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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哈贝马斯:三种视角——黑格尔左派、黑格尔右派和尼采
    思想 2009/10/12 | 阅读: 2186
    本篇为《现代性的哲学话语》第三章, 曹卫东译
  2. 傅璇琮:《浮生六记》新增补本:一种新的“敦煌学”
    书评 2010/09/07 | 阅读: 2195
    此本中认为是《海国记》的部分有关于钓鱼岛相对国境位置的记述
  3. 詹姆斯·克罗蒂:财政紧缩:赤字危机的根源以及谁应为此埋单
    经济 2011/10/10 | 阅读: 2196
    美国联邦、州及地方政府迅速上涨的赤字,连同社保和医保计划上的长期融资问题,引发了一场围绕财政紧缩问题的斗争。类似的斗争也在全球范围内爆发。最富有的、在经济上最有权势的阶层以及代表他们利益的保守派政客联合在一起,要求通过公共部门紧缩开支来消除赤字,也就是大幅度削减各级政府在补助穷人和中产阶级以及重要公共投资方面的支出。
  4. 焦长权:政权“悬浮”与市场“困局”:一种农民上访行为的解释框架——基于鄂中G镇农民农田水利上访行为的分析
    法律 社会 2012/05/10 | 阅读: 2199
    本文从农田水利上访行为中农民的国家观念角度切入,发现在农民针对农田水利问题的上访中体现得更多的是一种"求援"国家的行为而很少具有"抗争性",而农民在农田水利问题上的国家观念正是农民采取这种"求援"于国家的上访行为的心理文化机制,从而进一步阐明了农民上访行为中的非政治化特征。
  5. 王明珂:新奴隶制时代
    社会 2010/05/05 | 阅读: 2203
    台湾房屋政策批判文章两篇﹐1993/8/29《联合报》    在社会进化史上,人类的生态适应与资源竞争, 曾表现在赤裸裸的掌握、利用与争夺环境中的关键性资源上。如此,能掌握此关键性资源的阶层,即能以此奴役缺乏此资源的人群。相反的,一个现代民主社会之所以 "文明"、"民主",乃是因为现在我们知道关键性自然资源不能成为开放争夺的对象;只有经由合作开发新资源与合理的分配,才能保证社会的进步与合谐;也只有在此平等的基础上,民主始有意义。    在台湾这样地狭人众的小岛上,空间便是这种关键性资源之一。由前总统蒋经国先生当政的晚期开始,自由、民主、开放成为台湾政局的新景象。此后,民主被利用为自由的、开放的争夺关键性资源 (生存空间) 的工具。旧国民党的势力逐渐被扫除的同时,财团介入政治。由财团、政客结合炒作土地,以官商勾结变更地目,建屋销售。建商与财团由土地与售屋获得的利润部分投资于政界的选举,部分再投资于土地炒作与建筑中。略具资产的中上经济阶层民众,也加入这一波房地产投资热,如此造成民国七十六年以来的屋价呈倍数节节上涨。这种由土地炒作所发展出的不正当的政商关系才形成不过五年,已彻底的改变了执政党由基层到中央的结构;由政府官员到民意代表, 处处皆充斥着这些财团的代言人。政府既然如此, "民意" 既然如此,所有的土地与房屋政策是否能解决问题便可想而知了。因此,在我们国民所得大幅提高的这数年之间, 一个  "新奴隶制社会" 隐然形成。    这个新奴隶制的基础是,许许多多受过良好教育的或是具有技能的年青夫妇,在他们生产力最佳的二十年中每天辛勤工作,以所得的三分之二奉献给财团,以求得一个生存空间。因此,这个新奴隶制让我们又回到原始社会;回到人与人野蛮的、赤裸裸的争夺与剥削的时代。有钱人剥削穷人,上一代剥削下一代。每天翻开报纸,夹在大幅房屋广告间的是,有人要求还其土地,有人要求公地放领,有人要求变更地目;在这些无止无休的抗争新闻中,穿插的是贩毒、抢劫、诈欺、勒索、雏妓等社会罪行新闻。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常听到因为土地房屋买卖造成的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为了购屋而全时间加入生产行列的父母无暇照顾孩子们﹐因此这社会到处充斥着不合格的、安全堪虑的托儿所、安亲班, 以及电动玩具店。 "爸爸回来吃晚饭" 只是都市中有钱人子女的期盼, 对于升斗小民的子女而言, 妈妈能不能回来做晚饭才是问题。这些都代表什么?如果一个年青人有良好教育背景也难逃沦为新奴隶的命运,如果夫妇辛勤工作不如他人有一个有钱的父亲,那么许多社会价值与家庭伦理皆将因此而崩溃。台湾目前社会的乱象,显示由于关键性资源成为开放争夺、垄断的对象,我们已由文明退入野蛮;而我们自豪的 "民主" 成就,只是虚幻的空中楼阁。    目前政府不知制止这种生存空间的争夺,反而鼓励及扩大这新奴隶制。对于都市薪水阶级提供各种贷款,以陷人入此奴隶生产行列。在农村,开放更多的农地以供争夺。农民笑呵呵的自财团得到大笔现金。背后冷酷的事实是:我们可预见将有更多的农村下一代被驱至都市,加入新奴隶的行列。现在可称幸运的是, 这种新奴隶制度只在开始形成的阶段, 而许多民众、学者与媒体已认识到金权政治与土地投机这样的社会毒瘤。如果我们要拯救我们的社会, 如果我们要让我们的下一代勿沦为新奴隶制度下的牺牲品,我们必须立即纠正这个错误。 新奴隶制下的 "好爸爸"    我朋友的父亲陈先生最近把田卖了。他的儿子陈君﹐在这乡下地方自小就是有名的才子。虽然父母都不识几个字﹐陈君却自省中﹑国立大学一路读到美国。前年﹐陈君自美国某一流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回国就职于研究机构。村中乡民们称羡不已﹐他们常问陈先生﹕ "你儿子美国博士﹐一个月至少赚十几万吧﹐你可以不用做田事了。" 陈先生笑呵呵的不置可否﹐但他心中明白﹐儿子一家人在台北还是租屋居住。据儿子说﹐在台北薪水阶级要买屋非常困难...。有一天﹐陈先生心一横﹐便把祖产田地卖了。当他以颤抖的手将卖地钱塞给儿子时﹐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应该有自己的房子。」    我的一位姻亲刘先生﹐最近又入狱了。他自少染上吸毒恶习﹐30年来不但家产土地变卖一空﹐自己也在家的时间短﹐在狱中时日长。所幸太太贤慧﹐独力工作将家撑起。子女也还挣气﹐虽然没有一个读过大学﹐然而在缺乏父亲关爱﹑母亲忙于生计的情形下﹐都完成了专科学业﹐没有一个变坏。但是两年前刘先生出狱时﹐唯一的遗憾是﹕他那工作勤奋的好儿子﹐可能永远无法买一间房子。虽然他儿子说﹐他朋友中买得起房子的﹐还不都是靠父母出的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刘先生咬着牙狠做了一笔﹔这次他亲自下海贩毒。在事发之前﹐正好赚了500多万够让儿子购屋。在狱中﹐他对前来探望的儿子说﹕"我一直没有做个好爸爸﹐你是个好孩子﹐应该有自己的房子﹐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在我们身边经常都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们这社会上﹐有许多像陈君及刘先生的子女那样脚踏实地努力上进的青年。如果他们努力的结果是难谋一栖身之处﹐或是在购屋后﹐由于付贷款成为财团的奴隶﹐那么现在千万的父母成天为孩子挑好学校﹐挑老师﹐送孩子去补习﹐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还要为子女置产才算是好父母?台湾的土地与房屋的问题已不只是无壳蜗牛的问题﹐也是社会整体的问题--我们是否要给年青人一些努力的目标﹐是否要让他们仍相信作好孩子有好结果﹐是否要让他们知道家庭伦理的真谛?           现行的土地与房屋买卖制度﹐是鼓励群众以购屋成为财团奴隶的制度。连带的﹐许多社会价值与家庭伦理也随之败坏。推出新的贷款方式﹐只是诱民购屋而成为财团奴隶的手段。释放农地而不限制土地投资的政策﹐更是将许多的农村下一代驱向都市﹐成为都市奴隶。这制度的推动者与拥护者﹐便是我们的政府及各级民意代表。现在他们所努力推动的遗产税﹑赠予税改革﹐他们全力封杀的土地税改革﹐都是为了使他们成为 "超级好爸爸"﹐使他们的子女能继续成为奴隶主﹐来以土地房屋继续控制奴役我们的下一代。因此改革绝不能寄望于这些人。如果要拯救我们的下一代﹐我们不能再沉默了﹐请大家以声音﹑行动与选票来表达我们的愤怒。 
  6. 王曾瑜:中华古史学的内行、外行和硬伤
    历史 2010/12/06 | 阅读: 2203
    在社会科学诸学科中,中华古史学无疑是专业性最强、基本训练费时费力,而要求最高的学科。如果从入大学到博士毕业的大约九年间,最优秀的学生的水平,大致也只能说是刚登堂入室,而根本无法做到精熟和研究的得心应手。对于中华古史学的内行和外行,其实一般只消一次简单的谈话,谈点最简单的问题,便知分晓,常说的就是细微处见功力。有年轻的文学家,而决不可能有年轻的史学家。没有各种各样的基本知识和训练,什么聪明,什么灵感,就全无用武之地。记得我在大学时,写一篇有关《资治通鉴》的文章,自我感觉良好,进呈邓广铭师,满以为一定会得到好评。那知邓先生提出了严肃的批评,特别是说某处古文标点错误。我说自己是依《万有文库》本的断句而标点的,邓先生说:“《万有文库》的断句错误多的是,你不知道?”言下之意,是我还不够历史系高年级的水平。坦白地说,当时我感觉愉快,决不是事实。但在五十年後,回忆此事,内心确是充满了对老师感戴的深挚之情。古文无标点,今人加以标点,同一段文字,甲与乙可能不同,或是甲先後标点不同,但都无误。邓先生对我的批评,自然是标点确有错误,史界或称为硬伤。邓师的批评我几乎忘却,但他批评後造成我谨畏的治史心态,保留至今。现在常说什么监督,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确是如临深渊,如覆薄冰,深怕自己的作品出硬伤,闹笑话,取讥于前辈,似乎前辈的眼睛总是在盯着我。如今有人批评,特别是指出我的硬伤、错字、错误标点之类,真有一种求之不得的欢迎和感谢。其实,写史学作品,犹如进入地雷阵,稍一不慎,就必定会留下挂彩的硬伤,而无法抹掉。有一介绍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电视片,其中解说词竟出现如果商军埋伏在山上,一声炮响,杀下山来,周军就会如何如何。居然把火药的发明提前到三千年前。此种笑话竟发生在严肃的科学片中,这当然是硬伤。电视剧《汉武大帝》的剧情大致依据史实,不同于目前流行的戏说乱说,演员的表演都相当出色,可算是一部成功之作。编导者无疑是仔细阅读了《史记》和《汉书》,但光读这两部书,显然是完全不够的。例如就目前的史学研究所知,汉代的冶铁术居世界领先地位,剧中胡编了匈奴使用西域的精钢做刀,胜于汉剑,故引发汉武帝通西域的打算,当然是硬伤。我有一次参观著名的满城汉墓,讲解员讲得不错,但她说,汉人看中了这一带类似太师椅的地形,又是硬伤。因为汉代是席地而座,根本还没有出现什么太师椅。我个人汉史知识相当浅簿,但目前的博士生,是否都能挑出此类硬伤呢?以上说是外行者出硬伤,而如前所述,即使是内行,稍一不慎,也会出硬伤。如《宋会要》刑法2之17—18有一段宋仁宗时的记载:“诸州知州、总管、钤辖、都监多遣军卒入山,伐薪烧炭,以故贫不胜役,亡命为盗。”此段文字,我本人审阅过约七八遍,都没有看出破绽。最近方才看出。原来在宋仁宗时,并无总管的官衔。後宋英宗时,为避宋英宗赵曙的御讳,才将原来的部署改称总管,而《宋会要》所载,乃是宋代史官的追改。此段文字应改为“诸州知州、〔部署〕……”有人也许会说,如果几十万字一部书,出一条硬伤,有何了不起。依我之见,任何作品,对任何人,首先,也包括我自己,一条硬伤就是了不起,必须严肃对待和更正。何况并非是新出茅庐者,这完全是不应发生的硬伤。又有人会认为,如此要求,太苛刻了吧。须知飞机和航天火箭每个部件都须精密,一个出问题,就会出大事故。史学当然不是精密科学,老师辈的“苛刻”对不对,至少我至今仍是非常铭感的,并且愿意效法他们,去要求下一代。此种“苛刻”要不要继承和发扬?难道一个严肃的治史者,就不应当以生怕出硬伤的谨畏心态治史?如果没有此种“苛刻”,又何以造就新一代的史学大家和大师?但也有人不是此种心态,对“苛刻”心存反感,还认为我是搞专制,逆己者亡。甚至我提出,一条史料,既然正文已经写明其出处,何须重复出注,应当惜墨如金,不能增加完全多馀的篇幅,也拒不删除。我写文章,标题从不用什么“新论”之类,更不用说是所谓“透析”,“透析”者,登峰造极之谓也。有一篇所谓“透析”的文章,其实并未提供深中肯綮的新论和重要的新史料,仅粗略看来,就有一些不应有的硬伤。例如“邱”字,本为清朝避孔丘名讳的新造字,而文章中居然提前了几百年,就出现了“雍邱县”。对待治史的硬伤,关键还在于有错必认,知错必改。这本是常识,也真正是学者的面子,狡辨其实没有一点面子。对内行人而言,狡辨其实无非是愈辨愈糟。当然,因如今的世道,人们往往不愿意出来指责狡辩,于是狡辩者似乎在表面上是得胜回朝。与其花了极大精力和时间狡辨,还不如多搞点学问,但世上又有多少人想得开。有的作品甚至浑身硬伤,根本无法狡辨,而作者却聪明地诿过于编辑,而又自诩治史者须德、才、学、识兼备。张政烺先生的博学是公认的,但据我所闻,他常说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懂。这其实是正常的。学问到了一定火候,完全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而本人能爬多高,潜多深。张先生决不是对人故作谦虚,而是大学者应有的实事求是的谦逊和质朴。我人到晚年,常说对个人的学问应坚持三道底线:一是青年时代先天不足,後天失调。二是承认与前辈优秀学者在学问上有不可弥补的差距。我有时说自己是半瓶醋,其实,在张先生渊博的学识面前,如果说自己只有四分之一瓶醋,无疑是过高地抬举了自己。三是除去十二年强加于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的浪费,个人治辽宋金史约四十年,但自己应当老实承认对辽宋金史的大部分领域还是无知和少知的。这当然也是得益于张先生的身教。我向来认为,《资治通鉴》的文字在古代史书中最为流丽而晓畅,但张政烺先生却公开承认:“如《资治通鉴》有的段落我至今尚不能确切弄懂。”[①]自此以後,我怎么敢说自己能全部读懂《资治通鉴》。自己更读不懂《宋史》,且不说如其《天文志》、《律历志》之类,《宋史》卷194《兵志》所载“三人衙官例”、“诸军七人例”等,就二十馀年读不懂,直到最近,才有所解。《宋史》卷119《礼志》有“班行”一词,此词在宋时使用非常普遍,但并无宋人的解释传世。虽然《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和《宋史官制辞典》都有专门词条,作了解释,我感觉不满意,但也在二十馀年间,未得其解,最近也忽有所悟,作了自以为是较为合理的解释,但也不能保证必定正确。在此可对比一下邓广铭师和漆侠大学长的学问。我多年以来,一直认为宋学,即宋代儒学,是宋史研究中最难啃的一大块硬骨头。邓先生论宋学的文章不多,但很精彩,他完全有学力对宋学作深入研究,只是另有其他重要研究,顾不上来。漆先生通读二十四史(《明史》只读部分),对马克思主义有真诚的信仰,下功夫很深,这当然是我所不如。他已经着手深入研究宋学,可惜因医疗事故而不幸逝世,未能全部完成。我对先秦典籍不通,故面对宋学,只能望洋兴叹。这多少反映了彼此客观的学问差距。任何人的学问总有弱项和缺点,不可能十全十美,应当经常从别人那里,对照自己学问的缺陷和不足。我断续数年,写一篇“宋元时的淮南经济”,最近看到师兄许怀林先生的大作——《江西通史》的《北宋卷》和《南宋卷》,就马上给自己文章的标题加了“述略”两字。因为许先生的大作是充分利用了考古和文物资料,并进行实地调查;而我已无可能进行上述两方面的工作,只是查了文献史料,也很难说是将相关史料一网打尽。故不加“述略”两字是不行的。但是,目前在学术界,小至史学界,却刮着一股愈来愈炽烈的吹牛风,报刊上经常登载不少介绍学术成就的吹牛文字,内行的知情人当然知道,完全是虚美,将一个个小橡皮袋,吹成一个个大气球,并且一个强似一个。另有一些没有入门者,却因无知或浅薄而狂妄自大,其实根本不知天高地厚,又自做“最牛”之类低俗字眼的虚假广告。一次电话中,王春瑜与我感叹目今的吹牛风,我开玩笑说:“比来比去,还是你和我的学问最差。”他也发出了笑声。电视上见到一位老军医说得好,生活上要知足,学问上要知不足,事业上要不知足。我又想一下,不仅要肚里知不足,也要自己嘴上说不足,请别人说不足,不仅可背地说不足,也应公开说不足。只有大家说不足,方能营造一种真正良好的学术环境,一种真正能够遏制吹牛风的环境。根据个人很有限的接触,外行对待中华古史的专门知识,也确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一次接到来自绍兴的电话,说他们设计东汉哲人王充像,本拟王充坐椅,在几案上写作。但看了我在《文史知识》2005年第7期《从〈汉武大帝〉谈古代席地而坐等礼俗》,才知道当时是席地而坐,须另外设计方案,故征求我的意见。这算是尊重知识的一例,可惜所遇者甚少。我不懂西夏文,对西夏史也只有一般知识,但最初还不知影视作品一类的内幕,看了西夏的电视剧硬伤颇多,就打电话向朋友白滨先生提意见。白滨回答说:“你不知道,我们这类顾问,全是给编导们当摆设,根本不尊重我们的意见。”後来自己也遇到类似情形。一次参加拍岳飞的电视片,我还非常认真,看後特别给编导写信,指出其中不少错误,如有人在电视片中说,岳飞是百战百胜,并无此事,他在淮东还是打了败仗。结果如石沉大海,根本不予理睬。另一次又是拍岳飞的电视片,我特别指出,岳飞书所谓《前、后出师表》,还有“还我河山”的题字,全是伪托,张政烺先生等已有精密考证。我还专门带编导去图书馆,找出《文物》1961年第8期,让他们使用摄像机拍了岳飞的真实墨迹。不料电视片放映时,还是播放了“还我河山”的题字,并说是岳飞年轻时所写。其中也有我谈话的录像,岂不等于我承认“还我河山”的题字是真迹?真令人啼笑皆非。2003年,一位先生给我打电话,说要为纪念岳飞诞辰900周年,出一本书,请我当顾问。他简单说了此书的内容,准备影印岳飞书写的诸葛亮《前、后出师表》。我当即回答,这份墨迹是後人伪托,如果一定要编入,我就无法当顾问。此後我得到《壮怀激烈》书一部,金盾出版社,2003年。书上排列了一大批顾问,前十一位依次是“王定国、季羡林、岳岐峰、刘兰芳、冯其庸、毛岸青、邵华、史式、陶思亮、贺捷生、龚延明”。这就是目前标准的顾问商业炒作模式,其中唯一对岳飞有所研究者,只有龚延明先生一人。人们难道不能说一句,对岳飞事迹根本没有研究,又当什么顾问?目前此类事情实在太多,其实,学者滥当顾问,正是不自重的表现。如空头主编、顾问之类,外行以为荣者,内行当以为耻。在《学林春秋》初编,我又拜读了季羡林先生《我与东方文化研究》一篇短文。文章虽短,气魄大极了,且摘引目录上的一段话:“我想到的问题很多。第一,汉语语法的研究必须改弦更张。第二,《中国通史》必须重写。第三,《中国文学史》必须重写。第四,中国文艺理论必须使用中国固有的术语。第五,中国美学研究必须根本‘转型’。第六,西方的基本思维模式是分析的,而中国或其他东方国家的则是综合的。第七,西方处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的‘征服’手段是错误的,中国的‘天人合一’观点是正确的。第八,西方的科学技术,在给世界人民谋福利的同时,产生了众多的弊端甚至灾害。第九,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不免在心中窃议,如果季羡林先生能以“我与印度学”为题,对人肯定是极有教益的。可惜他开出了如此大而多,而无当的课题,他的学力能够胜任吗?又对他人的治学有何教益?任何再高明的学者,总有他们的短处,他们贡献于世人者,无非是扬长避短。我真为季羡林先生晚年的不少作品,包括这篇文章可惜,它们的特点恰好是倒过来,扬短避长。後来听治元史的杨讷先生转述,季羡林先生曾说,《四库全书》好呀,他是经常用的。于是在场的几个治史者都不免发笑。如若确有此语,就表明季羡林先生对中华古史基本上没有入门,正确的说法,应当是“《四库全书》的文字经清人任意篡改,不好,只是在没有其他好版本的情况下,方才使用”,这才是内行话。依季羡林先生此种水平,又如何重写《中国通史》?应当申明,我决不否认季羡林先生是印度学的权威,但随便夸大其学问,其实对他本人以及对学术界,都是有害无益。目前的学术界,包括史学界确是一池浑水,其中也确有若干前辈学者,居然带头败坏学风。我撰写此文,倒希望前辈那种“苛”以待人的精神,能代代相传。目前史学界缺乏者,正是互相吹捧,不能“苛”以待人。我当然也看到,有的研究生确是在刻苦地进行基本训练,连一个标点和一字错字也不放过,颇感欣慰。他们之中必定在未来产生超迈前人有史学大家和大师。当然,目前中华教科文界那种反而不尊重知识,反而严重缺乏严格的科学道德和科学精神,又不知何时方能根本扭转,而重新造就让刮歪风邪气者无地自容的大环境。[①] 《关于古籍今注今译》,载《张政烺文史论集》第831页,中华书局,2004年。
  7. 应星: “气”与中国乡土本色的社会行动——一项基于民间谚语与传统戏曲的社会学探索
    法律 戏剧 2010/11/12 | 阅读: 2204
    传统中国人真的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愿或不敢去撕破脸面、直面冲突吗?忍耐和掩饰矛盾真的是传统中国人之间惯常的相处之道吗?
