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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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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赵刚:争议民间东亚:侧记最近两场保钓座谈
    政治 2012/10/20 | 阅读: 2222
    赵刚教授对2012年10月6日下午台师大以最近东亚领土争议为主题的讨论会「民间东亚论坛:钓鱼台(尖阁岛)、独岛(竹岛)争议圆桌讨论」以及翌日台师大图书馆保钓民间论坛「从钓鱼台到南海:美国重返亚洲下东亚海权争议」所做记录与点评。
  2. 赵刚:二评吴叡人:一个「逻辑的-理论的」批判
    思想 2013/04/22 | 阅读: 2230
    作为一个传统政体的帝国如清朝,如何能和现代的帝国主义的民族国家如日本,鸡兔同笼,均谓之「帝国」呢?在日本的帝国主义的民族主义意识型态、民族国家体系,以及以现代合理性为基础的高度治理能力......之下的殖民,和在颓败的古老帝国的清朝统而不治之下,在人口巨幅成长之下,在耕地极度不足之下,而进行的维生的、「自发性」的流亡与迁徙的民众行动,可以并为一谈吗?
  3. 赵刚:人不好绝望,但也不可乱希望 ——读陈映真的《一绿色之候鸟》
    文学 2010/12/15 | 阅读: 4275
    年轻的陈姓讲师在某大学教英国散文。在一个你我都知道的那种台北雨季的午后,他在眷属区的家门口拾起了一只鸟,一只「绿色的鸟,张着很长的羽翼。人拳大小的身体在急速地喘息着」(2:2)。[1]这只迷航了的候鸟──常简称为「迷鸟」,吹皱了一池死水,打破了绵绵愁雨下人们相对无言的沈闷,成为了好几个老师与他们家里的热力话题,一时之间,活化了人际交往。虽说每个人被这位不期而至的娇客所拨动的心弦并不同,好比,陈老师以鸟喜,赵公以己悲,但大约都是因这只神秘绿鸟的离散、失群、失路的命运而若有所感。赵公是陈老师的同事,一位年近六十的英国文学史老教授。而赵公的至交,动物学教授季公,因为他的病妻喜闻乐见这只绿鸟,于是他也以超乎专业本应有的兴趣,高度关切起这只鸟来。他查出了这只鸟的来历:「那是一种最近一个世纪来在寒冷的北国繁殖起来了的新禽,每年都要做几百万哩的旅渡」,但是,「这种只产于北地冰寒的候鸟,是绝不惯于像此地这样的气候的,牠之将萎枯以至于死,是定然罢」(2:17)。因为病榻上的季妻对这只鸟所表露的闻问热情,陈老师在他那对鸟寡情的夫人的一石二鸟「建议」下,把已经安置在一个「北欧风」笼子的鸟,当人情,送给了季公夫妇,而授受两方倒也因此萌发出一种相知相惜。通篇小说所描述的正是在这只绿鸟到来与神秘消失的这段期间,降临在这几个人家的希望、友情、康复、疯狂、死亡,以及绝望。应该是还不到三十的陈老师,就是这件离奇事件的叙述者。短短两三个月之间,他经历了季妻的死、赵公的死、他自己妻子的死,以及他复发的「哀莫大于心死」。这只鸟,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赵公笔直看到了隧道尽头的绝望,陈老师则先喜后悲,心随物转。因此,「绿鸟」所象征的,其实常是每个人自身状况的投射。小说里,唯有季公并没有以己悲或是以物喜地自我投射绝望或希望。季公反倒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的体现者,于他,这就是一只非时非地从而终将非命的迷鸟而已。季公怜这只鸟,在别人哀啊喜啊的时候,是他,在尽己地照顾着这只鸟,但他对这只鸟并不曾充填比这个爱物之情更高的「象征主义」期望,尽管季公的命途不比其它人顺遂。季公面对绝望与希望,或简言之,对「未来」的态度,和其它二位是大不同的。赵公绝望,陈公浪漫,季公清醒。〈一绿色之候鸟〉发表于1964年10月的《现代文学》,在陈映真小说群中算是高度难解的一篇。它和四个月前在同一刊物上发表的〈凄惨的无言的嘴〉,在阅读感觉上,算是最接近的,都喜欢用典,且读来都有一种荒诞、阴惨、离奇、神秘与恍惚的感觉,而且犹有过之。[2]但有趣的是,我曾听好几个朋友说过他们蛮喜欢这篇小说。人们喜欢某篇小说,原因非常多而异,为何人们喜欢这一篇,我也实在不能妄断原因,但我愿意肯定的相关一点是:陈映真这篇小说,在当时能真正读懂的应属少之又少。一个作家的作品读者看不懂但还很喜欢,这要怪读者还是怪作者,或都不怪?我想,这一定不能怪读者,因为陈映真把他所想要说的思想内容,像一个不放心的藏宝者一样,一层又一层,一遍又一遍地,涂装上「现代主义」表层,以致于内容变成了在深处发着极淡极远的奥秘幽光。这个幽光和它的层层「保护色」共同形成了陈映真文学近似古典油画的一大瑰丽特色,但这个特色不是作者「为了美的缘故」刻意经营出来的,而是一个特定历史下的展现──如此的一个有着禁忌思想的作者,非得如此奥秘地展现它不可。因此,这一定也不能怪作者。而我的解读与评论将试着展现作者在特定时代背景中针对特定问题的想要表达但又不能直接表达的思想内容。这是一个不得不奥秘的寓言写作,而关于何以如此的分析则是在本文最后一节。如果本篇评论因而有了某种「索隐」风景,那也恰恰是陈映真的这篇小说所要求于评论工作的;评论者的职责正是求索文本在特殊语境下的隐晦所指,并舒展其意涵,使其在与作者与历史的三维关系之间达到一种「通」的效果。因此,我虽不敢宣称我对这篇小说的解读是唯一正解,但我相信这个「知人论世」的读法是比较能读通这篇小说的。因此,我认为最不可取的读法是一种「现代主义」的读法,以现代派所设定的感触理解这篇小说,将文本剥离于作者并与历史断脉,从而只能强调其文学表现形式的「象征主义」,以及小说内容所表面铺陈的虚无、死亡、欲望、希望、绝望......等「普遍人性要素」。这应是这篇小说问世以来最经常遭遇到的一种主流理解方式。而如果我们不甘于这样的「理解」,那首先得掌握这篇小说在作者早期创作历程中的位置性。我们都知道,陈映真在1966-67之间,陡然升高了他的现实主义的向外批判能量,推出了旗鼓粲然的〈最后的夏日〉以及〈唐倩的喜剧〉等小说,从而与60年代初的忧悒的、内省的,有高度寓言与忏悔录性质的写作之间,展现了明显的变异。于是,把1964年的〈一绿色之候鸟〉置放在这个脉络下,就不难看到它是一篇中间性质作品,而「中间」的特定意义在于它把「向外批判」包裹在一隐晦的寓言形式中。本文即是企图剖析这个寓言的政治与思想的批判性。我在前三节所要进行的分析即是把文本置放于台湾60年代的一般脉络中,讨论小说的三个主要人物,赵公、陈老师(他三十不到,我们还是别称他为公了),以及季公,以他们作为60年代台湾知识分子的三种可能的主体状态,特别是关于他们面对「未来」的方式,而我将把讨论尽量限制在小说文本所充分支持的范围内。这样的解读方式,我认为要比现代派的去历史解读要有效得多,而且也是小说文本所充分支持的,我称这个解读为「一般性的」政治解读。但在阅读与书写的过程中,我始终又有一种并未真正读通的感觉。虽然文本并没有提供充分的线索让我得以据之深入,但我总是觉得「一绿色之候鸟」,不只是泛泛的「希望」,而必定有一个更「历史性」的所指。在最后一节,我将以极其稀薄的文本证据,进行一个「特定性的」政治解读,将「绿鸟」解读为「美式自由主义」......。但不管是哪一种解读,我们都将看到,相对于小说的表面主人公陈老师,低调的季公其实是这篇小说里最复杂难解,也最饶富讨论意义的核心角色,因为他承载了作者关于可能的「出路」的探索。掌握住「季公」的意义,对两种解读(一般性的与特定性的),都是核心的。1 死亡与绝望的呼唤:赵公年轻的陈老师说他自己是「漂泊了半生的人」(2:6),这或许有一点资浅讲师故作老成的夸张,但赵公则的的确确是个漂泊了大半生的人──名如其命「如舟」。单身老教授赵如舟,「十多年来,他都讲着朗格的老英文史。此外他差不多和一切文化人一样,搓搓牌;一本一本地读着单薄的武侠小说。另外还传说他是个好渔色的人......」(2:8)。但怎想到,这么一个混一天是一天的老教授,在他的青年时期,竟然还是个「热情家」哩,「翻译过普希金、萧伯纳和高斯华绥的作品」(2:8),而且像五四前后众多留学日本的热血青年一样,在祖国遭到危难时,毅然归国。赵公应也是那大时代男儿之一,「回到上海搞普希金的人道主义,搞萧伯纳的费边社」(2:22)。陈映真的小说人物诚然都是虚构的,但他们从来没有跳出过历史,不但没有,还都尽力缘历史而行。因此,这篇小说写于1964年,而小说里的赵公又「将近六十」,那么我们是可以推测赵公生于1905年左右。而赵公「回上海搞普希金的人道主义,搞萧伯纳的费边社」之时,应该是在1931、32年间,当是时,由于日寇相继发动九一八与一二八事变,很多留学日本的学子弃学归国,造成了所谓中国第一批留学生回国热潮。这时的赵公二十六七岁,满怀淑世热情(虽然私德不称,遗弃了一个叫做节子的女人于日本),投入知识分子的改革运动。我们从「人道主义」与「费边社」来推测,年轻的赵公应该是一个也关心社会改革与社会正义的「自由主义者」,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是一个中间偏左的知识分子。话说回来,彼时的中国自由主义者似乎也少有只关心政治自由或是政治人权的那种自由主义。