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肇政的描写并不符合二·二八事件当时的真实情况,而我们更重视的是其小说中反映的解严以来台湾社会思潮的某种动向。随着"台独"论调从地下走向台面,与此相呼应,一股媚日反华的思潮也在90年代以来的台湾涌动高涨,其中包括弥漫于台湾社会的认为日本殖民统治为台湾带来了"现代化"的论调。
-
我指着一部凌家或是闵家的朱墨套印本询问先生说,这书刻得很漂亮,我是不是可以买一部留下把玩?先生断然批评说:"辛德勇,你是念书人。过去正经念书人的书架上,要是摆上这样的套印本,是很为人不耻的。"显而易见,先生购买收藏古籍,纯粹是念书人的路数
-
据笔者所见,最早具有较为明确的现代中国各民族一体观念,且率先使用"中华民族"一词者,可能均为梁启超。
-
历史
科技
2011/11/16
| 阅读: 2520
中国自古以来即留下世界上最为丰富的地震记载,古人朴素的地震认识也不乏自身特有的思想智慧。张衡创制的候风地动仪,更成为中外地震认知史上不朽的事件。但近现代意义上的地震学却最先诞生于西方。17世纪至20世纪之前,西方的地震学虽然还遗留着许多中世纪的印记,但却逐步走到了中国的前面。值得注意的是,早在17世纪初期,因欧洲天主教来华传教的缘故,西方地震知识就经由传教士开始传播到中国。其后至20世纪初,又陆续有新的传播。20世纪20年代至今,中西地震学研究逐渐走上了一条融合发展的一体化道路。这是研究中国现代地震学发生史不应忽视的内容。长期以来,学界关于中国现代地震学兴起史的研究一直不足,有关明代至清末民初西方和日本地震学知识在华传播的问题更是鲜有关注:除了一些相关地理学史和传教士研究中常有一鳞片爪的提及外,笔者近年只见过两篇小短文,专门对明末《地震解》等书中的有关内容作过简单介绍[①]。此后至清末民初的传播情况则基本阙如。有鉴于此,本文拟对17世纪至20世纪初年西方地震知识在华传播的总体情形,作一贯通的历史考察,并以此为基础,对中国现代地震学兴起的有关问题,也略加讨论。一、明末清初西方地震知识的最初东来及其反响西方地震知识在华系统传播,以明末传教士龙华民1626年所编译的《地震解》一书为最早。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介绍西方地震知识的专论之一,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部中文地震专书。与此同时,明末另一位传教士高一志编译的《空际格致》一书中也有"地震"一篇,其内容与《地震解》大体相同。上述两书广泛涉及地震的成因、种类、范围大小、持续时间、常发震季节、易震地区、地震的各种自然表现和造成的社会影响等等内容,大体上反映了西方中世纪后期科学和迷信混杂缠绕的地震观。其贯穿通篇的核心立论点,则为"地中有气"致震说。尽管作者强调"惟是震虽系于气,而所以使气之震者必由造物主",最终体现出天主教制约科学的局限性一面,但毕竟还是向中国人介绍了一些新的物理知识。 比如,关于地震的类型,两书就介绍了亚里士多德的"摇"和"踊"两分法(摇者,左右摇晃;踊者,上下晃动)和另一古圣哲亚尔北耳的"摇"、"反"、"裂"、"钻"、"战掉"和"荒废"六分法。同时,它们还介绍了地震前的六种"预兆"说,包括井水无故忽浊并发恶臭;井水沸滚;海水无风而涨;空中异常清莹;昼间或日落后"天际清朗而有云细如一线甚长"等等。这六条"预兆"的总结,在此后的中国得到较为长久的传播,甚至成为一些民间预防震灾所依凭的基本知识。直到1935年,重修的《宁夏隆德县县志》"震灾"篇中,也依然有"余读华龙氏(应为龙华民之误--引者)之书,窃知地震兆约有六端"一类的记载。由此可见其影响之一斑。[②]由于学界对《地震解》的内容已有专门探讨,故本文不拟多及。但必须指出的是,学界以《地震解》作为传播西方地震知识的开端,而笔者也乐于认同,只是鉴于该知识的专门性和系统性而言。若算上零星的介绍,时间当还要更早些。如1612年即《地震解》问世前14年,意大利传教士熊三拔刊行的《泰西水法》一书中,就已经有过对"气致震论"的零星介绍了。该书在谈到凿井须"避震气"时,曾指出:"地脉之中,条理相通,有气伏行焉,强而密理,中人者九窍俱塞,迷闷而死。凡山乡高亢之地多有之,泽国鲜焉。此地震之所由也"。[③]就笔者所见,这一尚无人注意的介绍,或许要算是西方地震观念在中国的率先传播。清初的时候,《地震解》和《空际格致》中关于西方的地震知识,在中国继续得到流传。1674年,担任清朝钦天监监正的传教士南怀仁编写《坤舆图说》一书并刻行于北京。该书在传播西方地理知识方面颇有影响,其中就专门含有"地震"一节。这位深受康熙帝信任和重用的西洋人在讲到"地震"时,直接修改引用了《空际格致》中关于"地内热气"致震论的有关内容,不过同时他也谈到了地内积压的热气所藏深度与地震范围广狭之间的关系问题,这当是该书新为增添的部分了。书中写道:"凡致地震之烈气,积在地内不过数十百丈之深,则遇低洼之处如江海山谷等,易出而散,因而震动不越一郡县或一山谷之地而止;若猛烈之气藏于地内至数百里之深,则既难发泄,必致四面冲奋,寻其所出之路,因而震数省之地,致数千里之远也。"[④]明末清初,西方地震知识的传播对当时中国人的有关认知究竟产生了何种影响,目前学界还缺乏深入研究。在这方面,除了前文提到的《地震解》中有关地震预兆知识在民间的流传之外,康熙皇帝的"地震"专论无疑是很值得关注的现象之一。康熙一生在位61年,其间中国几乎没有几年不发生地震,光是京畿地区就地震达14次之多,其中最为严重的一次是康熙18年(1679年)秋天发生的特大地震,该震波及6省200余州县,破坏极大。也正是在这一年仲秋,前述《地震解》一书得以重刊印行,从而显示出这一西方知识在当时的实用期望值。[⑤]40多年后,一生经历过多次地震并了解前述西方地震知识的康熙皇帝,直到病逝前一年即1721年,仍在深思地震问题。他出人意料地撰写出一篇会通中西地震学说、并融合自己亲身感受的《地震》一文,颇引人注目。其文内容如下:"朕临揽六十年,读书阅事务体验至理。大凡地震,皆由积气所致。程子曰,凡地动只是气动,盖积土之气不能纯一,秘郁已久,其势不得不奋。老子所谓地无以宁,恐将发,此地之所以动也。阴迫而动于下,深则震虽微而所及者广,浅则震虽大而所及者近;广者千里而遥,近者百十里而止。适当其始发处,甚至落瓦倒垣,裂地败宇,而方幅之内,递以近远而差。其发始于一处,旁及四隅,凡在东西南北者,皆知其所自也。至于涌泉溢水,此皆地中所有,随此气而出耳。既震之后,积气已发,断无再大震之理,而其气之复归于脉络者,升降之间犹不能大顺,必至于安和通适,而后返其宁静之体。故大震之后,不时有动摇,此地气返元之征也。宋儒谓阳气郁而不申,逆而往来,则地为之震;《玉历通政经》云,阴阳太甚则为地震,此皆明于理者。西北地方,数十年内每有地震,而江浙绝无,缘大江以南至于荆楚滇黔,多大川支水,地亦隆洼起伏,无数百里平衍者,其势欹侧下走,气无停行;而西北之地,弥广磅礴,其气厚劲坌涌,而又无水泽以舒泄之,故易为震也。然边海之地如台湾,月辄数动者又何也?海水力厚而势平,又以积阴之气镇乎土精之上,《国语》所谓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此台湾之所以常动也。谢肇淛《五杂组【俎】》云,闽广地常动,说者谓滨海水多则地浮。夫地岂能浮于海乎!此非通论。京房言,地震动于水则波,今泛海者遇地动,无风而舟荡摇,舟中人辄能知也。地震之由于积气,其理如此,而人鲜有论及者,故详著之。"[⑥]这不仅是中国皇帝所写的第一篇地震专论,恐怕也是近代以前中国最有理论色彩的地震解释了。有论者强调康熙此文"阐述构造地震发生的原理,并涉及震中、震波、余震等概念,其认识颇符合现代地震科学理论",[⑦]这显然有过于美化和拔高之嫌。不过在这篇文章中,康熙帝也的确涉及到地震有中心,向四周扩散,其震动和破坏强度由近而远递减的可贵观察,以及对余震现象的认定和解释。这些也都是《地震解》和《空际格致》等书所没有谈到的(但不排除康熙本人平时曾就此问题与传教士有过交流),它表现出这位杰出帝王出类拔萃的好学深思和聪明才智。至于说到康熙对于震源深浅与地震大小、广狭范围之关系的揭示,即所谓震源越深,波及面越广,往往对地面的震动破坏越小;震源越浅,波及面越小,而对地面的震动破坏常越大的看法,表面上似乎脱胎于前述南怀仁《坤舆图说》中的有关内容,实际上也肯定受到过南怀仁的影响,但其观点却又在震动大小强度方面有所发挥。很明显,康熙帝是在集中梳理、高度总结中国传统地震学说的基础上,自觉地要将西方传自希腊的"气动说"自然吸纳到中国古来的"阴阳说"当中来,以后者来消化和统摄前者的。这使我们很容易想起该皇帝对清初"西学中源说"的导向性影响,尽管他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直接得出同样的结论。19世纪以前,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处在"地震学前史"时代。其占主导地位的多是相似而神秘的"气致震论",但彼此之间也有差别。西方的"气动说"有着相当浓厚的实证取向,总是要不无牵强地引入一些诸如风、空洞、土壤、岩石、天体、阳光、"障碍物"等具体的机械过程,而中国的"阴阳说"虽显示出有机自然观和辩证思维的优长,却又往往缺乏实证的追求和意趣。[⑧]这不能不影响其日后科学的发展道路。在清初,除康熙帝之外,著名医学家、后来有"中国第一接受西说之医家"称号的王宏翰,也受到过西方地震学说的影响。不过与康熙有别,他对这些西方知识径直表示认同。在作于1691年的《乾坤格镜》一书的稿本中,王宏翰这样评论中西地震论:"地震一端,我中华所论俱荒谬不确,今惟考西儒南怀仁《坤舆图说》,最为的实"。[⑨]这也可以进一步印证南怀仁《坤舆图说》在清初传播西方地震知识方面的地位和其带给中国士人的"实证"印象。当然,当时中国士人对西方地震知识得出"实证"的印象,与明末以来传入的其他西方实学知识,特别是较为实证的天文历算、地球的表面构造和人文地理区划等知识是联系在一起的。在《乾坤格镜》的"自叙"里,王宏翰就表示自己同时还看过《地震解》、《空际格致》、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艾儒略的《职方外纪》和汤若望的《测食略》等书,并认为这些书"其论尽发前人所未言,补我儒格物之学,始知天地之所以然也。"可惜的是,同康熙皇帝一样,王宏翰也只不过是发发议论而已。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的19世纪,中国人对地震问题真正进行实证性研究者,都甚为罕见。这与清代的政治制度、社会环境乃至学术文化传统等的综合作用,都有着密切的关联。 二、19世纪西方地震知识的继续传入与国人反应冷淡之原因 19世纪是西方地震学取得较大发展的时期。1858年,英国科学家马利特(R.Mallet)将seismology(地震学)一词正式引入英语,并开始尝试绘制全球地震活动图,表明人们已经自觉把地震当作一种全球性的自然现象来研究。