  8. 罗钢:资本逻辑与历史差异——关于后殖民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一些思考
    人文 2011/01/18 | 阅读: 2206
      从一开始,后殖民主义批评家就对马克思主义抱着一种矛盾的态度,赛义德在《东方主义》中一方面承认他对殖民话语的分析直接受惠于意大利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关于文化霸权的论述,另一方面又批评马克思关于印度的论述与“标准的东方主义行为完全相吻合”。(注:爱德华·W.赛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199、198页。)赛义德这种态度为继起的许多后殖民主义批评家所承袭。2000年,著名的后殖民批评家查克拉巴蒂推出了他的新作《边缘化欧洲——后殖民思想与历史差异》,对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尤其是对所谓“生产方式叙事”和“过渡叙事”的抨击,构成了该书重要的主题。本文拟就查克拉巴蒂在书中提出的一些主要观点展开讨论,借以对后殖民理论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思想关系作初步的探讨。        “抽象劳动”与“抽象的人”    在对查克拉巴蒂的观点进行评述之前,我们有必要就赛义德在《东方主义》中对马克思的批评作一番简单的回顾。赛义德关于马克思接受东方主义影响的证据主要来自下面两段马克思的语录,其中一段是:“不错,英国在印度斯坦发动革命仅仅受最肮脏的利益驱使,而且其所采用的方式是愚蠢的,但问题并不在此。问题在于,人类是否可以不必在亚洲进行激烈的社会革命而同样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不能的话,不管英国犯下什么罪行,她也只是不自觉地充当了这一革命的历史工具。”另一段是:“英国在印度必须完成双重使命:一个是毁灭性的,另一个是再生性的——亚洲社会的毁灭与西方社会物质基础在亚洲的再生。”赛义德据此认为,“使毫无生机的亚洲实现再生当然是地地道道的浪漫派东方主义观念。”(注:爱德华·W.赛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199、198页。)印度马克思主义批评家艾贾兹·阿赫迈德在一篇题为《马克思论印度:一种澄清》的论文中驳斥了赛义德的观点。他说:“在我看来这是十分清楚的,支持马克思的特殊论断的决不是东方主义话语(马克思说,不列颠是在追求‘最肮脏的利益’),而是福柯概括为政治经济学的话语。换言之,马克思的论述不是源于歌德和德国浪漫主义,也不是源自贯穿一切的东方主义观念,而是来源于马克思坚持的阶级和生产方式观念。”(注:Aijaz Ahmad,In Theory:Classes,Nations,Literatures,Verso,London,1992,p.230.)阿赫迈德道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实,马克思主义对于欧洲殖民主义的认识是与对欧洲资本主义的分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这种殖民主义之所以不同于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的形形色色的庞大帝国,就因为它们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正如德里克所说:“现代殖民主义最显著的特征正是它与扩张中的资本主义秩序的关系,这一秩序滋养了殖民主义,并使它成为一种全球现象。”(注:阿里夫·德里克《后殖民氛围》,王宁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94页。)正如马克思把资本主义既看作一种残酷剥削的生产方式,同时又把它看作人类必经的一个社会历史阶段,绝大多数马克思主义者对殖民主义也抱着类似的观点。这种观点甚至影响到一些第三世界的反殖民主义思想家。    较之赛义德,包括查克拉巴蒂在内的一批继起的后殖民批评家对此显然有更清楚的认识,因此,他们不再到马克思关于殖民地的论述中去找寻东方主义的遗产,而是把矛头直接指向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论述,指向马克思主义的生产方式理论。他们把它称为“普遍主义的生产方式叙事”,并认为这种“生产方式叙事”和启蒙时代以来出现的各种“宏大叙事”一样,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启蒙理性”的烙印。    在质疑这种“生产方式叙事”的时候,查克拉巴蒂选择的突破口是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尤其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抽象劳动”观念。查克拉巴蒂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观念来进行集中的批评呢?他在书中说:“资本的范畴结构,至少就马克思自己的论述而言,是以法律上的平等和公民的抽象的政治权利这样的启蒙思想为基础的。劳动在法律上和政治上是自由的,而在社会上是不自由的,这个概念深深地埋藏在马克思‘抽象劳动’的范畴之中。这样,抽象劳动的观念便与法律自由(权利、公民权)的主题以及承载着这种自由的普遍和抽象的人的概念联系在一起……因此,审视‘抽象劳动’的观念,使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对马克思还是他的遗产的研究者们——包含在欧洲启蒙时期人道主义思想遗产中的政治思想危机。”(注:Dipesh Chakrabarty,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除此之外,查克拉巴蒂更进一步指出:“抽象劳动的观念也带领我们去质疑资本的逻辑是如何与历史差异的问题相联系的。众所周知,就马克思对‘资本’的哲学理解而言,历史概念是中心性的。‘抽象劳动’使马克思能够解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如何设法从面貌迥异的人群和历史中抽绎出一个同质和普遍的单位来衡量人类劳动,因而‘抽象劳动’可以被读作资本逻辑如何否定自身历史差异的叙述的一个部分。”(注:Dipesh Chakrabarty,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概括起来,查克拉巴蒂对“抽象劳动”观念的批评集中在两点:一、马克思的“抽象劳动”观念乃是来源于启蒙时期“抽象的人”的概念,是启蒙时代人道主义思想遗产的一部分。二、作为一个同质和普遍的概念,“抽象劳动”压抑了资本逻辑内部所包含的历史差异。    与赛义德不同,查克拉巴蒂将批评的锋芒直指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众所周知,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社会是从分析商品开始的。商品概念的基础是差异。商品交换即是具有不同历史、不同物质形式、不同使用价值的事物的交换。商品形式并不否定差异,但为了实现交换的目的,我们只能暂时将这些差异悬置起来。用马克思的话说,为了达到交换的目的,“各种商品的交换价值也同样要化为一种共同的东西,各自代表这种东西的多量和少量。”(注:马克思《资本论》,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50、50—51、55、57、61页。)那么这种共同的东西是什么呢?马克思回答说:“如果把商品体的使用价值撇开,商品体就只剩下一个属性,即劳动产品的属性,可是劳动产品在我们手里也起了变化,如果我们把劳动产品的使用价值抽去,那么也就是把那些使劳动产品成为使用价值的物质组成部分和形式抽去,它们不再是桌子、房屋、纱或别的什么有用物,它们也不再是木匠劳动、瓦匠劳动、纺纱劳动或其他某种一定的生产劳动的产品了。随着劳动产品的有用价值的消失,体现在劳动产品中的各种劳动的有用性质也消失了,因而这些劳动的各种具体形式也消失了,各种劳动不再有什么差别,全都化为相同的人类劳动,抽象人类劳动。”(注:马克思《资本论》,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50、50—51、55、57、61页。)马克思认为,正是这种凝结在商品中的抽象劳动构成了商品交换中那种“共同的东西”,构成了商品交换的基础。    马克思在这里表述的,就是著名的劳动二重性学说。抽象劳动是从各种具体劳动中抽象出来的,它们并不是两种劳动或两次劳动,而是生产商品劳动的两个方面。在二者中,具体劳动是劳动的自然方面,它创造商品的使用价值,反映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抽象劳动是劳动的社会方面,它形成商品的价值,反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生产关系。马克思非常重视他提出的劳动二重性学说。他曾说:“商品中包含的劳动的二重性,是首先由我批判地证明了的,这一点是理解政治经济学的枢纽”,“是批判地理解问题的全部秘密。”(注:马克思《资本论》,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50、50—51、55、57、61页。)马克思之所以对劳动二重性学说给予如此的重视,是因为正是抽象劳动的观念解决了价值实体、价值量、价值的社会本质等重要的理论问题,为马克思的生产方式理论,尤其是剩余价值学说以及其他一系列重要的理论范畴奠定了基础。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尽管抽象劳动的概念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引起包括中国学者在内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们应有的重视。人们通常依据马克思下面一段话来理解“抽象劳动”:“如果把生产活动的特定性质撇开,从而把劳动的有用性质撇开,生产活动就只剩下一点,它是人类劳动力的耗费,尽管缝和织是不同质的生产活动,但二者都是人的脑、肌肉、神经、手等等的生理耗费。”(注:马克思《资本论》,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50、50—51、55、57、61页。)根据这段话,许多学者都把“抽象劳动”理解为一种生理学意义上的人的脑力和体力的耗费。    正是这样一种理解使得查克拉巴蒂有可能把“抽象劳动”与启蒙时期的“抽象人性”观念联系在一起,并把前者看成是后者在政治经济学中的延伸。尽管查克拉巴蒂承认不应该把“抽象劳动”看作一种客观存在,而应该理解为“一种实践、一种行动”,但他不仅把“抽象劳动”解释成生命力的体现,而且还把它与欧洲生命主义哲学传统挂起钩来。他一方面承认“古典政治经济学的语言与我们称之为‘生命主义’的欧洲思想传统的联系还是一个未经研究的领域,在马克思这里尤其如此。”同时又迫不及待地指出:“马克思的语言和他的生物学比喻常常揭示了19世纪生命主义的深刻影响。”(注:Dipesh Chakrabarty,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 【原刊页号】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查克拉巴蒂还进一步主张,正是这种以生命力为内核的“抽象劳动”构成了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批判的基础。查克拉巴蒂这样来描述这种批判的过程:“马克思对资本的批判始于资本开始自己生命过程的同一起点,抽象劳动,这个劳动尽管是否定的,但总是以活劳动开始的。这种活(living)的性质使劳动成为对资本主义进行抵抗的源泉。资本倾向于尽可能用物化的、死的劳动来取代活劳动。但这样一来资本便面对着自身的矛盾,它需要抽象同时又是活的劳动作为自我再生产的循环的出发点,但又需要把它所需的活劳动减少到最低限度,为了将这种需要减至最低,资本提高技术水平,而这恰恰为劳动的解放和最终完全废除‘劳动’的范畴创造了必要的条件,而这将是资本解体的条件。”(注:Dipesh Chakrabarty,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查克拉巴蒂对这种资本的内在矛盾的理解是,资本为了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效率,竭力用科学技术来代替活劳动,但这便同时为“个人的自由发展”提供了条件,因而促成了“它作为一种占支配地位的生产形式的解体”。查克拉巴蒂由此得出结论说:“这样马克思完成了他的资本批判的圆圈”。“他采用包含在‘抽象劳动’里面的资本主义实践中的抽象的人的视野来生产一种对资本自身的激进批判,他承认‘人类平等’的观念已在资产阶级社会成为一种‘普遍固定的偏见’,这使他可以使用同样的观念来批判它们。”(注:Dipesh Chakrabarty, 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对马克思主义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部矛盾,是指生产的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绝不是这里所说的资本与活劳动的矛盾。究其实,这里完成的并不是马克思批判资本的圆圈,而是查克拉巴蒂批判马克思的圆圈。在这里,他把马克思的“抽象劳动”和生产方式理论与启蒙时代抽象人性的观念牢牢地绑缚在一起。而这种“抽象的人”的观念,早经许多当代思想家指出,不过是一种由18世纪欧洲的白人男性建构起来的,投射着他们的利益、欲望和偏见的“白色神话”。如果二者的联系成立,马克思主义的“生产方式叙事”和欧洲白人中心主义之间不就成了一种共谋和勾结的关系了吗?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马克思关于“抽象劳动”的论述。如果对“抽象劳动”作上述生理学或生命主义的解释,查克拉巴蒂的引申尽管有些牵强,大致可以自圆其说。但是,如果联系到马克思对“抽象劳动”的其他论述,尤其是如果把“抽象劳动”置于劳动价值理论的整体结构中来观察,这种解释就根本站不住脚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论及劳动二重性的时候,曾一再指出,具体劳动创造商品的使用价值,抽象劳动创造商品的价值,它是价值的“内容”和“实质”。而价值是一种社会现象,价值的存在“具有一种纯粹的社会现实”。“同商品体的可感觉的粗糙的对象性正好相反,在商品体的价值对象性中连一个自然物质的原子也没有。”(注:马克思《资本论》,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50、50—51、55、57、61页。)在另一处,马克思更明确地指出:“如果我们记住,商品只有作为同一的社会单位即人类劳动的表现才具有价值对象性,因而它们的价值对象性纯粹是社会的。”既然价值是纯粹社会性的。那么作为价值的“内容”和“实质”的抽象劳动又怎么会是纯粹生理性的呢?    事实上,生理学意义上的劳动仅仅构成抽象劳动的前提,但这并不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分析的对象。在马克思看来,抽象劳动的本质必然是社会性的,在任何一种社会经济形式中,人类劳动都同时具有物质—技术的属性和生理劳动的属性。前者是指人类劳动具有确定的技术目的,旨在生产满足人们需要的产品;后者则意味着劳动过程中人类机体生理能量的耗费。人类劳动在生理上的同质性使劳动产品可以通过计算这种生理学意义上的劳动耗费来实现等值。这就为社会劳动分工,为人们从一种劳动形式转移到另一种劳动形式提供了前提。如果社会劳动被区分为不同的生产领域,那么每一个个体便必须能从一个生产领域转移到另一个生产领域。但是,这种人类劳动在生理学意义上的同质性仅仅是为社会劳动分工提供了前提,而不是造成社会劳动分工的原因。劳动分工的发展程度和社会形式完全是由社会和历史的原因决定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从同质的社会总体劳动的角度看,劳动是社会性的,但在商品经济的社会,从事具体劳动的生产者参与的并不是直接的社会劳动,而是私有劳动。这种私有劳动只有通过与其他劳动形式、其他劳动产品等值才能成为社会性劳动。换言之,具体劳动并不是社会性的,它生产的是商品的使用价值。例如,具体劳动生产出一双鞋,只有当这双鞋作为价值与一定数量的货币等值(通过货币与其他形式的劳动产品等值),物化在鞋里的劳动与其他劳动等值,具体劳动才成为同质的社会劳动的一部分,成为抽象劳动。私有劳动要转化为社会劳动,只能通过具体劳动向抽象劳动的转化才能实现。这里,抽象劳动的社会本质再清楚不过地显示出来。马克思曾很明确地指出这一点。在《工资、价格和利润》一文中,他写道:“既然商品的交换价值不过是这些东西的社会职能,与它们的自然属性毫不相干,那么我们首先要问,所有商品共同的社会实体是什么呢?这就是劳动,要生产一个商品,必须在这个商品上投入或耗费一定量的劳动,我说的不仅是劳动,而且是社会劳动。”(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编,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7页。)    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波斯托尼曾深入地揭示了构成马克思“抽象劳动”观念的特殊历史关系。他在《时间、劳动和社会支配》一书中指出,要理解马克思提出的商品、价值、抽象劳动等互相联系的范畴,必须把它们看作是互相依赖的社会决定形式。一个由商品构成其基本产品形式、由价值构成其基本财富形式的社会,是以一种独特的社会依赖形式为特征的,即人们并不直接消费自己生产的产品,而是通过生产和交换获得他人的商品。在商品社会,一个人劳动的对象化是获得他人生产商品的手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的产品成为了商品。它既对他人构成一种使用价值,又对生产者构成一种交换价值。换言之,人的劳动同时具有了两种功能:一方面它是为他人生产特殊物品的特殊劳动,另一方面,这种劳动独立于它的特殊内容,作为一种获得他人商品的手段服务于劳动者。在后一种情况下,劳动的特殊性便从生产者通过劳动获得他人商品的过程中被抽象和剥离出来了。    波斯托尼指出,这与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占据支配地位之前的社会形态中发生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在这些社会,劳动与产品的分配是由公开的权力关系或传统力量来决定和维系的,是由公开的社会关系来负责的。而在一个商品形式占据支配地位的社会,个人不是通过公开的社会关系的中介来获得产品。相反,劳动通过其产品,以一种“对象化”的方式获得他人的产品。这样,劳动自身便取代了种种公开的社会关系,构成为一种社会中介。这是社会相互依赖关系的一种新形式。    波斯托尼认为,在生产使用价值时,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被看作一种改变物质的有意识的活动,马克思称之为具体劳动,而当劳动履行一种社会中介功能时,马克思称之为抽象劳动。各种各样的劳动存在于不同的社会,但抽象劳动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因此,抽象劳动既不是特殊的劳动,也不是普遍的具体劳动,它是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履行的特殊社会功能。这里,波斯托尼的贡献就在于,他不仅指出了抽象劳动的一般社会本质,而且揭示了它的特殊的历史本质——抽象劳动是特定的社会历史关系所构成的。波斯托尼还指出,在非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也具有社会性,但它是由公开的社会关系决定的。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自身构成社会中介,取代了种种公开的社会关系。这一特征赋予资本主义社会某种“平等”和“客观”的假象。与查克拉巴蒂不同的是,波斯托尼不仅否认是这种“平等”和“客观”构成了“抽象劳动”的基础,相反,他认为马克思的“抽象劳动”观念恰恰是对这种“平等”和“客观”的揭露与批判,这种批判集中地体现在马克思以“抽象劳动”为基础的剩余价值理论中。(注:Moishe Postone,Time,Labor and Social Domination:A Reinterpretation of Marx's Social Theor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p.144.)    通过对“抽象劳动”观念的考察,我们得出了与查克拉巴蒂截然不同的结论。“抽象劳动”并不是从启蒙时代“抽象的人”的观念中推衍出来的,也不是立足于“人类平等”的一种思想。在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中,从具体劳动向抽象劳动的转换不是一个意在寻求某种普遍的衡量单位的抽象理论行为。它反映的是真实的社会历史事件,是这个社会历史事件的理论表述。不同劳动的社会等价而不是生理等价,构成了“抽象劳动”。“抽象劳动”发生在交换成为生产过程的社会形式的地方。在交换不成其为一种生产的社会形式的地方,就不存在“抽象劳动”。正是随着市场和交换的扩大,个别的经济单位被纳入交换,被改造成统一的社会经济,后来更发展为一种世界经济体系,我们称为“抽象劳动”的特征便不断得到扩展和加强。由此可见,“抽象劳动”不仅是抽象的,也是社会的、历史的和具体的。同时,这一认识也推翻了查克拉巴蒂对“抽象劳动”的另一项指控。“抽象劳动”不仅没有压抑和抹杀历史差异,而且为种种历史差异预留了广阔的理论和实践空间。对此,马克思自己的回答是最有说服力的:“劳动这个例子确切地表明,哪怕是最抽象的范畴,虽然正是由于它们的抽象适用于一切时代,但是就这个抽象的规定性本身来说,同样是历史关系的产物,而且只有对于这些关系并在这些关系之内才具有充分的意义。”(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2-43页。)        “过渡叙事”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    查克拉巴蒂曾是印度著名的“底层研究”小组的成员。“底层”(Subaltern)一词源出于葛兰西的著作,葛兰西用这个概念来描绘那些非精英的、居于从属和边缘位置的社会群体。这个词还有一层特殊含义,即特指那些被统治、被剥削,但又并不拥有“阶级意识”的群体。印度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古哈等人借用这个术语来描绘印度历史上所谓的“贱民”,尤其是农民阶层。古哈等人认为,过去撰写的历史都是精英的历史,这些历史认为“印度民族国家的形成和肯定这个形成过程的民族主义意识的发展,都绝对地或主要地是精英的成就。在殖民主义和新殖民主义的撰述中,这些成就归功于英国殖民统治者、殖民行政官员以及他们带来的政策、制度和文化;在民族主义和新民族主义的著作中,它们则归功于印度精英分子和制度以及这些精英分子的活动与思想。”(注:Vinayak Chaturvedi,ed.,Mapping Subaltern Studies and the Postcolonial,Verso,London,2000,p.1,p.177.)而“底层研究”小组的历史学家则力图重新发现被历史湮没的底层人民的声音,重新肯定底人民对印度的历史发展作出的贡献,他们的目标是从底层人民的立场撰写一部“自下而上”的印度近代史。“底层研究”小组的工作受到英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E.P.汤普逊等人要求在历史中重建工人、农民和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经验的主张的影响。也许正是由于与“底层研究”的这层思想联系,查克拉巴蒂始终没有完全否定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价值。在《边缘化欧洲》一书中,他甚至指出马克思主义对于后殖民与后现代的历史写作仍然具有某种“中心性”的意义。    但是,查克拉巴蒂并未就这一“中心性”的意义进行阐发,相反,他从反省“底层研究”的理论前提入手,猛烈抨击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方法论和认识论”。他在书中指出,如果把历史看作由大学学术体制生产出来的一种话语,那么“欧洲仍然是所有的历史,包括我们称之为‘印度’、‘中国’、‘肯尼亚’以及诸如此类历史的至高无上的、理论上的主体,所有其他历史都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成为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欧洲历史’的主导叙述(master narrative)的变体。在这一意义上,印度历史自身仍然居于从属(Subaltern)的位置。”查克拉巴蒂认为,尽管“底层研究”的成员摒弃了殖民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叙事方式,力图真实地再现印度自身的历史经验,但他们却并未达到自己的目的,并未改变这种“从属”的位置,原因就在于他们未能超越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框架,未能突破马克思主义的“过渡叙事”。“这种叙事围绕着历史过渡的主题。绝大多数现代第三世界的历史是在这种过渡叙事提供的问题框架内撰写的。这种过渡叙事中压倒一切的(即使常常是暗含的)主题是发展、现代化和资本主义等。”(注:Dipesh Chakrabarty,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查克拉巴蒂从一部在印度脍炙人口的历史教科书中信手拈来一段例证。该书写道:“从1885年印度国大党成立至1947年印度取得独立的60年时间里,我们目睹了可能是我国漫长历史上最伟大的过渡,尽管在许多方面这种过渡还未完成。”查氏指出,在马克思主义历史叙述的框架内,这种过渡通常被理解为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过渡,而所谓“未完成”则通常理解为历史发展的“不充分”,甚至是“失败”。这种理解导致一些印度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认为:“正是对我们国家在实现自身方面的失败的研究——这种失败是由于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发展的不充分以致不能获得战胜殖民主义的胜利和一种19世纪古典式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胜利——构成了殖民时期印度历史研究的中心问题。”(注:Dipesh Chakrabarty,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    查克拉巴蒂指出,从第三世界历史叙述来看,这种“过渡叙事”存在严重的偏见。第一,这种过渡叙事的“理论主体”仍然是欧洲,无论是封建主义、资本主义,还是从前者向后者的过渡,这些范畴和叙述都源出于欧洲,都是从欧洲历史中概括出来的。他在书中引用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一段长篇论述之后,直言不讳地宣称,在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等概念背后,“我读出的是欧洲和欧洲人。”(注:Dipesh Chakrabarty,Provincializing Europe:Poscolonial Thought and historical Di 【原刊页号】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50,p.50,p.50,p.61,p.62,p.31,p.31,p.30.)第二,在这种“过渡叙事”中,欧洲一贯地充任着历史前进的火车头,而第三世界国家则沦为步履蹒跚的后来者。这种“过渡叙事”不仅把现代性或资本主义描绘为全球性的,而且是在时间过程中逐渐成为全球性的。这就构成了一种“首先在欧洲,然后在他处”的全球历史时间结构,这种历史时间结构进一步转化为一种社会文化评价尺度,这就造成了西方国家与第三世界国家之间先进与落后的社会发展差距。上述第三世界在发展中的所谓“失败”、“未完成”、“不充分”等等,其根源都在这里。    查克拉巴蒂指出,这种“过渡叙事”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殖民主义者早些时候的某些言论。英国殖民者为自己在印度的殖民统治进行辩护时,采用的也是一种“从中世纪向现代文明过渡”的“过渡叙事”。在不同的语境中,这种“过渡叙事”采用的术语或有不同,如从“专制”向“法治”的过渡等等,但它的涵义是大同小异的。查克拉巴蒂认为,所谓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说法,不过是它的一种晚近的变体。    在这里,查克拉巴蒂又一次向马克思主义提出了尖锐的挑战。如果“资本主义”、“资产阶级”这些概念都是从欧洲历史的土壤中产生出来的,如果“过渡叙事”暗含的是一种欧洲中心主义的视角,我们还能用它们来叙述第三世界国家的近代历史吗?我们还能继续在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框架内观察和处理第三世界的历史问题吗?对于这些问题,相当一部分后殖民理论家的答复是否定的。普拉卡什把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称为一种“后民族主义的基础性历史”,而他呼吁建立的所谓“后基础性的历史”,其特点就是彻底摒弃像“资本主义”这样的“基础性概念”,因为类似这种固定和本质性的概念“抗拒进一步分解为异质性”的因素。普拉卡什问道:“如果我们根据资本主义的发展来理解印度的历史,我们如何挑战由资本主义造成的当代世界的同质化呢?”(注:VinayakChaturvedi,ed.,Mapping Subaltern Studies and the Postcolonial,Verso,London,2000,p.1,p.177.)    在这里,我们不可能用更多的篇幅就这种“后基础性的”历史写作展开讨论。事实上,如果要真正重建第三世界国家的历史,完全抛弃和回避“基础性”概念是不可能的,无论这种“基础性”概念是什么。我们所要探究的是,在第三世界的历史撰述中,是否一旦采用了“资本主义”这样的历史范畴,就意味着屈从于欧洲中心主义的霸权,意味着放弃对全球资本主义的文化抵抗?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妨将后殖民批评家的主张与当代著名的新马克思主义学者、以提出“现代世界体系”理论知名的沃勒斯坦的观点作一比较。沃勒斯坦也集中思考过所谓“过渡问题”,在《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过渡或多种过渡》一文中,沃勒斯坦也批评了传统马克思主义内部的一种“发展主义”倾向,这种发展主义把人类社会划分为从低到高的若干不同的发展阶段,如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等,并进而认为每一个民族都必然在不同的时间逐一通过上述发展阶段。沃勒斯坦认为,这种“发展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都面临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例如站在“发展主义”的立场,我们很难说明,为什么在经历了数百年的“发展”和“进步”以后,世界上许多民族的情形不仅没有改善,反而进一步恶化。许多第三世界国家与西方国家的贫富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进一步扩大。沃勒斯坦指出,“发展主义”秉持的是一种历史的单线进化模式。这种模式认为世界上各个民族都在同质的时间里沿着同一条路线向着同一历史方向运动,它不仅预设了西方国家在这一历史运动中的领先地位,而且要求世界上其他民族按照西方国家的模式来规划自己的发展道路。沃勒斯坦对“发展主义”的概括和批评,使人不由联想起查克拉巴蒂的类似观点。    但二者的相似也仅此而已。在处理错综复杂的历史和现实关系时,沃勒斯坦与查克拉巴蒂的一个最重要的区别,在于他不再把单个的民族国家,如印度、中国作为分析单位,而是把现代世界体系作为分析单位。这种现代世界体系就是资本主义体系,用沃勒斯坦的话说,“资本主义与世界体系(单一的劳动分工和多种政治与文化)是一枚钱币的两面。”(注:Immanuel Wallerstein,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6,p.53,pp.18-19,p.61,p.141-142,p.7.)沃勒斯坦指出,这种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最初出现于16世纪的欧洲,但从一开始,它所涉及的就是一个世界体系,而不是某一民族国家。在这个体系中“每一个民族国家都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作为反映着整体的部分而存在”(注:Immanuel Wallerstein,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6,p.53,pp.18-19,p.61,p.141-142,p.7.)。它们作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组成部分,在其中发挥不同的作用,因而也就有着不同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特征。但是在理解某一民族国家内部的阶级矛盾和政治斗争的时候,我们必须首先把它们放置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来考察。沃勒斯坦进一步指出,这种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是以世界范围的劳动分工为基础的。它由中心区域、边缘区域和半边缘区域三个部分组成。三个部分被分派承担不同的经济角色,发展出不同的阶级结构,采取不同的劳动控制方式。中心区域利用边缘区域提供的原材料和劳动力,生产制成品再向边缘区域倾销,从中牟取暴利,并控制着世界经济的金融和贸易市场。边缘区域一方面向中心区域提供原材料、初级产品和廉价劳动力,另一方面又提供市场。半边缘区域则介于两者之间。三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平等交换”,这种“不平等交换”“由强国强加于弱国,由中心区域强加给边缘区域。”这样,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部就形成了双重的剥削关系:一方面“由生产资料所有者从劳动者身上榨取剩余价值”,另一方面“由中心区域榨取整个世界体系的价值”。(注:Immanuel Wallerstein,The Capitalist World 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6,p.53,pp.18-19,p.61,p.141-142,p.7.)    这种现代世界体系理论与发展主义构成了鲜明的对立。首先,它粉碎了发展主义关于“整体发展”的幻想。尽管在这一体系内部某一民族—国家的位置会由于多种原因发生变化,如从半边缘进入中心,或从半边缘退向边缘,从而表现出“进步”或“衰退”,但这一体系的基本结构不会改变,内部的不平等关系也不会改变,因此,“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部,不可能所有国家都同时发展。”(注:Immanuel Wallerstein,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6,p.53,pp.18-19,p.61,p.141-142,p.7.)其次,既然每一民族—国家的处境是由它在这一体系内部的结构位置所规定的,是各不相同的,那么就不存在一种所有国家都必须遵循的单一的历史路线或发展模式。正如沃勒斯坦所说,“发展主义视角认为,发展模式是由老的发达国家提供的,但从世界体系的角度看根本就不存在所谓模式(一个机械的概念)。”每一个第三世界国家都拥有自己独立的发展道路。    沃勒斯坦正是从这一角度来考察“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命题的。他指出,过去人们笼统地用“过渡”来解说的其实是三种不同的历史现实。第一种是指从封建的欧洲向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转化,这一过程大约发生在1450—1640年之间。对于沃勒斯坦来说,这是历史上唯一的“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过渡”。另外两种情形虽然过去也被称之为“过渡”,沃勒斯坦认为并不正确。其中一种是指16世纪以后发源于欧洲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在地理上的扩张,它不断把新的地区囊括进这一体系之中。在全球范围内,这一过程在19世纪末已经基本结束。另一种则是指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部劳动力的无产阶级化和土地的商品化进程。沃勒斯坦认为,后面这两种情形“都不涉及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转化,而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发展的两个方面。”(注:Immanuel Wallerstein,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6,p.53,pp.18-19,p.61,p.141-142,p.7.)    人们有充分的理由接受或者拒绝沃勒斯坦对“历史过渡”所作的具体解释,甚至有充分的理由接受或者拒绝整个“现代世界体系”理论,但人们不能不承认,尽管这种理论仍然以马克思的生产方式学说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石,仍然通过“资本主义”展开自己宏观的历史视野,但它却并没有如一些后殖民理论家所预言的,成为欧洲中心主义的俘虏。事实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后殖民理论家能够像他们一样深刻地揭示出全球资本主义内部的不平等结构,揭示出被强行置于这种不平等结构中的第三世界国家长期贫困和不发达的根源。过去人们通常把这种贫困和不发达的根源。过去人们通常把这种贫困和不发达归咎于第三世界国家固有传统的羁绊或历史的惰性,但现代世界体系理论告诉我们,这种贫穷和不发达其实是由这一体系内处于边缘区域的国家和中心区域的国家之间的“不平等交换”,即国际劳动分工的结果。正如沃勒斯坦所说,“当代不发达国家的经济结构既不是一种与发达社会相联系的‘传统’社会的形式,也不是向‘工业化’过渡的初级阶段,而是在世界体系中作为边缘的原材料生产领域的结果,或者如贡德·弗兰克所说‘不发达——正是资本主义四个世纪发展的必然产物’。”(注:Immanuel Wallerstein,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6,p.53,pp.18-19,p.61,p.141-142,p.7.)    沃勒斯坦等人卓有成效的工作告诉我们,任何对资本主义的抵抗和批判,都只能建立在对这一体系内部矛盾的深入揭示和科学阐释的基础之上,而不是简单地取消这个范畴就可了事。像资本主义这样的概念,并不仅仅是一种叙事或一种话语,而是客观存在的历史现实,因此并不是说取消就能取消得了的。试想,如果我们将与资本主义有密切联系的殖民主义也作为一种“基础范畴”一并取消,那么后殖民的衮衮诸公又到哪里去寻找安身立命之地呢?    最后我们要提出的问题是,同样是从反对欧洲中心主义的历史观出发,同样是反对把欧洲国家的社会发展模式(无论是所谓“过渡叙事”还是“发展主义”)强加给第三世界国家,为什么后殖民理论与现代世界体系理论最终南辕北辙,越走越远呢?查克拉巴蒂在《边缘化欧洲》一书中明确反对把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看作后殖民主义的根源,因为这样等于是重演他所反对的“首先是欧洲,其次在他处”的思想逻辑。但这一思 想联系恰恰是很难遮掩的。在书中,查克拉巴蒂对马克思主义的批评,最后往往都指向 马克思主义的“抽象主义”和“普遍主义”。正是这种“抽象主义”和“普遍主义”使 马克思在强调资本的普遍逻辑的同时,压制和忽视了历史的差异。而查克拉巴蒂在书中 所坚持的,是一种“差异性”的认识论。这种认识论是后殖民主义者的立论基础,其涉 及的差异性不是对某一特殊条件和特殊境况的描述,而是构成语言、现实和意义的基础 ,因此它是绝对的。在这种认识论看来,像“生产方式叙事”这样的主导叙事或像“资 本主义”这样的“基础范畴”都不可避免地会压制自身的差异性、异质性和多元性,所 以后殖民理论家拒绝各种系统化与整体化的理论努力。而正如卢卡契所指出的,马克思 主义认识论的基础,恰恰是所谓“总体性”,即避免简单地抓住事物的一个方面,或只 是将事物作为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从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从事物内部各部分 的相互矛盾和促进关系来把握事物的本质,当然,这种总体性并不排斥差异性。马克思 说:“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马克思主 义所说的总体性,就是这种“多样性的统一”。很显然,现代世界体系理论遵循的是这 一总体性原则。正是这种认识论上的深刻对立,决定了后殖民理论和现代世界体系理论 在面对全球资本主义和非殖民化等问题时采取了不同的立场,而这也正是后殖民主义与 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对立之所在。
  9. 裴宜理:新中国的政治体制是否具有活力?