这样一个相对开明、进步的知识分子,49年左右来到台湾,在极右的、威权的、「道统的」国民党统治下,显然失去了任何言动的空间,从而只有过着一个虚无颓唐混吃等死的人生,拿着发黄的授课讲义误他人子弟,捧着单薄的武侠小说杀自家时间......。我们几乎可以确信,赵公的堕落的、虚无的人生的后头隐藏着对国民党的厌憎。小说后头,这个赵公得了老人痴呆,进了精神病院,死了,同仁清理他的宿舍时,「才发现他的卧室贴满了各色各样的裸体照片,大约都是西方的胴体,间或也有日本的。几张极好的字画便挂在这些散布的裸画之间,形成某种趣味」(2:24)。小说关于赵公的这几笔勾勒,隐藏著作者对六0年代国民党统治的批判,以及对它之下的知识分子精神与人格状态的悲叹。六0年代,国民党政权在美苏的冷战对抗大体制下,以及美国支持的两岸分断体制下,所进行的威权统治,以及对思想文化的控制,使得本来还怀抱着某种理想的知识分子(或「文化人」)为之颓唐隳堕;「知识分子」不能有思想,「文化人」不能有异见,所余者,麻将、武侠、字画,与东西洋裸画也。赵公不但遗失了对未来的希望与对知识的热情,也一并丢却了主体所以立的文化根本,包括道德与审美。他将「几张极好的字画」混杂在裸画之间,不就是鱼目混珠泥沙俱下的表征吗?对赵公及他同时代知识分子同侪的萎靡疲蔽,作者是哀矜的,但同时,也隐藏着自指之意。这个「自指性」是比较难察觉的,因为读者很容易被作者所误导,不免先入为主地以年轻的「陈老师」为陈映真的某种自况,而忽略了一种可能:衰老的、堕落的赵公反而更与作者当时对他的「左翼男性主体」的一种深刻的身心存在状况的不真实,与对堕落的颓废的引诱的忏悔自省,反而更有某种内在联系。[3]比起年轻的、应是本省籍的陈老师,赵公的悲哀还多了一个因两岸分断而来的与故土亲人的永离之痛。绿鸟让赵公落寞地想起了「多异山奇峰」的故乡,想起禽类「成群比翼地飞过一片野墓的情景」(2:8)。当年轻的陈老师仅仅是在长者跟前富文采状地,以「很遥远的、又很熟悉的声音」来描述绿鸟啼啭时,赵公却陷入了无边愁思,联想到泰尼逊诗句里的「call」,并体会为「死亡和绝望的呼唤」(2:10)。苦楚的赵公,抽着板烟,『「叭、叭」地把口水吐在地板上』,好似竭力「吐着他的苦楚」。他说:十几二十年来,我才真切的知道这个call,那硬是一种招唤哩!像在逐渐干涸的池塘的鱼们,虽还热烈地鼓着鳃,翕着口,却是一刻刻靠近死灭和腐朽!(2;10)心肠久已枯槁干瘪的他,在目睹了季公丧妻的嚎恸时,反瞥到自己的失情失德,而由衷地发出崇敬之言:「能那样的号泣,真是了不起......真了不起」(2:22)。对着年轻的陈老师,赵公的罪感与耻感竟然溃堤,倾泄而出他压抑平生的阴损往事:「我有过两个妻子,却全被我糟蹋了。一个是家里为我娶的,我从没理过伊,叫伊死死地守了一辈子活寡。一个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遗弃了的,一个叫做节子的女人。」我俯首不能语。「我当时还满脑子新思想,」他冷笑了起来:「回上海搞普希金的人道主义,搞萧伯纳的费边社。无耻!」「赵公!」我说。他霍然而起,说:「无耻啊!」便走了。(2:22)赵公是一心残志废的绝望之人,只看到罪与死,那么,他从绿鸟的啼啭声中,当然也只能听到「死亡和绝望的呼唤」。2 以物喜以己悲:陈老师年轻的陈老师在遇到绿鸟之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除了因新婚之故还对性事稍存情热之外,对其他一切均了无意趣之人。他结婚,是因为「对出国绝了望,便索性结了婚」(2:1)。他教英散文,但「对英文是从来没有过什么真实的兴味的」(2:1)。然而,这个对英文从来就是索然的自白,也不能顶当真,因为这可能是把英文拿来当作去美国的敲门砖失效之后的事了──他申请移民美国被拒绝了。门开不了,敲门砖才成了累赘,婚姻于是成为绝望之后的无可如何之事。无论如何,陈老师,年纪轻轻,但对他的各种社会角色(包括为人师、为人夫),都只是勉强配合演出罢了。这是个不真实,或无法真实,的人生。就此而言,这个年轻的陈老师其实是为数甚伙的无法出国,只好窝在大学当助教或讲师的青年知识分子的一个代表。由于出国的希望已经在现实的墙上撞死,很多经验,包括性,都已不过尔尔地尝试过,这个大学里的小讲师泛着世故的、乏味的「后青春期」苦闷,好比笼中之老鸟。「未来」,则像是台北的雨季,蒙蒙、黏稠、无边。幸或不幸,在这个雨季中,陈老师遇见了让他投射出廉价的物喜己悲之情的绿鸟。这个陈老师看起来是有一点点作者的身影──但我怀疑这是陈映真对读者所开的一个玩笑,他要故布疑阵,请粗心的「索隐」读者入瓮,以为这个陈老师的「我」是作者的自况,但其实却正是作者所要批判的外部对象。这种「假的把自己包括近来」的作法,在陈映真的小说中应是不曾出现过的,例如,翌年发表的〈兀自照耀着的太阳〉里的主人公陈哲就不是「故布疑阵」,而真的是有很浓重的作者自指成分。陈映真何以如此做?我认为,是因为陈映真在这篇小说里所讨论的问题所批判的对象是高度敏感的,而他感到有必要做更多的掩护伪装。至于为何是「高度敏感」,那就和本文最后一节所作的「特殊性的」政治解读有密切关系了。回到此时的陈映真,他二十六、七岁,在台北的某中学教英文,因为工作和志向无关,他肯定也曾在台北的无边雨季中愁黯着......。天地之大,愁雨为笼,陈映真在四年前一篇小说〈祖父和伞〉里,也描写了一个不甘于无所作为但却近于心力皆乏的青年。在这种身心状态中,雨成为了让人动弹不得的重重黏丝。那篇小说最后,主人公虽力图振作,但仍以「唉唉,雨落着,雨落着呀......」终曲。相较于〈祖父和伞〉里的主人公是一左翼青年,多少有作者的灵魂自传的况味,〈一绿色之候鸟〉的「我」(即陈老师)则和作者当时的心志状态颇相径庭。我难以想象青年陈映真的人生目标是去美国,但陈老师的人生目标就是去美国,去不成,他就顺势一瘫,「索性结了婚」,乏味地「活着」,但心里仍漫漫地浮想着「出去」。于是,小说一开头就描述了正在准备教案的陈老师,对他正在准备的一篇Stevenson有关远足的文章「不耐得很」,乃至后来竟「憎厌得很」。(2:1-2)。现在上网容易,我2009年陈映真课的同学很快就把这篇名为Walking Tours的文章给抓下来了,不但有英文原文还有甚佳的无名翻译(如附件一)。之前,我们已经知道陈老师因为对出国绝了望,才使得原先有滋、有味、有黄金屋、有颜如玉的英文,如今成了一块啃之再三的鸡肋。但唯有读了这篇散文,我们才更了解何以陈老师会特别对这篇文章从「不耐」升级到「厌憎」,因为它是个十足惹人厌的「挑衅者」,在囚犯面前大侃沧海之阔轮舟之奇。这篇〈远足〉絮絮叨叨的就是「出游」,而且是「独自出游」。远足「必须单独前往,其精髓在于能够逍遥自在,随兴之所至,时停时走,或西或东,无所拘束」。而且不但「身旁切忌有喋喋之音」,而且也切忌「陷入思维之中」,因为这将使远足得不到它的最高价值:「难以言诠的安祥宁静」。因此,陈老师厌憎这篇英散文,并非因为内容让他反感,而是因为让他垂涎。子曰:「枨也欲,焉得刚?」;从人之所欲我们可以约略反窥其人。透过史蒂文森这篇文章,我们知道陈老师的欲望与人格状态:离开此地、无拘无束的自由、个体最大、他者是地狱,古今之人谁也别来烦我......。这里展现了一种在六0年代高压政治压迫下的一种非社会性的、去政治化的个人追求:生活在他乡。但这个追求对很多人而言,毕竟是个不可能的梦想,从而现实就如同附身之梦魇一般。由于嗜欲深重,凡所见所思所梦,皆是挑衅引诱。因此,梦想到他乡的反面,就是凡属身边皆可憎。这当然不免也包括陈老师的「亲密关系」。于活在不真实的陈老师的眼中,他太太就活生生的是个假人,伪装、做作、计谋。陈老师经常对他太太有尖锐的陌生感,觉得枕边人竟彷佛是一张白油油的面具之后的不知为谁。陈妻似乎也真是工于心计的女子,以学英文为幌子把先生搞到手,婚前假惺惺地疼小孩子爱小动物,但婚后却换了一副面具......。于陈老师,这样的一种婚姻、这样的一个家,也是一只鸟笼。「家」对陈老师而言,不就是和一个戴着面具、演着表情、工于诡计的女人,进行着谓之夫妻的绑缚关系吗?妻是画皮,家是牢笼。自觉好比笼中鸟的陈老师,买了一只「北欧风」(台湾所能想象的最文明最浪漫最梦境的他乡?)的鸟笼给绿鸟,但绿鸟不食不鸣。某夜,在妻的好似建议的命令下,陈老师把笼门打开,任其自由,而此时,陈老师想到「漂泊了半生」的自己,竟然「为之凄然起来了」。当夜,以己悲的陈老师辗转难眠,「不住地想着一只空了的鸟笼;想着野猫的侵害;想着妻的面具般的脸」(2:7)。翌日清早,绿鸟竟然安然绻在敞着门的笼子里。这竟然使陈老师「感到一种隐密的大喜悦」(2:7)。且陈妻也附和着他的喜悦。昨夜才「以己悲」的陈老师,顿然「以物喜」。他当下应是这么感受的:绿鸟要是狠心飞走了,留他一个人在笼中,那就真得让人更「为之凄然」呢,而这本来注定要漂泊的绿鸟,竟然不走了,它认家了,它不再漂泊了。这不就是大自然(或神秘界)对我这个一直想要离去、想要远足、想要自由、厌嫌此「家」的可怜人儿的大安慰吗?陈老师对远足之文的厌憎,和对绿色之鸟的喜悦,应是出于同一原因。因此,「一绿色之候鸟」对赵公、对陈老师都无法只是「一绿色之候鸟」,而是肩负了于鸟而言过于沉重的情感意义──不论是绝望或是希望,悲哀或是喜悦。赵公的悲哀犹可说是时也命也,民族分断,故乡难归,理想荡然,终将老死他乡。但年轻的陈老师却不把故乡当故乡,不曾片刻想要安身立命于此时此地,一心只想生活在远方来日。缺少了建立在具体的、历史的时空之上的「主体性」,那么,就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人外物或神秘启示,而既然不敬其在己,徒然慕其在鸟,那当然鲜有不再度绝望者。