%差距看上去不大,但是32年累计下来,差距就很大了。如果每年以7.2%的增长速度,32年后我们的经济跟1978年比只增长了9.2倍,现在是每年9.9%,32年以后就是20.5倍。 为什么在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发展得这么快? 经济高速增长是在18世纪以后才出现的一个新的文明现象。原因在于18世纪出现了工业革命,导致技术的发明、创新、升级的速度不断加快,产业结构也不断从附加价值低的农业转变到附加值高的制造业、工业、服务业。 这样的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成为人均收入提高的基础,也是让人类社会进入现代文明的最主要的驱动力。18世纪以前中国领先于全世界,可是一百年不到,中国就从世界上拥有最鼎盛文明的国家变成世界上最贫穷落后的国家之一。原因并不是中国退步了,而是工业化国家进步太快。西方在工业革命以后,技术进步日新月异,经济发展一日千里,而中国还停留在前现代社会的发展模式,要经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经济才能翻一番,于是就落后了。 如果说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是现代经济发展的根本动力,那落后国家实际上是有一个优势的。优势是什么呢?发达国家在工业革命之后,产业、技术都是全世界最前沿的,它的产业升级、技术创新都必须来自自己的发明。发明需要的投入非常大,而成功的概率却非常低。根据一些研究,在前沿技术的研究和开发,平均起来投入研发100项到最后只有5项技术能过关,可以去申请专利;而在申请专利的技术中,真正有商业价值的只有一项。当然这一项专利可以有全世界的市场,回报会很高,可是那99项都像打水漂,有去无回。而发展中国家现在采用的技术和产业与发达国家有差距,这个差距就是经济学上的后发优势。创新不见得是最新的发明,如果发展中国家善于利用后发优势,也就是采用在世界上现成的、成熟的但比自己好的技术来进行创新,创新的成本就会非常低。根据研究,一项技术只要超过10年,拿来用基本就不用付专利费了。使用这些技术,不仅成本低,而且风险小。一个发展中国家如果懂得利用后发优势的话,创新的成本会比发达国家低得多,速度会快得多。 根据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总共有13个经济体(包括日本、韩国、新加坡、我国台湾、香港,还有其他的几个国家和地区)充分利用了后发优势,取得了至少每年7%的经济增长,持续了25年或更长的时间。而中国是在改革开放之后才成为这13个经济体当中的一个的。我们改革开放后能够增长得这么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充分利用了后发优势。 改革开放以后,让具有比较优势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发展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很快成为了"世界工厂"。比如像现在的计算机产业、手机产业等高科技产业,国内做的其实是劳动密集的加工区段,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劳动密集型产业有比较优势,也就有竞争力;有竞争力就可以创造利润;有利润就可以搞投资;投资以后,资本就增加了,比较优势就变了--从劳动力极端密集逐渐地变成资本相对密集。在这个转变升级过程中,就可以充分利用后发优势,这是为什么改革开放以后我国能够发展得那么快,而改革开放以前没有取得快速发展的原因。 中国渐进的双轨制转型方式胜过"华盛顿共识" 中国从1979年开始进行改革,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发展中国家也都从八十年代纷纷进行改革开放。但是到2000年的时候,回顾一下1960年到1980年,以及1980年到2000年这些国家的发展,我们会发现,它们在后面的20年,也就是1980年到2000年经济增长的速度比1960年到1980年的增长速度还慢,不仅是平均增长速度慢,而且经济的波动更大、风险更大。为什么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连续32年的快速增长,他们的经济增长速度反而慢了,而且危机不断、危机的频率更高呢?这实际上是跟它们推行所谓"华盛顿共识"有关。 "华盛顿共识"推行的结果事与愿违,因为"华盛顿共识"只看到经济中普遍存在的扭曲,而没有看到扭曲的根源是什么。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后,我国经济中那么多的计划干预、那么多的扭曲,都是为了保护那些在优先发展的重工业体系里面没有自生能力的企业,如果把那些靠扭曲来实现的保护、补贴一下子都取消掉的话,原来没有自生能力的企业就要全部倒闭。可是那些企业雇佣了很多工人,如果让它们全部倒闭的话,就会出现大量的失业,社会和政治就不稳定,没有稳定当然不能发展。