    政治 2009/09/09 | 阅读: 2208
    关于中国的政治体制是否具有活力,一直存在很大争议,有观点认为它具有很大弹性,是一种高效管理,也有观点认为这只不过是外资支撑下产生的幻觉。这里,我只想强调一点,即中国这个国家的体制远比某些人想象得更具活力。
  10. 西蒙•约翰逊:无声的政变
    经济 2009/06/26 | 阅读: 2213
    经济危机已经揭示了很多关于美国的令人不愉快的事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一位前首席经济学家道出了其中非常惊人的一个:金融产业已经有效捕获了美国政府,新兴市场的这种事态更加典型,这也是很多新兴市场危机的核心所在。
  11. 李安山:论中国对非洲政策的调适与转变
    历史 2011/03/17 | 阅读: 2213
    20世纪是中国与非洲共命运的世纪,主要表现在列强瓜分、社会剧变、民族复兴和国家建设方面。中国学界对非洲经历了从相识、支持、了解到研究的过程。①从中国经济走上快车道以来,国外对中国十分关注,中国的对非洲政策也引起各种反响。2006年1月《中国对非洲政策文件》的发表标志着21世纪中国对非洲政策日趋成熟。学者们在论及中国对非洲政策时一般强调其连续性,而忽略其调适与变化。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对非洲政策受到新时期战略决策的影响,已逐步完成意识形态从强调到弱化、交流领域从单一到多元,以及合作性质从注重经济援助到强调互利双赢的三重转变。 意识形态:从强调到弱化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对非洲政策发生重大变化,这主要受到两个因素影响:中国对国际形势的判断(和平与发展成为世界两大主题);中国战略思想的转变(重点转入国内经济建设)。对非洲政策的第一个变化是从强调意识形态上的结盟转为在意识形态领域求同存异的基础上加强交流与对话。这种变化主要是针对政党关系,但也表现在国家间的交往方面。 中国自20世纪50年代初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后,又于60年代初提出了对非洲关系“五项立场”和经济援助“八项原则”。1963年12月~1964年2月,周恩来总理访问了亚、非、欧14国,其中有10个非洲国家。在访问非洲途中,他提出了中国处理非洲关系的立场和原则。②在与阿尔及利亚总统本。贝拉的会谈中,周总理强调中国坚持以下立场:支持非洲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和新老殖民主义、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的斗争;支持非洲各国政府奉行和平中立的不结盟政策;支持非洲人民用自己选择的方式实现团结和统一的愿望;支持非洲国家通过和平协商解决彼此之间的争端;主张非洲国家的主权应得到一切国家尊重,反对来自任何方面的侵犯和干涉。③“五项立场”旗帜鲜明地反帝反殖,是中国对非洲政策的重要宣示,其意识形态的针对性十分明确。1964年1月18日,周恩来在加纳回答记者提问时正式提出了中国对外提供经济技术援助的“八项原则”:根据平等互利的原则,不将援助看作单方面的赐予,认为援助是相互的;援助时绝不附带任何条件,绝不要求任何特权;提供的无息或低息贷款需要时可延长期限,以减少受援国负担;援助的目的是使受援国走上自力更生、经济独立发展的道路;援助项目力求投资少、见效快,使受援国增加收入;提供自己生产的质量最好的设备和物质,按国际市场议价,不合商定规格和质量的保证退换;提供技术援助时要保证受援国人员充分掌握这种技术;中国援助专家与受援国专家享受同等待遇,不许有任何特殊要求和享受。④ “五项立场”和“八项原则”奠定了中国对非洲政策的基础。客观地说,1949~1978年,中国对外政策在相当程度上受到国际政治局势的影响。⑤新中国成立以来,先后实施了联苏反美的“一边倒”(20世纪50年代)、“反帝反修”(20世纪60年代)与联美反苏“一条线”和“一大片”(20世纪70年代)的战略。⑥当时对非洲政策的基点是,中国应站在第三世界反殖、反帝、反修的第一线。⑦这种强调意识形态的取向实源于对中国不利的国际形势。西方的敌视政策迫使中国寻求较有利的外交空间来谋求自己的生存权利。 由于坚持外交政策与意识形态挂钩,中国对非洲外交曾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⑧在20世纪60年代,中国共产党与南非共产党和留尼汪共产党有过交往,后来因为中苏论战等原因,中国共产党中断了与他们的关系。1967~1969年,中国共产党与几内亚和佛得角非洲独立党的关系因他们的亲苏立场而一度疏远。刚果劳动党要求与中国共产党建立党际关系以加强合作,中方以对方不是共产党为由予以拒绝。莫桑比克解放阵线党与中国共产党早有联系,该党主席恩科莫曾5次访华,并提出建立党际关系,中国共产党因囿于意识形态的原因而拒绝。两党关系直到1981年才开始正常发展。20世纪70年代后期,与中国共产党交往的非洲政党只有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党和几个“共产主义小组”。1977年7月,当时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在会见莫桑比克代表团后指示中联部、外交部对与非洲国家政党交往问题进行调研;11月,两部联名上呈《关于黑非洲等地区一些民族主义国家执政党要求与我建立关系问题的请示》。12月,中央政治局批准了这一请示,决定开展对非洲执政党的工作。中联部从1978年开始接待非洲执政党来访。⑨这是中国共产党对外关系史上的突破,极大地推进了对非洲关系的发展。之所以说是突破,因为它代表着中国共产党对外交往开始从意识形态的束缚下解脱出来。 1978年以后,中国共产党与非洲政党的交往迅速发展。⑩1982年召开的中国共产党十二大确立了“独立自主、完全平等、相互尊重、互不干涉内部事务”的新型党际关系原则,并提出期望同更多的进步政党和组织建立联系。(11)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的政党交往日益增多。(12)从1978~1990年,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各政党共派出230多批代表团访华,其中包括党主席、总书记、政治局委员等主要领导134人。同期,中国共产党派出56批党的代表团、组访问了撒哈拉以南非洲的39个国家的执政党。(13)截至2002年,中国共产党与撒哈拉以南非洲约40个国家的60多个政党建立联系,其中30多个是执政党。(14)仅在2005年,就有24个非洲政党访问中国,而中国共产党访问非洲代表团达19个。在政党交流活动中,双方议题广泛,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中国共产党希望通过各种渠道服务于经济建设及和平发展的战略目标。中国和非洲国家的议会也开始互访。(15) 非洲的政党和政权可谓千差万别。(16)然而,中国共产党不再以意识形态划线,与非洲政党的交往大大加强并表现出以下特点。第一,交往原则不以意识形态划线。中国共产党不仅与意识形态相同的政党加强合作,也与其他政党发展关系。第二,交往对象不以执政党为限。中国共产党不仅与执政党加强联系,还与一些非执政党交往。第三,交往内容不限于政党政治。双方交往的内容不仅涉及政党政治,还致力于促进经贸合作和文化交流。(17) 由于摆脱了意识形态的束缚,中非政治关系在广泛的基础上逐步加深。中国领导人不断访问非洲,20世纪90年代以来更加频繁。1995年,当时的朱镕基副总理访问非洲掀起新的“非洲热”。江泽民同志曾4次访问非洲,并于1996年访问非统组织时提出对非洲关系“五点建议”:真诚友好,平等相待,互利互惠,加强磋商,面向未来。(18)胡锦涛同志已4次访问非洲,他于2004年访问非洲时重申了中国对非洲的基本政策:“坚持巩固和发展中非人民传统友谊,尊重非洲人民自主选择的发展道路;坚持在国际和地区事务中相互支持,共同维护发展中国家的正当权益;坚持相互尊重、相互学习、平等互利,继续向非洲国家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谋求共同发展。”(19)政党关系的开拓促进了中非关系的发展,成为中非交往的重要内容。有的外国学者注意到:中国对非洲关系没有任何政治要求,只有一个原则:建交国不能与台湾保持关系。(20)   交流领域:从单一到多元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对非洲政策的第二个变化是从强调政治交往到多方面与多层次的交流。 从建国到1978年,中国对非洲政策的重点集中在三方面:支持非洲人民的民族独立运动;与非洲国家在国际舞台联合进行反帝、反殖和反霸斗争;援助非洲国家的经济建设。在政治上,中国全力支持非洲民族独立运动,除了从道义上声援非洲人民外,还给予物资和人力援助,并为非洲独立运动培养军事和政治人才。(21)非洲国家独立后,中国开始在反帝、反霸的斗争中争取非洲作为同盟军。(22)在援助非洲国家方面,由于受到为世界受压迫人民谋幸福、与超级大国对着干的意识形态和道德意境的驱使,中国对非洲援助是在承受了国内经济压力的条件下进行的。中非经济关系由两方面构成:中国对非洲贸易与对非洲的援助。中非贸易总额1977年才达到7.2亿美元。(23)1956~1977年,中国向36个非洲国家提供了超过24.76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占中国对外援助总额(42.76亿美元)的58%.(24)20世纪70年代,苏联虽是非洲的第一大军火商,但对非洲的援助却远远落后于中国。当时中国对非洲援助达18亿美元,相当于苏联援助的2倍。(25)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非关系的发展势头在短期内出现下降趋势,主要表现如下。第一,对非洲援助下滑。从表2可以看出,1976~1980年的年均援助数额为94万美元,但这一数额应主要为1976~1978年的援助数。(26)1982年,当时的中国领导人访问非洲后,援助有所增加。第二,贸易额下降。从表3可清楚看出这一点,中非贸易额从1980年后一直呈下降趋势(1982年除外),1986年才开始回升。第三,医疗队人数减少。表4表明:1979年和1980年中国没有向非洲派遣医疗队,在1978~1983年,驻始派医疗队国家的人数和医疗站点均最少。这一时期虽然短暂,但不容忽略。中国对非洲政策的变化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对非洲援助一直在国内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进行。“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国百废待兴,国内建设需要资金;其次,经济建设急需外资和技术,加之中国与西方国家关系出现缓和,中国政府将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转到与发达国家的沟通上;再次,与两个主要受援国(阿尔巴尼亚与越南)关系的恶化使中国认识到对外援助的局限性。当然,中国领导层交替使政策的连贯性也受到影响。(27)很明显,中非双方要建立持久的关系必须有新思路。 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处于战略思维的转变期。1982年9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十二大”提出了“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这一口号,并确定了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方针。中国对时代主题的认识实现了从“战争与革命”到“和平与发展”的转变,对外交与经济两者关系的认识实现了“经济为外交服务”到“外交为经济服务”的转变。(28)3个月后,中国政府总理访问非洲多国,并在此期间宣布了中国对非洲经济技术合作“四项原则”:平等互利、讲求实效、形式多样、共同发展。(29)“四项原则”是对前述“八项原则”的补充和发展。“八项原则”是关于援助非洲工作的,“四项原则”是针对经济技术合作,这是在不同时期针对不同情况提出的政策,具有互补作用;前者主要是约束中方,在实践中利弊各现;后者强调双向合作和共同发展,发挥各自优势因地制宜,以提高自力更生的能力。这无疑是对新形势的政策调适,从而构成了中非经济互利合作的整体原则,对非洲产生了重大影响,并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30) 为了使非洲国家外交官更加了解中国,1996~2004年,中国外交部还委托外交学院举办了9期英语和法语的“非洲外交官‘了解现代中国讲习班”,2001年和2004年举办了两期阿拉伯语研习班。1999~2003年,研习班邀请了一些非洲地区组织的代表参加:1999年为非统组织;2000年为中非国家经济共同体;2001年为东南非共同市场、东非共同体、西共体、非统组织和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2002年为中非国家经济共同体;2003年为南部非洲共同市场和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这一举措使中国与非洲地区组织的关系更为密切,也为开展经济合作设立了平台。为了使代表们全面了解中国,讲习班第一阶段讲授中国历史、文化、经济、社会、外交等方面内容,并参观名胜古迹和观看文艺节目;第二阶段组织访问2~4个城市,参观当地企业、农村及博物馆,并同当地人士座谈。这种活动使非洲代表直接感受中国改革带来的巨大变化。 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中非关系全面发展。特别是中国关于“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的战略部署使中非关系扩展到各个方面。目前,中国已与26个非洲国家签订了双边促进和保护投资协定,与8个非洲国家签订了避免双重征税协定,分别与41和46个非洲国家签有贸易协定、文化协定,中非双边多边合作机制逐步健全,合作方式日趋多元化。(31)从1991年起,中国外交部长每年正式出访的第一站总是非洲。中国与28个非洲国家建立了外交部间政治磋商机制。中非交流涵盖众多领域,如经贸合作的扩展、文教交流的扩大、医疗卫生援助的持续、(32)军事交流的加强、(33)民间交流的拓展,等等。其中,发展最快的是教育交流与经贸合作。 1.教育交流从20世纪50年代起,中非教育交流主要局限于接收留学生。从90年代起,教育交流已发展到多层次、多领域和多形式,主要表现在高层互访、互派留学生,中国派遣援助非洲的教师,人才培训,在非洲国家建立各种实验室等。(34)中国教育部代表团在90年代访问了近20个非洲国家;43个非洲国家向中国派遣了5669名留学生,中国也向10余个非洲国家派遣了100多名留学生;238名中国援助非洲的教师遍布30余个非洲国家。为了更有效地为非洲国家培养高层次人才,中国增加了非洲来华研究生比例。中国教育部自1998年始为非洲国家举办培训班。截至2003年底,中国在21个非洲国家实施了43期高教与科研项目,开设了具有中国特点又为非洲国家急需的学科及相关实验室21个。(35)2005年,中国教育部委托11所院校单位举办了12期培训班和研讨班,内容包括高教管理、远程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来自41个亚非国家的教育官员、学者和技术人员参加了学习。(36) 为了更好地进行合作交流,中国教育部下属高校还成立了多个培训基地,如天津工程师范学院非洲职业教育研究中心着重为非洲培养中等专业技术人员,成功地与非洲国家开展职业技术教育合作;中国还向埃塞俄比亚派遣了87名职业教师。浙江师范大学非洲教育研究中心加强与非洲国家教育部门的合作,除进行汉语培训外,先后举办了“非洲高等教育管理研修班”、“非洲英语国家大学校长研修班”和“非洲法语国家大学校长研修班”等。东北师范大学和吉林大学对非洲教育官员进行教育管理和远程教育培训。中国农业大学、南京农业大学在培养农业技术人才、促进技术项目在非洲的推广方面取得了经验。天津中医学院等中医院校则先后为非洲培养了一批专业中医药技术人才。(37)目前,教育人才培训工作逐步形成一套“请进来,走出去,扬我长,重效益”的经验。(38)在2005年11月召开的首届北京“中非教育部长论坛”上,国务委员陈至立宣布了中国对非洲教育援助与合作交流的四项承诺:扩大中非留学生项目、举办各类学术研讨班、进行教育管理培训和在非洲进行中文教育。(39) 2.经贸合作1950年以来,中非贸易主要局限于国家间贸易。国家干预的成分使这种关系可以维持但缺乏活力。近年来,中非贸易出现一些新特点,其中之一是国营、民营和三资企业在“走出去”战略推动下走向非洲。民营企业发展迅速,有赶超国营企业的趋势。(40)中非贸易额从50年代的1000多万美元增至2000年的100多亿美元,2005年达397.4亿美元。中国与非洲的互补性可以从商品构成看出。2004年,中国出口非洲商品前四位分别是机电(41%)、纺织品(18%)、服装(11%)和高新技术产品(8%);从非洲进口产品前四位分别为原油(64%)、铁矿砂(5%)、棉花(4%)、钢铁制品、钻石和原木(各占3%)。(41)中非经济合作还表现在投资、承包业务等方面,截至2004年底,经商务部核准和备案的中国在非洲投资的非金融类企业已达715家。(42)投资项目涉及贸易工商、资源开发、交通运输、农业及农产品开发等。(43)中国公司承包业务增长,建筑劳务输出增多。2004年,中国公司承包合同2721项,金额达6亿美元,占非洲的市场份额达14%.(44)2005年,中国企业在非洲新签承包劳务合同额86.1亿美元,完成营业额62.4亿美元。截至2005年底,中国在非洲承包工程和劳务合作累计合同额达412.1亿美元,完成营业额289.5亿美元,从事承包工程和劳务合作人员达8.2万人。(45)为了开发非洲市场,中国在非洲设立了11个“中国投资开发贸易促进中心”。中心遵循“服务是中心工作的宗旨,经营是中心发展的保障”的思路,正在形成独特的经营模式。中国还与35个非洲国家建立了经贸混(联)合委员会机制。(46) 中非经贸合作从单一方式发展到承包、劳务、投资与合资等方式,并呈现出5个变化:从单一的国家间贸易变为国家与民间贸易共举;从单一方式变为多元、多层次的合作方式;双边贸易额大大增加;从中国顺差开始变为非洲顺差;从带援助性质的经济合作变为互利双赢的经贸合作。中非关系以各种方式延伸到诸多领域,可以说,中非关系黄金期已经到来。这种转变也引起海外媒体的注意,“那种中非合作主要集中在国家与国家间合作、国际事务上的政治支持和经济援助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47) 合作性质:从注重无偿援助到强调互利双赢 中国对非洲政策做出调整后,强调合作互利双赢。中国的援助方式也从单一的无偿援助变为政府优惠贴息贷款援助方式、援助项目合资合作方式和无偿援助等方式。诚然,中国对非洲政策有自己的战略意图,但其基本出发点是帮助非洲国家摆脱依附状态,巩固独立成果,促进非洲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这一点不容置疑。中非合作的实践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 中非合作性质的转变具体表现在援助方式的改变、发展经验的交流和经济利益的互惠等方面。 1.援助方式的改变1993年10月,在非洲发展东京国际会议上,非洲国家代表普遍要求援助国改变援助方式。他们提出,在发展生产的基础上增加外贸和吸引外来资金比政府间传统合作更有效。(48)这是对援助方式进行改革的要求,表达了受援国对传统援助理念的不满。20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前期正是中国外贸及援外工作的改革期。中国的无偿援助对非洲发展起到一定作用,非洲国家也以其特有方式给予回报:恢复了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地位。用毛主席的话来说:“这是非洲黑人朋友把我们抬进去的。”(49)然而,实践说明,单靠无偿援助很难改变非洲贫困的现实。中国领导人也认识到,对于经济援助,根据历史经验,那种完全奉送的办法,对双方都不利。(50)因此,中国开始探讨对外贸体制和援外方式进行调整与改革。 1987年开始的外贸体制改革成效显著。(51)中国政府开始探讨其他形式的援助方式。1987年,因缺乏技术力量和管理经验,中国援建的多哥阿尼耶糖厂由中方公司派专家租赁经营。企业效益显著提高,受到多哥政府的赞扬。(52)这从而演变为一种新型援助方式——援外项目合作合资方式,并于1992年开始试行。1991年,马里政府宣布对中国援建的塞古纺织厂实行私有化,希望中国企业合资经营。经协商,马里政府将80%的股份转让给中国海外工程公司,该公司负责偿还马里所欠中国政府的债务,双方政府给合资企业以优惠。合资企业到1996年产值达76亿非洲法郎,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53)中国的援助非洲项目还注意到对弱势群体的关顾,如援建项目包括苏丹职业培训中心(1989年)、布基纳法索儿童乐园(1991年)、毛里求斯老年人活动中心和喀麦隆残疾妇女宿舍(1999年)等。 中国政府贴息优惠贷款经过3年试点后于1995年下半年开始推行。(54)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于1995年7~8月访问了东、南部非洲七国,李岚清副总理于同年10~11月访问了西非六国。这两次访问的重要目的之一是宣传中国新的援助方式。1996年底,中国同16个非洲国家签订优惠贷款框架协议。(55)新的援外方式逐渐为受援国所接受。2000年召开的中非合作论坛部长级会议开启了中非友好合作的新阶段。中国在论坛后续行动中表明了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所为:承诺继续提供对非洲援助,减免非洲部分到期债务,帮助非洲国家开发人力资源,推动中国企业到非洲投资办厂。2002年6月底,中国与31个非洲国家签署了免债议定书,共免除债务156笔,约105亿元。(56)这样,无偿援助逐渐发展为政府贴息优惠贷款、援外项目合作合资和无偿援助等多种形式。 2.发展经验的交流举办研讨班(会)和培训班是中非合作互利双赢的另一重要举措。为了交流各自的发展经验,首届“中国—非洲经济管理官员研修班”于1998年8月3日开幕,共有来自12个非洲国家的22名学员参加,其目的在于“使学员了解中国并介绍各自国家的情况,相互交流,加深理解,增进中国与非洲国家的友谊和长期合作”。根据时任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的提议,中国每年将举办两期这样的研修班。(57)2002年,中国专门为非洲举办了一期部长级经济官员研讨班。12个非洲国家的12位部长或部长代表出席,反响热烈。(58)以“中非经济改革和发展战略研讨会”为例,该研讨会邀请了16个非洲国家的22名经济或金融部门的官员和7名非洲发展银行的官员,以及34名非洲国家驻华使馆官员。中方代表共有16名,分别来自各部委。 在研讨会上发言的中方代表均为中国经济和金融部门的负责官员,他们向非洲同行介绍了各自部委经济改革的经验与教训。为了使非洲官员对中国有一个较全面的了解,研讨会不仅组织与会非洲代表游览了万里长城和故宫,还组织他们实地考察了减贫项目和上海浦东开发区。中国政府还与有关组织联合举办了各种类型的减贫经验交流研讨会,使非洲国家“在分享中国减贫经验的过程中找到适合他们自身国情的扶贫减贫策略”(59)。 发展经验交流的第二种类型是学习或提高技能或技术的培训班,其确定有两条原则:中国之所长和非洲之所需。中国在中非合作论坛第二届部长级会议上承诺,3年内力争为非洲培训1万名各类人才,并为此成立了“对外人力资源开发合作部际协调机制”。2004年,中国对非洲培训经费比上年增加了1倍多,2446名非洲学员来华接受培训,接收非洲留学生332名。2005年,中国为非洲培训各类人员3868名,培训内容涉及贸易投资、经济管理、网络通信、农业新技术等领域,培训对象包括政府官员和技术人员。(60)2005年9月,胡锦涛主席在联合国千年发展高级别筹资会议上宣布了中国支持发展中国家加快发展的五项举措,其中特别强调为发展中国家培养急需人才。为了更好地落实承诺,中国教育部于今年在云南召开了第四次对发展中国家教育援助人才培训工作经验交流研讨会。根据今年援外经费额度,教育部将实施9项人才培训项目,商务部拟委托20所院校和单位承办17个短期培训班和3个研究生班。(61)“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此成语贴切地概括了中国上述举措的目的。 3.经济利益的互惠中国在与非洲进行经贸合作时尽量考虑到非洲国家的利益,以实现互利互惠。在中非合作论坛第二届部长级会议上,中国宣布对最不发达国家部分输华商品给予免关税待遇。从2005年1月1日起,中国对28个最不发达非洲国家的190个税目的输华商品实施免关税政策。据中国海关统计,2005年1~11月,享受对非洲特惠进口的货物总值为3.4亿美元,同比增长96%,比同期中国从非洲的进口增幅高出60个百分点。这充分证明此项举措对促进非洲对华出口、推动中非贸易健康发展所起到的积极作用。(62)2005年4月,1.24万名非洲商人参加了第97届广交会,成交金额达17亿美元,分别比上届增长了68.2%和22.2%.2005年1~9月,30个非洲国家和地区与中国的贸易额超过1亿美元,9个国家超过10亿美元。(63) 2000年的中非贸易有两个特点。其一是贸易总额首次超过100亿美元(105.98亿美元);其二是中国进口额超过出口额。当年的中国出口额为50.43亿美元,进口额为55.55亿美元。(64)这种情况表明:非洲对华贸易的增长速度已经加快。2004年,中非贸易额接近300亿美元(294.5928亿美元),进口额(156.4606亿美元)又一次超过出口额(138.1322亿美元)。(65)2005年,中非贸易额持续增长,进出口总额达397.4亿美元,同比增长34.9%,高于同期全国进出口增幅12个百分点;其中出口186.8亿美元,进口210.6亿美元。(66)在贸易额不断增长的同时,中国对非洲出口商品结构进一步优化,机电和高新技术产品出口迅速增长,占中国对非洲出口总额的一半以上。由于中国强调技术援助与经济援助的结合,这种结构不仅将在技术层面帮助非洲国家的发展,也为中非双方在借鉴发展经验、制定发展策略方面提供了交流的平台。这无疑是一种双赢的局面。 