陈老师的心死,以及季妻与陈妻的相继身死,皆可说是因那盲目的希望陡然幻灭之故。曾经,出现过那么一个瑞物,或发生过那么一件好事,给濒临绝望的男男女女带来了一线光明、一丝希望,带来了暂时的春暖花开鸟鸣,让濒死之人坐起来,使近死之心复阳,但旋即肃煞死寂之风起,将人摔回绝望之境,以终。3 绝望与希望均属荒谬:季公死,众人皆谓青年陈映真的小说于之独多。这是不错的,这篇小说就是死而不后已,乃至死死死连三死;季妻在绿鸟的相伴下,初而病情好转,稍后,死了,没多久,赵公疯了,稍后,死了,接着──「一个月后妻也忽然死了」(2:24)。赵公死得突然,陈妻的死则让读者更是如中埋伏。但陈映真故作惊人之笔,除了美学原因之外,有何意义吗?有,首先,我认为意义在于作者表达了他在六0年代中期的一种异常的愤懑与绝望;这个岛屿的一切都令他觉得无望,那么不如「一切都该自此死灭罢!」(1:15)。[4]其次,「死灭」还包括了对下一代的绝望。在这个岛屿上,赵公本就无后,如今陈妻死了,让陈老师夫妻的「后」(「未来」?)也绝了。别忘了,陈老师自己是无望了,但他一直还有一个朦胧但强烈的想头,那就是,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血胤──他当初决定结婚其实也是被未婚妻表现出好像喜欢小孩的样子给唬弄住了(2:4)。世人绝望时,总还有一个透过子孙来「存亡继绝」的「超越性」欲望,而陈映真把这条路也给封死了。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绿鸟所带来的希望破功了!陈妻本来是个自恋的画皮人,后来因为绿鸟的来临,以其为触媒,陈妻的自我有了重大改变,她「像小孩子一般」,对季妻日益的康健,「欢喜着、祝福着」。她说:「季太太好了,我们一定是好朋友。这样我在眷属区便不寂寞了」(2:19)。陈妻虽然改变了,但这个改变却是建立于一种外在奇迹、神奇象征(即绿鸟)之上,其基础也未免太单薄虚空了。因此,绿鸟一旦消失,这个环绕着它而成立的绿鸟俱乐部也就为之烟散了。这就是为何小说的结尾要来上那么一段季老与陈老师的关于「八日」的玄虚对话,季妻八天前死的,而那天正好也是绿鸟失踪之日。比这一串死亡还悲哀的是陈老师的「心死」,而「人谓之不死,奚益」(庄生语)!令人尤其悚然的是:人界的死亡凋蔽竟也有来自大自然界的「感应」。季妻绝命之刻,季家院子里的竹子开花了,「开得太茂盛了:褐褐的一大片......」(2:26)。竹子开花不寻常,一开就要成片的死,再也冒不出雨后春笋了。竹,别生笋了,人,也甭寄望下一代了。这是一个被诅咒的一方天地。而不知与竹子开花、季妻之死有无关系,绿鸟竟也突然间芳踪杳渺了。绿鸟无端搅动一池死水让鯆鱼们生机乍现,但又无情地留下成片的死亡。难道它是瑶池的死亡特使?李商隐有诗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但这当然是无稽之言。在一片死亡寂灭之中,唯有季公和他的孩子得救。为何?这是小说的关键。并不是所有从大陆流亡过来的「文化人」,都废在赵公那样的一种绝望的生命状态中,至少季公就不是。陈老师所看到的季公,是个真诚、体贴、温文、庄重、羞怯,甚至动辄脸红的「穿着蓝长衫的瘦小的长者」(2:11-12)。季妻年纪小季公很多,是「下女收起来的」,不但他的儿子对此不能接受,且也不被这以道德伦理自矜的麻将武侠知识界所容,千夫所指下,被迫离开原教职,漂泊到而今这所大学。但季公因爱而勇,悠悠八卦之下,敬己爱人乐天。而他的夫人在生了一个男孩之后,就「奇异地病倒了」,孩子交给南部的娘家养,[5]让小孩能在一个没有歧视的环境下快乐长大。季公对花草植物、动物,与人,有由衷的感情,尤其对长年卧病的夫人更是如此,多年来无怨无悔地伺候下不了床的病妻,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种得满园花木扶疏翠竹离离。小说里,季夫人,还有她小儿子,都不曾开口说过话,[6]凡是上场说过话的人之中,唯一活得真实的是季公。一个自然科学家,一般说来,应该是比较没有教英国文学的赵公那般的「人文素养」,也应该不像赵公,有什么人道主义、费边主义或是其它比较明晰的政治意识型态。这些虽然未必,但作者指季公为一「动物学教授」,其实就是要告诉我们,季公之所以为季公,与时下知识分子的「人文素养」毫无关连,季公的质,来自一种野的纯真,所谓礼失而求诸野的野,所以他才能那样近乎原始的痛号哀哮。他有赵公所没有的超越省籍、阶级的爱人的能力──这是陈映真书写季公与季妻关系的用心所在,但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诚恳、自敬、自重的人格与文化本源,他能自爱,而后爱人。但这个本源来自哪里呢?小说没有明示;他不是基督徒(如〈万商帝君〉里的Rita),或就此而言,任何意义的宗教徒,他当然也不是一个有信念的社会主义者......。那么,如何理解季公之所以为季公呢?我认为这是关键所在,而我除了在「中国传统文化」这个大范畴之外,别无蛛丝马迹可寻。是传统中国文化的某些因子对季公提出支持,使他在荒芜的、残忍的、无助的、歧视的境遇中,仍能自重爱人,穷,不及于滥。季公为自己在此时此地保养了一方救赎的心园──他不酸腐、嫉恨、犬儒、绝望,从而对人保持温润如玉的光泽善意。那么,这个「蛛丝马迹」表现在哪里呢?我的「证据」很单薄,因此我也不期望实证论者的同意。我甚至没有证据,只有提问:陈映真为何非得要这位自然科学的教授「穿着蓝长衫」(2:11)呢?更清楚地问:陈映真为什么要让这篇小说的唯一正面人物,在上场之前穿上这个象征传统的蓝长衫呢?我只能说,我不认为陈映真是瞎诌乱写的,也不认为他用这个服饰象征作为讽刺。的确在当时,「爱传统」的蒋介石也穿蓝长衫,「恶传统」的李敖也在「反串」蓝长衫,但这都不是陈映真的所指。陈映真是正面陈述季公的内心与外衣。对季公,陈映真描述得很细,而这些描述又都是以建立一个自爱爱人的形象为依归。好比,季公的「温文而又体贴」的「京片子」,「使这个健康显然不佳的老教授顿时显得庄重起来」(2:11)。[7]又好比季公的家居,「客厅摆设很简单,却一点儿也不粗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的」,有一种让人安静的「说不清楚的氛围」,还有一幅草书......(2:12)。这个对居家的描述,难道不和堕落的、绝望的赵公的亵乱卧室,形成强烈对比吗?难道我们还需要作者画蛇添足地强调季公不打麻将、不看武侠吗?回头看赵公,他的最大的不幸,因此不在于两岸分断,甚至也不在国民党对思想的打压,而在他对自己的绝望,以及和这个绝望共构同栖的对自我、对生活的完全放纵。他荒废了他的半亩心园,以致于自甘于一个完全没有真实感的人生,因此,他得不到自爱爱人的救赎。赵公是很明白他自己的无救的,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但他毫无能为。因此,他特别能理解当季妻入殓时,季公的「单音阶的、绝望至极地的哀嚎」的意义。这个号泣,以及这个号泣后头的一种赤子仍存的人生状态,让赵公崇敬乃至羞愧。因此,季公是这篇表面近乎绝望的小说中,所密藏的救赎可能的唯一体现。季公并非没有苦痛,他被诅咒的婚姻,他爱妻的病笃,他小孩的被歧视,他和前妻生的儿子与他的陌路......,季公也有与人同悲共喜的人情之常,因此,他也欢欣于绿鸟的来临,以及它为病妻带来的快乐──凡此,都是季公和他人近似之处。但差别是,他从来不曾盲目地希望、盲目地寄托,一如陈老师所展现的状态。别忘记,是季老首先不以物喜,不乱投射希望地指出:「这种只产于北地冰寒的候鸟,是绝不惯于像此地这样的气候的,牠之将萎枯以至于死,是定然罢」(2:17)。也要看到,是季老不以己悲地向陈老师说明,他并不期望下一代要肖己。当一切都已绝望,只依稀尚存「有后」之念的陈老师,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季氏小童,安慰或客套地对季公说他小孩像他,也像他母亲,季公则斩然地说:「不要像我,也不要像他母亲罢。一切的诅咒都由我们来受。加倍的诅咒,加倍的死都无不可。然而他却要不同。他要有新新的,活跃的生命!」(2:26)陈老师在他的空虚的人生中,陈妻在她的面具下,季妻在她的受诅咒的婚姻之下,都是发着这个时代的病,受着这个时代的苦的人,他(她)们都因这只绿鸟的神秘出现,感受到一种希望与悸动,因为他们都有一种莫名的追求与向往。希望是虚幻的。只有季公知道希望之瞬乎的,绿鸟是终将枯萎的。这些曾对绿鸟抱之以希望的,都将身死或是心死。唯独季老以其清醒的爱与敬,面对绿鸟福音的不可恃。季公要下一代不要走先人的老路,谁也不要像,要走出自己的路。绝望也是虚幻的。但季老这样子清醒地面对未来时,也还是觳觫于那象征死亡与寂静的竹花正在怒开着。酷似〈祖父和伞〉的「唉唉,雨落着,雨落着呀......」(1:83)结局,这篇〈一绿色之候鸟〉也以「──季家的竹花,也真开得太茂盛了:褐褐的一大片......」(2:26)收场。4 一个扣住历史与作者的大胆解读如果〈祖父和伞〉是一个政治寓言,而「雨」暗喻了白色恐怖的天地蒙蒙,[8]那么,〈一绿色之候鸟〉的竹花呢?仅抽象地象征死亡和寂灭吗?似乎不止。但我们的解释如果往前跨一步,如同〈祖父和伞〉,指出「竹花」暗喻了岛屿上的反动高压政治,那么困难就出现了。在〈祖父和伞〉里,霏霏淫雨对应的是一个意欲有所伸、有所为的左翼男性青年,这个对应关系说得通。那么,在〈一绿色之候鸟〉里,这个对应是什么呢?