这一时期,关于地震波和地震强度的量化探讨,也取得了重要进展,纵波、横波、面波等概念和理论先后得到阐发;意大利学者罗西(M.S.de Rossi)等还相继推出各种地震烈度表。更为重要的是,关于地层断裂与地震的关系问题,此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与研讨。1878年,德国学者霍尔内斯(R.Hoernes)在此基础上,还首次明确提出将地震划分为陷落地震、火山地震和构造地震,这个划分一直延续至今。不过,尽管19世纪西方地震学研究有较大发展,但整个西方社会对于地震的认识仍然十分混乱,尤其是对地震原因的认知,很多仍充满了猜测的性质。这一时期,大多数的欧美科学家都乐于接受德国近代地理学的创始人洪堡的观点,认为是地热、岩浆活动引起了地震。在洪堡看来,火山是地震的安全阀,当火山不能爆发时就转为地震。这个地震火山说的思想,一度在地质界占统治地位。而同此相关的各种火山地震相连说,也十分流行。与洪堡不同,前述霍尔内斯的老师、维也纳的地质学教授修斯(H.Suess)则认为地震是地球的收缩所引发的地壳断裂的直接产物。霍尔内斯的三分法,实受到修斯此论的直接启发。概括说来,整个19世纪,西方陆续传入中国的地震知识大体以这两类学说及其各类变种为主,同时也包括了地震波、地壳运动等新鲜内容。自1807年起,英国马礼逊等新教传教士相继来华,从而揭开了西方在华传教和西学传播的新篇章。西方地震知识的传播也不例外。这批新教传教士除了编译各种"中文西书"之外,还创办新式中文报刊和教会学校。他们在传播西方地震知识方面,迅速取代了天主教牧师的主体地位,并使其传播媒介和渠道也因此增多。当然,除传教士外,来华其他西人也发挥了一定作用。同时,中国人仍然是这些中文本译著的合作者,他们协助传教士等西人进行笔述或润色等工作。19世纪40-50年代,在华传播西方地震知识最为集中的著作是玛吉士辑译的《外国地理备考》和慕维廉编译的《地理全志》。前者出版于1847年,编译者玛吉士是来华外交人员;后者初版于1853-1854年,编译者慕维廉为英国传教士。两部书中都有专门的"地震论"一节,所谈所论都是与洪堡相同或相似的观点。在《外国地理备考》中,玛吉士指出:"地震者,乃地内硫磺等各石类之燃烧(而成)也,实为天下至凶险之灾"。同时他还举出两个所谓"实据",来具体证明硫磺等石类燃烧导致地震的看法:例证之一是西域有个叫嘞美哩的人曾做过一个试验,他把铁末、硫磺和水和匀总共38斤的混合物,挖地深埋,几天后,铁末冲起导致地面震动凸出,并且发出火焰;例证之二是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其多处地裂之缝中,"所出之黑尘劫灰甚多,皆有硫磺气味;其缝中或有水翻腾,亦有硫磺气味"。[⑩]1854年,慕维廉在《地理全志》下卷中对地震的解说,则吸取了19世纪上叶英国地理学的最新成就,即玛丽·萨默维尔(Mary Somerville)1848年出版的《自然地理学》一书中的内容。书中除了明确阐述"地震火山之故,同出一原,实可无疑"一类洪堡式思想外,还以里斯本、南美洲、西印度、智利、日本等地发生的地震(包括其震动范围、地壳上升或陷落等一些实际数据)为例,具体说明了"地震方位,或长、或圆、或椭圆,离其中渐远,则力也渐减"的地震波动范围形态之特点。尤为可贵的是,它还从"地震之声"的角度,较早地涉及到了地震波的物理问题。该书写道:"地震之声甚异,时轰时喧-------或在处甚远,地无震动,惟闻其声,与所震之处同时。声通于天空气,必有间时,则震响非由此来。坚体通响尤速,烘坭通响,较于天空气速十倍,或十二倍。惟震响波涛行于地面,必有间时,故或推之,此响生在地内深渊,而所闻之各处,几为相等。------大抵地震于磐石之间,每秒约行九百丈,泥沙之间稍迟,转瞬间常成灾患。"此外,在该书中,慕维廉还就地震发生地点和时间的一些故有说法提出疑义,指出地震之灾"遍及各处,无动静旱潦寒暑之别";同时对气压影响地震的新说法也持慎重态度,声明:"有人以意测之,地震与空气之势相依者,此理亦未证明"。[11]1857年,慕维廉在《六合丛谈》上又发表《地震火山论》一文,其此种谨慎和怀疑态度仍有保留。他说:"火山及地震,考者甚众,尚未能悉其故。大率谓由地中之巨焰也。地球之初,一火球,至今余火犹存地中。地壳厚薄不一,皆有洞穴裂缝,盖因地气凉时,各处凝结不同。后以地中火力搅动,以成洞缝,水由之入,地中蒸为水气,涨力甚大,故有地震"。[12]可见,在介绍这些地震知识时,慕维廉自己也是缺乏足够信心的。从19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西方地震知识在华传播进展不大。涉及到这一问题的地理书籍不多。1883年,英国著名传教士傅兰雅著《地理须知》一书出版,其中对地震知识的介绍完全是摘录于慕维廉的《地理全志》[13]。1886年,英国传教士、后服务海关的艾约瑟译编《地理质学启蒙》和《地学启蒙》等书,其中所介绍的西方地震知识也仍主要是"地热致震"等一些陈旧的说法。有些新义的,乃是《地学启蒙》中对"地球收缩"影响地壳运动的如下介绍:"古地球较现今多热之时,亦必较现今体大。相继而减热增凉,地体亦递续减缩。时至今日,仍属由渐减热不已也。其减热之度分,因甚迟慢,故余等人近似不能觉察。所可明显等见者,惟磐石减热之踪迹。当地球体之减热缩小也,不能不增压力于地壳面,地外壳体面之石质远不相若,动植物层累,不同于沙泥石子层类;沙泥石子层累,不同于火成石,其经压力加来之时,石质刚柔软硬不等,崩裂高起低陷斜侧之式,亦决不能相同"。[14]如此解说地震成因,正是前述修斯著名的"地球收缩致震论"在中国的翻版。进入19世纪90年代之后,西方地震知识的传播被推进到一个新的水准。1893年,美国传教士李安德(Leander W.Pilcher)出版《地势略解》一书,成为这一世纪传播西方地震知识的殿后之作。李安德为美国美以美会传教士,1870年来华传教,后放弃传教,居住天津和北京,曾任过天津副领事。去世时为北京汇文书院院长。《地势略解》就是他为中国学生所编写的地理教材。这里所谓"地势",主要指地形、地貌。该书第8章题为《论地震》,专门讨论相关问题。在此章里,李安德将此前流行的两种地震成因说加以了概括:其一即火山地震说,认为地震"约因地壳内极热之处,有水气并他类之气冲动"而致;其二,即地球收缩论,认为地震"约因地心渐凉而缩-------地壳不能随之而缩,其间必有空隙之处,日久必然塌下,因塌下之力甚大,即能成为地震"。李氏显然不满意人们总是将地震与火山的成因混为一谈的做法,故强调"有离火山最远之处,地亦震动,盖因地壳上升或下降之故。"虽然他最终仍将地壳运动归结为"地心收缩"之效应,但却较多地引导人们注意地壳运动对地震的直接影响。李安德对地震波的介绍,是《地势略解》中较为新鲜的部分。他首先以石子入水造成波纹来比喻地震之波动:"若将一石子投入水内,水面必成圆形之波纹,而石子所落之处,必有忽上忽下之势,四周遂成波纹,互相环套,愈远而愈缓,此可比地震之摇荡"。然后,他又谈到地震波的传播速度问题,认为"地如波纹之行动,迟速不同,若其地之石坚硬,较石之软脆者,行动为尤速。地学家细考行动之迟速,均言每一分钟,约行五十七里"。不仅如此,书中还特别绘出"地震波纹图",标出从地下震源(称为"震原")到地面不同点之间的连线,强调其垂直于地面之点也就是今日所谓震中区(其连线为"立形"),受灾甚大;越远的地方,其与震源的连线越平(称"平形"),其灾害越轻。往往受灾最大的地方,不是垂直点地区即震中,而是距震中较近的地震波及区,也就是其与震源的连线"兼立、平二形"的那些地区。这一判断,是大体符合现代地震学学理的。《地势略解》对1891年日本发生的大地震极为重视,书中还专门附上了此次日本地震的地震图,包括地震面积概表、剧震部、烈震部、强震部和弱震部所在区域,以及此次日本地震的"震原及震烈波动线图"等[15],从而使得有关的地震知识得到具体生动的立体展示。这种情形的出现,同19世纪中叶以来日本大地震频发,西方科学家极为关注和参与对日本地震的研究是密切相关的。1880年2月,日本横滨发生强烈地震,震后应聘在日工作的西方科学家联合成立了"日本地震学会"。其中最为活跃的米尔恩(J.Milne)、尤因(J.Ewing)等人,迅速成为当时世界上最有作为的地震学家。19世纪末,他们根据水平摆的原理发明了简单实用、得以安装在世界各地的地震仪,用这些仪器开始了最早的地震观测,并首次成功地发现了P波和S波,这样,对地震波的研究就出现了实际观测和理论分析相结合、相互促进的局面,地震学也因此进入到定量化的现代阶段。米尔恩还领导建立了广布世界各地的地震观测网,并定期发布地震报告。他本人根据这些仪器记录资料,率先绘出了世界地震分布图,较为科学地勾画出了世界主要地震区的大致分布,有力地推动了地震学的发展。[16]实际上,从19世纪90年代起,西方传教士在华介绍西方地震知识时,就已经开始重视对日本的地震研究成果,并逐渐涉及到日本地震学者的某些观点。在这方面,美国传教士李安德的《地势略解》一书可谓其标志性起点。甲午战后,中国人也逐渐注意到从日本引进西方地震知识。戊戌时期康有为主编的《日本书目志》中,就专门列举了"地震学四种",即谷口政德的《简易地震学》、横河民辅的《地震》和地震学会编的19册《日本地震学会报告》等。这也是汉字"地震学"一词在中国的最早出现。不过,以开西学风气著称的康有为当时仅以地热爆发来简单解释地震,表明其地震知识仍相当陈旧和贫乏。综而观之,整个19世纪,西方地震知识在中国的传播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太少,值得注意的倒是,中国人对这些知识发生兴趣、加以关注者却极为罕见。何以如此,实在是引人深思。笔者以为,至少有如下几个方面的因素影响了这一结果:一是,当时西方传入的这些地震知识本身还很不成熟,零散而乏系统,且自相矛盾不少,尚难以完全取信于中国士人;二是晚清以降,出于"开眼看世界"和救亡图存的急切需要,中国士人更关心的是世界人文地理和政治地理知识(多满足于读"地志"和看"地图"),对自然地理的兴趣也主要集中在地表以上,而不太留意地球内部的构造问题。这从19世纪中国最为流行的《海国图志》和《瀛环志略》等书的内容可知。正因为如此,慕维廉在1883年曾专门将《地理全志》这一当时"西方地理学的百科全书"加以压缩重组,去掉其包括" 地震"在内的其他部分,一意仿《海国图志》和《瀛环志略》,"专以外国地志为本,希中土儒林,披而获益"。[17]改编后的《地理志略》果然多次重版,可为印证之一;三是这一百年之内,西藏、新疆和甘肃等边地虽曾发生几次较大的地震灾害,但由于现代媒体和通讯极不发达,故没有形成振聋发聩的学术刺激和社会动力机制,其学者从事科学实证研究的学术兴趣也有待培养。这一点,与19世纪中后期的日本恰恰形成了鲜明对照。 三、20世纪初国人对现代地震知识的自觉传播与研究--兼谈现代地震学在中国兴起的标志 进入20世纪后,西方地震知识在华传播具有了新的特点,首先是传播的路径起了变化,除了从西方直接传入之外,另增加了日本的渠道(熊月之先生所谓"西学从东方涌来"),并且这一渠道在20世纪最初十余年里,较之前者成效更加明显,影响更大;其次是随着新式学堂的大量建立和现代学制的形成,传播西方地震知识的主要载体也从一般地理学译著和传播西学的报刊,迅速变为各类新式地理学教科书,特别是大量的自然地理学(当时一般称为"地文学")教科书,其针对性的介绍得到增强。