2006年6月,温家宝总理在访问埃及时重申了中国对非洲经贸关系的3个着力点:“第一,要积极扩大进口非洲的商品,中国将采取有力措施为非洲推介商品创造条件;第二,要把技术援助同经济援助与合作紧密结合起来,重在增强非洲自我发展能力;第三,大力帮助非洲培训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67)这种宣示从根本上表现了中国对非洲政策强调互利双赢的和谐哲学: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以调动合作的积极性;将本国利益与他国利益相结合以保证合作的公正性;将暂时利益与长远利益相结合,以保证合作的持久性;通过增强对方自我发展能力以保持合作的可持续性。 当今,中国对非洲政策面临四大挑战或四大矛盾。第一,中国国家利益与在非洲的中国企业利益矛盾;第二,中国企业与非洲企业的矛盾;第三,中国在非洲的利益与西方大国在非洲既得利益的矛盾;第四,中国在非洲的能源战略与非洲可持续发展的矛盾。对这些矛盾的处理不仅与中非关系的健康发展有关,也与国际政治的既定机制和稳定发展有关,还关系到未来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方向。中国只有正视并致力于妥善解决这些矛盾,才能向世界展示一个追求和平发展的负责任的大国形象。   注释: ①See Li Anshan ,"African Studies in China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A Historiographical Survey",African Studies Review ,48:1(April2005),pp.59-87. ②关于这次访问,参见陆庭恩:《中国与非洲首脑外交的范例——周恩来总理首次访问非洲》,载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编:《中国与非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18页。出于对共产主义的偏见和恐惧,并非所有的非洲人对周恩来的评价都是正面的。拉各斯《每日时报》(Daily Times )形容他为“世界上最危险的人之一”。See Maritn Meredith ,The First Dance of Freedom,Harper Row,1984,p.177. ③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大事记》,第二卷,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年版,第310~311页。 ④参见《人民日报》,1964年1月18日;黄镇:《把友谊之路铺向觉醒的非洲》,载《不尽的思念》,中央文献出版社1987年版,第364~373页。 ⑤有的学者将这一时期细分为1950~1960年和1960~1978年两个阶段。SeeDeborah Brautigam ,Chinese Aid and African Development :Exporting GreenRevolution,Macmillan Press ,1998,pp.38-40. ⑥参见曲星:《中国外交50年》,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75~376页;See Robert Ross ,ed.,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SovietUnion :Tripolarity and Policy Making in the Cold War ,New York,1993,pp.11-61. ⑦参见中国外交部、中国共产党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外交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第403~413,416~420,463~467,490~492,497~502,526~528,587~588,600~601页。 ⑧参见龙向阳:《1966~1969年中国与非洲关系初探》,载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编:前引书,第72~86页;See B.Barnouin Yu Changgen,Chinese ForeignPolicy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London,1998,pp.75-78. ⑨蒋光化:《访问外国政党纪实》,世界知识出版社1997年版,第191、451、667页;曲星:前引书,第450~451页;艾平:《中国共产党与撒哈拉以南非洲政党的交往》,载陈公元主编:《21世纪中非关系发展战略报告》,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2000年,第12~13页。 ⑩参见李力清:《中国与黑非洲政党交往的历史与现状》,载《西亚非洲》,2006年第3期,第16~19页。 (11)《人民日报》,1982年9月8日。 (12)2004年北京主办第三届亚洲政党国际会议。参见钟欣:《不以意识形态划线》,载《党建文汇》,2004年第9期。还可参见黄文登:《邓小平理论与中拉党际关系》,载《拉丁美洲研究》,1998年第6期。 (13)参见蒋光化:前引书,第670~671页。书中记载了他11次率团访问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情况。 (14)参见李力清:前引文;《深化中非关系的有益尝试:记第五次非洲国家政党研讨考察活动》,载《当代世界》,2002年第6期,第18~19页;钟伟云:《当前黑非洲政党态势和中非政党间的交往》,载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编:前引书,第129~142页。 (15)参见曾建徽:《议会外交:交流与交锋——曾建徽与外国议员和政要的对话》(上),五洲传播出版社2006年版,第101~103,184~186页。 (16)大致有以社会主义为方向、以资本主义为方向、希望走非资本主义和非社会主义道路3种取向。参见蒋光化:前引书,第670页;Naomi Chazan,etal,Politics and Society in Contemporary Africa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1972,pp.140-151. (17)2000年原中国共产党北京市委书记贾庆林访问乌干达,促成咖啡贸易合作;原中国共产党山东省委书记吴官正(2001年)、中国共产党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2004年)和中国共产党湖北省委书记俞正声(2005年)访问非洲时,随访的经贸团与非洲诸国家签订了多项合作协议。参见李力清:《中国与黑非洲政党交往的历史与现状》,第18页。 (18)参见《人民日报》,1996年5月14日。 (19)《人民日报》,2004年2月3日。 (20)See Brian Smith ,"Western concern at China's growing involvementin Africa",Asian Tribune ,2006/4/10.http://www.asiantribune.com/showarticle.php ?id=3102 (21)参见蒋光化:前引书,第130,303~305,442~443,621~622页。中国在1955~1977年间共为非洲培养了2675名军事人才。See W.WeinsteinT.H.Henriksen ,ed.,Soviet and Chinese Aid to African Nations ,Praeger,1980,pp.102-111. (22)See Marina Ottaway,"Soviet Marxism and African Socialism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September 1978),pp.477-487. (23)《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1984年)》,中国对外经贸出版社1984年版,第ⅴ—30页。 (24)Weinstein T.H.Henriksen ,op.cit.,p.117,p.121. (25)Naomi Chazan,et al ,op.cit.,p.410. (26)从1971年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至1978年为对外援助急剧增长阶段。参见严益吾:《1989年我国的对外援助工作》,载《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1990年)》,中国社会出版社1990年版,第55页。 (27)尽管如此,中国在1979~1983年建成的援外项目达181个,其中90%以上是在非洲国家。参见《1979-1983年我国援外建成项目情况》,载《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1984年)》,1984,Ⅳ-217~218页。 (28)参见曲星:前引书,第440~441页。 (29)参见《人民日报》,1983年1月15日。 (30)See L.C.Harris R.L.Worden ,ed.,China and the Third WorldChampion or Challenger?Croom Helm,1986,pp.100-119. (31)参见宗合:《中非友好合作与共同发展》,载《西亚非洲》,2005年第2期,第59页。 (32)See Drew Thompson ,"China's Soft Power in Africa :From the'BeijingConsensus'to Health Diplomacy",China Brief ,A Journal of Analysis andInformation (Jamestown Foundation),5:21(October 13,2003);徐春富:《架筑友谊桥梁的中国白衣天使——中国援助非洲医疗队工作见闻》,载《西亚非洲》,2003年第5期,第73~75页。 (33)参见詹世明:《国防大学外训系非洲学员来西亚非洲所座谈》,载《西亚非洲》,2004年第3期,第23页。 (34)See Sandra Gillespie,South-South Transfer:A Study of Sino-AfricanExchanges ,Routledge ,2001. (35)《中非教育合作与交流》编写组:《中国与非洲国家教育合作与交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页;张秀琴等:《中国和非洲国家的教育交流与合作》,载《西亚非洲》,2004年第3期。 (36)参见中国教育部国际合作与交流司:《第四次对发展中国家教育援助人才培训工作经验交流研讨会会议纪要》,2006年4月(会议文件)。 (37)See"Typical Cases Introduction about China-Africa Cooperationin Education",Department of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nd Exchanges ,Ministry of Education ,P.R.China ,2005-11-21.(会议文件) (38)参见《第四次对发展中国家教育援助人才培训工作经验交流研讨会工作材料》,昆明,2006年3月,第2页(会议文件)。 (39)See Chen Zhili,"Speech at the China-Africa Education MinistersForum",November 27,2005,p.5.(会议文件) (40)据统计,2005年1~9月,国营、民营和三资企业对非洲的出口额分别为55.9亿美元、51.1亿美元和28.6亿美元,同比增幅分别为23%、59.6%和52.7%.参见周建青:《中非经贸合作稳步发展——2005年中非经贸合作情况及2006年展望》,载《西亚非洲》,2006年第1期,第16页。 (41)中国商务部西亚非洲司协调处:《2004年中国与非洲国家的经济贸易关系》,载《中国商务年鉴(2005年)》,中国商务出版社2005年版,第182~183页。 (42)中国商务部西亚非洲司协调处:前引文,第183页。 (43)中国商务部西亚非洲司:《2005年中非经贸合作成绩斐然》,摘自中国商务部网站,2006年1月26日。 (44)《中国商务年鉴(2005年)》,中国商务出版社2005年版,第166页。 (45)中国商务部西亚非洲司:前引文。 (46)周建青:前引文,载《西亚非洲》,2006年第1期,第16页。 (47)Mahamat Adam,"Africa starting to rise in partnership with China",China Daily (North American Edition,N.Y ),January 13,2006,p.4. (48)参见张炽鑫:《贯彻援外新方针,开拓援外新局面》,载《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1994~1995年)》,中国社会出版社1994年版,第62页。 (49)翁明:《临行点将——“乔老爷”首次率团赴联大》,载符浩、李同成主编:《经天纬地——外交官在联合国》,中国华侨出版社1995年版,第9页。 (50)中国共产党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27~1128页。 (51)参见吴仪:《中国外贸体制改革的成效和方向》,载《国际贸易》,1991年第12期。 (52)严益吾:前引文,载前引书。 (53)何晓卫:《继续推行援外方式改革,严格履行对外援助协议》,载《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1997~1998年)》,中国经济出版社/经济导报社,1997年版,第75页。 (54)政府贴息优惠贷款是指由我国银行提供的具有政府优惠贷款,其利率与银行通常利率之间的利息差额由国家援外费补贴。贴息优惠贷款主要用于为发展中国家建设有经济效益的生产性项目,也可用于受援国政府能保证偿还贷款的基础设施项目。 (55)何晓卫:前引文,第75页。 (56)邱德亚:《2002年中国对外援助情况》,载《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2003年)》,对外经贸出版社2003年版,第91页。 (57)参见《人民日报》,1998年8月4日。 (58)邱德亚:前引文,载前引书,第91页。 (59)《人民日报》,2004年9月24日。 (60)中国商务部西亚非洲司:前引文。 (61)中国教育部国际合作与交流司:前引文。 (62)中国商务部西亚非洲司:前引文。 (63)周建青:前引文。 (64)《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2001年)》,对外经贸出版社2001年版,第503页。 (65)《中国对外经济统计年鉴(2005年)》,中国统计出版社2005年版,第83页。 (66)中国商务部西亚非洲司:前引文。 (67)《人民日报》,2006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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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李春光:胡耀邦怎样处理傅聪回国演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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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1年,傅聪回国演奏、讲学,《人民日报》发了一个广告,称"著名英籍钢琴家傅聪先生钢琴独奏会......"。北京、上海另一些报刊也准备刊登音乐会广告,并拟发表相关新闻报道和记者专访。傅对《人民日报》广告颇有不满,说:什么"英籍钢琴家",我是个中国人。什么"傅聪先生",哪一天才能叫我一声"同志"啊!没过几天,一些原定发表的广告和新闻忽然不发了,约定的记者采访也没有了下文。傅聪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他觉得困惑、不安,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恰在此时,一天晚上,中宣部理论局的郑仲兵告诉我:中央党校高级班一个学员给胡耀邦写信,对《人民日报》刊登那样大的广告,而且把一个"叛逃者"尊之为"先生"表示愤慨。胡对此信作了批示,大意说:演奏会开了也就开了,还要这样"大肆宣扬,真是荒唐"!(末八个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个记忆大概是比较准确的。) 第二天傅将离京赴沪。我见到他,他的情绪显然不太好。当晚,我一夜未睡,给耀邦同志写了一封很长的信(400字稿纸十几页,当不少于4000字),把我知道的有关傅聪的情况向他作了尽可能详尽的报告,并说:你对党校信件那个批示不妥,我听说之后十分不安。我想,你如果了解有关情况,就不会那样批了。次日,我把信稿送给赵渢同志看(赵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兼党委书记),想请他帮助核实一些材料。赵说:你信中材料是准确的,但是不要提耀邦批示,那是内部的东西,你何以知之?更不要去批评耀邦。你把那些话统统删掉罢。我说:不必删。据我所知,耀邦是可以批评的,而且是欢迎批评的。你甚至可以同他当面争论,面红耳赤,如果你的批评合事实,有道理,他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那信一字未删,中午12时半,我骑自行车到中南海东门,把它交给书记处一位秘书,并告诉他:这是一个"急件",请求尽快送达。后来,书记处一位负责人告诉我,下午2点,胡一上班,就读了那信,随即说:这件事要想个办法妥善处理。当天或次日,胡写了一段很长的批语。大意说:傅聪的出走,是情有可原的。出走之后,没有做损害祖国的事。他在国外刻苦钻研业务,回国演出、讲学受到欢迎。对他,要体谅,要爱护,要关心。他在国外生活似不甚富裕,回来演出、讲学,要给一点报酬。要派一个人去同他谈一谈,以表示社会主义祖国的慈母心肠。当然,出走毕竟不是一件好事,对他是一个污点,如果(他本人)没有一个公开的态度,不能宣传他。    这个批件大概送到了文化部。我的信送出一两天或两三天后,一个晚上,周巍峙(时任代理文化部长)要秘书在电话里把胡的批示读给我听,并告诉我,已决定派吴祖强(时任音乐学院副院长)立即去上海见傅。后来,周巍峙同志以代理文化部长的身份请博聪吃了一顿饭,询问有何需要帮助之事。傅说,黄宾虹送给他父亲(傅雷)许多书画,他想带几幅去英国,海关不准。周于是同外事部门联系,使傅得到了一个免检签证。    以后,那封信传到了人民日报社,王若水把它摘要印了一期大字"内参"(《情况汇编》?)。不久,戈扬找我,说胡绩伟和韦君宜先后建议她向我约稿,要我把那信写成一篇文章,在《新观察》发表。戈很热情(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说:你的信写得好。只有党性很强的人才写得出这样一封信。我说:我不是党员啊。她说:你该算是一个党外布尔什维克。    可是,耀邦批示末尾说,如果傅无"公开表示",不可宣传。这就难办了。我因此没有动笔。不久,发现一期英文《中国建设》,里头有篇傅聪访问记,其中傅有一段话,大意说:"四人帮"倒台不久,我忽然从收音机里听到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演奏贝多芬《第五("命运")交响曲》,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朋友们留在国内,受了那么多苦,我却躲开了。我感到内疚......我把这篇报道的中文稿送给戈扬,说:这可以算是一个"公开的态度"了吧?我们把这份材料报送中宣部,附一封短信,请示可否写文章。几个星期过去了,始终没有回音。戈扬说:没有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你写吧。我写了一篇《雪泥鸿爪话傅聪》,在《新观察》发表了。这篇文章没有引起批评。我收到一些读者来信。一位素不相识的中学老师在信中说:听说傅聪打算回国任教,你一定要劝劝他,还是像现在这样常来常往为好,千万不要回国定居。    我始终没有养成保存材料的好习惯。那封信的底稿、耀邦批示的追记稿(接到文化部秘书电话之后当即做了一个追记)、《新观察》文章和《中国建设》采访记,都早已找不到了。这里写的,全凭记忆,可能不尽准确--毕竟是整整20年前的故事了。时间过得多么快呀!真是可怕!但大意是不会错的。                                                    李春光    二○○一年 八月十五日晨     推荐者于光远的话  :    两年前,有一天李春光同志到我家来,说起胡耀邦怎样处理傅聪回国演奏的情况。我在听了之后,认为应该设法公开发表。为此目的,我请他把情况写出来给我。他一回家就写。2001年8月15日晨写完,17日寄出。18日我收到后,不久,他又去美国了。    原先我对他说,我打算根据这个材料,自己写成文章拿出去发表的。所以在材料前李春光同志写了"光远同志参考"六字。可是看过之后,我觉得还是就用他本人所写的文字为好。我觉得他对事实写得具体真实,并且从他叙述的傅聪回国演奏一事前前后后处理的过程中,可以看出胡耀邦同志的为人,看出他处理问题既有高度的原则性,又有高度的灵活性,可以看出他处理事务的精神和方法。    请读者们特别注意这篇文章中,李春光同志所叙述的赵渢看了他写的那封不少于四千字的给胡耀邦的长信之后,劝他"不要去批评耀邦,你把那些话统统删掉罢"时,李春光回答说"据我所知,耀邦是可以批评的。"    我认为这篇文章有史料价值。因此我向《炎黄春秋》编辑部推荐,希望全文刊登。                                                           2003年9月4日星期四  
  15. 李春阳:不与时人论短长--林冠夫先生学术述略
    文学 2016/11/22 | 阅读: 2223
    林冠夫先生,一九三六年出生,浙江永嘉人。一九五七年就读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本科,一九六六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研究生班,师从刘大杰、朱东润、蒋天枢等先生。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二零一六年11月因病在北京辞世。

  16. 赵军:色厉内荏的“街宣车”
    社会 2009/08/08 | 阅读: 2224
    尽管右翼团体的成员们表面上气壮如牛,俨然一副先声夺人、威风凛凛的样子,但除了其核心成员和一部分死硬分子之外,一般成员的心理状态却相当复杂。
  17. 村田雄二郎:孙中山与辛亥革命时期的"五族共和"论
    历史 2011/09/14 | 阅读: 2225
    以往的历史学大体上把这两者的相互关系认为是革命、民主、进步、开放的"南"和专制、君主、落后、守旧的"北"来理解近代中国历史发展的过程。或是,以革命的不彻底、未成熟等框架来描述民国初年的历史。但是,五族共和论的命运所表示的是,用强弱优劣的对比就无法论述南北两者的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
  18. 海裔:辛亥革命中的国家主权连续性问题
    历史 2011/10/24 | 阅读: 2226
    述评在今年的辛亥革命纪念中,清王朝与民国的主权连续性问题各种相关论点
  19. 顾工:两代人
    文学 2009/04/17 | 阅读: 2227
    诗人顾工套对儿子顾城诗作从不理解到理解的转变。很多引用者往往只用前部分写不理解的文字,但文章的结尾表达的是对年轻一代诗人的期许。
  20. 罗岗、李芸: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上海”与空间的再生产 ——“城市文本”与“媒介文本”的“互读”
    社会 2010/12/08 | 阅读: 2229