肃煞的镇压在这里似乎少了一个主体上的对应,难道只是对应一个想出国「远足」的陈老师?我努力看看这样说是否比较通。绿鸟,之于陈老师,不再只是关于他自己的被「国」与「家」所限制的想远足的「自由」的一个安慰讯息,而是某种超乎身家的社会集体性的「希望」现身于这个岛屿了。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的著名剧作《青鸟》,将一只传说中的青鸟比喻成一种救赎的「希望」。陈映真或许也想到过这个典故。小说里,赵公有一回就直接指谓这只「绿色的候鸟」为"blue bird"(2:11)。那么,我们不妨把这只blue bird所代表的希望予以政治化,从而以一政治寓言的感觉阅读这篇小说。在特定的政治寓言阅读中,「一绿色之候鸟」代表了六0年代某些知识分子反传统、追求现代自由民主的外显希望,以及打倒国民党的秘密欲望。因此,「陈老师」就不只是一个老想去美国、向往个人自由的年轻知识分子,也不那么只是一个西方意义下的「自由主义者」,而是在第三世界里,将「现代」对立于「传统」,以后者为必须全盘取消之物的「第三世界自由主义者」。「陈老师」是一个共名,其先导可溯至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激烈否定传统的现代启蒙者。而赵公以其五四末流、前费边自由主义者的敏感,当然不难体会年轻的陈老师的政治感觉,他在陈老师身上依稀看到自己的当年,从而不免惺惺相惜,在教师休息室里也就只有他还会降下身段招呼陈讲师。但赵公的心志旷废已久,也只把六0年代初的自由主义的言论运动看成一个聊供旁观的骚动而已,他自己早已都无所谓了,只能兀自耗费于麻将武侠。民初五四运动的启蒙大师是左右翼都有,但1949年后随国府撤退来台的五四、五四晚期或后五四人物,则因为明显原因,都是右翼,例如胡适与殷海光,用心所在是文化的现代化,而由于他们对欧美宪政的倾心,现代化的核心又落在政治的现代化。在他们的政治现代化改革议程中,「现代」和「传统」被概念化为对立两极,前者是光明之未来,而后者则积淀了专制政治与思想的千年糟粕、黑暗,与无知。它们像是各种陈痾固疾,盘绕扭结于民族有机体的文化基因中,一代代地传递下来。若要打破这个肮脏一如梅毒的遗传,必须要有一种对过去的决绝态度。这应是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娜拉》,那么地为五四知识分子所推崇的原因,而关键或许并非在女性主义上头。而《群鬼》更是易卜生将批判矛头直接锁定于「传统」、「恶病」与「遗传」的一个作品,而恰恰《群鬼》就是陈老师在听说赵公的疯狂「与淋病有关」时,[9]所飘然入其脑际的意象。陈老师还跟着易卜生问:赵公在临死之前是否也会喊着「太阳!太阳!」呢?这些蛛丝马迹或许可能够支持我的判断:「陈老师」所代表的是六0年代反传统的自由主义群体。当然,这个判断有其前提:陈映真是一个思想型的作者,他用一个典,引一句诗,都是某种深思的结果,而非为了吊书袋。但我把「绿鸟」视为自由主义福音,把「陈老师」视为六0年代初台湾的西化自由主义者的共名,还有更为切近当时时代背景的原因。1960年,由流亡到台湾的自由主义者所筹办,而为岛内唯一自由主义言论阵地的《自由中国》杂志,因为踩到政治红线(即,组党与反对蒋介石连任)而被停刊。其后,这个阵地移转到《文星》杂志。1961年,《文星》在李敖的主导下成为了自由主义现代化的火炮阵,而攻击的台面目标虽是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新)儒家,但国民党应是沛公。翌年在《文星》展开的关于「中西文化」的论战,当然也不是一场纯粹思想层次上的论争;在李敖这边,很清楚的是以自由主义现代化姿态批判反动国民党政权的道统与老人政治;李敖于1963年出版了一时纸贵的《传统下的独白》。稍早,在国民党的授意下,孔孟学会成立,《孔孟学刊》也创刊了。1962年之后,一直到1965年被迫停刊,四十多期的《文星》,在殷海光等人的支持下,一时成为自由主义支持者(公开的或隐藏的),所热切注目的焦点与一时之希望,其关于人权、民主、法治、教育......诸多问题的针砭讨论,也对国民党的一言堂发生了一定的挑战作用,而带来了些许新鲜空气与生命气息;在五0年代的茫茫白色恐怖后,终于看到了一点绿意(绿竹、绿鸟)在人间了。这个时代背景却不得不让我们提出一个问题:1960年代上半叶,仅仅比李敖小两岁,但思想却又无比早熟的左翼青年陈映真,要如何理解《文星》现象,如何清理出他自己和李敖、殷海光等自由主义者的差异?对青年陈映真而言,这肯定很困难。在那个年代,殷李等人站出来反对国民党,因此,陈映真无法不把他们当成反国民党这条路上的「同行者」。但,陈映真却总又孤独地发现他和他们之间却又是很不同,可以在某一段道路上暂时同行,但绝非同志。如果说,陈映真的小说创作总是有的放矢,总是针对特定的时代背景与时代问题,以及总是这个有针对性的焦虑与求索的反映与结果,那么陈映真是否曾对六0年代初的这个自由主义现代派风云有所思考有所响应呢?有,我认为就是这篇《一绿色之候鸟》。以下是我的进一步说明。「据说那是一种最近一个世纪来在寒冷的北国繁殖起来的新禽,每年都要做几百万哩的旅渡」(2:17)──这是季老对绿鸟的判断陈述。但这个陈述很是怪异,一种像候鸟这般的高等物种,如何可以说是在「最近一个世纪来」「繁殖起来的」?而且还「每年都要做几百万哩的旅渡」?这更让人费解,什么鸟这么厉害,每天都不停地飞的话,一天也要飞上个上万哩,才能达到这个数(就当是三百六十五万哩好了)。陈映真的写作一般来说都颇精审,为何会透过一张专业、诚恳的季公之嘴,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实」呢?这让我不禁怀疑,陈映真这是把「反事实」明摆出来,让所谓「一绿色之候鸟」无法不成为一个象征,而且所象征的是上世纪(十九世纪)才出现的,来自北半球欧美的自由主义。美国全年无休地在全世界传播其「自由」(相对「共产」或「奴役」)福音,这才是「每年都要做个几百万哩的旅渡」嘛!陈映真和他在某些时候不得不同路的自由派之间的差异在哪儿?左右之分自是清楚易察。对于左翼青年陈映真,他的左翼理想是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公义平等的、社会解放的、个性解放的世界,而阶级、反帝与人民,则是思想与运动所关注的核心。特就文学艺术而言,他反对现代主义文学、反对抽象表现主义,企图将文学与人间深刻联系起来,「文学来自社会,反映社会」,[10]虽说这个反映不是机械的......。对这样的一个思想者,自由主义的眼界与关心,用最善意的话语说(也就是还不用揣度他们的阶级立场与利害意识),委实太局限了,胸怀中没有解放的目标,方法上没有整体的与历史的视野,只把目光近视地局限在岛屿上的「自由」、「人权」等范畴。[11]因此,青年陈映真和他当代的「自由派」朋友们的差异,除了有左右之分,还有大小之异。自由派的朋友们在六0年代初,就已经把「中国」切割于他们的视野之外了。而这并不是因为政治打压,而是因为对他们而言,共产中国本就是一个更专制更极权,其实更传统的古老亚细亚。对这些大多是外省人的自由派而言,某爱故乡,某有中夜难寐之怀思,但吾更爱真理,而真理者新兴美利坚也。反倒是对本省人、左翼青年陈映真而言,在岛屿上思考,必然意味在全中国思考,而「在中国思考」并不只有一个地理意义而已,而意味着要找出一条自尊自重,改革自己,但也不意味要变成他人的前途路径──而这应该是没有成法的。换句话说,不论是西方的现成自由主义,甚或是现成社会主义,都不是我们的现成的希望。我们不该把我们自己的复制得来的价值或期望,再复制到下一代,因为──「他要有新新的,活跃的生命!」。中国要走出他自己的路。但当陈映真的思维一旦进入到这个层次──而我坚信如此,他将面临一个关卡问题:如何理解、面对中国传统?这是一个于自由主义者所不必处理的问题,因为问题已经被他们便宜取消了。因此,陈映真与他们的区别除了「左右之分」、「大小之异」之外,还在「今古之辨」这个问题上。当然,陈映真如果是只自安于一种教条的左翼传统中,似乎也将不免和自由主义采同一面对传统的姿态,但我们却看到左翼思考者陈映真的彷徨,以及他在彷徨中所难免显现的踌躇失语或困惑难言。而如今看来,恰是这个彷徨态度,反而是陈映真和当代自由主义者之间的最核心差异,或可称之为「对传统的暧昧难决」。就像宗教作为传统的载体之一,于陈映真,不是一句「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就可取消的,陈映真对「中国传统」其实也是一样暧昧难决的。他不是一个传统主义者,他不孔曰孟曰,但这不代表他对中国历史以及中国人民大众的传统的自丑,也不代表他在「传统派」与「自由派」的战斗中,因为马克思主义的现代主义缘故,一定是站在后者的,因为陈映真在「自由派」一心要在他乡生活,要成为他者的「希望」中,看到了绝望。反而,吊诡地,他有时反而在有文化本源的人们的身上,看到了任何未来的希望所不可或缺的基底:对主体的历史构成的自尊自重,以及一种强野之气。我想起了鲁迅的名言:「伪士当去,迷信可存」。而我也相信,陈映真对「传统」的态度,应当可以「火中取栗」来形容。而一袭蓝长衫的动物学教授「季老」,结合了清醒的现代理性与敦厚的传统文化的复杂形象,应让我们看到陈映真企图超越中西文化论战两造的尝试。