绝大多数推行"华盛顿共识"的国家,一方面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社会经济后果,同时,也认为这些产业是先进的、国家现代化所需要的产业,因此绝大多数的政治家和人民不愿意让它们倒闭。所以,在推行"华盛顿共识"的改革以后,这些国家又引进了很多其他更为隐蔽的保护和补贴,这些措施所花的钱在很多情况下比原来花的更多。 中国为什么既避免了像苏联、东欧那样崩溃,又维持了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快速增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国采取了渐进的双轨制的转型方式。对于原来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重工业部门,知道它们没有自生能力,需要保护补贴,承认这个现实,继续给它们必要的保护和补贴,同时引进一些提高生产积极性的利润留成、包干制、股份制,只要他们经营的好,他们的收入就可以高一些。在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提高农民的积极性。另外,在具有比较优势、原来受抑制的劳动力密集型的产业,实行开放的政策,鼓励民营经济、三资经济进入。这些新的部门由于符合比较优势,所以发展得非常快,于是资本积累就非常快。资本积累以后,比较优势得到提高,许多在五六十年代不符合比较优势的产业也变得有自生能力,可以与其他国家的产业竞争了。同时,改革后的快速发展给国家创造了很多资源,可以用来补贴改革中的利益受损者,使整个经济平稳地逐渐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转型。(林毅夫) 中国的快速增长还能够维持多久?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样的快速增长还能够维持多久,还有多大的潜力?从前面的分析来看,就要看技术的差距,也就是后发优势还有多大。技术差距本身表示我国相对落后,但是这也是一个资源。这个差距怎么衡量呢?一个好的衡量指标就是人均收入水平,尤其是按照购买力平价来衡量的人均收入水平。因为人均收入水平代表劳动生产力的水平,劳动生产力反映的就是技术和资本的使用量。目前最新的可以做跨国历史研究的是2008年麦迪森教授的数据。2008年中国的人均收入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是当年美国的21%,日本在1951年、我国台湾地区在1975年、韩国1977年也都是美国的21%。 日本从1951年到1971年20年的时间,平均每年经济增长9.2%;台湾从1975年到1995年20年的时间,平均每年经济增长8.3%;韩国从1977年到1997年20年的时间,平均每年经济增长7.6%。他们的发展都是发挥比较优势,充分利用后发优势。我国改革开放以后,同样采用这样一个经济发展模式。如果日本可以维持20年以9.2%的速度增长,台湾地区可以维持8.3%的速度,韩国可以维持7.6%的速度,我国在2008年以后,也应该有再维持20年平均每年8%的经济增长率的潜力。也就是说,继续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地不断地根据科学发展观提高我们的产业、技术水平,充分利用与发达国家的技术差距,发挥后发优势,再维持20年平均每年8%的增长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经过20年的快速增长,日本从人均收入为美国的21%变成1971年为美国的65.6%,我国台湾地区从1975年的21%,到1995年就变成美国的54.2%,韩国到1997年时人均收入按照购买力计算也达到美国的50%。也就是说,如果我国充分利用后发优势,维持每年8%的增长速度,到2030年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人均收入应该至少可以达到美国的50%,因为我国的人口规模是美国的4倍多。如果到2030年人均收入是美国的一半,那我国经济的总体规模就是美国的两倍,成了全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如果按照市场汇率计算,可能低一点,到2030年我国经济的总体规模至少跟美国相当。 到2030年以后,我国的经济发展会怎么样呢?和代表最先进国家的美国相比,我们还可以继续运用后发优势维持较高速的经济增长。当然达到美国人均收入的一半,就相当于现在韩国和美国的差距,那时很多行业会已经达到世界先进的水平了,到时候我国需要多一点自主研发,这是一个从引进到自主研发的转型。总的来说,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景是可以看好的。 (本文根据林毅夫在中央国家机关"强素质,作表率"读书活动2012年第1期主题讲坛上的讲座内容整理。林毅夫是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兼负责发展经济学的高级副行长,主要著作有《中国奇迹》、《经济发展与转型》、《中国经济专题》和《新结构经济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