    2003年,为了纪念“上海开埠160周年”,上海各大媒体举办了一系列的文化活动,《东方早报》、《申江服务导报》两家报纸甚至推出专刊或增刊“160版”来庆祝这一盛大的“城市节日”。在它们的带动下,整个上海犹如“市庆”般狂欢,其隆重之极超人想象。对应于报纸不同的定位,《东方早报》的专刊把“上海这160年”描绘成一个发达的和精英的“都市”;而《申江服务导报》的增刊则将“开埠以来的上海”打扮为一个时尚的与生活的“城市”,既塑造了一个资本的、“国际化”的上海(充斥着“远东华尔街”、“东方巴黎”……的名号),又展示出一个市民的、“小资”的上海(弥漫着 “红颜遗事”、“豪门旧梦”……的故事)。虽然各自叙述出来的上海面目不同,却都暗合了“国际大都市”的诉求,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来源,就是那个萦绕不散的“上海梦”。很显然,无论是《东方早报》还是《申江服务导报》,它们追溯“上海这160年”的历史,其实是一种对“历史”的重新解释和重新叙述。纪念特刊的“上海”已经不是“历史的”上海,而是今天人们认为应该是“那样的”“上海”。上海过去的繁荣被作为今日经济崛起的注脚所津津乐道,昔日的文化印迹也被当作象征符号在新一轮竞争中被消费。160年过去了,上海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尽管它的辉煌让人赞叹,但它的过去似乎更具魅力。于是各种对于上海的想象如雨后春笋般的兴起,经历过的人和没经历过的人,都在编制自己心中的“上海梦”,这个梦关乎“过去”,更连接着“现在”,即为了使上海更符合现在的形象与想象,对它的过去进行改造或重建。富有戏剧性的是,在开埠160年纪念的一年后,是“上海解放55周年”。这一同样应该被人们永远记忆的事件,却只在2004年5月28日的《文汇报》最后一个版面中被提起,且以“55年前的昨天”——而不是通常的“55年前的今天”——这一颇具象征意味的延误方式加以命名。这样巨大的媒体反差在让人迷惑不解的同时,也显现出当前“上海热”叙述的秘密:1949年以前和1992年以后的上海遥相呼应,共同构造了一个开放的、国际化的形象。而这一叙述得以完成,端赖于在时间上将新中国成立后的四十多年的上海历史屏蔽于无形。历史的断裂必然抹煞了其他想象的可能性,于是乎,上海毫无疑问成为“现代”的代名词。李欧梵的《上海摩登》可谓恰逢其会,这虽然是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但被翻译成中文之后,却扮演了上海城市文化指南的角色,正如书名所示,这本书只言片语都充满了“摩登”的暗示。《上海摩登》向人们“Remap”了一个1930-1945的上海:时而是蒙太奇的剪接,时而又是跳跃闪回的结构,大块分割了都市的种种物象:外滩、百货大楼、咖啡馆、舞厅……;恣意地抛出了一幅幅潇洒中隐含野心的场景:《东方杂志》、《良友》画报、月份牌、电影院……;并将视线聚焦于一群在这个“海上桃花源”中最为烂漫唯美的文人。文本之内与文本之外似乎随心所欲又似乎是满心期待,怀“旧”——这个“旧”是上海的旧,却又巧妙地对应着1990年代以来上海的“新”——中更多的是一种欣然的姿态,展示出一幅由艺术家、作家和花花公子组成的“东方巴黎”的图象。在“霓虹灯下”所有关于上海的想象,都仅仅关注了这个城市“现代”的一面,别的研究者如卢汉超所关注的“霓虹灯外的世界”——那个充斥着潦倒困顿的上海底层生活——则消失于无形。[1]在这样的叙述脉络中,从昔日的“远东第一大都市”到今天的“东方明珠”,历史的遗忘也就成为了必然:“日占时期的上海是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但一直要到1945年抗战结束,因通货膨胀和内战使得上海的经济瘫痪后,上海的都市辉煌才终于如花凋零。而以农村为本的共产党革命的胜利更加使城市变得无足轻重。在新中国接下来的三个十年中,上海一直受制于新首都北京而低了一头。而且,虽然上海人口不断增加,但从不曾去改造她的城市建设:整个城市基本上还是40年代的样子,楼房和街道因疏于修理而无可避免地败坏了。这个城市丧失了所有的往昔风流,包括活力和颓废。”[2]“在新中国接下来的三十年中”,上海这座城市难道真得一点都没有改变吗?这样的说法显然缺乏历史依据。1949年之后,“工人阶级”在理论上成为国家的领导阶级,它在主流意识形态中的位置必然会投射到城市的空间面向上,直接影响到社会主义对城市发展的重新规划。借用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说法,这正是一种“空间的生产” (production of space)的方式:“一个正在将自己转向社会主义的社会(即使是在转换期中),不能接受资本主义所生产的空间。若这样做,便形同接受既有的政治与社会结构;这只会引向死路。”[3]空间成为了城市最重要的资源。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的历史在上海城市空间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上海既代表了社会主义中国一种鲜活的改造资本主义都市结构、营造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的全面努力,更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解和体验都市日常生活的“话语”,重新规范了对待日常生活的态度,也重新界定了日常生活的意义。譬如已经有学者通过对解放后上海市棚户区改造历程的梳理,讨论在社会主义城市改造计划以及住宅政策对于贫民区居民生活的影响,从而对新中国建立之后上海城市空间结构的变动过程做出相当深入的分析和解释。它对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结构变迁机制的解释和对“棚户区改造”历史的研究,触及到政治目标与城市社会及其社会结构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项研究不仅探索了相对独立于政治、经济系统的城市空间结构如何在社会主义时期被延续下来,并以何种独特的方式塑造了社会主义城市中空间与人的关系,而且通过对这种城市空间与社会关系的梳理,有利于我们从一个新的学术角度去面对和认识社会主义历史上诸多充满悖论的事实。[4]虽然同样关注“上海”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空间问题,但本文切入问题的角度与上述城市社会学的方法有所区别。它不是直接讨论城市空间和社会形态,而是力图将“城市”作为一个“文本”来把握,进而透过不同的“媒介文本”来解读“城市文本”。即运用“文化研究”的方法,通过对小说、报告文学、电影和话剧剧本等文本的分析,结合具体城市空间和历史的变迁,在“空间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间”之间,将“空间的表征”和“真实的城市”做进一步有效的勾连:一方面呈现出现代媒体是如何形塑和想象社会主义城市空间这一复杂过程,另一方面则使“被压抑的上海”重新浮出历史地表,并勾勒其在社会主义国家构建中的暧昧位置,进而分析五、六十年代社会主义对上海重新规划背后的经济、政治及意识形态的力量,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空间变革与原来大都市殖民空间的疏离、冲突和并置。只有这样,才能以这段真实的历史为起点对现实做出更深入的反思。 一、 对城市空间的争夺与改造 “上海真是不能想,想起就是心痛。那里的日日夜夜,都是情意无限。”[5]这是一段来自《长恨歌》主人公王琦瑶的遥想,说得便是海上的一场繁华春梦。繁华与破旧并存的上海,飘着万国旗的小巷,优雅的霞飞路,若有似无的月光,凌乱的舞步,迷朦慌乱的女人心,黑暗中依稀闪烁的眼睛……小说那淡黄的旧上海滩的封面勾起了多少对旧上海十里洋场的无限忧思。在梦里,上海的璀璨光华是掩也掩不住,藏也藏不牢的,却注定要堕入到黑白胶片的滑动中,坠入永不醒来的死亡中。而在现实里,却是谁也拆解不了上海风华绝代的欢娱和曾经沧海的忧伤。“开埠和西方租借的设立几乎颠覆了原有传统的城市格局和社会秩序,将上海的发展带向另一个方向,由一个传统市镇向近代化大都市迅速转型。”[6]上海在黄浦江沿岸迅速发展起了整个城市的生命线,出现了全新的社会秩序和城市景观:银行、洋行、邮局、港口、大自鸣钟的出现,一点一点改变着上海的城市空间,使上海最终成为“万国建筑博览会”,形成了日益西化的“世界主义”的城市面貌。“她是中国最大的港口和通商口岸,一个国际传奇,号称‘东方巴黎’,一个与传统中国其他地区截然不同的充满现代魅力的世界。”[7] 在当时不少人眼中,到了20世纪30年代,上海已和世界最先进的城市同步了。当内陆中国还深陷在中世纪的泥潭时,这个城市的发展已神气地跨越了“前现代”而矗立于世界的东方,成为现代化进程的象征。一般认为,传统城市的现代化虽然有不同的方式和途径,但概括起来,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城市功能的改造,即对包括道路、上下水等在内的城市基础设施以及公共设施进行的改造;其实是城市的格局改造,即根据现代化的需要对城市空间的扩大并对其发展进行全面的规划;第三是城市空间意义的改造,即在上述两种改造的同时,新的意识形态对作为公共领域的城市空间的渗透和占领。以往对城市现代化的研究,比较关注前两个层面具有普遍性的城市现代化进程,却相对忽视了城市市政的决策者以及这些决策者所代表的各阶层的“城市意志”。这种“城市意志”作为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精英的现代化目标、国家政权和文化建设的理想以及主导性的意识形态等等的结合,往往对城市空间的变化与改造起到了特别重要的决定性作用。[8] 1949年上海解放。由于这座城市在政治上的复杂性与经济上的重要性,和在历史变迁的多样性与文化交汇中的多元性,它在行政上的空前统一并不意味着对城市空间的争夺和改写就此结束,相反,一种新的“城市意志”需要透过对城市空间的改造和改写表达出来。因此,上海的社会主义城市形象应该呈现了怎样的特征?与解放前的城市形象相比有什么不同?发生的变化是通过何种方式赖以成型、得以表达和形成叙述的? 《上海解放十周年》这本书使我们得以窥见这个历史的瞬间。该书通过第一篇文章《攀登新的胜利高峰》,引出由著名作家(巴金、胡万春)、理论批评家(靳以)、艺术家(童芷苓、黄宗英)和“民族资本家”(刘鸿生)以及其他来自各行各业的群众所撰写的文章所组成的城市叙述。[9]正如第一篇文章的标题所示,为了更好地展现上海的崭新形象,也需要一个新的胜利高峰的出现。于是,一位美国“知名的黑人学者,我们时代众多历史见证人”站在百老汇大厦俯瞰苏州河外白渡桥,发出了重要的感叹:“变化太大了”。这位“证人”就是W.E.B.杜勃依斯(Dubois),几天前他刚刚在北京和毛泽东、周恩来一起庆祝了他的90岁生日。“一九三六年,他到过上海,在外滩一带住过几天。二十三年以后,当我们登上上海大厦的阳台,俯瞰市区全景的时候,他指着外白渡桥以南的那一片绿化地带,再三地问:‘这确实是外滩吗?’这里没有了帝国主义国家的军队和水兵,没有了流氓和妓女。这是人们比较容易想象得到的;变得这样干净,这样迷人,这样景色迷人,是人们比较不大容易想象得到的。这就难怪杜勃依斯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就是当年住过的外滩了。当他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他说:‘变化太大了。’风很大,我们劝他到屋里休息。这位历史学家却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像钻进了一部描写天翻地覆的伟大历史事变的书册里,舍不得出来一样。”[10]这位初来乍到的国际友人用一种疑惑和惊喜的目光在打量着这座旧时的帝国主义堡垒。也许在下榻的饭店里,杜勃依斯刚刚还住着舒适的套房,用着陈旧的银质家具,看到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说话低声细语、走路鸦雀无声,感觉到那大都会的幻影似乎若隐若现。似乎这座堕落的城市仍存在着新的政权所要批判的一切:资本主义的胜利、帝国主义的狂妄和世界文明的衍生物。可是转眼间,上海就呈现为全新的干净整齐、生机勃勃的形象,让人不可思议。旧的城市地标仿佛完全没有被过去阴影所困扰,而是以强有力的面貌重新融入并参与构造了新的都市形象序列。[11]这座从前的百老汇大厦(1951年重新命名为上海大厦),是可以俯瞰苏州河外白渡桥的21层标志性建筑。正如李欧梵描述得那样,这座大楼曾经以既古典又现代的艺术风格代表了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出现的新型都市文化:“英式的古典主义建筑虽然还主导者外滩的天空线,但代表着美国工业实力的更具现代艺术风格的大楼已开始出现了”。[12]在当时,它不仅反映了上海的西方建筑与欧美建筑流行趋势的一致性,同时还以空间形式预示了一种新的城市生活和时代精神。但在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之后,这座外滩边的大楼在新的历史格局中,又处于何种位置呢?在巴金的笔下,外滩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年前有一天一位外国客人来到上海。他说自己打算写一篇表现旧上海的小说,早已想好了故事,一只外国轮船靠在外滩的码头,几个国籍的水手们愉快地走到岸上,他们哼着小曲去酒吧间寻找年轻的上海姑娘……他要求看看外滩,也在酒吧间里坐一会。可是他不但找不到酒吧间,他觉得外滩也完全变了样。过去又肮脏、又吵闹、流氓打架、干不正当营生的地方,现在成了风景如画的公园了。他只好放弃了旧的题材改写今天的上海。”[13]这“风景如画的公园”正是曾经拒绝华人入内的外滩公园。新中国成立以后,外滩从殖民势力枢纽和金融中心变成人民政府所在地。外滩的外资银行相继撤离上海,上海市政府、若干行政单位和企事业单位就在外滩沿线欧式风格的建筑中办公。外滩,这个租界“十里洋场”的中心地段,旧上海的金融中心和象征外国殖民统治势力的景观标志,突然转变为人民政府的行政中心,人们对外滩的记忆和印象被原地重新构建。而这不过是整个上海城市形象变迁的一个缩影,其背后是整个上海社会主义城市空间构建的全盘蓝图。与外滩一样,还有很多重要的旧城市地标改造工程。这些城市面貌的变化,正是城市发展主旋律的不断变更及其在城市空间和中心区域变迁上的反映。这些文本不是静态的,而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不断演变,重新结构或转化。列斐弗尔认为:“空间是社会性的。空间渗透着多种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14]也就是说,都市空间,总是社会的产物,是多种社会关系和社会力量在相互作用、相互斗争、相互协调的过程中,历史地“生产”出来的。这也就难怪《上海解放十周年》用了那么多篇章来描写城市旧有地标的新兴面貌,这些旧地标的改造正铭刻下城市主旋律的更替。“南京路”是可以和“外滩”媲美的感知上海的重要符号,它连接着外滩与人民广场的变迁:“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五日拂晓,人民的军队解放了上海,攻进了南京路……冒险家从他们的‘乐园’中滚了出去,南京路屈辱的岁月从此结束了!”[15]过去的南京路是专为“冒险家、公馆帮”和少数豪客服务的。这个上海商业地标作为一种人造空间折射出商品、金钱和资本等特性,其独特的空间结构与中国本土文化有着本质区别,作为殖民城市的一块商业飞地,体现出中西文化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和冲突。正如福柯所言:“空间位置,特别是建筑设计,在一定历史时代的政治策略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建筑……变成了为达成经济——政治目标所使用的空间部署问题。”[16]过去这座城市的占领者,建造出代表其文化意象和价值象征的建筑物,直接地传达资产阶级式的政治理念,即透过这一空间塑造一种西方为镜像的种族及文明的优越感。很显然,作为一种生产的方式,空间也是一种控制的、统治的和权利的工具。然而,“且看今朝!国营第一百货商店经常出售的商品有四万多种,比它的前身‘大新公司’增加了几倍;永安公司也有三万多种商品。但是,在这两家著名的大商店里,满目尽是来自全国各地工厂的商品,极少看到外国货。……在南京路上,虽然找到一家大工厂,但是从这些富丽堂皇的橱窗里,我们却可以清晰地听到祖国大跃进的脚步声。”[17];“从早到晚,南京东路一直沸腾着。最近,南京东路两边华丽的高楼大厦、漂亮的公司、商店,经过精心修饰,更是焕然一新。几十米长的国营、公私合营的大店招牌竖立在半空中,过去弯弯曲曲狭窄的街道,早已变成一条宽阔、挺直的大路。橱窗里陈列出诱人的新颖商品,节日前夕欢乐气氛弥漫在整条南京路上。”[18]新的规划已经成功抹去了南京路旧十里洋场的殖民色彩,作为人民政府对城市空间的绝对主导的物化形态,南京路的城市空间和建筑样式成为上海城市的主要标志之一。除了南京路,留存下来的代表上海殖民生活方式的另一个重要地标是跑马场和跑狗场。当时著名的“第三跑马场”改建为后来的“人民广场”,历史最悠久的跑狗场即旧上海的逸园的改造,则记录了上海在不同时期所表征的城市文化:“从跑狗场到文化广场,是一个本质的变化,是两种社会制度不同的产物。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物,对它有不同性质的关心。”作为昔日的娱乐中心之一,它代表的是“帝国主义者……施尽险诈伎俩,毒化人民的生活,搜刮人民的钱财”[19]。但“一九四五年五月,解放上海的炮声,宣告了上海黑暗时代的结束。逸园也终止了丑恶历史的延续,获得了新生。它成为党动员群众建设新上海的司令台,宣告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个重要阵地;同时也是上海各阶层人民政治活动的场所,又是中外文化艺术交流的展览馆。光辉的红旗,灿烂的花朵,飘扬着歌舞演员的鲜丽裙角,是那里的色彩;战斗的锣鼓,风暴般的掌声、欢乐的笑语,是那里的音响;友谊、和平、幸福,是人们在那里感受到的气息。”[20]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上海城市规划,首先要改变这座城市在帝国主义侵略下形成的殖民城市面貌,表现出新中国的伟大、壮丽、民主、富强和和平。经过上海市政府先后两次扩建工程,昔日的跑马场化身成为了举行各种政治集会的广场:“上海富有历史意义的政治集会,多在那里举行。……群众和干部在那里听过不少领导同志的重要的政治报告和有关党的重大方针政策的讲话。人们在那里受到生动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教育,看到了社会主义的光芒,吸取了无穷无尽的力量。”[21]昔日的跑狗场也化身成了汇集国内外文艺演出的广场:“上海人民在文化广场尽情享受着中外文化艺术的成果。那个舞台也就成为中外艺术百花齐放的大花园。解放以来有三十个外国艺术团体在那里演出了一百多场,有近百个国内艺术团体演出三百多场。上一千万的人(次)在那里看到最出色的音乐、歌舞、戏曲、杂技、体育等丰富多彩的表演。”[22]1949年以后,如同天安门广场所确立的典范性意义,这些广场的建设也正顺应了当时以大型群众集会和游行为主的政治活动方式。五、六十年代的上海经历了全景式的社会主义改造,新的领导阶级集中在政治和经济方面推动整个城市的迅速工业化和实现社会主义。这样巨大的历史变动给城市空间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改变。无论是由外国殖民势力枢纽、金融中心转化为人民政府所在地的外滩,或者由西侨、豪客专属购物街转变为社会主义消费场所的南京路,还是由殖民地的娱乐空间转而成为群众集会活动的文化广场……对旧有城市地标的全新改造使得“上海”以崭新的形象出现在中国社会主义城市序列中,这些旧有的城市地标不仅被新的规划与设计也被新的活动所改造,而且城市空间的性质也被重新界定。 强调上海社会主义城市实践的开端性,恰恰表达出一种告别的焦虑,希望与过去那个被看作是罪恶的渊薮,冒险家的乐园的殖民城市一刀两断。然而,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城市的历史没法完全抛弃,“新城市”必然要从“旧城市”的血污中诞生。亨利·列斐弗尔曾指出:“空间一向是被各种历史的、自然的元素模塑铸造,但这个过程是一个政治过程。空间是政治的,是意识形态的,它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23]当新的权力登临城市之上,必然会以一种全新的空间形式来向城市渗透,可是旧有的空间形式并不必然地退让,而是裹夹着不甘退出舞台的意识形态甚至是政治权力,在城市空间中展开了一场争夺。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24]描写我野战军的一支英雄连队,在刚刚结束了解放大上海的英勇战斗之后,奉命进驻南京路,在眩人眼目的霓虹灯下担负警卫任务,进行一场特殊的战斗。剧作特意把冲突发生的地点安排在解放初期的南京路上,昔日的上海曾经是冒险家的乐园,尽管当时已经回到了人民的手中,但曾被誉为“十里洋场”的南京路依然充斥着强烈的诱惑和腐蚀。开篇即是表面上歌舞升平,而反动派潜伏于南京路上,宣告了一场特殊的“上海保卫战”的开幕。“南京路。华灯初上。摩天楼上霓虹灯光闪闪烁烁,海报《白毛女》和美国电影广告《出水芙蓉》争艳夺目。游园会门口附近,一阵腰鼓声过去。解放区歌声和爵士乐声此起彼落。叫卖‘晚报’、‘夜来香’的阿荣、阿香和兜售好莱坞电影画报、影戏票的非非,在奇装异服的人群中穿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25]南京路混合了现代都市强烈的光怪陆离之感,两种新旧的城市感觉与体验方式呈现破碎拼合的状态,彼此冲突,不再能构成一个稳定的心态结构,预示了一种危险、不稳定的状态,故事正是在这样一个冲突的状态中展开。隐藏在南京路角落里的敌特叫嚣,“让共产党红的进来,不出三个月,我们叫他趴在南京路上,发霉、变黑、烂掉!”[26];有在散发反动的传单“游园会,洗脑筋,要中毒,要当心。”[27];又在偷偷拍摄南京路的军事岗哨,还声称:“什么?游园会?笑话,我奉劝诸位,这完全是骗人的把戏!完全是政治宣传!完全是洗脑筋……”[28]。南京路的霓虹灯下不仅有尖锐的敌我斗争,还存在着各种异质的声音。在美国记者偷拍南京路军事岗哨,开车在南京路欢庆游行队伍中横冲直撞被抓以后,南京路上显示出了不同的声音:戴眼镜的说:“适可而止吧!美国人不好惹。现在贵军解放上海之初,立足未稳,乱子闹大了不好收拾。”;资本家提心吊胆:“不要闹僵,上海滩还是要和美国人做生意的!不做生意,上海人吃什么?……我是替大家担心,再闹下去,上海滩真要坍了!”[29]而南京路上花店和菲莉咖啡店作为曾经的城市文化生活地标,表征了令人陶醉的西方生活方式,在剧本中却成为了破坏游园会的阴谋诞生的地方,不仅不再能象征现代都市提供给都市人的一切,而且连接了过去作为外国经济和军事势力屈辱标志,成为一种罪恶的延续,一种急待被改造和拯救的罪恶象征。斗争的严重性还在于,这些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也渗透到了革命队伍内部。新战士童阿男带着浓厚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入伍,受了批评后竟开了小差;赵大大看不到这是一场无形的战斗,对站马路思想不通,一再要打背包上前线;连长鲁大成也一时不能适应新的斗争形式,认为“南京路不能呆”……特别是主人公解放军排长陈喜,在拿枪的敌人面前,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他无愧于英雄的称号,可在灯红酒绿的环境中,面对着香风毒雾,他却显得迷惘,变得脆弱,逐渐失去了抵抗资产阶级思想侵蚀的能力:他对妻子春妮的冷漠,对“上海兵”童阿男的放纵,对战友赵大大的冷嘲热讽,对连长和指导员批评的耿耿于怀,对阶级敌人警惕性的松懈……都让我们看到了在南京路酒绿灯红、柔歌艳舞中弥漫着巨大的诱惑,暗藏着无数陷阱。[30]那么,作为革命中坚力量的人民解放军,最终是倒在了南京路,还是改造南京路?同样,小说《上海的早晨》的开头也呈现出与危险而不稳定的“南京路”类似的画面:“马路两边是整齐的梧桐树,树根那部分去年冬天涂上去的白石灰粉已经开始脱落,枝头上宽大的绿油油的叶子,迎风轻微摆动着。马路上行人很少,静幽幽的,没有声息。天空晴朗,下午的阳光把法国梧桐的阴影印在柏油路上,仿佛是一张整齐的图案画。……在一片红色砖墙的当中,两扇黑漆大铁门紧紧闭着。铁门上两个狮子头的金色的铁环,在太阳里闪闪发着金光。”[31] 这样的上海书写,首先让我们想到的会是上海的衡山路。尔后随着文本的展开,无论是“弟弟斯咖啡馆”、“新雅菜馆”……这种最亲密的、最优雅的、最颓废的、最仪式的上海重新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极尽繁华灵魂的抒情脉搏、幻想的波涛和意识的跳跃。那里有的是低暗的光线与沉郁的场景:“虽然是白天,太阳老高的,可是进入弟弟斯咖啡馆光线就暗下来。登上旋转的楼梯,向右手那间舞厅走去,周围的窗户全给黑布遮上,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舞池两边的卡座上有一盏盏暗弱的灯光,使人们感到已经是深夜时分了。”[32]就在这个闹市中僻静的咖啡馆,沪江纱厂的保全工人陶阿毛与厂长梅佐贤偷偷会面,策划如何在工会改选中在工人群体中埋伏,打入工人中伺机搞破坏分裂。咖啡馆正是为追求金钱和堕落提供了绝佳的隐蔽和无限的机会。“梅佐贤听到这里很高兴,他歪过头去,对舞池里望了望,那边有三对舞伴随着音乐在跳狐步舞。卡座里的人都是一男一女,在低低地谈着,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谈啥。整个舞厅没有一个人在注意他们这个卡座。”[33]舞池“空荡荡的,没有一对舞伴在跳,但音乐台上还是兴高采烈地演奏着伦巴舞曲,舞动的旋律激动着人们的心扉。”这里看不见的罪恶、毁灭正在角落里肆虐;而随后新生的力量也受到了代表着金钱和性的迷人又毁灭人的力量的侵袭,随之在这个欲望中的空间内沉沦和迷茫。小说写到了代表苏北行署卫生处来上海采购药品的张科长来到朱延年经营的福佑药房,他受到了非同一般、带目的性的接待,并渐渐被花言巧语所蒙蔽,在上海的“七重天”里迷失了方向:“夏世富先领他站在七重天的窗口,让他欣赏夜上海美妙的景色。天空夜雾沉沉,给南京路上那一大溜大商店的霓虹灯一照,那红红的火光就像是整个一条南京路在燃烧着。远方,高耸着一幢一幢高大的建筑,每一个窗户里发射出雪亮的灯光,在夜雾茫茫中,仿佛是天空中闪烁着的耀眼的星星。”在这里,张科长“感到自己到了天空似的,有点飘飘欲仙。”此时此刻,“音乐台上正演奏着圆舞曲,一对对舞伴像旋风似的快慢,灯光一会是红色的,一会是蓝色的,一会又是紫色的。”[34]摩天大楼里可以俯瞰着车流和人流,闪烁的灯光和转动的音乐宣告着“Light,hot,power”,魔幻的城市一角却足以激发起男子占有金钱、占有女性的欲望,并一发难以遏制,从老区来的纯朴的革命干部在狐步舞搭建的空间中跌倒在投机家、反动者和妓女的脚下。很显然,这样具有暧昧意味的城市画面,是混沌停滞在处于社会主义改造的激进大潮之中的“反历史”景观,是等待并需要被改写和重构的城市社会结构。一方面,这些旧有的城市形象作为一种被否定的“前历史”而相形见绌,并置于一个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历史框架中。鸦片战争之后,外国殖民势力在上海建立租界,大量外侨随着外国殖民势力的入侵而移居上海,在上海建立起繁华的十里洋场,正如时人的《租界》诗所云:“北邻一片辟蒿莱,百万金钱海漾来。尽把山丘作华屋,明明蜃市幻楼台。”[35]在这些文本中,咖啡馆、舞厅和霓虹灯等作为一种人造空间体现了罪恶历史的遗留和残存,不仅表征了西方工业化后人们寻求新型娱乐休闲空间的特性,更随着殖民主义进入中国,始终印刻着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的文化意象和侵略象征,进而在今天成为潜伏的威胁国家政权、阶级稳定和人民利益的黑暗策源地;另一方面,这种叙述方式把过去的“具体性”从历史视野中消除掉,抹去以消费主导的城市的合法性,使得旧上海的形象迅速而完全地被新形象所吞没。