这个时为台北强恕中学的27岁英文老师的陈映真「陈老师」,在写作这篇小说时,当然有心批判那个没有任何理想与希望,只知道压迫异己,拿传统为遮羞布,让大地生机为之萧瑟死寂的虚无主义国民党政权,但也许更有意于指出两个更深刻的道理:一、一种思想或是政治运动,如果失去了爱人的能力,那终将归于虚无,不管是人道主义、费边主义、自由主义,甚或社会主义,而爱人能不首先知道如何爱己吗?二、一个鲁迅早就指出的道理,「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12]人必须要宝爱着敬己爱人的能力,头脑清醒地,不盲目依傍地,走出自己的路。在这个意义下,季公打破同一性逻辑,把「一绿色之候鸟」就视为「一绿色之候鸟」,不多,也不少,是一个解放的态度。因此,这篇小说有了一个复杂的缠绕:出入于象征主义。小说里凡是将「绿鸟」视为希望或福音「象征」的都将死灭。而季公给我们的教训则是:第三世界改革者必须先学会敬己爱人,而后才能超越那对远处的、外来的希望,或对「果陀」的无穷翻新之等待,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炼狱翻腾。这个敬己爱人的能力,究竟源自何方,如何培养?对于这个大问题,这篇小说虽然没有讨论,但也依稀指出了一个基督教之外的方向,即是传统中国的文化资源。一个人如果不以过去为耻,那么过去中国文化里能让人敬己、爱人、乐天的资源是不缺乏的,就算是一个自然科学家如季公,也能在这样的一种文化土壤中得到丰沛的力量。这个议题,以后很少出现于陈映真的小说(除了〈云〉以及〈归乡〉等少数重要例外),[13]但似乎更不曾出现于他的其它文类。陈映真对于深入讨论这个他已经意识到的问题似乎有一种深刻的困难与复杂的自制。对这一个思想现象,要如何解释,也许需要对陈映真进行更深刻的历史理解,本文就此打住。 附件一〈徒步旅行〉(Walking Tours)欲享徒步旅行之乐,唯有独自出游。倘若呼朋引伴,即便仅双人同行,徒步旅行也会名存实亡,成为另类活动,反倒更像郊游野餐。徒步旅行必须单独前往,其精髓在于能够逍遥自在,随兴之所至,时停时走,或西或东,无所拘束。务必保持自我节奏,切忌与竞步高手并肩疾走,也勿因与女子同行而故作莲步。此外,要开放胸怀,恣意感受,让眼目所极丰富思维;要如同风笛,随清风吹奏。黑滋利特曾说:「边走边谈实在不智。每回身处乡间,我都希望自己如同乡村一般悠闲沈静。」此话可谓一语重的,切中要旨。身旁切忌有喋喋之因,以免扰乱清晨冥想的幽静。人若陷入思维之中,便难以享受伴随户外剧烈活动而来的微熏之感,初而目眩神迷,脑筋迟钝,最终归于难以言诠的安祥宁静。作者:罗伯特‧刘易斯‧史蒂文森 (Robert Louis Stevenson)Walking ToursNow, to be properly enjoyed, a walking tour should be gone upon alone. If you go in a company, or even in pairs, it is no longer a walking tour in anything but name; it is something else, and more in the nature of a picnic. A walking tour should be gone upon alone because freedom is of the essence; because you should be able to stop and go on, and follow this way or that, as the freak takes you; and because you must have your own pace, and neither trot alongside a champion walker, nor mince in time with a girl. And then you must be open to all impressions and let your thoughts take colour from what you see. You should be as a pipe for any wind to play upon. "I cannot see the wit," says Hazlitt, "of walking and talking at the same time. When I am in the country, I wish to vegetate like the country," which is the gist of all that can be said upon the matter. There should be no cackle of voices at your elbow, to jar on the meditative silence of the morning. And so long as a man is reasoning he cannot surrender himself to that fine intoxication that comes of much motion in the open air, that begins in a sort of dazzle and sluggishness of the brain, and ends in a peace that passes comprehension. Robert Louis Stevenson译者:不详网络来源:http://english.ecominfozone.net/archives/997 上网日期2010/7/27========================赵刚:任教于东海大学社会系,最近的写作是〈从仰望圣城到复归民众:陈映真小说「云」里的知识分子学习之路〉,刊于《热风学术》(上海),第5辑,2010。* 本文作者于2010年7月20日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口头发表本文,谢谢多位与会者的讨论,对论文的修改有一定帮助。[1]本文所使用的版本是《陈映真小说集》1-6,台北:洪范,2001。本文标记引述来源于引文之后;(2:2)表示第2集第2页。[2]我之前在书写〈凄惨的无言的嘴〉的评论时,已指出该小说有一种爱伦‧坡况味,而这篇似乎更是。我猜测此时的陈映真可能有一段嗜读坡的经验;而事实上坡在这篇小说中也真被提到了(2:12)。[3] 请参考赵刚〈颉颃于星空与大地之间:左翼青年陈映真对理想主义与性/两性问题的反思〉,《台湾社会研究季刊》,第78期,2010年6月,第47-114页。[4] 语出〈我的弟弟康雄〉,这应是康雄姊的独白,但也可能是作者自己硬行置入的一句愤懑之语。[5] 小说作「婆家」,按应为「娘家」之误。[6] 小说里,季妻一句话也没说过。这很不合常情。作者给的交待是:「季公说他的妻因病不便开口说话」。这个交待更不合常情。但这个不合常情,就小说效果而言反倒是好的,添加了因绿鸟的来临而烘托出的一种神秘感(陈老师就曾将季公夫妻和「爱伦‧坡」联想起来[2:12]),也让小说更集中地在三个主要人物上头前进。至于小说里小朋友没说过话,那倒是还算自然的。[7] 青年陈映真太坚持于他小说里的代名词统一性了,好比,女性第三人称一定是「伊」。但这个坚持,在这篇小说就有点过头了,连满口「京片子」的季公,在指谓他妻子时,也一直是「伊」如何如何的。[8] 请参考赵刚,〈颉颃于星空与大地之间:左翼青年陈映真对理想主义与性/两性问题的反思〉,《台湾社会研究季刊》,2010,第78期。[9] 按,陈映真这里的「淋病」稍欠审确;淋病不会入侵到神经系统,梅毒才会。[10] 语出陈映真同名文章〈文学来自社会,反映社会〉,收于陈映真《陈映真文集》(薛毅编),北京:三联出版社,2009,第100-111页。[11] 或许我过度解读,但阅读永远不妨稍微大胆,小说刚开始,陈老师在雨中打开门,看到地上那只绿鸟「人拳大的身体在急速地喘息着」(2:3)。我怀疑,这里的「人拳」或许就是「人权」,不然,何不用肯定更顺口的「拳头」?如果绿鸟象征了《自由中国》停刊后,再度归来的自由主义希望,那么这个希望也只有「人权」那么大小而已。虽然让人拳大小般的候鸟受伤喘息也是不忍的,但显然陈映真所爱所思者,有所大于「人权」。他对自由主义者有物伤其类的同情,但并不曾因而背书「他们的」希望。[12] 鲁迅,〈希望〉,收于《野草》,《鲁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第178页。[13] 见赵刚,〈从仰望圣城到复归民众:陈映真小说「云」里的知识分子学习之路〉,2010,未发表手稿。 
  4. 赵刚:以“方法论中国人”超克分断体制
    社会 2009/09/01 | 阅读: 3099
    這個自我批評也是一個尷尬的自我發現:原來,我並沒有意識到,相對於我所批評的那個甚有問題的知識狀況而言,我(們)是一個五十步;只看到別人在堆砌「和解的壁壘」,卻沒看到自己知識之眼中的根根樑木,也在支撐這個深刻制約台灣社會、政治與文化狀況的兩岸「分斷體制」。這「根根樑木」,即是「方法論台獨」,而拆除它們的知識方法謂之「方法論中國人」。
  5. 赵刚:反全球化该召唤出什么样的知识与政治──「慢社会学」的一个初步勾勒
    社会 2010/08/12 | 阅读: 2127
    一种没格调的匆忙如今笼罩八方...