到20年代前后,又出现了一批系统介绍和研究西方地震知识的专门著作,包括科普读物。在内容上,这些自然地理教科书对西方地震知识的传播,总的说来摆脱了宗教束缚,较为准确,也更多地反映了西方和日本地震研究的较新成果。第三,其传播主体也不再是西方传教士,而是变成了中国人自己,其中又以归国留学生为骨干力量。迄民国建立以前,留日学生主导着这一传播,此后,留学西方归国的翁文灏等专门学习地质的欧美留学生逐渐发挥了关键作用,并经由他们的学术自觉与实践,直接开创了中国现代的地震科学。20世纪初年的中国,曾出现许多译成中文的外来"地文学"教科书,有小学用的,也有中学、师范和大学用的,其"陆地"部分都要不同程度地谈到地震问题,涉及到当时世界上较为流行的地震基本知识和概念,如地震类型、震源、震央(震中)、震波和海啸等。但这些教科书直接来自西文的很少,大多都是中国人直接译自日文或从日文书籍编译而来,不下于数十种,较为流行的不仅有各种版本的《地文学问答》,还有山上万次郎、横山又次郎等人分别编著的各种类型之地文学教科书的汉译本。另有中国学者参照上述日文地文学书籍、并汇以己意编撰而成的相关教材,如张相文的《新撰地文学》和曾彦的《(普通教育)地文学教科书》等等。在20世纪初年,中国人之所以对译述包含地震在内的"地文学"知识体系格外重视和感兴趣,实反映了一种追求基础"科学"新知,以发展自然地理科学的学术自觉。如当时翻译出版过多种日文本地文学著作的邵羲就曾表示:"近日地理之书译者甚众,惟地文学则阙如,以斯学属于科学之一种,非若普通地志之易知也。然地文地理为天然之科学,凡研究科学者,不可不先求诸地文学,故亟译之以飨我国学界。"[18]由此可见一斑。如果就中国人自觉地尝试构筑现代"地文学"知识体系而言,20世纪初张相文出版的《新撰地文学》一书,无疑是最值得重视的一本。该书中对"地震"问题的论述,代表了当时中国人地震认知的较高水准。张氏为江苏桃源人,1899年开始学习日文,逐渐了解现代地理学知识,清末时曾创办中国地学会和《地学杂志》,并出版中国最早的现代地理学教科书多种,堪称中国20世纪初自觉讲求现代地理知识的前驱先路。1908年,张氏所编撰出版的《新撰地文学》的第二章里,专门设有一节讨论"地震",认为地震的远因,"根于地心热、太阳热及重力等之作用",而近因"则在地壳之软硬,气候之变化等"。基于这一认识,书中将地震分为"火山地震"、"陷落地震"和"断层地震"三类。尽管对各类地震成因的分析还基本停留在19世纪的水平,但这一分类本身已无疑是霍尔内斯确立的现代通行分类了。在《新撰地文学》一书中,为了说明火山与地震的关系,张相文特别指出了世界上常爆发火山地震的地区,如太平洋沿岸,日本、爪哇、苏门答腊诸岛最多,地中海周围次之,中美洲和黑海附近也常发生等情形,并专门画出了火山及地震的分布图--以褐色之浓淡来大体表示各地区地震的频度与强度。同时,他还强调了地层的运动、斜滑等直接导致的"断层地震"较之前两类地震"震力强,其震域亦广"的特点,并说明地震有纵震和横震两种,具体表现为上下动、水平动、倾斜动和回转动四种样态。书中所绘出的"震波之传布"图,以标明和凸显"震源"和"震央"的关系,也很为引人注目,尤其是作者用地震波来解释余震现象,堪称书中最为新鲜的内容。其言曰:"有一次震动之后,经若干时间,复觉微震者,是由地形地质之差而震波回返也"。[19]这就从根本上超越了以"气"来解释余震的传统地震说之理论局限。《新撰地文学》一书对地震预测也给予了重视,它称之为"地震测候",对其研究和应用前景表示出一种潜在的期待之情。书中写道:"地震之灾,俄顷间能丧失无量生命,故测验之法为最要。大约天气郁蒸,水平失序,磁针乱向,土龙出窟,雉子惊号,或音响出于地中,如巨炮轰发,如雷声殷振,皆地震之先兆也。然兆见而震亦随至,常不能先时预避,惟于震灾迭见地方,置显微音器,以验发声之缓急,庶能预知震灾之大小耳。今日本、义[意]大利有用之者"。[20]当然,张相文的上述介绍,最终仍不能不受到当时国际地震研究现状的制约。在20世纪最初十年的西方地震学界,虽然1891年日本的美浓-尾张地震和1906年的旧金山地震已经使人们开始明确认识到,断层作用不仅是地震的效应,也是地震的成因,但有关的研究结论之传播和认同仍需要一定的时间。1910年,美国地震学家里德(H.F.Reid)发明了著名的弹性回跳理论,指出整个地壳在以某种未知方式施加的应力作用下弹性地弯曲,当岩石达到破碎程度时,地壳沿着旧的、脆弱的圣安德烈斯断层线断裂,并且弹回到新的位置,最终的突然位移导致地震。弹性回跳学说的提出,使人们开始从具体的地球物理证据出发讨论地震成因问题,这是一次重大的理论突破。从此以后,地震的断层成因说逐渐在世界上传播开来[21]。而断层地震,也称构造地震,遂被学界公认为地震的主要形态。从20世纪初年起,中国开始出现第一批真正了解现代地震知识、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地质学者。他们或留学日本,或留学欧美。其中最为杰出的有章鸿钊、丁文江和翁文灏等。而翁文灏为我国第一个专习地质学的理学博士学位获得者。他们分别于1911年和1913年回国从事地质学教学和科研工作,并相继发起成立农商部地质研究所和地质调查所等一类专门机构,开始独立培养中国自己的地质学专业人才。中国最早的地震学研究和相关专家,就是由此孕育而诞生的。这些人可以说构成中国现代地震学兴起的专业性人才标志。在中国现代地震学兴起的过程中,以翁文灏为代表的一批地质研究者发挥的作用最为突出,而民国初年中国相继发生的一系列破坏性很强的地震,特别是甘肃海原大地震,则成为推动这一新兴学科在中国诞生的直接动力。翁文灏为浙江鄞县人,1908年赴比利时罗文大学攻读地质及岩石学专业,1912年获理学博士学位后于次年回国,受聘于农商部地质科,并任教于农商部地质研究所,1916年地质调查所正式成立后,又曾担任代理所长和所长。1917年1月,安徽霍山发生6级以上地震,波及9省市。翁文灏配合丁文江,一面制成调查表(包括),寄交各省有关部门进行函调,一面派学生到震区进行实地考察,之后又亲自执笔撰成《民国六年一月至三月地震调查报告》,这是我国公开发表的最早地震科学考察报告之一[22]。1920年12月,甘肃海原发生8.5级特大地震,殃及数省,死亡人数达到23万之巨,震惊世界。翁文灏受政府委托,特组织考察团(一行6人)到震区考察4个月,不仅公布了几篇高水平的专业考察报告,他本人随后还发表了《甘肃地震考》(1921)、《中国地震区分布简说》(1922-1923)等一批研讨历史地震和地震构造的卓有创见的专题研究论文。在这些论文中,翁氏根据他自己总结的中国历史上3000多次地震记载和200多次的震中记载,将其与现实地震和西方地震知识相结合,着力揭示了地震和地质构造之间的关系。在此基础上,他首创了中国地震区带学说,绘出了最早的中国地震分布图,并率先尝试根据国际流行的罗西--福来氏烈度表来比照确定中国的地震烈度。同时,他还从地质构造角度,对地震烈度异常区和震中迁移规律,作出创新性解释,不仅以此说明地震成因,而且以此探讨地震预报的可能前景。他的这些论文,有的还在国际地质大会上公开宣读,引起关注,被公认是"中国近代地震研究的最早的论文",他本人也被认为是研论中国地震构造的第一人和"我国开现代地震研究之门者"[23]。由此,实际上也可见中国地震学研究最初孕育于现代地质学的明显特点。1930年,在翁文灏的主持下,中央地质调查所在北京鹫峰建立了地震观象台,率先使用外国先进地震观测仪器进行地震观察和记录,同时成立直属调查所的地震研究室,定期发行《地震专报》,并与西方同行相互交换,从此中国的地震研究与国际地震学界更为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次年,在竺可桢主持下,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也在南京北极阁建立了使用外国仪器进行观察的地震台。凡此种种,可以说均一并构成为中国现代地震学兴起的制度性标志。在观测、研究中国地震现象的同时,翁文灏等也没有忘记向国人较为及时、科学、完整、准确地介绍以西方学界为主导的现代地震知识,并自觉努力地将自身的研究成果和思考溶入其中--尤其是专门纳入关于中国地震的内容,从而较为系统地构建出中国自己的现代地震知识体系。关于这一问题,目前的中国现代地震学兴起史研究仍然较为忽略,这是应该引起注意的。以翁文灏的有关著述活动为例。1922年,他在《博物杂志》上连载《地震浅说》一文,就以中国新近发生的地震为例证,向国人高水准地介绍了一些现代地震知识。1925年,他又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专文,较早地向国内学界全面介绍魏格纳的大陆漂移说及其学术价值,认为该学说极为新颖,诚有"胜过前人处","为吾人别辟一新观念,或将以此引起新研究新观察,则言地学者不可不知也",同时他也指出,其理论"于地史详细事实未能充分说明者,则亦颇不少,实尚未脱离理论假说之程度"。[24]此后大陆漂移说的命运和影响,完全证明了翁氏的远见卓识。在系统传播现代地震科学知识方面,翁文灏1924年出版的《地震》一书特别值得一提。这部商务印书馆作为"百科小丛书"之一出版的通俗著作,乃是中国第一部较为全面系统地总结和传播现代地震科学知识的专著。该书不仅介绍了罗西等人的地震烈度表,地震的周期及频度计算公式,地动计的应用以及地震波的类型(地面波、纵波、横波等)与其速率等新知识,还讨论了地震原因、地震分布和地震预防等等问题。书中强调地震为地质现象,但却并未局限于仅阐述"地质学之地震解说",它还较为简明客观地介绍了"地质以外之地震解说",即地震与纬度变迁、与地磁和天文现象、以及与季候和气压等等之间关系的较新认识。书中对地震分布的介绍,既包括世界地震区的分布,也涉及日本和中国地震区的分布,其中中国的地震带被他划分为16个,有的称"地堑带"(如汾渭地堑带),有的称"断裂带"(如燕山拗褶断裂带),有的称"折断带"(如甘肃武都折断带),还有的称"断陷带"和"陷落带",等等,这些实是翁氏将他自己前期的有关成果,直接纳入到书中来的结果。它既有助于中国人直观地了解"地震带"的知识,无疑又丰富了国际地震学界对于地震带问题的研讨。《地震》一书还特设一章解说"中国地震",除了划分中国地震带之外,还以中国丰富的地震史记载资料为依据,证明中国历来就是一个"多震国家",以此纠正此前国际地震学界长期流行的中国少震,且地震范围小、烈度低等等误解。在书的其他章节,翁氏特别强调"明清以来,中国地震记载之详备,为各国所无"的一大学术研究优势[25],并留心中国的地震分期和古来国人关于地震成因的解说特点等问题。这种立足中国,面向世界学术的地震研究之"中国自觉",对于中国现代地震学的兴起来说,无疑属于具有标志性的非常必要的一环。另外,注重"地震预防",也是《地震》一书构建中国现代地震知识体系的突出特色之一。书中提醒地震学者和政府,虽然当时的地震研究尚根本达不到预防的效果,但"此固研究地震重要目的之一,不可忘也"。