因此,在这样的脉络里,对于空间的争夺并对其进行改造,就成为解放大上海后面临的一项重要任务。咖啡馆、花店等所营造的消费空间成为一种对抗性因素,被表述为反动的、脆弱的和危险的。如何改造资产阶级空间,体现新的国家政权巨大的政治决心。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在人民广场举办游园会成为了刷新城市意义的有效手段。可以通过群众性的文艺活动来提供广泛的社会主义社会环境和文化基础。在旧有的空间之中注入传输新的象征意义与文化政治内涵,对人们产生了极为重要的社会涵化作用。这场游园会成功的意义将不仅仅是举办了一场群众文化活动,而是以空间作为权力意志表征,按照社会主义的审美情趣和欣赏习惯来改造和改写“南京路”,树立起一幅朝气蓬勃的社会主义城市新景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新的社会关系会产生新的空间,从一种生产方式转向另一种生产方式,必然伴随着新的空间的生产;同样新的社会空间也包含了生产与再生产关系。空间争夺的意义,将在某种程度上,比在军事和经济的斗争更隐蔽,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更深刻的影响。社会主义之所以显示出强大的决心来争夺并改造“南京路”,其合法性建立在对历史叙述的争夺上。陈喜、童阿男等差一点倒在了南京路上,是怎样的教育使其恢复了英雄的面貌,使其具备既敢于对敌斗争又勇于自我思想斗争的勇气和魄力?正是通过阿男一家的悲惨遭遇特别是他父亲的革命经历重新讲述了一个关于“南京路”的故事。周德贵在会上动情地说:“提起南京路,同志们,老话说不完了!我周德贵活了五十多年,亲眼看见英国海盗,东洋鬼子,美国赤佬在南京路上奸淫烧杀、横冲直撞!几十年来,单单倒在南京路上的革命同志和工人兄弟就无其数!从跑马厅到黄浦滩的块块砖头上,都淋过我们的烈士的鲜血,有的资本家说南京路是外国人的金镑、银镑堆起来的!我说,不!是我们劳苦大众双手开出来的!是烈士们用鲜血铺出来的!”[36]原来阿男的父亲和周德贵解放前被工厂开除,只得流落到南京路上沿路讨饭。当时为了配合解放军打胜仗,他们一同参加了游行示威、罢工斗争。正在阿男父亲带着群众向美国兵冲过去时,国民党侦缉队长也就是老K和一班警察开枪打死了阿男的父亲。阿男的父亲就这样倒在了南京路上。回忆往事,童妈妈禁不住感叹到:“总算盼到了解放,盼到了你们!解放军肯要你,这是你阿爸前世修来的,妈万没想到你会办出这种丢人的事情!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37]南京路的灯红酒绿之下还隐藏着这样的故事,通过重新叙述,“南京路”不再是一个反动脆弱的腐败空间而成为了一个充满反抗斗争的革命空间。通过重新叙述城市空间的历史,革命者也获得了新的合法性,进一步坚定了改造空间的意志。这是一条父辈流过血的南京路,这是被父辈鲜血浸过的南京路。指导员进一步鼓励童阿男——这是对阿男这样年轻战士说的,也是对许多被南京路上的香风吹倒的老兵说的——“同志们,今天我们站在这条马路上,要把革命前辈们为它流血牺牲的革命事业继承下来,担当起来!”[38]从此,战士们的心更加坚定了,他们不仅解救了被恶势力欺压的阿香,还成功击碎了反动派的猖狂进攻,保护了南京路的胜利果实。南京路上的战斗胜利了,他们又要奔赴抗美援朝的新战场。在南京路上跌倒再在这里站起来,童阿男、陈喜在南京路上的成长和斗争的故事正表现了社会主义强大的空间争夺和改造的能力。与此同时,资产阶级却保守落后,固守西区,失去了空间再造的能力。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当资产阶级小姐林媛媛要投身革命参加游园会的演出,吓得同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表哥惊恐不已,急切地拉起林媛媛回家:“媛媛,你跟我回去。媛媛,你听见没有,姑妈在等你!”;“我反对你参加这种演出。这不是歌剧,不是音乐,是一种胡闹!”;“这完全是政治宣传!完全是政治利用。完全是……”。[39]当林媛媛不听他的劝告,他也只得无奈地回到姑妈家,独自弹琴,大叹:“反正这个世界,不是为我们安排的。它使我空虚,叫我痛苦!它夺去了我心爱的一切!”[40]而林乃娴也就是林媛媛的母亲听说林媛媛要报考军政大学,立刻心急如焚要找她回来,希望说服女儿:“我做人,向来是吃饭困觉,不问天下大事的。”[41]此刻,林乃娴的这个资产阶级家庭已失去了往昔的力量,子女们迫切地要和家庭断绝关系,走向社会,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从林媛媛身上,可以看到固守一方的资产阶级摇摇欲坠,无奈而又必然地走上了接受社会主义改造之路。如同《霓虹灯下的哨兵》,电影《不夜城》[42]也在“资本主义工商业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背景下,讲述了一个资产阶级子女最终离开资产阶级家庭的成长故事。解放前,民族资本家张伯韩的女儿张文琤整天只知道去百乐门参加派对,到商场抢购美国货,在家里开生日舞会。解放后,她却迅速成长了起来,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教育和帮助下成长为社会主义新人。当“五反”运动开始后,大光明纺织印染厂工会要敦促资本家张伯韩交待“五毒”行为时,工会主席沈银弟想到了张文琤,希望文琤以亲情的力量去打动她父亲,动员她父亲坦白。文琤虽然说服了父亲,但随后发现父亲并没有坦白“偷工减料”、“提高成本”等“五毒”行为,让文琤伤心失望之余最终选择了离开家庭,参加地质勘探队,投身于社会主义建设之中。对城市空间的改造落实在具体的家庭空间中,“子一代”从资产阶级家庭中挣脱出来,表明资产阶级固守个人利益,在狭小的个人空间中固步自封,失去了与时代和历史互动的生产能力。在新的历史时刻迎接人们的,恰恰是新的城市带给他们全新的城市体验:对城市解放更是对人的解放,人民群众成为了城市新的主人。在《上海解放十周年》中,巴金亲切地把“上海”称为“我们的”,将受流氓骚扰和外国人欺辱的万恶的旧上海与像“一个充满阳光的大公园”的新上海进行对比。在上海这个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中国人恰恰没有对空间的支配权:在马路上问路,“也会遭到白眼,或者受到欺骗,人们互相猜疑,彼此提防,好像仇人见面一样”,公园门口不再挂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但是“因为没有西装就进不了顾家宅公园(现在的复兴公园)”;在马路上走路,“会突然被人拦住,叫我高高举起双手,让‘包打听’来‘抄靶子’”[43]。南京路上有英国巡捕向游行群众开枪的血流过,苏州河对岸是被日军攻占的闸北和南市烧成的一片焦土,法租界的铁门外是哀求开门的南市居民……巴金充满气势地接连反问:“惨痛的回忆是写不尽的。抗战以前或者解放以前在上海住过一段时期的人谁没有一肚皮的怨气和一肚皮的苦水?谁不曾感觉到有多少重的担子压在自己的肩头,有多少人骑在自己的头上?谁没有眼睁睁地望着亲人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每条马路,每座大楼,每个公园,每家戏院,哪一个地方没有上海人的血迹?哪一个亭子间、哪一个灶披间,哪一层阁楼,那一家棚户没有浸透上海人的眼泪?”[44]而现今“上海现在的确是‘我们的’了。从解放的第一天起,谁走在上海的马路上都会有一种非常安全的感觉,一种真正的主人翁的感觉。谁都会感觉到自己跟这个美丽的土地有多么密切的联系。痛苦没有了,悲愤消失了,过去骑在人民头上的怪物不是已经死亡,就是鼠窜而去……新的生活、新的工作在前面等待着每一个人。大家都有一种第一次昂起头真正做人的感觉,大家都感觉到这个美丽的土地多么需要自己为它工作,也都愿意献出全部力量把它建设得更加美丽。”[45]人们更主动地参与到城市的建设中去:“从解放的第一天起,上海就在改变。变化一直没有停止,变化越来越大,而且没有止境。每个人不但亲身经历了这些变化,同时,也尽力促成了它们。一天接着一天,一月接着一月,一年接着一年,上海变得越来越干净,越美丽了。”[46]上海这座城市从来都没有这样动人过,“今天任何一个人走在上海的马路上,他会感觉到他好像在一阁充满阳光的大公园里面,这里生命无处不在,这里万物欣欣向荣;他又像在一个和睦的大家庭里面,这里人们休戚相关,心心相连,人人为我,我为人人。”[47]毫无疑问,城市不再意味着剥削、折磨、压抑和禁锢,而是带来了新的身体与心灵的解放。 二、新城市空间的再生产 城市是社会中各种力量角逐的战场,对城市空间的占有和控制,往往是社会权力最直接的映射。新的城市形象表征了不同文化和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上海那些曾经的“浮华”,面临着争夺、占有、书写和涂改。上海的城市空间变迁,书写的正是其背后的社会力量的竞争与更迭。在考察上海城市形象变迁的过程中,或许可以把整个的都市空间看作这样一个剧场的场景:随着聚光灯照射角度的转换,场景中的主角不断变换。1949年之后,随着新的城市形象的登场,不仅唤起了城市中的人们对新的共同体的想象,更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上海首先表现在作为领导阶级的工人阶级地位的空前提高。在电影《不夜城》中有几幅画面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是在大光明纺织印染厂厂区中。解放前厂门口“看出正是日班工人放工的时候,厂门里面的大院子里,工人们排成并列的三行,在等待出厂前例行的抄身。她(他)们全都穿得破破烂烂,形容枯槁,每一个工人手里是一个不同式样的饭篮、饭格或是饭匣子……抄身的地方是有天棚的,但稍后就是露天,工人们就排着队在雨里淋着。……按照通例,工人不能从正门出入。”[48]而在解放后,则是另外一番欢天喜地的景象:“正门大开着,铁栏拆掉了,野蛮的抄身制成了历史的陈迹;院子里竖着光荣榜,上面贴满劳动模范和先进生产者的相片(第一张大相片就是沈银弟);播音器正在播送着《我们工人有力量》。这是日班工人放工的时候,我们首先看见的是几辆载满原棉的大卡车开进了厂里,几辆载满成品的大卡车从厂里开出;接着是大批下了班的男女工人散出来,他们笑着,哼着歌曲,说着话,一片欢乐的声音。从外表看,她(他)们身上有一个跟从前显著不同的特征:女工手里几乎都提着手提包,里面放着课本,男女工襟上都带了钢笔,拿饭盒子的一个也没有了。”[49]因为过去“我们创造的财富,要到纽约和伦敦、东京和巴黎,到那些百万富翁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去找。帝国主义者王冠上最美丽的宝石中,凝结着中国人民的鲜血。留在我们这里的,却不过是他们压榨中国人民的牢狱和屠场,强迫中国工人进行不折不扣的奴隶劳动的工厂和企业。”[50]新中国建立后,“上海真正成为我国人民的工业基地和文化中心之一,是在中国人民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以后。而当人们一旦认识到是为自己劳动、是用自己的劳动为自己创造幸福的时候,我们上海的面貌也就迅速改变了。”[51]工人阶级对于能够成功改变自身地位并拥有相应的权力而感到骄傲。城市的全新面貌表征了一个新的阶级空间性的全面登临,新的城市是一个依靠劳动人民的城市,而不再是“帝国主义者、殖民主义者、官僚、买办、资本家的城市”。这座劳动人民的城市正力争实现由消费型城市向生产型城市的重要过渡,工人阶级开始适应这个城市在转型后所建构的新的工作世界,并且塑造他们在新工作中的经验。过去,工人在城市中的日常体验是:“自己是受重度剥削、受到欺凌的劳动者”,因而只能是被动与顺从的角色。现今,一种新的政治文化和语言,不仅确立了工人在城市中的主体地位,同时也极大改变了城市自身。社会主义工业化重新定义了城市的含义,包含了使经济快速发展,使国家迅速现代化的远大理想。在《上海解放十周年》中,我们能读到如此冗长的统计数据,在那时看来,这些就是城市发展与转型的胜利成果:“就是这一年(注:1958年),上海工业总产值增加到一七一点三亿元,也就是一九四九年的百分之五五三点五。仅仅这一年增加的产值,就比一九四九年全年的产值还要多。上海的钢,这一年达到一百二十二万吨,一九四九年却只有五千吨,连个零头还不到。整个重工业,不是增加了一倍、两倍,而是相当于一九四九年的百分之一千八百五十三;连解放前占工业年产值一半以上的纺织业,也增加了将近二倍。”[52]有关工业产量、钢产量和纺织产量的快速增长以及上海在全国工业产量中份额的“令人振奋”的下降,使作者发出如斯感叹:“这些数字同样是从我们劳动人民身上长出来的呀!”;“上海这个全国人民的珍宝,是更加可爱了。”[53]在这个过程中,上海依旧是社会主义中国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但不再看重声光化电式的新鲜视角和刺激体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形态的强悍和活力,是以技术进步为标杆的工业快速发展。整部《上海解放十周年》使用两种彼此衬托的方式来描绘这座城市:一方面在整体的层面上,运用鸟瞰的方式,为上海绘制出一幅社会主义经济振兴的地图;另一方面则在局部的层面上,采取地面的视角,标举出单个的工业部门、工业单位在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黄浦江边的钢城》是这样来描述“上钢一厂”的:“十年前,只有一座半烟囱。……现在烟囱是六十七座。那矗立在高空的两个巨人,是一号高炉和二号高炉。看,霞光万道,有一座正在出铁水呢。那黄烟滚滚的地方是平炉、第一转炉车间,这边是第二转炉车间。……列车员得意地说:‘你夜晚到这里来,一片灯海,那才迷人呢!’”[54]除了“上钢一厂”以外,《上海解放十周年》中还勾画了能造五千吨海轮的“江南造船厂”[55]、成功试制高级合金材料的“铜仁合金厂”[56]、毛主席曾经到访过的“上海纺织厂”[57]……如铜仁合金厂“全年的产值是一百二十二万元,今年计划产值达到了一千五百万元,而目前全厂资产总值才不过四十万元。”[58]这成就是“全厂职工发扬敢想敢做精神,将劳动和技术结合起来,开展群众性科学技术研究活动,刻苦钻研、大胆创造的结果”,“全厂上上下下,干劲十足,决心不断提高生产,迅速地试制出大量的新产品,把铜仁厂变成一个先进技术中心”[59]。技术成为了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必须攻克的难关。因为资方工程师不愿意把作为自己本钱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工人们,工人们只能依靠自己的技术力量。工人代表王同兴用新的配方和工艺条件将无缝镍管试制成功的事实,大大鼓励了铜仁厂工人深究技术的信心。这样的技术革新凝结成了这个城市中一代人的共同理想,也极大地改变了上海的城市面貌。随着生产空间的变革,城市的生活空间也在发生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在《上海的早晨》中,与第一卷开头描述的表征了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西区”构成鲜明对比的是,小说的第三卷出现了一种标志着社会主义新气象的城市空间——工人新村。一位上海纺织女工的代表汤阿英,由于在和资本家斗争过程中的突出表现和在车间劳动中出色的工作成绩,她全家分到了上海市第一批工人新村的住房,得以脱离肮脏陈旧的棚户区,搬入新建的曹杨新村:“只见一轮落日照红了半个天空,把房屋后边的一排柳树也映得发紫了。和他们房屋平行的,是一排排两层楼的新房,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走道,对面玻璃窗前也和他们房屋一样,种着一排柳树。”[60] 这是对普通工人获得这个城市中新的居住空间的第一次全面的礼赞。随后,小说又动人地描绘了曹杨工人新村的全景式社会主义生活画卷:“大家走出了学校,暮色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房屋,柳树和草地什么的都仿佛要溶解在暮色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了,只有路边的河流微微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幢幢的人影在路上闪来闪去。这个新村,只有合作社那里的电灯光亮最强,也只有那里的人声最高。从那里,播送出丁是娥唱的沪剧,愉快的音乐飘荡在天空,激动人们的心扉。一眨眼的功夫,新村的路灯亮了。外边开进来一辆又一辆的公共汽车,把劳动了一天的工人们从工厂送到他们的新居来。像是走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灯光和暮色把新村送进迷离变幻的奇境,茫茫一片,看不远,望不透,使人感到如同走进一座无穷丰富的奇妙的新兴城市。”[61]就这样,上海不仅全然脱离旧有的城市形象,同时宣告了以一种全新的面貌腾空出世。工人阶级作为城市新的主人翁在文本中获得了相应的话语权,讲述了一个新的关于城市的伟岸传奇。而在现实中,社会主义的城市形象正不断地占据城市的空间,用来表征一个新国家中领导阶级的历史登临。而城市重建的中心就在工人新村——一种广大的工人住宅群——由于建设规模宏大、风格鲜明并主要服务于工人阶级,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象征。1949年之后,社会主义城市设计对“上海”面貌的改变,既有意识形态的考虑(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改变殖民化城市的面貌、显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等等),同时也关系到城市形态的变化(从“消费型城市”向“生产型城市”的转变)。而工人新村的建立,恰恰对应了社会主义对“上海”城市改造的诉求。因为“工人新村”一方面显示出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符合意识形态的要求;另一方面“生产型”城市功能的发挥,需要工人阶级的积极参与和投入。工人新村的建立虽然没有大规模地改变工人的生活条件,却具有十分明显的“示范”作用,让工人体会到当家作主的感觉,把宣传意义上的“主人翁”地位落实为具体的生活感受。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上海的社会主义城市设计是以“先生产、后生活”为基本原则的,建国以后近30年间,“先生产,后生活”的宗旨始终贯穿于近郊工业区的建立和中心城区用地规模的扩大过程中,直到70年代末,上海基本上只注重企业发展,忽略了城市基础设施和住宅建设,所以中心城区尽管有所延伸,但其发展的范围和质量均相对地在一个较低的水平上。不过,工人新村的出现把这个原则复杂化了。社会主义城市设计也要顾及“生活”的问题,但它对“生活”问题的考虑是以“生产”为前提的。换句话说,“生产”和“生活”的原则在工人新村上已经一体化了,“生活”成为了“生产”的一个组成部分。由此也可以引申出另一个问题,即大工业的现代生产方式对“意识形态”(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穿越,“组织化”的“生产”形式和“生活世界”的重建之间具有了非常密切的关系。具体而言,“大工业化”本来就和现代“住宅”问题联系在一起,早在1887年,恩格斯就指出:“一个古老的文明国家这样从工场手工业和小生产向大工业过渡,并且这个过渡还由于情况极其顺利而加速的时期,多半也就是‘住宅缺乏’的时期。一方面,大批农村工人突然被吸引到发展为工业中心的大城市里来;另一方面,这些旧城市的布局已经不适合新的大工业的条件和与此相应的交通;街道在加宽,新的街道在开辟,铁路穿过市里。正当工人成群涌入城市的时候,工人住宅却在大批拆除。于是就突然出现了工人以及以工人为主顾的小商人和小手工业者的住宅短缺现象。在开初就作为工业中心而产生的城市中,这种住宅短缺现象几乎不存在。例如曼彻斯特、利兹、布拉德福德、巴门—爱埃尔伯费尔德就是这样。相反,在伦敦、巴黎、柏林和维也纳这些地方,住宅缺现象曾经具有急性发作的形式,而且大部分像慢性病那样继续存在着。” [62]针对由高速工业化同时也是市场化和资本主义化所带来的住宅问题,恩格斯提出了“革命性”的解决方案:那就是消灭资产阶级,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由社会主义国家把房产分配到工人的手中。但他没有预料到随着20世纪城市人口剧增,即使革命成功,把原有的住房平均分配也不足以解决“单个家庭的独立住宅”问题。因此,20世纪建筑业在工业化的高度压力下,一个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设计出一种标准化、低成本、预制构件的“平民住宅”,从而现实地解决在有限的空间之内,经济合理地容纳更多人口的问题,并使他们过上有尊严的生活。[63]这样的设计和建筑理想也体现在新中国建立之后,国家在经济力量有限和“百废待兴”的情况下,仍然非常重视住宅建设。在三年(1949~1952年)经济恢复时期和“一五”(1953~1957年)时期,国家用于住宅投资分别为8.3亿和53.79亿元,竣工住房面积为1462万和9454万平方米,住宅建设投资占全国基本建设投资的比例为10.59%和8.8%。由于原有基础薄弱,又受经济能力限制,当时的住宅建设能达到这样大的规模,和在全国基本建设投资中占有较高的比例,是难能可贵的。按经济承受能力来分析,建国初期的住宅建设是一个较快发展的时期。这一时期的住宅建设,主要集中在大城市、急待恢复的工矿区和新建大型厂矿生活区。同时也维修改造了一批破、旧、危房和棚户区。这一时期比较有特色的住宅建设,一是有的城市建造了工人新村,如上海的曹杨新村、北京崇文门幸福村;二是当时著名“156”项大型建设项目中的新建项目,都建了生活福利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51年5月17日,由上海市人民政府派到普陀区调查工人住宅的工作组,在一份调查报告中这样写道: 普陀区在6.2平方公里的境域内,由于过去数十年来长期处在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面,市政建设极为畸形,工人居住不但普遍地十分拥挤,既缺少空气,更没有阳光。工人夜班回来得不到很好的睡眠,而且绝大部分的工房都已超过使用年限,破烂不堪,时有倒塌危险。棚户区域根本没有道路,雨后泥泞难走,臭气四溢,环境恶劣。为了进一步发展生产力,必须改善和提高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条件。今天要改造与建设这个城市,在居住上如果不创造条件,不大量逐步建筑新的住房,而这对生产也将产生直接的影响。这次市政建设,首先以普陀区建筑工人宿舍这个内容为重点。[64] 主导这份调查报告仍然是“为了生产”而“改善生活条件”的思路,但从中也不难看出,解放后的上海,人民政府一直面临着改善下层居民居住状况的巨大压力。因此,工人新村的意义首先体现在解决广大工人阶级的住房问题,特别是改善下层劳动人民的实际生活状况。回顾解放初期,当时城市底层产业工人的居住条件十分恶劣,大部分人都住在用竹竿、苇席搭建而成的被称为“滚地龙”的“棚户区”中。这种“滚地龙”,夏不能避暑热,冬无法御风寒,雨天潮湿、漏水更是家常便饭。[65]解决这部分城市居民的住房条件问题是关系到城市发展的当务之急,同时也关系到与城市整体综合发展相关的卫生和治安等问题。1951年,上海市人民政府成立了上海工人住宅建筑委员会,潘汉年副市长受陈毅市长委托,具体负责筹建工人新村的领导与监督工作。《上海的早晨》中的曹杨新村的兴建正是当时城市改造中的一项重要的工程。[66]除了曹杨新村以外,当时的上海还规划了其他八个类似的工人新村[67],其建设速度之快、规模之大令人惊叹,开创了上海成批建设住宅新村的道路。《不夜城》中也表现了当时工人居住空间的前后变化。工人老瞿的家——解放前:“一件破烂的草棚子。正漏着雨,桌子上、床上、地上,到处用面盆、铅桶和盆盆罐罐一类家伙接着漏。”[68]而解放后却是全新的景象:“老瞿的新居;一幢工人新村一类的宿舍的底层,屋子的特色是简单而洁净。一些极普通的家具,壁上正中是毛主席像,旁边挂着瞿海生和沈银弟的并肩合影,在过去些,是银弟当选为劳动模范的锦旗。”[69]可以说,城市的住宅发展乃是涉及这个城市中广大居民切身利益的地方,新的领导阶级在设计规划城市建设时正将其放到了优先考虑的地方。他们完全可以骄傲地在社会主义事业的宏伟蓝图中为自己添上浓重的一笔,事实也确实如此。《上海的早晨》中汤阿英一家人在搬入曹杨新村之时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是共产党毛主席,我们还不是住一辈子草棚棚,谁会给我们盖这样的好房子?连电灯都装好的,想得真周到。”[70];“新中国建立了,工人当家做主了,才盖这些工人新村来,要不解放,我们工人还不是住一辈子草棚棚吗?”[71]。同时,这样的骄傲还包含了另一种情感,工人阶级对于他们能够成功改变自身地位并拥有相应的权力而感到骄傲,而这正是通过对城市住宅空间的重新构建来表征的。新的领导阶级有意地将“自己的形象投射”在这座新城上,因而工人新村的实用性在某方面来说反而不如象征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工人新村“与其说是一种公共建设,倒不如说是一种文化的自我投射”[72]。正如《上海的早晨》所描写的,曹杨新村工人住宅造好之后,沪江纱厂也摊到四户,当时全厂到处张贴的标语为“一人住新村,全厂都光荣。”[73]工人新村的意义不仅在于其实际的居住功用,更重要的是表征了一种工人阶级空间性的登临,生产了产生新的社会想象的空间。工人新村的建设正符合了意识形态的需求,它提供了一种人为的场景,即一种更加精心设计的人造环境,使得工人阶级在规模、强度、社会区分和集体依附性于地点方面得到了扩展。作为某种意识形态的产物,当工人新村携带着新政权的威力登场时,它象征着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在政治上的倾向性关怀,在这样一个神奇的空间中转化为一种黄金时代的梦想——预示着未来“共产主义”的某种原型。可以说在当时,工人新村通过空间的“导向作用”[74]让所有的人都相信:我们的强有力的地位、我们的兄弟般的情谊、我们的英雄气概、我们的革命力量……上海市“第一个工人新村”曹杨新村正是作为“工人阶级翻身做主人”的标志被迅速认同和复制,并在全上海和全国快速推广。随着工人新村的建立,一种更为积极能动的空间权力性在这里得到了高度体现。可以说,城市空间决不是中性的,权力的诸种关系被深深地印入社会生活的空间中,并充满了意识形态运作的可能性。