  6. 赵刚:反帝,与反帝之难 ——陈映真《六月里的玫瑰花》的美与刺
    文学 2015/02/25 | 阅读: 3046
    因为越战,一个从三代养女身份"上升"到吧女的艾密,与那从黑奴子孙"上升"到合众国士兵的巴尼,萍水相逢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下半台北的某个地窖般的酒吧。依立着那盛开的、令人为之目眩的玫瑰锦簇背景,陈映真嘲讽了一个时代的满满的残忍荒诞黑暗,特别是帝国主义战争以及种族主义。
  7. 赵刚:和解的壁垒:评龙应台「你不能不知道的台湾:观连宋访大陆有感」
    思想 2008/12/22 | 阅读: 3145
    我们不同意於龙女士的,最终还是在於她虽然在区域间说话,但并没有促进区域间的对话,反而以一种吊诡的修辞,增设了区域间的壁垒。
  8. 赵刚:哭笑不得的现代性--阅读卓别林《摩登时代》
    影视 2013/04/26 | 阅读: 3413
    在亲密关系、传统与现代体制之间,卓别林留给了我们非常重要的思考与想像空间。的确,只有在哭笑不得的状态下,反身性思考才有出头的空间。这么看来,这似乎是“摩登时代”的真正价值之所在,虽然这个价值并非如民主、自由、平等、进步、理性......等大名那般地喧赫。
  9. 赵刚:在2010台湾社会住宅论坛上的发言
    社会 2011/03/05 | 阅读: 1682
    住屋权利是包括了工作权、健康权、教育权、社会保障权……等等都可谓之「社会权」的一项,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项。对这些领域,尤其是住屋,我当然是外行。 我今天的发言与其说是针对社会住宅这一特定问题,不如说是针对更高一个抽象层次的社会权问题。 这也是我为何应邀来这个我其实完全并没有发言权的场子来说话的原因。
  10. 赵刚:恐惧与混乱只有让人不得自由:评《自由人宣言》
    社会 2013/05/06 | 阅读: 2177
    《自由人宣言》并不是一篇自由主义宣言(即,只论普世价值不谈统独不谈认同);它表面上是,但实际上它仍然是在统独与国家认同的原地打转,继续呢喃。这样的一种表里不一,使人恐惧。另一个重要的沈默不语是关于美国的。
  11. 赵刚:敬答刘纪蕙教授:台湾社会运动真的在创造新的可能性吗?
    社会 2015/07/01 | 阅读: 2852
    回应刘纪蕙教授《与赵刚商榷: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中国”理念》一文
  12. 赵刚:朝向「台社人」--回应孙歌的「如何做个台社人」
    社会 2011/03/09 | 阅读: 1668
    孫歌的真正的結論是她要和我們一起當「台社人」,共同在這個沒有機會看到立即成果的知識實踐中,沒有終極保證,甚至沒有安慰地,一步一步前行,徬徨地前行。當然,在這個前行的隊伍中,我們還可以辨認出魯迅與陳映真的身影。
  13. 赵刚:理解与和解:回应诸批评兼论「区域批判知识份子」
    思想 2008/12/22 | 阅读: 2398
    虽然我在两岸中说话,我还是在解决我所面对的问题(虽然这些问题[例如两岸的和平和解]最终也必然是您的问题――这是「区域」存在的理由),如果我的言说让您感觉轻松释然:「啊,台湾情况是这样啊,那我们….」,而非一个区域批判知识界大家一起来承担(而非卸下)的工作邀请,那我就必须深自反省那脱离於我所掌握的那个论述效果。而看来这的确是区域批判知识界的一个重要的、等待克服的问题
  14. 赵刚:解“陈”不妨从“习见之义”始
    历史 2011/09/30 | 阅读: 1949
    上世纪三十年代,陈寅恪先生在论及古典解读方法时,曾强调指出:"夫解释古书,其谨严方法,在不改原有之字,仍用习见之义,故解释之愈简易,亦愈近真谛。并须旁采史实人情,以为参证,不可仅于文句之间,反覆研求,遂谓已尽其含义也。"不过,作为二十世纪一位与主流思潮和时代变迁始终有意识地保持距离的学术大师,他对当日中国学术的变迁,尽管有着鞭辟入里的观察和思考,但在许多场合,却都采用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常赋予寻常的字句以不寻常的含义。其思想的深刻和表述的含蓄,使得后来的研究者在解读他的著作时,常常情不自禁地往深处想,从深处解。这样的解释路径,为余英时先生的《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发挥到极致,就其对陈寅恪先生晚年诗作的诠释看,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不过,陈寅恪留下的诗作中,是否每一首都意旨遥深,非要曲折推究,才能明其所指呢?其实未必。忽略了这一点,过于求深,反倒难免牵强之嫌。时下对陈寅恪先生1927年《寄傅斯年》一诗的解释,似乎就存在这个问题。  先看原诗,"不伤春去不论文,北海南溟对夕曛。正始遗音真绝响,元和新脚未成军。今生事业余田舍,天下英雄独使君。解识玉珰缄札意,梅花亭畔吊朝云。"这首诗首见于1927年7月6日的《吴宓日记》之中。因其中"正始遗音真绝响,元和新脚未成军"包含陈氏不多的对二十年代学术流变的整体观察,引起民国学术史研究者的重视和讨论。关注的焦点就集中于中间四句,特别是"元和新脚"的所指。王晴佳认为,"元和新脚"意指傅斯年及其组建的史语所(详参氏著《陈寅恪、傅斯年之关系及其他--以台湾中研院所见档案为中心》,《学术研究》2005年第11期,页91)。至于"天下英雄独使君"一句,余英时先生认为实暗指陈和傅斯年的分歧。"盖傅陈虽为好友,但学术上各有不同,真正为陈学术知音的是王国维。王国维死后,陈知音难觅,借此诗抒发四顾茫然的孤独感。这种孤独之感成为陈逐步脱离与西方日本东方学关系殊深的'塞表殊族之史事'学术理路倾向的契机和原因之一。" 他从陈寅恪为文含蓄的角度,认为陈诗"天下英雄独使君"一句中的用典,"是反讽之词,即否定'唯使君与操耳'一语的下半截,以示其立场实与傅氏有别"。还认为"透过这首诗看出陈寅恪此际陷入了四顾茫然的境地"(余英时:《陈寅恪史学三变化》,《中国文化》第十五、十六期页六)。最近,有学者注意到"梅花亭畔吊朝云"一句的重要性,认为其中确有"知音难觅"之感,但认为这句诗是陈寅恪夫子自道,是说"'我[陈]亦乖时不合宜',而世无知己"。该论者进而引申到下列推论,"也许正是1927年开始,陈寅恪从王国维之死一事中下了决断,一面'吊朝云'以结算过往,一面走他的'既负元和脚'的'不古不今'之路"(李海默:《陈寅恪"梅花亭畔吊朝云"句新解》,《学灯》2011年第一期)。简言之,上述论者的核心观点不外如此,一是认为陈氏诗作与傅氏史语所有关,二是强调陈寅恪与傅斯年的差异乃至隔膜以及陈对傅的不满(如言陈诗中有对傅反讽之意)。但是,如果我们按陈先生所说的"用习见之义","考诸史实人情",就不难发现上述论述实际上均不成立。  先看所谓"元和新脚"实指"傅氏的史语所"。根据杜正胜先生有关傅斯年创办史语所经过的名文《无中生有的志业--傅斯年与史语所的创立》所依据的一手档案史料及其相关考证,国民政府于1927年5月讨论决定建立中央研究院的动议,同年11月通过《中华民国大学院中央研究院组织条例》。傅是1927年年底才知道这个消息,1928年1月左右开始游说蔡元培建立史语所的。而陈赠傅斯年诗是在1927年7月6日的日记中出现的。易言之,即使假定陈寅恪直到7月初才作此诗,他写这首诗时,不用说史语所不存在,就连中央研究院的具体架构还没有成形,陈寅恪如何可能在诗中道及史语所呢?因此,说"元和新脚"实指他后来创办的史语所,显然是错误的。 其二,忽略陈诗写作的初衷,无视它本是寄赠友人之作。先看陈诗的写作初衷,这在诗的标题《寄傅斯年》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诗中第七句"解识玉珰缄札意",据胡文辉先生考证,典出李商隐《春雨》诗中 "玉珰缄札何由达" 。"解识"者,当然是陈寅恪先生。限于诗体,作者省略了主语,翻译成白话,不外是我拜读大函,这清楚无误地说明这首诗是因傅斯年来信而写的赠答之作。作为赠答之作的诗文,恐怕至少有两种,一种是双方反目成仇,相互讥讽乃至彼此恶言相加。南北朝时孔稚珪的《北山移文》,清代康熙年间陈梦雷因痛斥李光地卖友而写的《绝交书》,都是这方面的先例。另一种是朋友知己之间的相互劝慰,彼此鼓励。在这类赠答中,委婉含蓄善意的批评固然常见,冷嘲热讽倒是不符人情的反常之举。作为精于诗文的陈寅恪,对此自然了然于心。而且,从1926年、1927年陈傅之间的关系看,两人不仅无任何过节,而且正互相引为奥援。傅斯年当时正在广州,主掌新成立的中山大学历史系,并广泛网罗人才,以实践自己的史学理想。而陈寅恪对傅斯年推崇备至,据《吴宓日记》载,陈还同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讨论过聘请傅斯年之事。或许有人会从陈傅史学之异来解释。不错,陈强调史中求史识,而傅则有史料即史学的看法,二者确有不同。