[26]作者认为,对于地震预报,应从地震仪的观察、天气预报,动物异状,历史上地震的周期统计等多方面予以努力。只要摸清各地的地质构造、详细测定其内蓄动力和地壳抵抗力之数据,地震预报并非完全不可能做到。不过,在地震预报能力尚严重不足的情形之下,如何减轻和救济震灾,却是必须讲求方法的。翁文灏在这方面也率先提出了经验十足、值得重视和沉思的意见。他明确指出:"地震之后尸骸堆积,交通梗阻,水流淤积,粮食不足,发生疫病,有一于此皆为后患,故善后事业,极为繁重,不仅复兴建筑而已。总而言之,地震颇多而烈之地,于建筑之位置及方法必须预为讲求,震灾既成之后,则必须赶速救人,止火,接济粮食,修洁地方,开通水道,修整交通,此为吾人对此不可抵抗之天灾所应尽之人事。诚能力尽人事,则天灾亦未始不可减至最低之程度也"。[27]历经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及其救灾全过程的中国人,读此82年前翁氏语重心长之告诫,实不能不佩服这位中国地震科学研究先驱者的先见之明。在翁文灏的《地震》一书之后,1927年,王恭睦再出版《地震浅说》一书(中华书局版),1931年,王应伟复出版《近世地震学》一书(中国科学公司印刷)。这些传播地震学知识的专门著述,已经基本完成了中国现代地震学专用术语和知识体系的系统建设任务,并为地震学知识的社会化和学术专门研究的深入开展打下学理基础,也理当视为中国现代地震学兴起的重要学术标志之一。实际上,中国现代地震学,就是在吸收运用现代西方和日本的地震学知识,并结合中国的地震现实进行考察研究的过程中逐渐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它一开始,就凝聚了中国学者自身的创造性智慧,而这一点,也正预示着中国未来地震学得以继续发展的特色和希望所在。 [①]可见高继宗:《西方地震知识首传者龙华民》,《防灾博览》2006年第4期;刘昭民:《最早传入中国的西方地震学知识》,《广西民族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7年11月第13卷第4期。两文都没有涉及到明末以后的内容。[②] 其有关详细内容,可参见前引高继宗《西方地震知识首传者龙华民》一文。[③] 见《泰西水法》卷四。此书为徐光启笔述,李之藻订正。[④] 《坤舆图说》卷二,见1841刻《指海》第12集,第11-13页。[⑤] 《地震解》的另一次重刊,是在1910-1920年代大陆再度频发大地震之时。[⑥] 康熙《御制文四集》卷30,第14--17页。雍正十年刻本。[⑦] 见刘福铸:《试论<康熙几暇格物编>》,《福建师大福清分校学报》1996年第1期。[⑧] 参见吴忠良、刘宝诚编著《地震学简史》,地震出版社1989年版,第12页。[⑨] 王宏翰:《乾坤格镜》卷17"地震说"。转引自徐海松:《王宏翰与西学新论》,载黄时鉴主编《东西交流论坛》第2集,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46页。[⑩] 玛吉士辑译:《外国地理备考》卷二,道光"海山仙馆丛书"本,第20-23页。[11] 以上所引关于《地理全志》的文字,均见中国国家图书馆藏1859年日本三都书林版《地理全志》卷二"地势论"中的"地震论"部分,第21-23页。[12] 见《六合丛谈》第1卷第6号,上海墨海书馆1857年印。[13] 可参见傅兰雅编著《格致须知》二集《地理须知》中的"地震",光绪九年刻本,第9页。[14] 见《西学启蒙十六种》中的《地学启蒙》,1896年上海著易堂书局刊本,第60-61页。[15] 以上所引李安德《地势略解》,均见光绪癸已(1893)年京城汇文书院刊本,第71-74页 。[16]可参见吴忠良、刘宝诚编著《地震学简史》,第15-19页。[17] 见美华书馆1899年版作者"识语"。此书之后还有1902年美华书馆重版。[18] 见邵羲:《地文学问答》之"译例",1903年商务印书馆首版发行。[19] 见张相文:《新撰地文学》,上海文明书局1908年版,第72页。前面所介绍的内容,见该书第70-71页。[20] 同上,第72-73页。[21] 参见小本杰明·富兰克林·豪厄尔著,柳百琪译《地震学史》第10页。[22] 此文以"农工部地质调查所"的名义发表,载《农商公报》第3卷第35期。[23] 参见李善邦:《三十年来我国地震研究》,1948年载《科学》第30卷第3期。[24] 翁文灏:《惠氏大陆漂移说》,《科学》第10卷,第3期。[25] 见翁文灏:《地震》,商务印书馆百科小丛书第23种,1924年版,第41页。[26] 同上,第83-84页。[27] 同上第90页。李灼华《翁文灏先生与中国现代地震科学》一文(载《地质论评》1990年3月第36卷第2期),贡献殊多,但作者认为翁文灏《地震》一书出版于1929年和1939年,较该书1924年的初版本晚了5年。这不利于我们总结翁氏在这方面的开拓性贡献。
-
本文为《从马克思主义到后马克思主义?》序。作者书中总结“叛逆”与“顺从”、“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这两组对立主题:若称社会主义是叛逆的集体主义,新自由主义则可被成为顺从的个人主义。
-
在世的中国作家里,和莫言处在一个水平级上的不在少数。为什么偏偏是莫言获奖呢?目前的中国文化,其中包括文学,还受制于主导性的西方现代文化,无论从能力还是心态上都远没有准备好。不过,莫言的获奖至少说明,中国作为一个政治共同性和文化共同体已无法被忽视。
-
新疆和中亚及其有关的一些地理概念,都有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系统考察之,那就是一部亚洲腹地的地缘政治文化史。
-
当代政治的"代表性的断裂"蕴含着不同以往的、多重的政治危机。任何一种政治体制只有在它能够创造出普遍性时,即它可以代表普遍利益的时候,才具有代表性。因此,重建代表性的过程也是创造普遍性的过程。
-
偶然得知當代波斯語中「玻璃、玻璃杯」一詞為「شیشه」──發音以漢語拼音表示大約相當於「 shi-shei」,我完全是條件反射式的,立刻想到傳統文獻裏近乎被塵封的一個古老詞稱:瑟瑟。
-
本文较为系统全面地评述了当代著名史学家邓广铭、漆侠半个世纪以来研究宋代王安石及其变法的特点、方法和贡献,并指出了两人在研究方法、观点上的异同。
-
有人以为格里高里历是纯粹阳历,其实不然。它和我们旧历一样也是阴阳历并用,不过以阳历为主罢了。
-
2009年11月21日(周六)中央二套经济频道王牌栏目"经济半小时"播出了"一个女人的燃烧瓶和政府铲车的拆迁大战"的深度报道。这则"新"闻是2008年夏季上海市闵行区政府为了虹桥机场交通枢纽(属于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重大工程之一)的建设而实行动迁工程,有一个自建房房主潘蓉因不满拆迁补偿款而不愿拆迁,于是在地方政府下达强制拆迁令,潘女士以没有法院判决为由拒绝搬迁。电视画面中呈现了潘女士与拆迁公司的对峙,拒绝搬迁的潘女士夫妇显得势单力薄,而铲车的轰鸣和拆迁人员的声音布满画面。面对挥舞着铲斗的铲车,站在三楼的潘女士喝酒壮胆后用自制燃烧瓶试图阻止强制拆迁。最终潘蓉在孩子惊吓的啼哭中退让,房子也被推平,对抗以潘女士夫妇失败告终。这期栏目把这种冲突归结为保障私有财产的《物权法》与"拆迁法规"之间的冲突,并请参与《物权法》起草的法学专家指出,这种法律与政策的冲突因与地方政府存在巨大的利益关联而迟迟没有获得修订,进而导致颁布两年的《物权法》成了"一个被拆掉引信的手榴弹"。此事件虽然是一年多以前的"旧"闻(发生在2008年9月12日),央视也并非首次报道强制拆迁的事件(2007年在网上有最牛钉子户),但是这种只能在国外新闻或极端暴力事件中才会看到的投掷燃烧瓶的画面甚为罕见,尤其是在央视的主要栏目中播放这种个人与政府的对抗依然具有某种"震惊"的效果。更为重要的是,这篇深度报道的角度,选择站在个人/潘蓉的角度来呈现《物权法》成为空头支票的事实,而不再是钉子户式的泼妇刁民以身抗法,对地方政府为了获得拆迁、土地出让中的巨额利益而损害被拆迁者利益的现象提出了批评。随后媒体"大胆"报道成都女企业家唐福珍为抵制强制拆迁而自焚死亡(11月30日)、贵阳暴力拆迁引发群众堵路(12月1日)等典型事件。接着北大法学院五名法律学者通过特快专递的形式向全国人大常委会递交了《关于对<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进行审查的建议》,认为此条例涉嫌违宪(12月7日)。与此同时,"国务院拟修改拆迁管理条例,已组织各部门调研"(12月8日)。不过,最近媒体又爆出"国务院法制办: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有效"的新闻(12月11日),但国务院法制办已经通报《现行拆迁条例将废除,有望先补偿后拆迁》(12月16日)的好消息[1]。但从这些密集性的新闻报道中,人们似乎已然感受到中央政府要改变拆迁政策的"信号",就如同2003年大学生孙志刚因收容致死而最终导致政府废除城市收容制度一样,这次政府也应该响应"民间"的呼声",尽管央视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与这种经过媒体(央视)率先曝光、专家请愿及民间呼声(舆情)再到最高权力机关(国务院、人大常委)干预的过程不同,11月22日(与潘蓉事件隔一天)晚上央视新闻频道"面对面"栏目播出了知名女记者柴静采访郝劲松的节目"我一直在飞"。柴静是近几年来在《新闻调查》栏目以提问大胆、不留情面著称的记者,尤其是涉及到公共利益的事件或面对地方官员时。如果说柴静以央视记者的身份总带有某种"特权"色彩,那么郝劲松则是单枪匹马以中国人民共和国公民的身份向权力机关提出诉讼的维护公民权益的"专业户"。据悉郝劲松近年来先后向铁道部、地铁公司、发改委等国有部门垄断企业、国家职能部门申诉公民权利,并通过法律程序"迫使"这些占有行政资源的企业、机关"低头认罪"[2]。最近的一次事件,就是郝劲松为上海钓鱼事件受害人做律师代理。节目中,郝劲松认为自己是唤醒公民意识的启蒙者,用自己的行动来推动中国法制进程。而这期栏目也把这种向强力机构讨还公民权利的以卵击石的悲壮,作为一种公民意识觉醒的榜样,背景音乐使用的是励志摇滚歌曲汪峰的《我要飞得更高》。就在同一天,央视还有其他两档节目。与捍卫公民权力的故事不同,中央十二台法治频道在"大家看法:我建议"栏目讨论的是如何让农民工讨薪不再艰难的话题。这个话题来自于一个杭州服饰厂女工讨薪被殴打和羞辱的新闻事件,主持人邀请律师、演员、法学家、劳动学会顾问来出谋划策,席间也请出被打的杭州女工和两个被欠薪的农民工"现身说法",他们坦言:面对资方老板,打工者处在绝对弱势的一方。在主持人的引导下,"让讨薪不再艰难"的话题转换为是否应该在《刑法》中"增设恶意欠薪罪"的问题(由农民工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佟丽华提出)。