实际上,城市的空间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种物质力量和意识形态力量的空间化,这种空间化与社会的劳动分工、国家体制的物质性以及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力量的各种表现紧密相连。因此,“工人阶级”在这个城市主流意识形态中的位置不仅必然会投射到城市的空间面向上,而且将直接影响到对社会主义城市发展的重新规划。他们用自己的想法来重新塑造上海的城市空间,上海的城市面貌发生着迅速的改变。作为新的领导阶级意志的表达,以曹杨新村为代表的工人新村在设计上所表现出来的空间概念是崭新的和原创的。这一系列公共住宅的建设,将在成为所有居民的共同财产的同时,更展现出社会主义城市想象的深层面相。一方面,工人新村的设计者尽可能地将空间予以组织——包括将所有与工人新村有关的要素组织起来。这样既减少了建筑障碍,同时也消除了视觉终点,从而充分扩大了观察者的水平的视野,使工人新村的居住环境得到了空前的强调。我们再次回到曹杨新村在小说中的第一次亮相,它成功地蕴含了一种观察者宏观俯视的视角,将工人新村置于纪录对象的位置之上:“只见一轮落日照红了半个天空,把房屋后边的一排柳树也映得发紫了。和他们房屋平行的,是一排排两层楼的新房,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走道,对面玻璃窗前也和他们房屋一样,种着一排柳树。”[75]从空中的“落日”开始,“房屋后边的一排柳树”、“一排排两层楼的新房”、“一条宽阔的走道”依次展开,在第一时间将读者带入了一个横向推进、整齐开阔的视野之中。事实上,在规划上海的工人新村时,设计者着重的就是在住宅的总体布置和绿化设计等方面创造一个安全、舒适和优美的环境,远甚于对基本住宅形式本身的要求。而通过对周围环境的改造和利用,可以迅速地达到这一目的。例如在曹杨新村的建设原址上,曾经环绕着乌黑发臭蚊蝇肆虐的臭环浜,而经过合理的填埋改造和疏通绿化后,这条“上海龙须沟”逐渐变成了“除公园外市区唯一可以垂钓的河流”[76]。在建设工人新村时,就有一项重要的指导意见,即保留和利用工人新村内的小河浜,结合道路的分布,将整个新村分成若干个小街坊,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并加之在环浜沿岸种植大片绿树和开辟大片绿地,从而形成疏密相间的空间。如果我们比较原先上海各类独门独户的小洋楼就可以发现,那种作为资本主义土地商品化产物的居住样式,产生的多是极端自由化的建筑格局,建筑是从属于花园,而不从属于街道、河流等任何其他空间,周围的环境不过是为了将视线聚焦于凸现的建筑本身。而像工人新村这样的居住空间是全新的,维持着一种大度和开阔的气氛;新村中的住宅得以错落有致地分布于其间,并且同一期工程中所有住宅的外观都尽量达到了协调统一,从而在组织上形成了一种浑然一体的壮观景象。另一方面,整个工人新村享有开放和自由的公共空间,强调自身配套设施的有机合一。在《上海的早晨》中,工人新村的主要建筑面貌得以展现后,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升格的画面中:“远远望见一座大建筑物,红墙黑瓦,矮墙后面有一根旗杆矗立在晚霞里,五星红旗在空中呼啦啦飘扬。红旗下面是一片操场,绿色的秋千架和滑梯,触目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操场后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红色的油漆门,雪亮的玻璃窗,闪闪发着落日的反光。”[77]这是工人新村建设的一个重要配套内容,以“五星红旗”为标志的培养社会主义新人的地方——社会主义学校。紧接着的聚焦使我们看到更为温情并充满文化氛围的场景:“这个新村,只有合作社那里的电灯光亮最强,也只有那里的人声最高。从那里,播送出丁是娥唱的沪剧,愉快的音乐飘荡在天空,激动人们的心扉。”[78]工人新村的建立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在建造工人住宅的同时,一系列配套公共设施也同时兴建。考虑到的不仅有一系列基本的居民群众的文化生活设施的迅速发展,如学校、影剧院和图书馆等[79];也有商场、菜市场、公共浴室、消费合作社、诊疗所和大礼堂等重要生活网点的建设,以满足新村居民的日常生活需要[80]。为了适应以后的发展,还预留了银行、邮局、托儿所、公园与文化馆等公共设施的建筑基地。工人新村不仅以“新工房”塑造了工人生活的空间形态,而且以一系列的配套公共设施,改写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在工人新村中一应俱全、环境清幽,个人的生活完全可以被包容在工人新村的天地之中,自给自足。而新村里还有上海最早开通的一条24小时的公共汽车路线,往来于新村和工厂之间,接送上下班的工人:“外边开进来一辆又一辆的公共汽车,把劳动了一天的工人们从工厂送到他们的新居来。”[81]这样的新居正是一个自愿、自助和自我管理的空间,所有生活便利将由生产财富的工人阶级全体公平分享。与此同时的是,新村的建设者只单纯追求居住面积,住宅的基本功能受到了不断的削减。以厨房和厕所为例,曹杨新村一期工程的居室虽然设计为独门独户,但厨房和卫生间却为公用。稍后二万户型的设施配套则更差一些,到1954年建设的内廊式住宅的条件略有提高,但随后的住宅标准却一再下降,甚至取消了室内的卫生间设施。比较旧上海的建筑历史,特别是二十至三十年代上海经济繁荣时期的住宅建设,都在住宅功能上达到了相当高的西化程度,最新的现代住宅元素如抽水马桶、浴盆等大量进入了家庭生活之中。而像工人新村这样社会主义的住宅形式则不仅形式简朴,在内部功能上更达到了完全的简化。工人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被严格和系统地划分在各个不同的商业网点和配套设施处,使人们的生活连结成为一个系统的网络。可以说,这样的设计风格包含了很多新的因素,已经完全不同于上海原先的城市住宅设计而呈现出了一种新的面貌。新的领导阶级策划了新的社会主义城市规划,完全不同于西化的风格;这代表了与资本主义文化的自觉断裂,并隐含了为自己的意识形态在城市空间上寻找新的定位的强烈诉求。解放初,作为全国工业生产能力最强、技术水平最高的城市,上海有着全新的“城市更新”的使命:抹去旧上海“冒险家乐园”的形象,通过对大批资本家的改造,迅速转型成为社会主义国家的重要工业阵地,使之从金融和消费中心转型成为红色中国的生产车间。1954年6月,建筑工程部在北京召开第一次城市建设会议,明确了城市建设的目标是贯彻国家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为国家社会主义工业化,为生产、为劳动人民服务,并要求按照国家统一的经济计划、建设的地点与速度,采取与工业建设相适应的“重点建设,稳步前进”的方针。[82]而上海市政府早在1949年和1953年就已经两次邀请苏联专家为上海城市的改建和发展提出相应的规划方案,主要都是参考了苏联社会主义城市的发展模式,力图实现由消费型城市向工业化城市的转型[83]。以曹杨新村为代表的上海工人新村的营造,就是以当时的上海市市长陈毅提出的市政建设“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首先为工人阶级服务”的方针为指导,主要目的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迅速组织起一支生产大军,组织起革命的“身体”更“全心全意”地服务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事业,服务于一个民族国家的工业现代化梦想。这样一个以大规模工业生产为出发点的社会组织方案,使得生产和生活的原则在工人新村上已经一体化了,“生活”作为“生产”的一个组成部分在工人新村的空间规划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新的城市空间为作为城市象征的劳动组织提供了全新的感觉结构。曹杨新村作为上海的第一个工人新村就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在《上海解放十周年》中的《曹阳新村的人们》一文中,作者热情地呼唤到:“我要向大家介绍曹阳新村,要大家到这里看看,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个新村如何漂亮……是的,它不但是上海第一个规模最大的工人新村,也是新中国最早、最大的工人新村之一……因为要了解解放后的上海工人,了解上海工人的生活,就得亲自来看看。”[84]新村内部的规划、布局和陈设作为一种空间的生产方式,不仅再造了工人群体的日常生活环境,而且形塑了他们的日常生活模式。工人新村在规划的时候就考虑了工人文体活动的需要,曹杨影剧院开业于1959年,具有电影放映和文艺演出的功能。文娱活动不仅是一种娱乐行为,而且也是一种有效的社会动员和组织行为:“这个新村,只有合作社那里的电灯光亮最强,也只有那里的人声最高。从那里,播送出丁是娥唱的沪剧,愉快的音乐飘荡在天空,激动人们的心扉。”[85]文体活动的开展,既有益于身心,又强化了工人阶级健康向上、精力充沛的形象。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86]围绕体育运动而展开,描述了肉类加工厂的大李为说服老李参加运动,积极参加体育锻炼的故事。开场时,剧中人物被小李手上的一个皮球串联起来。小李失手将球撞到老李身上,老李接过球奋力一掷,落入“大力士”的脸盆,水洒到楼下,滴到正在刮脸的理发师头上,理发师以为下雨了,开口大叫,被刚进门的医生嘲笑一通。短短几分钟,摄影机在升降架上自由运动,将不同楼面,不同居室的空间连缀一气,让观众视线透过前景的楼梯、栏杆和墙壁,将原本分离的场景,自然而然地整合成一个统一的空间。他们居住的“浦江新村”成为了一个层层叠叠、极具纵深感的空间。一方面工人新村是除了肉联厂之外最重要的生活起居空间,人们按照同一个时间节奏生活作息,被有效地安置在一个时间序列之中;另一方面工人新村更是故事发生、发展和推动的空间,充满了戏剧冲突:早晨,大家鱼贯出门上班,号称“气象台”的大李成为了大家带不带伞的“指示牌”,楼上楼下集体行动;正是这个腰酸腿疼不爱运动的大李被老李、小李选为了体育委员;但到影片结尾处,“气象台”却失灵了。这样强烈的戏剧性对比被放在开头和结尾处,完整地拍摄整幢楼居民出门上班的场景,构成了较强烈的对比效果。原本在肉联厂,老李和“大力士”这两个“看不起”体育锻炼、不断逃避做广播操的任务也受到了“惩罚”,躲进冷库差点被冻死,不得不手舞足蹈地“运动”起来,可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使他们改变心意。恰恰是工厂之外以工人新村为中心的生活空间被大李和小李有效地利用整合起来,使大李“慢慢来”的说服工作最终取得了成功。影片拍摄了几处场景:其一,大李误学“三虎”第六节儿童广播体操,父子俩在家齐齐联系,声音透过居民楼木质地板直接传到楼下老李处,使老李不胜其烦却无可奈何;其二,小李买回各种美术招贴画,贴满家中各处,无意中老李见一老翁打太极的图画,萌生心动;其三,大李的妻子被说服参加自行车赛,利用夜晚在楼下学习,最后勇摘桂冠;其四,大李通过做广播操摘掉了“气象台”的帽子……一种协调一致、团结向上的社会主义文化通过体育运动这种群众性文化活动得以构建,并在整齐划一的生活空间中以有序的方式予以推广。工人新村这个社会主义新型空间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平台——用以安排和组织社会生活,通过八小时之外的日常生活进而影响社会劳动力的再生产,通过对私人空间和时间的新型安排进而构建起社会主义文化。唐小兵通过对话剧《千万不要忘记》的分析,指出社会主义文化为了解决日常生活的焦虑,塑造理想的“新人”,试图“在上下班之间,在公共—职业时间(工作)和私人—业余时间(休息)之间建立起意义的连续性。时间上的连续性,便同空间上的整合性一道,预设编排出一套合乎规范的行为模式。”[87]电影《今天我休息》[88]中的马天民,或许就是这样一种理想的新人。马天民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就像电影标题告诉我们的,在他休息的那一天,在一系列突发事件中,他却主动地介入到城市生活中,实现了从城市监管者向服务者的功能角色的转变:他在里弄里帮助搞爱国卫生运动的居民包饺子,帮助居民打扫里弄;在街道上劝阻骑自行车横冲直撞的行人;在工厂边帮助运小猪迷路的大爷;在医院里照顾昏迷的儿童;在旅馆里寻找钱包的失主。通过他的出现和行动,影片展示了一系列的社会主义城市空间:工人新村、街道、工厂和医院等等。同时,也将马天民的日常生活空间和时间作了一个生动的呈现,给人印象深刻的是,马天民“个人的房间”只闪现了一小会儿。影片一开始,昏暗的灯光下是清晨的街道,马天民刚刚结束夜班,没休息多久就又“不见了”,原来又到里弄去做好事了,得到的评价就是“这个同志老是不肯休息”,“休息/工作”在这里成为了被凸现的一对概念,对于一个民警来说,他的全部生活——无论是社会的还是私人的——都是和新村居民联系在一起的,而且是完全公开的。这就打破了原来的城市文化,也即资本主义文化的一种决定性因素,“在公与私之间、诗学与政治之间,性欲和潜意识领域与阶级、经济、世俗政治权力的公共世界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裂。”[89]而社会主义文化则力图克服这种分裂。电影通过马天民这样一个模范形象,毫不犹豫地将一种如何处理个人和国家、集体的关系摆在了观众面前,并树立一个标杆:新的城市空间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即国家对于个人日常生活的介入和收编,将国家的政治追求编制进新的提倡生活的蓝图中去,表达的“正是克服工作和休息、工厂和家庭、公共时空和私人空间之间的界限的欲望。”[90]在马天民的周围,同样的人物均以集体利益为重,个人走出家庭,投身社会生产建设。影片并不否定个人及其家庭利益,而是强调改变获得个人和家庭利益的方式:不是从家庭和个人出发,而是从国家和社会的利益出发,国家和社会向前发展,财富积累越来越多,个人及其家庭最终会获得更多更大的利益。“爱情”还是“工作”?马天民似乎设计了两条在实施方向上总是发生抵牾的行动线索:一是约好去会女朋友,一是为群众排解各种困难。这两条线索构成了马天民一天经历中种种行为所造成的情节冲突的两个方面:马天民越是急着去干赴约会,需要他排忧解难的事就越迫在眉睫。而这两条行动线索同时对应和突出了他性格中的两个方面:他为群众做好事时的热情认真,和他赴约会面对喜欢的姑娘是的木讷质朴。这两方面在对比中形成鲜明的反差,并且总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围绕同一事件,一起纠结在他的身上。当为群众做好事和与女朋友约会二者不能兼顾时,马天民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而放弃后者。影片完成了对这种价值观的赞美和歌颂,完成了国家对个人利益的收编。这种取舍,简单而又明晰;同时,影片又不单纯将其定义为一种牺牲,当马天民的工作和爱情最终有了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时,人们也能由衷地认同这种取舍。电影生动地表明了,爱情和个人的日常生活必须从属于革命和建设事业,只有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取得成功,个人才能获得幸福美满的爱情。三、 中心与边缘:社会主义城市的内在矛盾 上海的城市中心开始了新的转移,上海的城市面貌也发生了新的变迁。“城市在其历史的某些时刻会经历及其突然、强烈的形式变迁,这时刻就会产生一些断层,城市在霎那间变得如此陌生,即使对它的居民而言。那谁又知道它将向什么样的新的状态发展呢?”[91]问题在于城市有其自身的记忆,记忆不是一条直线,未必顺序从头开始,最后整齐排列整齐地结束。漫长的记忆空间广阔浩瀚,城市空间的改造和生产并不能那么迅速地改造附有主观经历和独特情感的城市记忆。此时,城市的记忆和城市的改造之间具有某种矛盾性。它诡诈时会刻意强化,防卫时又会着力淡忘;越是变迁迅速,越是发展未卜,越是价值不明,越可能产生强大的怀旧情绪。随着上海的解放,工人阶级似乎成为城市空间的主人?表面上看,工人阶级以压倒性的力量占领了城市,获得了对城市空间的高度支配权,并从此获得了建设新世界的信心。资产阶级的城市面貌迅速成为一种灰暗的过去被抛入了历史的漩涡中,新兴的工人阶级的生活社区向人们提出了另外一种更加恢宏的制度,并且迅速抓住了大众的想象力。然而上海又仿佛还保留着某种“等级性”,被新政权征用的市中心以及当时“南下干部”普遍居住的“西区”与工人新村以及更破败的棚户区之间构成了令人触目的差异。这样的城市空间布局既代表了社会主义对上海这座殖民大都会的改造,同时更显示出暧昧甚至是退避的一面。在解放后上海市政府对城市规划的几次重要实施方案中我们可以发现[92]:城市规划的主要目标集中在扩大近郊工业区的建设和中心城区用地规模,而隐含其中的“中心/边缘”的矛盾重新出现。作为社会主义对城市的规划的一项重要内容,以曹杨新村为代表的工人新村的建设主要集中在上海中心城区的周边(很多是原地改造后原地安置),从而达到了人口疏散,工厂外迁的主要指导方针。[93] 城市的边缘被新的工人新村所填充,城市的中心地带却仿佛成为这场社会主义洗礼中的“边缘”。解放初期,上海市包括郊区在内的面积为618平方公里,其中市区面积仅82.4平方公里。由于狭小的地域空间难以适应工业发展的需要,因此在1950年,将苏州河以西、中山北路以东的地区划入普陀区。同时,逐渐有计划地在市中心的外围建设了一批工业区和居住区。当初城市周边的近郊农业地带,如今已完全成为中心城区的一部分,而这一基础,正式始于50年代初期的职工住宅建设。例如,普陀区在1950年以建设曹杨新村为起点向市区西北部的开发,时至今日,已成为连接近郊嘉定区的主要地段。杨浦区在1952年以建设职工住宅发展起来的控江、鞍山、长白、凤城等新村,如今也已构成了城市东北部人口稠密的集聚点,并为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变化很小的江湾五角场地区的发展,提供了基础。1952年在长宁区境内建设天山新村的选位与布局,为向西部纵深地区的发展提供了重要条件。然而,与城区面积依靠工人新村加以拓展形成意味深长的对比是,原中心城区作为文化/经济中心的空间地位被延续了下来:上海的全部市级金融机构都集中在地处原英美共同租界中心的黄浦区内;市级文化活动场所多利用租界著名的老建筑改造而成,如人民广场(原跑马场)、市工人文化宫(原“东方饭店”)、市青年宫(原“大世界”)、市图书馆(原跑马场主建筑)、博物馆(原“中汇大楼”)等主要都集中在黄浦区;科学会堂(原法国学校)、文化广场在原属法租界的卢湾区,市少年宫(原外商豪宅)、市展览馆(中苏友谊大厦,原哈同花园)在原属公共租界的静安区;而上海的市级商业街,也都集中在租界原繁华地带。不仅如此,原租界地区还成了新的城市政治中心,几乎所有市级党、政机构都集中在原租界地区,其中市人大常委会、市人民政府、中共上海市委的四分之三的市局机关都设在黄浦区内。与此同时,新政权的党政军各类进城干部,纷纷入住因外国侨民归国、旧政权军政权贵外逃、部分资方人员及市民外迁等种种原因而空出(或被新政权没收)的原租界洋房、公寓中。这些人员与留在上海没走的旧上流阶层、中等阶层的市民,共同构成了旧租界地区的主要居住者群体。[94]在《上海的早晨》的最后一部中,潘宏福陪着潘信诚坐着小汽艇游览着黄浦江两岸的景色,此时的潘家父子心情却是截然不同。潘信诚大有“江山一去不复返”之叹,而潘信诚却成为了新政权培养下“新人”的代言者:“放眼看着黄浦江蜿蜒而去,江上尽是中国船只,没有一只外国兵舰。曾控制中国经济命脉的英国汇丰银行,现在已是上海市人民委员会的办公大楼了,只留下一对铜狮子在守着大门。……他的眼睛出神地忘着上海市人民委员会大楼上的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湿润的海风中飘扬。” [95]相信每一个上海人都曾经领略过这幢曾被称为“从苏伊士运河到远东白令海峡最讲究的建筑”的风采,它就是解放前的汇丰银行[96]。这幢大楼的魅力不仅在于以其华丽的外观成为这个号称“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城市的骄傲,更因其深重的历史感记录了这个城市内部力量在空间上的冲突、妥协和变奏:展现为从原先殖民地时代的经济中心到解放后社会主义上海的新政治地标的变化过程。新城市政权中心的选址标志着与殖民空间的冲突与并置,并在这种紧张中成为又一个战略中心,“中心依然是中心……而继续促使城市发展、详细说明并使城市语境化,使城市各部分凝聚在一起的,就是不折不挠的政治剩余权力。”[97]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革命”虽然宣称其目标在于消灭阶级,而实际上却对维持现状很敏感。1949年以后的新政权,在拥有管理城市空间权力的同时,也利用城市既有的空间秩序,便捷地建立它所迫切需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秩序,成功地将空间的权力转化为新政权及其权力支配层的现实权力。同时,被维持的空间结构也开始形塑、影响新的社会结构。在既存的空间秩序中,旧的社会空间结构得以部分保留,新政权虽然部分地改变了各阶层之间的经济关系和政治关系,却没有能真正改变其社会关系。于是,城市的“解放者”被一种城市的记忆结构所捕获,重新成为了城市的“主人”。在今天,需要我们反省的是,这样隐匿在符号覆盖下的是中心/边缘的分裂,一种在本质上仍然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可能性关系,这种在空间上得到组织的城市系统不断地得到了想象性的神圣化,从而遮掩于人们的视线之外。由此创造出来的新城市空间或许能够“使得这个阶层的人获得一种‘感觉结构’”,但随之而来的“某种归宿感、安全感甚至是一种存在的自尊”[98] 只会使人们深陷于拥有“整体结构”的美好幻象之中。这种幻象在当今上海最直接的后果和最具体的表现就是方兴未艾的“怀旧热”。和人们通常把王安忆的《长恨歌》和“上海怀旧”划上等号不同的是,作家本人却把这部作品中对于五、六十年代上海人的日常生活的详尽描述和追怀看得十分重要:“在排话剧的时候,他们也就觉得第三部没有意义。话剧到最后就很弱,电影、电视更加过头,连长脚都没有了。他们觉得这个结尾太不罗曼蒂克,本来是一个伤感而美丽的故事,却死在这么一个人手里。总之,他们不喜欢这样一个非常煞风景的结尾,重点是放在前面40年代,选美,三角恋,金屋藏娇。话剧还好一点,它把60年代看得很重。但事实上,从我自己来说,如果没有第三部,我绝对不会来写这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在写脆弱的布尔乔亚和壮大的无产阶级。我跟他们讲,如果没有第三部,这就是一个言情小说。”[99] 而事实上,人们看到的是上海选美、片场奇遇,王琦瑶飘飘零零、转转悠悠又回到了上海弄堂。五、六十年代恰恰不过是一场旧梦缅怀,终究是停留在四十年代的纸醉金迷的背景上。我们在这里碰到了“怀旧”的悖论。从王安忆《忧伤的年代》所写的上海西区生活经验中也可以读解到,同样是“怀”五六十年代的“旧”,其笔下的忧伤和工人阶级的幸福恰恰呈现了一种分裂的:“这个电影院的名字叫‘国泰’,在我们所居住的街道的西边。在东边也有一个电影院,叫做‘淮海电影院’。这两个电影院虽然只相距两条横马路,情形却大不相同,它们各自代表了两种不同阶层的市民生活。”[100] 小说中的主人公固执地选择那情调幽暗、专放外国原版片的“国泰电影院”,使得上海作为另一种怀旧对象出现了。这里的城市空间在隐隐绰绰地骚动着人心,成为了一种莫名的忧郁与失落的源泉。也许怀念的只是一些凡人的寻常经历,流露出寻常的欢娱和失意——这些欢娱和失意甚至都不是新鲜的而是称得上稔熟,重要的是其恳切虔诚的笔调在不经意间向我们展示了另外一幅城市空间的画面:国泰正在一个两条马路相交而成的、浸染了城市时尚的街角处,那里分明遗留着旧上海滩浮纨故事的残余;而那些装满主人公青春记忆的后弄和后院就好像是一个长梦,纵然弥漫了日薄西山的凄楚亦成为了美丽的幻境。相比之下,那成批为工人建造的庞大建筑群仿佛是另一个家世微贱的世界而悄然隐身。这种恍然若梦的忧郁是对那个等级结构维护下的“普遍秩序”的追忆,重新又与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的经验相联系。表面上看,百年来的沪上繁华沧桑都在王安忆细腻写实的笔触之下得以缓缓地呈现。《长恨歌》之后的《富萍》,也表达了作家对六十年代上海的一种新的寻找和发现,企图走入“逼着破陋的梅家桥”,撇开那实际存在过的“历史真实”,另外拖出一个梅家桥式的棚户区,让它来充当上海故事的主角。然而这番敏锐和诗情,着意于上海故事新讲法背后的深刻用意是否得以实现?《富萍》以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富萍”又是“浮萍”的谐音。它讲述了这个叫“富萍”的苏北女孩因为婚约关系偶然来到上海寄住在“奶奶”那里。小说一开始就铺排了一种细致和絮叨的描摹:写奶奶怎样带东家的孩子,怎样体现她即自尊又诚恳的待人之道;写吕凤仙每天忙于生计的安排,她在邻里中的做人姿态;写戚师傅上门补马赛克、修地板,沉默耐心又细致地做活。《富萍》中几代移民,她们的日常谋生手段无非是帮佣、收拾破烂、运送垃圾、糊纸盒子、摆小摊等等。她们处在城市生活的边缘状态中,默默地做着上海人所鄙视的“苏北人”;但是,正是在这种状态中,最能体现顽强生存意志和独立生活选择,充分地教会了富萍独特的市民文化:即在顺应和变通中融入城市的主体或主流生活,同时开创自己的独立生活。王安忆曾经这样表达过:“现在的人把爱情和性夸大了……事实上爱情只是很小的故事,爱情背后有很多很多丰富的故事”。[101] 富萍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主人公了,她连接起两个大的场景和众多的人物,提供了一幅上海变迁历史中的生动人物画卷。如上所说,作者企图夸赞的正是上述六十年代初上海群体小人物踏实生活辛勤劳动的风貌。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作者正是力图证明自身已经自觉抛弃了悲天悯人、居高临下式的写作姿态,而回归对于普通劳作者的辛勤赞誉。通过富萍的自觉选择——逃避一个既定的命运,而是嫁到一个比自己更加孤苦无依的家庭中去,从而将富萍汇入了和奶奶、舅舅等一样的独立自主的劳动者人群中去,将周围的一群人物并置在一起,组成了一幅硕大的群像图。作者开始热烈地赞美梅家桥人的朴素的生活状态,赞美没有被贫困、粗俗所损伤的人性的美好:如舅妈不仅聪敏能干,看准了舅舅是个有文化的人,实实在在地撑起了一个家庭;而且善良宽容,对富萍的悔婚最终采取了一种冷淡后的接纳的态度,仿佛“这里的人都没大记性”。