但是,陈的史识是建立在对史料严密考证基础上的,与傅的观点并非水火不容。因此,1927年陈写寄傅斯年诗时,没有任何必要对好友冷语相加。从这个背景看,说陈诗是要表露自己的 "世无知己"之感,要和傅拉开距离,对他暗示反讽,既不符合多数赠答诗的体例,也大大背离当日的人情史实了。胡文辉在他的著作《陈寅恪诗笺释》就指出这一点(详氏著页50)。  持陈诗含有对傅反讽之意的论者的又一个证据是,陈诗"天下英雄独使君"一句中的用典 "是反讽之词"。这种分析看似精致,实则经不起推敲。首先,陈所用的"天下使君"亦非僻典,不用说陈寅恪、傅斯年这样的文史大师,就是一般读过《三国志》、《三国演义》的读者,也能看出其用意。说陈寅恪用这样一个极其常识化的典故,在赠傅斯年的诗中,来含蓄地表达对他的反讽之意,这未免太低看了傅陈的交情和傅斯年的文史造诣。陈寅恪先生在谈及诠释诗文时,认为不仅要明其中的"古典",更要注意内含的"今典"。上述论者在陈诗此句的古典上刻意求深,却忘记了陈傅两人当时在学术上相互倚重、英雄惺惺相惜的今典,才会得出陈的这首赠诗存反讽傅斯年的说法。造成这些过于求深之论的关键,就是忽略陈诗是一首答友人诗,不是自述胸臆之作。  如果从赠答诗的角度来看陈寅恪的《寄傅斯年》,不需要任何曲折的分析和复杂的解释,只要按陈寅恪所示的"习见之意"来看,其本身的主旨其实非常清楚。第一、二句"不伤春去不论文,北海南溟对夕曛"中的"不伤春去"点明了写作日期,是春夏之交。"北海"者,陈氏人在北平,故以北海自况。"南溟"者,典出《庄子》"海运则将徙于南溟",意指身在南国的傅斯年。这两句可与同年春天陈写的《春日独游玉泉静明园》"园林故国春芜早,景物空山夕照昏"、"人间不会孤游意"详参看,暗示两人虽然一南一北,远隔天涯,却同有孤独失意之感。这是陈寅恪自况,如下所述,也是对烦恼连连的傅斯年的宽慰。 "正始遗音真绝响,元和新脚未成军"这两句承上启下,字面上是说当日中国学术界旧传统已去,新学术尚未成形,正等待有为者重新整合。当然,从傅本人才华见识和主掌中山大学的语境看,这两句实际上是说,当日中国学术界急需重新整合,傅的努力适逢其时,正好为傅实现自己的史学理想提供了用武之地,这是对他高度肯定和鼓舞之词,同时为第五、六句"今生事业余田舍,天下英雄独使君"作铺垫。当然,其中"正始遗音"、"元和新脚",或许如余英时先生所言,实指胡适代表的新派史学,但如下所述,也许只是泛泛而论,未必有更具体的所指,我们也无需刻意求深。  这首诗真正有陈寅恪"夫子自道"之意的是第五句"今生事业余田舍",这句话既是谦词,也透露出王国维去世后陈寅恪先生对时局的失望之意,同时又为下半句"天下英雄独使君"中的"独"字做铺垫。后半句使用了三国曹操称赞刘备"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典故。当日傅斯年虽雄心勃勃,但出掌中大历史系那样重要的学术机构,与刘备同曹操会面时刚刚崛起的局面相似,因此,用"使君"比喻傅斯年,真是恰到好处。至于句中的"独"字,与其说是反讽之意,不如说如王汎森、杜正胜、胡文辉所言,表达的是钦佩之情(详参《陈寅恪诗笺释》页50-51)。盖出掌中大历史系,虽不及后来创建史语所功业恢弘,同样需要宏阔超前的学术眼光和纵横上下的非凡行政才干。从当日学界看,可把这两方面完美结合在一体的学人,也就傅斯年一人而已。就此而言,"独"之一字, 虽是对傅的赞美之辞,但揆诸当日情形和傅氏的贡献,并非过誉之词。  第七句,"解识玉珰缄札意"如前所述,说明寄诗的由来。全诗稍嫌费解的是最后一句"梅花亭畔吊朝云"。朝云是东坡侍女。据《梁溪漫志》卷四"侍儿对东坡语"条:"东坡一日退朝,食罢,扪腹徐行,顾谓侍儿曰:'汝辈且道是中有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为然。又一人曰:'满腹都是识见。'坡亦未以为当。至朝云,乃曰:'学士一肚皮不入时宜。'坡捧腹大笑。"这句确如一位论者所言,有"知音难觅"之意。那么,这里说的是谁知音难觅呢?如果与上一句"解识玉珰缄札意"合起来读,答案就很清楚了,是宽慰来信中牢骚满腹、痛感缺乏知己的傅斯年。这一点,如果从1927年上半年傅在南国广东的处境看,就不难想象了。据杜正胜先生所引朱家骅的回忆,1927年春,傅到达广州不久,就担任中大院长和系主任。同年8月,又担任新成立的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之职。看上去,傅春风得意,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则是暗流汹涌。首先是广东地方派和傅氏这样的外来户的冲突,搞得傅痛骂当地人士为"野蛮人士"。这类苦楚,固然不足为外人道,但对自己留学德国时就倾心相交的好友陈寅恪先生,傅就无需欲说还休。因此,他在陈称为"玉珰缄札"的信中畅言自己的艰难处境,而陈寅恪以诗相答劝慰,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陈用"朝云亡"一典,也许含有对傅氏委婉的批评,暗示他对广东的形势过于乐观,实际上,在他周围并没有像朝云之于苏东坡那样的知己,借以提醒他不要对学术界期望太高,孤军奋战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这或许是陈诗中"梅花亭畔吊朝云"一句的真实用意吧。不过,陈以朝云指傅缺乏知音,也是暗以东坡喻傅斯年本人,既有推重之意,更有劝解宽慰之情,希望他如东坡先生那样对眼前的艰难达观以处之,豁达以应之。陈寅恪先生为诗行文之严谨,用典之妥帖,待友之敦厚,于此可见一斑。  这样从浅近处解释也许太过平淡,让那些试图从这首诗中读出陈寅恪本人对上世纪二十年代后期学术观察的学者感到失望。不过,类似的解释路数,不仅为陈先生在本文开始引用的文中所倡导,而且还运用到其有关诗歌的解释中。如他著名的《王观堂先生挽词》中"总持学部揽名流,朴学高文一例收。图籍艺风充馆长,名词愈野领编修。校雠鞮译凭谁助,海宁大隐潜郎署"之句,诗中论及的缪荃孙、严复,都是当日中国思想文化界的风云人物。以陈先生的大家身份,作这样的叙述,让人不由得会往深处思考。当初该诗一问世,就引发罗振玉的非议。也许陈寅恪先生本人担心类似误解或求深之论再现,故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对蒋天枢先生就此诗大意逐句作了明确的解说。论及此句时,强调其中并无深意, "王先生当日虽颇译外国书,其实并与缪、严无关涉,此诗句不过承上文'揽名流'之语"(《寒柳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寅恪先生诗存,页8)。易言之,陈先生这里不过是泛论当日学界之盛,并无什么高深意涵。幸亏有陈先生的解说,如果任由时下求深式的诠释方式随意发挥,还不知会出现何等花俏曲折的解释。既然陈先生自己都认为自己诗作中有凭"习见之义"就可解释明白的地方,那么,本文从"习见之义"处剖析《赠傅斯年》,或许不能看作于典无据,自我作古了。 ■
  15. 赵刚:重读陈映真
    文学 2010/12/15 | 阅读: 2907
    我很庆幸自己因为偶然的原因再度接触了陈映真,进入到他的小说的大世界。陈映真的小说世界有一种品质,即小说思想的复杂性与矛盾性虽是都经他深刻思考过,但又生发出一种超乎小说家自己所能意想得到的深度和广度,这种深广向读者展示出了历史与可能。
  16. 赵刚:頡頏於星空與大地之間--左翼青年陳映真對理想主義與性/兩性問題的反思
    文学 思想 2012/07/01 | 阅读: 2732
    陳映真的文學不只是台灣文學與思想的資產,甚至也不只是中國文學與思想的資產,而是整個第三世界文學與思想的資產,因為它是建立在一種具體的地方感與時間感的對真實歷史與具體問題的反思。對我而言,這也包括了兩岸一起重新閱讀魯迅以及其他的歷史中的思想,一起思索如何走出最適合自身歷史背景與社會條件的路徑。
  17. 赵华荃:关于公有制主体地位的量化分析和评价
    经济 2012/12/19 | 阅读: 1493
    国有经济主要从事投资规模大、建设周期长、利润较低的采矿、能源、原材料等重工业和基础设施,为非公有制经济提供大量廉价的燃料、动力、原材料以及基础设施的服务,实际上把巨额利润让渡给私营企业(浙江、江苏、广东省更是如此)。私营企业还享受鼓励出口的税收优惠政策
  18. 赵园:危机时刻的思想与言说——探寻进入社会变革时期的路径
    思想 2006/11/21 | 阅读: 1736
    赵园2004年在上海大学的讲座,谈及她从事研究中的具体策略:第一,尽可能地搜集、整理既有的思想史的架构之外的思想。第二,梳理思想的传承,同时不放过“非常异义可怪之论”。第三,同时关注不谋之合与思路多歧。最后,面对传统的命题,也要尝试着找回它的经验内容。赵园在学术著作之外写的散文也都很耐读,总是谦逊温和。

    这是一篇两年前的文章了,但是在这个数据库横行的年代,我们尤其应该向老一辈学人的治学经验学习,特意刊载。--人文与社会
  19. 赵希渝:是什么让动车与PX化工变得不安全?