一方认为法律应该向处在弱势的农民工倾向,让"欠薪罪"来约束强势的老板,而另一方则从法律普遍性的角度认为不应该滥用法律,以此反对为讨薪专门立法。有趣的是,欠薪农民工根本无法参与到这种讨论之中(显然,他们不是主要嘉宾,只是一个讨论对象),无论能否立法,对立双方对于帮助农民工讨薪是没有异议的。也就是说,临近春节,作为弱势群体的农民工到了需要社会救助和关怀的特殊时刻。无独有偶,就在"大家看法"播出的同时,中央二台经济频道的另一个王牌栏目"对话"正在做"我们是社会主义建设者"的节目,参与对话的嘉宾是刚刚获得第三届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者称号的百位"老总们",他们都是国内知名的民营企业家,有吉利汽车的创始人李书福、最大民营燃气公司新奥公司董事长王玉锁、地产大亨万达的老总王健民以及捐出四十亿元的玻璃大王曹德旺等。这些企业家是社会中最富裕的阶层,也是改革开放以来被称为的"先富起来"的人。有趣的是,在栏目最后,主持人让他们说出最喜欢被称作什么的时候,"建设者"这一也可以形容"建筑工人"的挪用之词并没有获得他们的青睐,这些民营老总们反而选择的是"企业家"这一相对中性的身份。这样四个涉及拆迁、维权、讨薪、新富阶层的节目在不同栏目中几乎同时播出,恐怕不是有意为之,却某种程度上成为对当下中国社会形态的一种略显生硬的图解。既有面对受到政府支持的拆迁公司挺身捍卫自己"物权"的女业主,又有敢于质问发政府、国有垄断公司的"中国公民",也有为农民工出谋划策的各位"好心人"(演员、专家及法律顾问),还有这些具有创新、探索和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们。如果说一种具有公民意识的个人是社会的中坚力量,那么如农民工等弱势群体则是需要被救助的群体,而经济精英们则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代表及人生典范。尽管这些表述并非都是新话题,但关于这些群体的再现方式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社会修辞或共识,比如关于农民工的故事一般都是以等待被救助的"弱势"面目出现,而民营企业家则是锐意进取的表率(当然,在大众文化的想象中这些高端人士还往往具有罪恶奸诈的面孔)。从关于这样群体的表述方式中,可以看出社会主体是如何被建构的,一种主流共识或意识形态霸权又是如何运作的。 2、社会的"主体"与"客体"从这样几则报道中,可以清晰地指认出三个不同的社会群体。一个是先富起来的群体,一个是法律意义上公民(即受到《物权法》保障的拥有私有财产和合法权益的公民),还有就是作为弱势群体的农民工。这些中国当下各阶层的分布非常吻合于把社会区分为上层、中间阶层和底层的论述,也符合关于对正常社会的"正常"想象(既然无法实现人人平等的社会,有差异也是"正常的")。在每一个相对"自足"的故事里不同的阶层可以找到各自的位置,尽管在每一个故事中得以出场的角色似乎都是固定,但这种固定的主体也具有某种包容性或普遍性,比如在维权事件中出场的是这些具有法律意识和行动能力的主体,而农民工也可以从这个故事中看出自己作为公民与个体的身份,尽管这个故事恰好建立在对后者的遮蔽之上。也就是说,这些叙述不仅仅可以询唤理想的主体,而且也使那些不属于这个阶层的人们也从这个社会之镜中照见自己的幻像。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栏目在把一些人塑造或询唤为社会主体的同时,也把另一些放置在社会客体的位置上,从而使得各个群体"心安理得"地认同于社会机制所规定的主体位置。在"经济半小时"所播放的潘蓉与拆迁队对峙画面,是其朋友用家庭摄影机拍摄的,尽管拍摄工具带来了摄取影像的"民主化",但显然放映空间要比获得拍摄的权力更重要(在这个意义上,网络论坛、个人博客、播客有时候会成为某种自发舆情的呈现)。在央视播放时,却无意中呈现了一幅有趣的画面。在这段站在潘蓉角度来维护个人房产权益的视频中,孤独的潘蓉独自大战铲车和拆迁队,摄影机的机位并非站在潘蓉一边,这显然不是潘蓉的视角,反而是处在执法大队的后侧远方(当然,也是出于拍摄的安全)。这幅藏在那些拆迁执法队员背后的目光,与其说是一个偷窥的目光,不如说是一个更具权威和审视的目光,尤其是这种目光被央视所借用之时。在这种目光中,弱小的潘蓉"一个人"面对巨大的推土机,从而在观看效果中达到对更为弱小的潘蓉的认同。对于另一个公布的由拆迁人员所拍摄的成都女企业家唐福珍在强制拆迁现场自焚的视频,其拍摄角度与潘蓉事件完全一样,提供给观众的视点也是相同的。不过,在这段被作为拆迁队文明执法出示给法庭的证据在央视播放中成为一种对暴力拆迁的谴责。也就是说潘蓉、唐福珍被一个更大的权力放置在一种被伤害和被剥夺的位置上,有趣的是,这样两个业主都是女性,女性被充当着悲情及苦情的性别修辞。从而这些个人挺身抵抗地方政府权威的故事改写为一种对更高权力的臣服和维系。和潘女士一样,郝劲松面对如"铁老大"、以及被称为"小国务院"的发改委等"政府铲车"而不退缩,是拿着宪法捍卫公民权利的"斗士",也是锲而不舍"讨个说法的秋菊"。这些与体制对抗的个人,反而获得了体制的认可和"褒扬"。这究竟是个人/公民的胜利,还是体制的招安和收编呢呢?有趣的是,被认为与政府、体制作对的郝劲松早在几年前就获得了"2004年构建经济和谐十大受尊崇人物"、"2005年度十大法制人物"等荣誉称号。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被包容的批评者却具有典型的中产阶级的身份,潘蓉是获得新西兰国籍的海归,唐福珍是女企业家,而郝劲松不仅是中国政法大学的法律研究生,而且也是某法律公司公益部主任。这也恰好这些挺身抗暴的公民故事中所试图询唤和建构的主体形态,这种主体身份的建构密切联系着市场经济体制下关于个人、经济人的想象。与这种中产阶级的主体不同的是,这些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企业家们呈现了另外一种面孔。改革开放30年以来,关于这个群体的描述也是从"勤劳致富"、"老板"、"万元户"、"暴发户"变成了企业家、知本家和建设者。与此前经常使用"民族企业"的话语来自我确认不同,这次被作为"建设者"("社会主义建设者"的命名也来自于十六大报告)的企业家们,其自我叙述是在80年代的蛮荒之地摸索出一条现代化的有秩序的新路的开拓者和探险家,是从草创时期的野蛮走向文明、法治的表率。在主持人与嘉宾的交谈中,他们不仅是当代坚持技术创新、追求绿色新能源、科学可持续发展的典范,而且也是有社会责任心、探索精神、抓住机遇的创业者。他们既是科学发展观和创新精神的"浮士德",又是企业员工的衣食父母,更是全心全意做公益和慷慨解囊的慈善家。可以说,他们是当下中国崛起的中坚和主体。这样两类具有法制意识的个体和民营企业家占据社会主体位置的同时,另外一些如农民工等底层群并没有被遮蔽和遗忘,而是以被救助者、弱势群体的身份出现。具体来说,在潘蓉、郝劲松以及民营企业家的栏目中,主体位置和主体身份都是明确,就是"我一直在飞"、"我们是社会主义建设者",这既是一种身份的询唤,也是一种确认。在帮助农民工讨薪的栏目"大家看法:我建议"中,"我"的身份似乎也是很确定的,但这里的"我"显然不是那些讨薪的农民工,而是被邀请参与讨论的嘉宾们(专家、律师、演员以及临时从观众席中请下来的善辩的大学生)。正如这期栏目叫"让讨薪不再艰难"是一个省略了"主语"和"宾语"的祈使句,完整的说法应该是"我们让他们讨薪不再艰难",农民工被先在地放置在客体的位置上,既不是"建设者",也不是"维护公民权"的"斗士",而是等待着被救助的客体。在这里,农民工与其说是缺席的在场,不如说是在场的缺席。他们出现在电视机的舞台上,但他们只充当着一个功能就是社会救助、慈善、捐款的对象,是被动的主体。因此,无论是主持人,还是台上的嘉宾,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被锁定和认同的主体位置依然是那种中产阶级式、具有法律意识的个体(或许也正因为农民工缺乏法律意识,所以讨薪也很难),而不是那些讨薪的主体。这种作为社会客体的位置,也如农民工被称为"弱势群体"一样,一方面承认他们是社会"弱势",与残疾人、智障者等因身体"自然"原因而弱势的群体分享同一个能指,从而掩饰了他们之所以弱势的"社会"原因;另一方面又因他们是弱势所以需要得到救助,这就把他们成为弱势群体的问题被有效地转移为如何帮助弱势的议题,从而不用追问他们为什么会处在底层或弱势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弱势群体"这个社会学的命名在彰显他们的社会处境的同时又把这种处境合理化了,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志愿者、爱心大使、慈善事业成为这个时代最为有效地和谐之音。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被作为中国公民及民间社会的双重功能,一方面是保障公民合法权益不受到强力部门的侵害(如潘蓉、郝劲松等),另一方面就是救助社会弱势,如栏目中出谋划策的中产阶级或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慈善家们。这种社会主体及客体的分布图使得阶层区分不仅是清晰的,也是合理的。如果说从潘蓉和郝劲松的故事中,可以看到一种"公民"的"胜利",一种对公民权力的认可和维系,那么从"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的故事中,可以看到探险、创新、"开荒铺路"的勇者精神。而对于农民工的故事,却只能是被救助的故事,伸出援手的是这些充满了爱心的主体们。从这里可以看出双重主体的流动和转化过程,一种是从体制之外中产阶级、富裕阶层上升为社会主体的过程中,一种是农民工、下岗工人由工农兵的人民主体被放逐到社会边缘、弱势、客体位置的过程。这样两个过程恰好是同一种历史动力的产物,而实现这种主体位置转换的机制与一种关于反体制的想象密切相关。 3、"反"体制的想象与体制的重建在潘蓉面对政府的铲车和郝劲松起诉政府机关及国有垄断集团背后是个体与政府或个体与体制的对抗,而这些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民营企业家显然也具有这种体制之外的身份(非国有经济)。这种二元对立建立在体制=政府=官方=国家=共产党政体=计划经济=单位制大锅饭等一系列苏联式社会主义制度安排的修辞之上。也就是说,在这种关于体制的本质化想象中,体制特指一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及其以国家机关、单位为基础的制度安排。而80年代以来对这种体制的脱离就成为一种反体制的指认。在80年代的语境中,体制被认为是守旧、保守、懒惰、低效率、束缚、封闭、压抑的空间,而反体制或对体制的逃离则是一种自由、开放、锐意、进取、解放、进步、创新的选择。