最终这里的一切更改了主人公的心意,不仅选择了在梅家桥扎根,更选择了在梅家桥中的最具有底层性的一户残疾破落的家庭发芽,从而完成了从淮海路、到苏州河,再从苏州河到梅家桥的“乾坤大挪移”,让上海故事的叙述重心整个得以颠覆和重置。但是,作者对于梅家桥的生活形态的叙述则明显要流于形式化和概念化。她企图以一种欣然的姿态进入一个别样的生活领域——上海贫民窟,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那些城市边缘棚户区的男男女女,注视着他们一幕幕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的话剧,却又反而隔离了我们的感官,变得模糊和遥远了起来。相反,小说最具华彩的部分恰恰出现在小说的开头部分,即对于六十年代初上海日常生活场景、经验和生活状态的描绘上。经过奶奶逐步实践和考察后,她选定的最“适合”的帮佣的地方就是淮海路。小说从淮海路弄堂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开篇,一路写下去,使得奶奶的眼光和作者的眼光时而重叠时而分错。这条不深的弄堂和弄前小街的声、色、形、韵,成为了小说最具神采的地方。我们可以跟随着奶奶的目光细细打量着这一带的楼房、街道、住家,跟随着富萍的身影驻足店铺门前凝望。作者为了还原上海六十年代的市井小铺如零食铺子、零头布点、纽扣铺子,可以用上五六百字,在看似啰嗦的叙述中显示的是上海世俗生活的精致、琐碎,不光代表了一种陶醉其中的欣然,而更是一种深谙门道后的挑剔。“每一日都是柴米油盐,勤勤恳恳地过着,没一点非分之想,猛然间一回头,却成了传奇。上海的传奇均是这样的。传奇中人度的也是平常日月,还须格外地将这日月夯地结实,才可有心力体力演绎变故。”[102] 弄堂里的富足闲适,织缀成了富萍生活的背景和底色,独立构成了日常生活的真实空间,轰轰烈烈地占据了小说最跌宕起伏的乐章。《富萍》中还欣欣然呈现出了一种新的城市阶层:如在第二节“东家”中,详细地描述了“奶奶”的东家——从部队转业的干部——的生活,他们生活简朴,大大咧咧,却也爱上馆子、买沙发、看电影。小说还描写了另外“奶奶”曾经去过的虹口区的一位解放军司令的家。但无论是描绘和东家那样迅速适应了淮海路生活的干部,还是虹口大院里的森严刻板的生活,这些个居高临下的新的统治者正渐渐开始占据起原先的公寓大楼的世界,进而也开始享用起昔日十里洋场遗留下来的淮海路、南京路上的西服店、咖啡馆,开始继承起过去踏着圆舞曲做着繁华梦的殖民地遗风,形成了和新的社会主义规范混合并存的博弈程式。虽然绕过市中心的花园洋房,特别创造出“梅家桥”这样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可以概括的说为:“从淮海路到梅家桥” [103]的一种自觉选择。但这样一个有自觉、有慧心的作家,在处处与新意识形态编撰的老上海故事拉开距离的同时,早也就隐隐陷落于“上海梦”的幻景与恣意中,反而泄露了时代的症结与隐秘。 今天,正当世人惊叹上海经济和社会的急剧发展之时,以“重返石库门”为代表的怀旧情绪也在这座城市弥漫开来。许多人看到的是被改造成“新天地”酒吧一条街的石库门:它被伪装成老上海文化中最具情调的部分,在人们的编码和想象中重新被据为己有;它不仅成为了上海城市形象的有力代言,并且转化为营建中国现代性想象的神秘背景。上海城市空间的历史果真能被这般炮制的情调给迅速“浪漫化”吗?也许这个城市让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样被塑造的城市形象,我们似乎也安逸和自得于这样的城市镜像。因为我们和这个城市息息相关,它的性格同样也写进了我们的生活之中,反而显得太过真实。文学文本的重要性在于提供给我们一种可能性,让我们一同来释放其中的多元结构,揭示其中的复杂体验;更从城市的符号表达这一领域追溯在现代生活中已经分崩离析的更直接、更具体的过去。然而,时至今日,这种恢宏壮大的社会主义城市想象却处于一种“缺席”的状态,即使过去的记忆残片仍得以拼帖在一起,也成为了一种无法再现其灵魂的记忆。偶尔流动的是一份怀旧者的不无隔膜的怅惘之情,更多充斥的是深刻的现实焦虑之痛。人们哀叹的更多的是,解放后的上海中心城区面貌迅速“衰弱”,上海曾有的都市辉煌如花凋零,往昔风流成了人们心中无法抚平的隐痛。由于资本与消费文化席卷而来,释放了惊人的“重构”城市的欲望和力量,上海正欢欣鼓舞地重新昂首迈进跨国资本主义的全球潮流,如李欧梵所说:“上海终于在一个世纪的战争与革命的灰烬里重生了”[104]。与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一样,在历经近40年计划经济主导的社会主义之后,上海重新成为一个寄托了国人欲望和梦想的乌托邦城市,一个巨大的市场意识形态的经济—文化符号。 “上海怀旧”的背后正是对殖民地时代的上海的迅速神话化:“她是中国最大的港口和通商口岸,一个国际传奇,号称‘东方巴黎’,一个与传统中国其他地区截然不同的充满现代魅力的世界。”[105] 大都市的繁华,对外开放交流,对财富的崇拜与个性的张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些又重新塑造了上海的城市历史和上海人的历史体验。以上海二三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共有的“市场经济”及消费文化为基础,把改革开放后的上海与殖民地时代的上海直接连接在一起,成为了当下流行的上海史的叙述模式。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和九十年代的上海分享了共同的城市记忆,这样的上海带着一种欣然的姿态再一次亮相并风姿绰约地在一派“Lignt,Heat,Power”中重新占据人们的想象空间。“想象的生产”从来没有停止过她的步伐,这种迫切的对城市记忆的重新书写表现了上海改革开放以来寻求跨越式现代化发展背后的极大的焦虑和矛盾心情。一方面,它强烈地暗示了一种“历史一致性”:南京路和外滩巍峨富丽的西方式建筑的复兴不仅带给我们对过去的美好怀念,更重要的是为后革命时代提供意义,论证了上海当下现代化方案的可行性,表征了一种以上海方式命名的依靠国家力量驱动的市场经济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带来的结果是,这种叙述在时间的纬度上将新中国成立后的四十多年的上海历史屏蔽于无形,出现了历史上的空白地带,它抹煞了其他想象的可能性。更进一步地说,当下流行的上海史的叙述模式所带来的是我们对于主流城市的理解;在这种主流理解的指导下,透过地理环境、交通安排、居民分布、社区构成和建筑样式……诸方面以“空间布局”的形式重新规划和改写了在现代城市中的居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由此把解放后的社会主义城市的想象空间说成是完全失败,恰恰是一直“误置”,因为现代城市已经成为了一种“话语”,不仅全面规范了我们对于城市空间的理解,更将现在对过去的“否定”不断地“投射”到过去,不断诋毁那样一种鲜活的改造资本主义都市结构、营造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的全面努力,并且以形象化地方式表达所有的改造都是浮光掠影,留下来的才是真实的生活: ……这是1957年的冬天,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事情,和这炉边的小天地无关。这小天地是在世界的边角上,或者缝隙里,互相都被遗忘,倒也是安全。窗外飘着雪,屋里有一炉火,是什么样良辰美景啊!他们都很会动脑筋,在炉子上做出许多文章。烤朝鲜鱼干,烤年糕片,做一个开水锅涮羊肉,下面条。他们下午就来,来了就坐到炉子旁,边闲谈边吃喝。午饭、点心、晚饭都是连成一片的。雪天的太阳,有和没有也一样,没有了时辰似的。那时间也是连成一气的。等窗外一片漆黑,他们才迟疑不决起身回家。这时气温已经零下,地上结着冰,他们打着寒噤,脚下滑着,像一个半梦半醒的人。[106] 2009年12月3日改定 [1] 参见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 毛尖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卢汉超:《霓虹灯外——20世纪初日常生活中的上海》,段炼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2] 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336页。[3] 参见亨利·列斐弗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中的关于“社会主义空间”的相关论述,载包亚明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4] 参见林拓、水内俊雄等:《现代社会城市更新与社会空间变迁——住宅、生态、治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特别是收入此书中的陈映芳《作为社会主义实践的城市更新:棚户区改造》一文。[5] 王安忆:《长恨歌》,144页,作家出版社,1999年。[6] 张晓春:《文化适应与中心转移——近现代上海空间变迁的都市人类学研究》,15页,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7] 参见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中关于上海“世界主义”的相关论述。[8] 关于“城市意志”对“城市空间”所发挥决定作用的讨论,可以参看赖德霖:《城市的功能改造、格局改造、空间意义改造及“城市意志”的表现》,载《中国近代建筑史研究》,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9] 《上海解放十年》征文编辑委员会编:《上海解放十年》,上海文艺出版社,1960年。这本书的前言介绍了《上海解放十年》的编辑情况:“195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周年,也是上海解放十周年。为了纪念这个伟大的节日,上海各报刊发起了上海解放十年征文,发动广大群众以散文、特写的形式,来记录上海十年来各个时期、各个方面的斗争……这本选集,正是在党的领导下,发动群众创作和专业创作的结果。”[10]张春桥:《攀登新的胜利高峰》,载《上海解放十周年》,3页。[11]参见张旭东:《上海的意象》,载《批评的踪迹:文化理论与文化批评:1985~2002》,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12] 李欧梵:《上海摩登》11页。[13] 巴金:《“上海,美丽的土地,我们的”》, 载《上海解放十周年》,14页。[14] 亨利·列斐弗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载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48页。[15] 谢刚:《南京路今昔》,载《上海解放十周年》,556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60年版。[16] 转引自戈温德林莱·莱特等:《权利空间化》,载包亚明主编:《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30页,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17] 谢刚:《南京路今昔》,载《上海解放十周年》,557页。[18] 同上,555页。[19] 张忱:《文化广场札记》,载《上海解放十周年》,432页。[20] 同上,435页。[21] 同上,437页。[22] 同上,438页。[23] 亨利·列斐弗尔:《空间政治学的反思》,62页,载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24] 《霓虹灯下的哨兵》的剧本最初发表在《剧本》1963年第2期和《解放军文艺》1963年第3期。[25] 沈西蒙、漠雁、吕兴臣:《霓虹灯下的哨兵》,载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中国话剧选4》,272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26] 同上,237页。[27] 同上,237页。[28] 同上,276页。[29] 同上,277页。[30] 同上,287页。[31]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一,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32] 同上,11页。[33] 同上,13页。[34] 同上,161页。[35] 葛云熙:《租界》,见葛云熙等著:《沪游杂记·松男梦影录·沪游梦影》,5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36] 沈西蒙、漠雁、吕兴臣:《霓虹灯下的哨兵》,载《中国话剧选4》,323页。[37] 同上,324页。[38] 同上,324页。[39] 同上,281页。[40] 同上,300页。[41] 同上,302页。[42] 1957年江南电影制片厂摄制,汤晓丹导演。 [43] 巴金:《“上海,美丽的土地,我们的”》, 载《上海解放十周年》,10页。[44] 同上,12页。[45] 同上,13页。[46] 同上,13页。[47] 同上,15页。[48] 柯灵:《不夜城》,载《中国新闻学大系1949-1976·电影卷一》,414页。[49] 同上,436页。[50] 张春桥:《攀登新的胜利高峰》,载《上海解放十周年》,3页。[51] 同上,3页。[52] 同上,4页。[53] 同上,4页。[54] 谢炳锁、徐之华:《黄浦江边的钢城》,载《上海解放十周年》,198-199页。[55] 丁柯、蒋文杰、陈楚:《乘风破浪的“和平二十八号”》,载《上海解放十周年》,205页。[56] 舒文、于辉音:《工人阶级要做科学技术的主人》,载《上海解放十周年》,220页。[57] 靳以:《毛主席来了》,选自《上海解放十周年》,238页。[58] 舒文、于辉音:《工人阶级要做科学技术的主人》,载《上海解放十周年》,221页。[59] 同上,221页。[60]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三,122页。[61] 同上,124页。[62]弗·恩格斯:《〈论住宅问题〉第二版序言》,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3] 参见周博:《设计为人民服务》,《读书》2007年4期。[64]上海市人民政府工作组:《普陀区现有工房调查报告》,上海普陀区档案馆藏。[65] 根据1948年详细的区域调查,上海棚户达70,000,居民达30万以上,也就是说,约是城市人口的10%。因为棚户四散在城市各处,加之其拥挤的状况,可以想见要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是很困难的。五十年代早期,另一项更为有组织的调查估计,在上海棚户区13万个不同类型的屋棚里,住有18-20万户人家。棚户区的总人口将近100万,或者说约是上海市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66] 当年,由市政府派出的工作组经过实地调查,最后确定在中山北路以北、曹杨路以西一带征地建房。1951年9月,新村第一期工程正式动工兴建,仅花了7个月时间,便以大跃进速度完成了。[67] 如普陀区的甘泉新村,杨浦区的长白、控江、凤城和鞍山新村,徐汇区的日晖新村,长宁区的天山新村,黄浦区的长行新村等。[68] 柯灵:《不夜城》,选自《中国新闻学大系1949-1976·电影卷一》,419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69] 同上,440页。[70]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54。[71] 同上,页155。[72] 卡尔·休斯克:《世纪末的维也纳》,页79,黄煜文译,麦田出版公司,2002年12月版。[73]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40。[74] 空间的“导向作用”是指空间与人物共同组成某一阵整体。由于空间知觉引起的联想,会使我们对人物的知觉带有一定倾向性与选择性。参见黄承元、周振明:《城市社会心理学》,页42,同济大学出版社,1988年7月版。[75]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50。[76] 参见张永华、王含芳、童惠民主编:《文明之路——曹杨新村街道社区建设成果荟萃(1951-1996)》,页19,中共普陀区委宣传部、中共曹杨新村街道委员会、曹杨街道办事处资料。[77]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51。[78] 同上,页152。[79] 1952年10月,动工兴建曹杨新村文化馆,1953年春节落成开放,有简易剧场、评弹室、图书阅览室、乒乓室、弈棋室、文艺活动室和露天球场等场所(1958年春改名为普陀区文化馆)。同年新华书店曹杨新村门市部开业(1978年又新建为800平方米的书店大楼)。1959年,新建曹杨影剧院,于1960年5月开业,建筑面积有4800平方米,1000多座位,既能放映电影,又可供大型剧团演出戏剧和歌舞剧目,80年代后期进一步发展成拥有舞厅、大屏幕录像、游艺、卡拉OK等多功能文化娱乐场所。新村内2所街道文化中心(站),也颇具规模。曹杨新村街道文化中心依靠社会集资,于1987年建造了一座500多平方米面积的楼房,设有舞厅、老年茶座、围棋角、桌球房、录像室、卡拉OK、电子游戏等各类活动,成为新村内很有特色的群众文化活动场所。该文化中心的一支老妈妈合唱队,30年来,尽管人员不断更迭变化,歌声却从未间断。曹杨新村地区尚有曹杨游泳池1座,街道图书馆及少年儿童图书馆4所、少年儿童艺校(培训班)6所,舞厅6座,各居委会还设有老年文化活动室。1986年以来,在新村内曾先后举办“仲夏十二夜”、“仲夏家庭文化荟萃”、“五月歌会”、“新村家庭楼台歌会”、“曹杨之春”社区文化艺术活动周等丰富多彩的群众文化艺术活动。[80] 1952年5月曹杨一村建成后,6月即开设新村第一家商店——曹杨新村工人消费合作社,当时面积106.5平方米,从业人员49人,年营业额91万元。1956年更名国营曹杨综合商店,经营商品增多,除一家综合大门市部外,还有小门市部5家、菜场4家、食堂1家、小吃店4家、熟水店1家、理发店3家、洗染店及缝纫工场各1家,共有职工358人。全年营业额351万元。60年代起,区商业部门在新村街区陆续开设一些商店,使新村商业网点更趋完善。1975年除新村中心区有一个大型商店,各村还有中、小型门市部,另有一个通宵服务部。[81]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三,124页。[82] 董志凯:《新中国城市建设方针的演变(1949-2001)》,转引自当代文化研究网·论坛·读书会,www.cul-studies.com。[83] 1949年,市政府邀请以希马柯夫为首的苏联莫斯科苏维埃专家小组来上海,提出了《关于上海市改建及发展前途问题》意见书。意见书认为:上海市一个服务人口远远大于生产人口的畸形发展的消费城市,必须改造成生产城市。1953年,苏联专家穆欣来上海指导编制《城市总图规划》,其中重要的一点即是:“住宅区要靠近工厂,到处都可以发展。”工人新村的建立恰恰对应了社会主义对城市改造的诉求:由消费型城市迅速向生产型城市转型。[84] 唐克新:《曹阳新村的人们》,载《上海解放十周年》,570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60年版。[85]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三,124页。[86] 1962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谢晋导演。[87] 唐小兵:《的历史意义:关于日常生活的焦虑及其现代性》,载《英雄与凡人的时代——解读20世纪》,14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1月版。[88] 1959年由海燕电影制片厂摄制,鲁韧导演。[89] 詹明信:《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的第三世界文学》,载《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页523,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90] 唐小兵:《的历史意义:关于日常生活的焦虑及其现代性》,载《英雄与凡人的时代——解读20世纪》,144页。[91] (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33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92] •市府制定:《上海市发展方向图草案》:“安排市区人口上四周扩散……原市区住宅区,面积共50万平方公里,拟配合新区建设,逐步疏散人口,达到每公顷300~400人之密度,留在原市区的人口可降至175万人以下。”另外中区为175万,新住宅区385万。•苏联指导制定:《上海市总图规划示意图》:根据苏联经验(社会主义改造城市的办法),“保留历史上已经形成了的城市基础,加以彻底的整顿,重新规划,合理的分布住宅、工厂、铁路、运输和仓库,使城市中稠密的人口加以疏散,创造城市居民的正常和健全的生活条件……根据城市特点,加以综合统一,使之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城市。”——强调城市四周都可以发展。•“二五”期间制定:强调“充分利用,合理发展”,12年内规划建设住宅1000万平方米。“平均每人四平方米,可以是100多万人的居住情况得到改善,某些人口密度在每公顷3000人以上的街坊,逐步减至1000人左右。”•《1958上海城市总体规划的初步意见》:“根据市区现有2700多万平方米正是住宅和460万平方米棚户简屋来看,其中60%左右是抗日战争前建成的大都已经陈旧,建筑密度很高。规划安排市区外围新建与旧区改造同时并举,近期主要以外围地区新建为主,为旧区大规模改建创造条件。……”[93] 《上海住宅1949-1990》中记载着这样的事实:“按照住宅新村距市区要近,充分利用城市原有的市政公用设施和生活服务设施,住宅新村配套要权,提供较好居住条件的原则,规划了9个新村”,即普陀区的曹杨、甘泉新村,杨浦区的长白、控江、凤城和鞍山新村,徐汇区的日晖新村,长宁区的天山新村,黄浦区的长行新村等。这9个住宅新村用地127.8公顷,建筑面积60万平方米,建设住宅单元21830个,开创了上海成批建设住宅新村的道路。到了第一个五年国民经济计划实施期间(简称“一五期间”,1953年至1957年),住宅建设进一步扩大,又陆续开辟新的住宅新村。按照所谓“本着适当满足职工就近生产、方便生活的要求”,按照市区工业分布状况,规划设计了沪东的玉田、大连、广灵新村,沪南的天钥、龙山、东安、上钢新村,沪西的宜川、石泉、武宁新村,沪北的广中、柳营新村,呈现了环市区住宅新村星罗棋布,茁壮成长的局面。[94] 参见陈映芳:《作为社会主义实践的城市更新:棚户区改造》。[95]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四,550-551页。[96] 初成立时汇丰银行设在外滩南京路口,即今和平饭店南楼旧址。1874年,其业务已相当发达,房屋面积不够使用,遂以6万两银子,购下海关大楼南面西人俱乐部的房屋和大草坪,并进行改建和装修,成为当时还算豪华的一座3层楼房。到了1921年,此楼显得陈旧和落伍,于是,又以每亩4000两银子的价格买下其南面11号别发洋行、10号美丰洋行的房产,将老房拆除,委托公和洋行设计,英商德罗•可尔洋行承建。大楼于1921年5月5日开工,工程历时25个月,于1923年6月3日竣工。整幢大楼呈现出仿古典主义风格。平面接近正方形,占地面积9338平方米,建筑面积23415平方米。占地面积和建筑面积均居当时外滩建筑的首位。1949年后,汇丰银行在华的分支机构停业,上海分行设立清理处,与麦加利银行一起搬到圆明园路兰心大楼内。1955年4月,上海市人民政府进驻大楼办公,直到1995年后,由上海浦东发展银行迁入使用。[97] 爱德华•W.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页349,王文斌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98] 蔡 翔:《城市书写以及书写的“禁言之物”——关于《城市地图》的文本分析和社会批评》,转引自当代文化研究网•论坛•文化研究www.cul-studies.com。[99] 王安忆、张旭东:《理论与实践:文学如何呈现历史?——王安忆、张旭东对话》,转引自引自当代文化研究网·文萃·文学研究www.cul-studies.com。[100] 王安忆:《忧伤的年代》,载《隐居的时代》,页322,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9月版。[101] 《与王安忆关于小说的对话》,选自《钱江晚报》,2000年8月4日。[102] 王安忆:《寻找苏青》,《上海文学》,1995年第七期。[103] 参见王晓明:《从“淮海路”到“梅家桥”——从王安忆近来的小说谈起》,载《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东方出版中心,2003年。[104] 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页352。[105] 同上,页4。[106] 王安忆:《长恨歌》页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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