    经济 政治 2011/08/30 | 阅读: 1774
    从七月下旬到八月中旬,这一个月间国内影响最大的两件公共安全事件,一件是7月23日甬温铁路动车追尾事件,另一件是8月8日大连PX化工厂在建防波堤溃堤事件。 7月23日晚8时34分许,由北京开往福州的D301次列车在行驶至甬温铁路永嘉站至温州南站之间的一座高架桥上时,与由杭州开往福州的D3115次列车追尾,导致D301次的1-4车厢和D3115次的15、16车厢出轨,其中D301次1-3车厢从高架桥上掉落,4车厢则悬挂桥上。事故共造成40人死亡,200多人受伤。 尽管铁道部至今还未公布事故的正式调查结论,但是根据事故发生不久后流出的一份调度作业记录(其真实性已得到证实),以及记者在采访时所得到的进一步资料,事故的原因已经基本明晰:当日晚7时许,事故路段的地面信号出现故障(可能是由雷击导致),导致温州南站列控中心的计算机自动拒绝所有车辆进入事故路段。此时,温州南站转入"非常站控",也就是由人工发布调度命令,代替自动发布调度命令的列控中心计算机。在调度人员的命令下,D3115次以20 km/h的低速进入事故路段。之后,调度人员又命令D301次进入事故路段。由于地面信号在此时又出现了其他故障,导致D301次的自动防护系统始终未接收到要求减速停车的红色信号,该车一直以约170 km/h的高速运行。当D301次司机发现前方的D3115次时,虽然采取紧急制动,但为时已晚,两车相撞,D301次司机也不幸殉职。 由上述事故原因来看,事故路段的信号系统存在严重问题,可能是信号系统本身存在设计缺陷,可能是电务部门平时对信号系统疏于排查,也可能是电务工人在当晚的维修过程中出现了低级失误。据记者调查,在事发之前,电务部门竟然向调度部门瞒报了信号系统的严重问题,因此电务部门要负主要责任。同时,调度部门也存在调度作业违反规程的问题,也要负一定责任。这些失误的叠加,导致原本有列控系统和自动防护系统双重保险的动车,最终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特别重大事故。 在上述直接原因背后,自然也可以挖掘一些背后的深层次原因。今年2月,铁道部部长刘志军因涉嫌严重违纪被免职。刘志军任职期间,大力主张铁路提速,甚至"跨越式"发展高速铁路,因而有了"刘跨越"的别名。铁路提速增加了运力,也降低了内陆地区因人流物流受限而形成的经济发展壁垒;高铁的发展还体现了中国科技的巨大进步,也使中国掌握了一种能够大规模向世界出口的高科技产品。尽管这种跨越式发展不可避免会带来"软件"相对落后(主要是相关技术人员的水平跟不上)的问题,但这种问题是可以在发展中逐渐解决的,所以在刘志军任职期间,中国铁路的进步是实实在在的,并不像"7•23事故"后某些媒体宣扬的那样,是什么"大跃进"。 但是,在刘志军下台之后,铁道部未能对中国铁路继续采取正面发展策略,而是迎合了某些意见(包括一部分民意),对未建的高铁项目束之高阁,对已建的高铁项目甚至一般的动车大搞"降速降价"。这种在根本上推翻之前的工作计划、甚至在人事上搞"清洗"的做法,不能不造成铁路系统人心惶惶,以至于使一些部门为求无过,不惜违反安全规章,甚至瞒报隐患。如果说在刘志军时代,技术问题是影响铁路运营安全性的主要问题,那么在后刘志军时代,原本问题不大的管理也上升为影响铁路安全性的主要问题之一了。像"7•23"事故,与其说是技术事故,还不如说是管理事故。 "7•23事故"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它导致了国际上对中国高铁技术先进性的怀疑,也导致了国内民众对高铁和动车安全性的怀疑。对于一般人而言,技术的安全性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感受,既取决于这种技术本身的客观安全性,又取决于人们对技术安全性的主观期望,而客观安全性又取决于对不可抗风险的控制能力。对于动车而言,"7•23事故"恰恰暴露了铁路部门对信号系统故障这样的不可抗风险并没有足够的控制能力,由此导致的较低的客观安全性,连一般民众并不过分的主观期望(不要死人,尽量不要晚点)都不能满足。这种控制能力的缺乏应主要归咎于铁路部门高层因政策的不连续性而导致的管理混乱,相比之下,动车本身的技术并无太大问题,不是低客观安全性的源头。 至于大连PX化工厂溃堤事件,情况则很不相同。 8月7日,原本预计在华东沿海地区登陆的2011年第9号台风"梅花",在中国东部近海海域向北转向后,开始影响大连。受其影响,8日凌晨,大连海岸风力达到8级。大风掀起的巨浪,导致位于大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由福佳大化石油化工有限公司建设的70万吨PX工程(通常简称大连PX,PX是对-二甲苯的英文缩写)的在建防波堤决口,引发海水倒灌,危及距防波堤不远的化工储罐的安全。虽然经抢险人员奋力抢救,并没有造成任何化工原料泄漏,但这一事件引发了一部分大连市民强烈的不安全感和对政府的质疑,并最终在8月14日酿成了数千人上街游行冲击市政府的群体性事件。 在这一安全事故中,自然也存在明显的"人祸"因素。虽然福佳大化的防波堤工程是经过相关部门(包括大连市环保局)审批通过的合法工程,但由于环评有缺陷,其中并未将溃坝风险考虑进去。尽管这一缺陷似乎也有一定的客观原因--在历史上,辽宁省是较少受到台风影响的省份,在1949年以后,像"梅花"这样严重的台风威胁只有两次,分别发生在1985年和1997年--但终归是个重大疏忽。此外,无论是防波堤工程,还是70万吨PX工程本身,都存在"未批(指环保部门的批准)先建",以及信息不透明问题。至于事发后该化工厂员工以暴力阻挠记者的正常采访,更体现了福佳大化落后的企业管理作风和危机公关意识。 然而,和动车事故不同的是,在大连PX化工厂溃堤事件中,虽然其客观安全性也不算太高,但是某些大连市民的主观期望却高到了不可接受的程度。巨大的落差,导致这起事故的后果虽然很轻微(未有人员伤亡、未有重大经济损失、未发生环境污染),却丝毫不能平息这些大连市民心中强烈的恐慌感。 为什么这些人会对大连PX的安全性有这么高的主观期望?第一个原因,在于对PX化工厂的性质和重要性缺乏理性认识。事实上,在各类化工厂里面,PX化工厂是相对来说较为安全的一种。以其产品的毒性为例,在副产品里只有苯具有较高毒性和致癌性,作为主要产品的PX本身则只具有低毒性,其致癌性和致畸性均无明确证据(但在网上的谣言中,PX却被说成是"高毒高危")。此外,PX的沸点相对较高,挥发性相对较低,发生泄漏事故后虽然极易失火,却不太可能爆炸,所谓"PX储藏罐爆炸将毁掉整个大连城"是不折不扣的危言耸听。然而,对于那些脑子中已经形成"化工厂=毒药库"定式的市民来说,他们是不容易相信这些化工常识的。 从重要性来说,PX化工厂是中国目前亟需的产业。PX的主要用途是生产聚酯,聚酯是十分重要的工业原料,可以生产涤纶(俗名"的确良")纤维,是化纤中产量最大的品种,还可以制造聚酯瓶(为目前市场上主要的瓶装饮料用瓶)和聚酯薄膜等。中国目前每年都要从国外进口PX以填补需求缺口,将PX项目引入中国,既可以降低价格,又可以完善石化产业链。而在大连设立的PX化工厂,更是担负着"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重任。然而对于眼光狭隘的小市民来说,他们能够意识到涤纶衣物和聚酯饮料瓶的重要性,却意识不到作为其原料的PX的重要性,能够意识到个人舒适生活的重要性,却意识不到化工企业贡献的税值对城乡建设、对低收入群体福利的重要性。 某些大连市民主观期望极高的第二个原因,在于他们把自己的理想生活质量拔高到了现实不可能满足的地步。在他们看来,大连是且只能是一座滨海的花园城市、旅游城市、宜居城市,他们的理想城市生活中因而也只允许有蓝天碧波、青山绿树,再来几名女骑警在街头点缀一下。然而在长期以来的城市功能定位中,大连从来就不是一座单纯的旅游胜地,它同时还是重要的工业基地。长期以来政府的偏颇宣传,使一部分市民无法容忍在自己的身边竟然有什么化工厂,更无法容忍这化工厂出一点点事故,这就造成了他们要求的权利过分膨胀,结果使大连市政府成了亨廷顿等人所谓的"超载政府",因无法满足市民的过分权利要求,而不得不自作自受。 在大连PX等化工厂不高的客观安全性和某些大连市民极高的主观期望的张力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年多以来这些大连市民恐慌感发展的历程。 2010年7月16日,一艘外籍油轮在大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内的大连新港卸油时,引发输油管道爆炸和一个储油罐起火,并导致部分原油泄漏入海。正是这起和PX项目并无关系严重的安全事故,开始引发大连市民对大连新港附近的化工厂的恐慌。后来在这一工业园区,又先后发生了几次小事故,比如2010年10月24日,在拆卸"7•16事故"中起火的储油罐时,该储油罐再次起火;同年12月,大连新港一家宾馆失火,3人遇难;2011年7月16日,恰在"7•16事故"一周年之际,中石油大连石化分公司厂区失火。这些小事故的发生都是偶然的、可控的,但对于不懂工业安全技术的普通市民来说,他们会倾向于把这一切都视为必然,视为越来越大的隐患。 巧合的是,2011年6月4日,在渤海又发生了油气田泄漏事件,此次事故直到7月5日才向公众公布,引发了很多人对信息不透明的质疑。尽管这一事故和大连石化企业无关,但因为发生在大连周边海域,也被某些大连市民暗记在心。这样到了8月8日再发生溃堤事故时,这些大连市民的情绪便来了个总爆发,把对石化企业的不满,全都发泄在大连PX项目之上。 这时候,2007年6月1日发生在厦门的反PX游行便成了他们学习的榜样。那次游行的目的是要求迁走与厦门主城一水之隔的海沧区70万吨PX项目,最终,这一目的得到成功实现,厦门PX被迫迁建福建漳浦古雷半岛。受此鼓励,游行的大连市民也把"PX滚出大连"作为他们不可妥协的诉求。为了能够借上厦门游行的力,还有人编造"大连PX是从厦门迁来的"的谣言(事实上二者毫无关系,大连PX的建设方福佳大化是本地企业,而厦门PX的建设方是台湾企业),企图把大连反PX游行作为厦门反PX游行的不可分割的后续运动。而最令人不解的是,为了安抚这部分民意,大连市政府竟然在缺乏可行性论证的情况下,就草率地公开宣布会把PX项目搬离大连。这种对非理性民意的过分屈从,是近年来政府工作中日益严重的一种不良作风,不能不令人忧虑。 其实,世界的本质就是不安全的。生存在本质不安全的世界中,我们只能是尽量追求风险可控,并对这种控制风险的能力有理性认知。在风险控制上不失误,在主观期望上不失调,我们才能得到真正安全的感觉。风险控制上的失误让动车不安全,主观期望上的失调让PX不安全,这两件公共安全事故提醒我们,在安全感的缺席问题上,政府和民众都有各自不可推卸的责任。
  20. 赵建永:汤用彤对《太平经》的考证研究
    宗教 2009/09/29 | 阅读: 1456
    汤用彤先生则率先注意到了黄老学向黄老道术演变的轨迹,而这正是道家向道教演进的关键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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