逃离体制,或者说体制之外,就变成了一种脱缰的野马,一种自由飞翔的天空,是时代的弄潮儿和勇者(也是这些民营企业家的前身),而"铁饭碗"则是慵懒、愚昧和无能的象征。在这个意义上,体制连同社会主义保障制度就成为一只死老虎和负面的想象。如果说前者是一种老旧的官方说法,那么后者则是反官方的官方说法,这种反体制恰好是改革时代的主流意识形态。这种反体制的位置与其说是对体制的对抗,不如说是在体制的默许或碎裂之下出现的。这种反体制的位置为改革开放提供了意识形态合法性基础,因为解放思想、突破禁区等一系列政策调整正是对那种一元化的政治经济体制的批判和修正。也就是说,一种反体制的动力受到另一种体制的支持。可以说,在80年代以来的意识形态中,成功而有效地建构一种反体制的想象。正如七八十年代之交在文化上出现了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一开始它们受到了批评,被认为是"缺德"文学,但很快这种对文革及左翼的伤痕书写被吸纳到对左翼政治实践的批判之上,反体制反而成为一种主流及正统文学的组成部分。在这种体制(=保守的左翼政治实践)和反体制(=改革开放的政治经济实践)的修辞之下,反体制恰好成为一种体制重建的有效组成部分,也就是说改革开放以来的政治经济体制正是建立在反体制的基础之上。这种80年代以来所形成的体制与反体制的修辞法延续至今,呈现一种既悖论又和谐的状态。从这个角度来说,作为市场中的个体(潘蓉及郝劲松)以及社会主义建设者们虽然都处在体制之外,是非体制的产物,也是反体制的代表,但他们恰好以反体制的身份成为体制重建的一部分。这一方面呈现了作为体制象征的政府、官方自80年代以来就呈现一种自我分裂和悖论状态,另一方面也成为改革时代的执政党不断自我更新和调整政策的动力,以避免陷入自我否定和矛盾的境地。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政府、国家、官方意识形态在不断地吸纳这些非体制的力量,或者说在确立国有经济主体中不断地承认非国有经济的地位,与此同时也在法治和市场经济内部保障公民权利。与其说这是某种官方意识形态收编、命名了这些在共产党国家不被信任的"非国有经济"的群体,不如说他们才是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他们取代了国家承担其在市场化改革中被甩出去的社会包袱,既保障员工的衣食住行,又救助社会弱势群体。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不仅是"建设者",也是社会结构的组织者。从这里可以看出主流意识形态整合的完成,一种是国家与体制外的个人的弥合,一种是国家与资本的融合。这种主流叙述内在分裂的现象也呈现为一种合流的状态,或者说新的官方说法与市场经济的隐形书写达成了某种共识。然而,这种反体制的体制化想象,却充当着重要的意识形态功能。当市场经济中自由择业的公民和自主经营的非国有经济,都因其反体制的位置而受到褒奖之时,那么被迫离开"铁饭碗"即下岗工人的故事也就变成了一种反体制及离开体制的勇士之举,离开压抑的工厂体制走向"社会"的"自由"空间就获得了一种合理化的解释。从历史上看,80年代以来尤其是90年代急速推进的市场化,与那些"主动"选择自主创业、自谋出路(其中的少数成了现在的民营企业家)相比,越来越多的人们从体制内被放逐到体制之外。特别是国有大中型企业在转型、改制中产生了巨大的"多余的人",这些被作为企业包袱的工人被迫"下岗"或经历"再就业"的过程。也就是说,这些曾经作为社会主体的工人阶级重新从一种生老病死有依靠的"束缚"状态中,变成了除了出卖"劳动力"之外一无所有的"自由"人。与之相似而不同的是,在90年代中后期大量工人大岗的同时,是80年代末期另外一群脱离土地、家族等"束缚"的农民进城打工,变成了"半自由"的劳动力(因为他们还被"强制"保有一块无法买卖的土地)。可以说,工人下岗与农民工进城是两个完全相反的过程,一边是中小国有企业破产带来的工人失业,另一边则是逐年增加的农民工涌入东南沿海等"世界工厂"。这样两个互逆的过程看似毫不相干,在社会表述中彼此"擦肩而过"(分属于工人议题和三农议题),却是自由市场经济的产物,抛弃多余的包袱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益,而吸引更多的廉价劳动力同样也是为了生产利润。而有趣的是,他们相遇在2002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关于"弱势群体"的论述中。在这种社会结构的"乾坤大挪移"中,反体制、离开体制成为一种自由解放的神话,有效地遮蔽了曾经作为社会主体或准主体的工人与农民重新变成被资本垦殖的廉价劳动力的过程。这也就是在"我一直在飞"、"我们是社会主义建设者"的自由梦想及主体想象中,被隐去了主体的"他们"所经历的异常艰难地"讨薪之路"的过程。换一个角度来看,在民营企业家变成了"建设者",农民工变成"弱势群体"的时候。这种社会命名机制的出现还联系着另外一种意识形态的规训,这就是90年代以来伴随全球化及冷战终结而降临中国的消费主义。消费主义在战后欧洲及美国六七十年代出现的时刻,也是大量的制造业、加工业被转移到前殖民地及东亚的时刻;在消费主义成为全球化大都市景观的场景之时,也是生产者及生产的空间如工厂、车间从都市景观中消失的时刻。在消费者取代了生产者成为社会、都市景观的主体的时候,作为生产者的农民工、下岗工人就从这些都市空间中被放逐了。在这出消费主义的大舞台中,正如潘蓉的登场是以业主、户主以及房子的消费者、拥有者的身份出场的,而作为建设者、劳动者的农民工则从这种空间中隐匿。如果参考农民工无法讨薪的事实,那么就连"平等交换"农民工劳动的等价物也被剥夺的时候,恐怕连劳动力再生产的循环都难为继了,所以在这种替农民工讨薪的"社会正义"中,所换回的不过是维系其劳动再生产的成本,而不是农民工所失去的历史主体的位置。在农民工作为弱势群体,成为社会救助和关系的焦点的时刻,他们作为生产者、作为"建设者"的身份也被有效地抹去了。这种消费与生产倒置的秘密在于,生产者与生产产品之间的关系被完全剥离,产品的产权不来自于生产者,而是消费者和购买者,因此,消费者或者说拥有消费能力的主体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体,生产者被其所生产的商品抛弃了,也就是说,商品只有在交换流通中才能找到其物主。在这个意义上,消费主义所开启的后工业社会完全改变了以生产为中心的现代及工业秩序,"消费者确实是上帝",生产者只能隐身于上帝的背面。 4、主持人/中间人的角色与法律的功能这种反体制与体制重建的想象也可以应用到对媒体自身的讨论中。90年代以来伴随着媒体市场化,一种脱离国家体制的能够发出批评声音的媒体空间被作为政治自由的重要标识,充当着反体制的角色。而有趣的是,90年代最为耳熟能详的赋予这种角色的媒体事件,就是1993年中央电视台改版,引入体制外人员制作"东方时空"栏目,最终这种反体制的栏目及其所创立的《焦点访谈》、纪实栏目、谈话栏目等节目形式成为中央电视台的主力军(与其同时,这些体制外的人员如白岩松、水均益、王志、朱军等不仅成为中央电视台的名嘴,而且也被作为个人奋斗为成功者的典范)。第二是依附于官方喉舌创立了一批市场化的都市报,如以《南方都市报》为代表的南方报业集团,成为90年代中期以来批评政府(尤其是非广州的其他地方政府)的反体制声音,而这些声音恰好成为助推改革开放事业以及推进市场经济的诸多意识形态的另一种喉舌。从这里可以到,一种体制内部的反体制如何成为体制重建的一部分的过程。回到上面提到的几个电视栏目。自今年伴随着央视新台长的上台,央视栏目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引人注目的就是新闻栏目的主持人已经从简单的新闻播报变成了一种新闻评论人的角色。从上面提到的几个电视栏目也可以看到一种关于媒体、体制和官方的新想象。这几个栏目基本上都采用一种对话、讨论的节目形式。如《经济半小时》并非现场报道和新闻简报,而是一种如《新闻调查》式的深度评论;《面对面》则是两人对谈的深度访谈;《大家看法:我建议》是现场多人分两组像辩论赛式的讨论;而《对话》则是介于访谈和讨论的节目。尽管这些节目形式各异,但有一点是重要的,就是主持人的角色显得格外突出(这种主持人制片人化或制片人主持人的方式也是当下节目生产的基本方式)。主持人不仅是现场的组织者,也是话题的引导者。主持人以中性的身份不介入讨论,但却试图协调对立双方的立场和观点。正如在拆迁问题成为社会话题之后,央视新闻栏目中报道了美国开发商与钉子户"和谐"相处的趣闻,开发商不仅没有强制拆除钉子户,反而为此修改了设计方案,并与钉子户成为好朋友,而北京电视台也报道北京地区某老字号商店响应地方政府建设,"主动"放弃索要高额拆迁费的故事。在这种"中性"的媒体舞台上,上演的不是"大战",而是一种化干戈为玉帛的团圆故事。这也恰好是当下政府在社会结构中的功能的一种隐喻,政府/主持人是社会阶层、冲突的调节者和仲裁者。这样一个得以搭建不同利益主体剑靶弩张的舞台基础还来自于一种对法律或法治的信念。从最近几次关于拆迁的报道以及最终要使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这种拆迁问题可以看出,利益冲突双方背后是《物权法》与《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的矛盾。对于郝劲松来说,法律、宪法成为个体面对拥有庞大行政能力的政府或其他利益集团时自我保护的工具。而农民工"恶意欠薪"的问题也被转化为一种法律问题的讨论。在这里,法律充当着双重功能,一个是捍卫个人权力,另一个是维系社会秩序,从而使一种激进的挑衅变成了对规范性的社会秩序的维护,反抗的声音被规训为一种法律秩序内部的协商和调整(正如一部反映农民工讨薪的电视电影名为《不许抢劫》)。这种对法治、法律化秩序作为理想之邦的想象也是80年代所确立一种制度崇拜的结果,当然也是取代阶级斗争的方式来应对社会阶层冲突的和谐剂。 这些不同的群体或阶层在央视这个舞台上可谓"尽收眼底",不在于这些节目是否真实地呈现了各个阶层的故事,而在于这种呈现本身具有一种询唤和训戒功能,他们以不同的面孔恰当地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高度吻合于他们在社会阶层中的位置。在这种社会阶层的描述中,预留出来的社会主体是这些捍卫公民权益和社会主义建设者们,而以农民工为代表的弱势群体则处在等待社会救助的位置上。央视等媒体舞台试图整合不同利益群体的冲突,在呈现阶层区分的过程中,也为这种分化提供了合理化的解释及规范化的制度。让不同的主体从这面意识形态的"幻境"中不仅能够照见"真容"(如同那面"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的魔镜),而且也心安理得地接受所处的社会位置。 2009年12月[1] http://news.163.com/09/1216/21/5QMDPCPL000120GU.html[2] 正如媒体报道对郝劲松的评价是"挥舞'法律斧头'的公民","他先后7次提出公益性质的诉讼,把北京地铁总公司、国家税务总局、铁道部、国家发改委等诸多国家部委和垄断企业告上法庭。他终结了中国火车不开发票的历史,并促成铁道部宣布停止春运涨价",见2009年11月9日《南方人物周刊》以郝劲松作为封面人物(《郝劲松不服从的公民》、《郝劲松 以公民的身份作战》、《郝劲松 对付周老虎的六套方案》)以及2010年1月4日《南方人物周刊》的"年度人物 推动者"(一个个公民微力的聚合推动,中国的崛起才有了最为扎实的根基)。
-
对陈昭瑛陈映真陈芳明三位的文章展开评析,作者意在指出本土化运动急速台独化的基本因素--台湾资本主义经济结构体的完成和巩固,政法系统及其他一切社会配件的全面化深化,来做为现阶段台独意识的主要根据。
-
我认为,把现代文学的完成和人民文学机械地对立起来,承认二者的绝对隔阂;同把人民文学与现代文学机械地结合起来,认为后者是前者单纯的延长,这两种观点都是错误的。因为现代文学和人民文学之间有一种媒介关系。更明确地说,一种是茅盾的文学,一种是赵树理文学。在赵树理的文学中,既包含了现代文学,同时又超越了现代文学。至少是有这种可能性。这也就是赵树理的新颖性。假若只是单纯的割裂或结合的关系,那么,那样的文学恐怕是不能满足日本青年内存的要求吧!
-
弗朗索瓦·特吕弗(François Truffaut ),是法国新浪潮的领军人物,也是电影史上最重要的导演之一。正如《纽约时报》所说,他是“一位安静的革命者,以传统的方式拍摄最不传统的电影”。1959年,他的第一部电影长片《四百下》,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最佳导演大奖,以及纽约影评人奖年度最佳外语片等一系列荣誉。之后,他又相继拍摄了一些同样获得高度赞誉的作品,拍摄速度几乎一年一部。 除了当编剧和导演之外,他还经常自己出演电影。同时,他也继续撰写电影评论,并完成了《希区柯克》和《我生命中的电影》两本著作,后者是他的影评自选集。
书中分为六个部分:“大秘密”、“有声片时代:美国人”、“有声片时代:法国人”、“为日本电影喝彩 、一些局外人”、“我在新浪潮的朋友们”。特吕弗笔下那些电影大师的名字就像天上的群星缭绕在他的周围,他描述了这些大师如何默片时代入行,在有声片时代继续创作的导演,以及他们身上的特别之处,读来感人肺腑。另外,书中还收录了弗朗索瓦·特吕弗亲自挑选的一些影评。特吕弗以自己对电影的巨大热情,写下了对电影的独特见解,堪称是一部电影发展史。在这部书里,能看到特吕弗如何从一个犀利乃至有些刻薄的影评人,转变成一个成熟但又不拘泥于传统条条框框的导演。同时,还能体会到他和新浪潮一代在电影发展史中的历史推动作用。中文译本2008年1月出版。
-
《刘邦与项羽》一书于四月二十日在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出版,由全国新华书店发行。此书原是作者在2010年6月20讲课时的一次讲稿,经过整理后交出版社。现将此书的前言与目录刊载于下
-
书评
文学
2012/06/05
| 阅读: 2501
[小森阳一]把《海边的卡夫卡》和战后日本社会联系起来,对一直企图逃避战争责任的右派进行了强烈的抨击,让我这个对历史不是毫无所知的人,都有突然憬悟之感。我第一次感觉到,小说评论是可以和知识传达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的。
-
"按照一般的想法,革命应该只会发生在贫穷、落后与动荡的地区,可是1968年的五月,在发达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里,却毫无预警,首次自主地出现了一场准革命性的运动。整个事件所代表的意义非凡,经常甚至有人将它与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一八四八年布尔乔亚革命与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并列。"
-
近期本刊[国外理论动态]记者根据与创刊20周年笔谈主题相关的论题,采访了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汪晖先生,下面是访谈主要内容。《国外理论动态》(下面简称"《动态》"):当前严重的国际资本主义危机对中国与世界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您认为它将会给国际格局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关于中国在新的世界格局中的选择,有人认为中国制造业规模越来越大,继续按照原来的路子走下去,就可以很快挤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俱乐部,有人却认为由于国际和国内的矛盾,中国无论如何挤不进去,反而可能因此导致巨大危机,因此中国最好是继续秉承70年代的三个世界理论和建立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运动的基本精神,推动建立一个新的国际秩序。您认为国际金融危机后中国在国际上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国际战略?我们该综合什么样的新旧理论资源为中国处理与世界的关系找到新的可能性和方向?汪晖:你的问题是以中国为中心的,而不是以中国内部不同区域、阶层及其相互关系为中心的。但两者并非没有关联。这样提问预设了中国形成自主发展的可能性,或者说,预设了对如何形成自主发展的追问。中国的金融体制、市场体制都已经碰到了很大的困难,正在迫使我们重新思考发展模式的问题。对发展模式的思考早已开始,却收效不大,原因并不是思想问题,而是利益错综纠葛,无法将已经提出的问题转化为公共政策。在思想层面,也存在着一个承不承认需要调整变革方向的问题。有人提出进一步全球化、市场化、私有化,又有人提出民主社会主义。以我的看法,今天的关键问题是存不存在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和朝向这个方向的可能性。如果存在这个方向问题,而不只是技术性调整的问题,那么,调动怎样的经验和实践以创造新的发展模式的问题就会浮现出来。但这也并不只是中国的问题。以"占领华尔街"运动为例,很多人批评它没有具体方案,但这恰恰说明这场运动致力于方向性问题,而不是技术性问题。它意识到了今天的问题是体系性的,不是个别的技术调整可以解决的。它说我们现在是99%对1%的斗争,提出了敌我关系,提出了统一战线,也就勾画了它的政治战略。这并不是说运动可以迅速取得成果,原因在于:第一,如果一个社会创造的是99%对1%的体制,那么,改变这个体制意味着革命;第二,经历了20世纪后期的大转变,即便思考革命,其条件、方式、基础也全面地发生了变化。没有长期的积累和新的形势的出现,要想取得实质的成果非常困难。就19-20世纪的革命而言,我们已经处于后革命的时代,针对体系性危机的思考和行动应该采用怎样的形式?这是困扰许多人的真实的问题。但无论如何,这是冷战结束以来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规模上提出问题。即便运动是幼稚的、初步的,也值得我们思考。现在有关中国发展方式转型的提法是升级换代,产业转移。从"阿拉伯之春"到"占领华尔街",许多人出于不同的愿望,预言甚至鼓动中国出现类似的局面,但让他们失望的是中国尚未出现他们期待的"革命",而街头革命已经遍布欧美。为什么?并不是因为中国不存在社会矛盾和冲突、中国的发展模式没有问题,而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中国区域广阔,发展不平衡,这些负面的条件在危机条件下,反而成为缓冲金融危机的条件,如区域差别、城乡差别、贫富差别等等,恰恰成为中国内部的调整空间;二是过去10年中国实际上始终处于调整过程之中,这种调整是内部博弈、社会斗争、公共讨论、政策改变和地方实验等一系列各不相同的实践的结果。中国社会的社会实验和模式辩论仍然在持续,这表明自主变革的可能性尚存,但由于变化过于急速,如果不能迅速行动,可能性瞬间即逝。但那种试图由外而内地引发颜色革命的方式似乎只能引发社会动荡,而难以产生积极的成果。果断行动是必要的,但如果没有更清晰的政治社会目标,宏观调整往什么方向转化,就会成为一个日益尖锐的问题。围绕"重庆模式"与"广东模式"的争论超出了各自的具体实践,也超出了技术性层面,甚至有关技术性调整的辩论也被上升到政治层面,辩论中对各自模式的发挥并非为了有意夸大其实践的状态,而是由于人们迫切地需要重新确认变革的社会目标。不同的社会目标会产生出围绕发展战略而展开的社会斗争。如果要分析中国未来的选择的话,就需要分析中国内部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与次要方面,以及这些矛盾在国际语境中、国内语境中的差异、转化和变异的动力及可能性等等。中国的区域关系、城乡关系和贫富差别意味着产业转移和产业升级的过程仍有很大的空间,城市化道路和工业化道路还会持续相当长久的过程。受经济危机的影响,制造业产能出现过剩,由于国际市场萎缩,正在转向内部拉动,但总体来说,我认为工业化过程不会停止。而且我认为在国际资本主义体系当中,不但到目前为止,而且在未来20年当中,中国仍然处在上升的阶段。危机、挫折、社会矛盾的加剧并没有改变这个国家在世界体系内上升的轨迹,恰恰相反,它们正是这个上升过程的伴生物或者说直接的产物。因此,不同于中国崩溃论,我认为中国仍然处于上升过程;但也不同于发展主义的论调,认为经济增长可以化解社会矛盾,我认为正是这个上升过程本身会带动社会矛盾的尖锐化。尽管出现了各种有关发展模式的讨论和实验,也出现了局部的改变,但这个上升过程的基本模式不会发生根本变化,城市化、制造业的发展带动大规模的社会转型,由此产生的冲突矛盾--尤其是区域关系、城乡关系的变动--不会减弱。总之,中国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当中的地位会继续上升,但经济上升并不意味着矛盾的自动消失,社会分化的格局会长期存在。由于工业化过程的持续和大规模城市扩张,对能源和其他资源的需求将会持续,这也会导致国际矛盾的尖锐化。其实,资本主义的常态是经济上升期与社会矛盾的累积的共生关系,19和20世纪前半叶资本主义的上升期正是欧洲阶级斗争最蓬勃发展的一个时期,也是其国际冲突最为严重的时代。我们要研究的是上升中的社会冲突与下降中的社会冲突的各自特征,研究中国及其他新兴经济体与欧美国家的变迁轨迹之间的差异。中国的社会矛盾有可能激化,原因不是因为它要垮掉,而恰好是因为它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处在上升期,社会矛盾的激化正是其后果。这是我一贯的看法,十几年前有人发表中国崩溃论时我就这么表述过。因为它处在上升期,尽管处于局部调整之中,但基本的发展模式不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因而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的加剧也不可避免。要想改变这一格局,就需要讨论改变发展模式的问题,而这个改变离开了方向性的调整是无法完成的。在讨论中国的经济增长的时候,有人说我的看法比较乐观;在讨论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时,也有人说我的看法比较悲观。其实,用悲观和乐观来表述是没有意义的,所谓"乐观"很可能就是"悲观",反之亦然。资本的力量很大,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即便你指出了基本模式的危机,在新的形势出现之前,结构性变革仍然很遥远。另一方面,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特点就是发展不平衡,这也使得一些地区的增长具有特殊的意义,例如中国、印度、巴西和非洲一些国家的发展修改了国际格局的霸权关系,使得欧美的霸权地位有所降低。迄今为止,非洲、拉丁美洲国家总体来说对中国的新角色持相对欢迎的态度,就是因为中国的崛起打破了原来稳定的霸权构造。同样的逻辑,国内边缘区域的经济成长有助于区域和城乡间的平等。现在的挑战是:边缘区域的发展与产业转移的大格局关系密切,而后者在改变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的同时,并不包含改变发展模式的必然性。毛泽东总结过20世纪帝国主义的时代特点,即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的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国际劳动分工使得原有的阶级概念在国际领域发生了变化。伴随着国际劳动分工,中国国内的阶级分化和社会分化日益严重,但这个分化同时也是国际劳动分工的产物,是体系性矛盾的一部分。国际发展的不平衡和国内发展的不平衡都需要我们仔细分析主要矛盾及其转化。不久前,为了讨论辛亥革命后中国的政治变迁,我重读了毛泽东1926年论农民问题的文章和1936年以后讲抗战的文章,发现其中存在着重要变化。19世纪20年代,主流观点认为国际间的战争是有意义的,国内战争即阶级斗争是无意义的,我们现在也有人持这一观点,这是民族主义的调子。毛泽东表示反对,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证明所有的国际间的霸权斗争是没有意义的,国内的阶级战争才有意义,十月革命就是国内阶级战争解决了国际问题的最佳例证。因此,他在1926年搞农民运动的时候非常强调阶级斗争的重要性。30年代由于整个世界格局的变化,侵华战争迫在眉睫,国际法西斯主义的威胁上升到危险的阶段,他的看法发生了变化,即认为主要矛盾从国内阶级斗争转化为民族矛盾,不能只讲国内阶级斗争,还要讲统一战线,在国内,民族资产阶级、地主阶级成了统战的对象,在国际上,资本主义的反法西斯国家也成了统战对象。他并没有放弃阶级分析,而是认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敌我关系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不是这个战略分析本身,而是它所体现的方法对于解释中国经济的崛起仍有重要的启发性。中国知识界,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都没有成功地回答这一问题。你提到按原来的路子是不是可以很快挤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俱乐部,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首先,资本主义国家俱乐部是一个经济俱乐部,也是一个政治俱乐部,要想进入这个俱乐部有一个"政治审查"问题。俄罗斯政治上已经按照西方的模式改变了,但按照西方标准,尚未达标,进入不了这一俱乐部。中国与西方的政治体制和社会体制不同,又是亚洲国家,没有哪个西方国家真的认为中国会成为其俱乐部成员。其次,能否进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俱乐部,不仅要看中国的状态,还要看国际格局。前一段时间我在日内瓦参加"南北论坛",印度一个经济学家讲,金砖国家的经济发展规模比发达国家弱很多,但现在西方已经把金砖国家变成一个大话题,目的是推卸西方国家应该承担的国际义务。全球化改变了原先的世界格局,三个世界的理论不能简单照搬了,但在气候问题、能源问题及有关其他国际责任的谈判中,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的博弈,或者说南北关系问题,仍然是一个主要矛盾。当然,与过去不同,这个主要矛盾是围绕着如何在全球范围内改变发展模式这一宏观目标展开的。当代世界的平等危机的根源在于南北关系及其衍生结构的不平等。中国将在未来二、三十年中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并没有太大的疑问,但其含义到底是什么,是要认真考虑的。今天国际劳动分工和国际经济结构都发生了重大变化,比如说美国是第一大经济体,但它是债务国,中国是一个穷国,但它是债权国;即便是第一大经济体,上述经济结构的转变未必对中国是最有利的。今年在日内瓦联合国会议中心举行的"南北论坛"以金砖国家为主题,第一天讲中国,第二天讲巴西,第三天讲印度,后面讲俄罗斯和南非。因为有其他安排,我只出席了前面三天的讨论。按照这个顺序,每个国家也对应着一个主题,中国那一场的主题是"世界工厂",巴西的主题是"世界的面包房",印度那一场叫作"世界的办公室"。这些主题描述了一个国际劳动分工的新趋势,中国的工业化实际上也在这个国际劳动分工的新格局里面。与其他后发国家相比,中国由于未曾经历全面的殖民、具有漫长的农业传统,在二战后又有自主发展的历史经验,其经济构成上的多样性比很多发展中国家要高得多。许多前殖民地国家即便在独立后,也仍然是单一经济,如咖啡经济、蔗糖经济或者石油经济。有些国家原来有工业、农业和其他多种经济形态,但是越来越往专门化方向发展,其转变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过去的殖民时期,比如巴西、阿根廷等在极短的时期内成为主要的农业出口国。它们的农业被少数垄断的种子公司控制,并成为国际劳动分工的一环,受控于国际市场。中国的经济多样性比较高,相对而言稳定性就多一点,不会由于国际市场的萎缩而一下子跨掉,但所谓"世界工厂"的名号,也蕴含了一种对中国未必有利的趋势。工业化是必要的,但如果这一工业化与一种新型的国际劳动分工相联系,就意味着中国工业化将承载比传统的工业化更大的能源消耗、廉价劳动、生态压力和其他劳动保障方面的代价。在西方语境中,许多人往往将中国的能源问题、生态问题、移民问题、廉价劳动力问题与人权及其他国际规范放在一起讨论,却从不追究国际性的产业转移与这些问题的关系。中国的世界工厂化与西方国家的去工业化的关系本来是一目了然的,气候变暖、能源问题、廉价劳动、甚至国家的压制机制,都是这一新的国际劳动分工的一部分。产业转移也是社会矛盾向发展中国家的转移。产业的国际转移与阶级关系的国际转移对于解释中国的社会冲突也是重要的。与传统的工业资本主义不同,我们今天处在一个高度金融化、资本化的时代,全球化使得资本与劳动在地理上的分离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为清晰。过去的阶级斗争集中在国家内的劳资关系,但在跨国资本主义时代,资本高度灵活,国家变成跨国资本的维持会和代理人。资本的流动性和生产的跨国化造成了劳资矛盾形式的变化--劳动与资本的关系是通过国家的招商引资完成的,劳资的纠纷也往往变成劳动和国家之间的冲突。例如,工会问题本来主要是劳资关系的产物,但在中国却成为劳动与国家的关系问题。在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阶级关系的国际转移所造成的冲突到底怎么去分析,涉及对国家的镇压机制的新分析,即,不同于以往,国家的压迫性恰恰是由产业转移、新的劳动分工带来的。国家的压制机制在形式上有延续性,但内涵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这一条件下,如何分析政治空间与民主问题,成为了一个新的问题。回到前面所说的经济增长与社会矛盾的累积问题上来。由于处在上升期,国家积累了大量的能量,也加强了其控制社会矛盾激化的能力。经济规模的增长也给整个社会一个期待,从而提供了某种稳定性的要素。但如果稳定越来越和增长联系在一起,也意味着一个危险的逻辑,即经济一旦停止增长,或者处在另外一个格局下,政治危机的爆发就不可避免。也正由于此,国家的稳定性越来越依赖于增长,从而发展模式的变革变得更加困难。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前面提到的中国社会变革的方向问题是十分迫切的。在国际金融危机中,中国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国际战略?我个人的看法是寻找自主的发展战略,突破资本主义霸权所主导的劳动分工模式。没有自主就谈不上战略,但到底什么是全球化条件下的自主,已经成为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生产、消费、劳动都在国际化,原来民族国家条件下的自主性、冷战时期的自主性都不再可能了,因此,要探索"自主性的新形式"。所谓国际战略,就是如何建立跟美国、欧洲、拉丁美洲、非洲和周边邻国之间的关系,如何在资本主导的世界里保持政治的能动性。从理论上看,社会民主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全球正义理论非常空洞,没有提出实质性的纲领,依附理论和三个世界理论作为切入整个全球格局的总的分析方法也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解释力,例如如何解释中国与非洲的关系,如何分析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这已经不可能在万隆会议时代的框架中展开了。毛泽东关于三个世界的理论是在冷战的格局下形成的,有两大阵营的对抗,才有中间地带,第三世界的非社会主义国家才可以与社会主义一道形成反对帝国主义和霸权体系的统一战线。这个格局已经不存在了。但这个理论对我们的启发并不应该忽略。政治上的犬儒主义和机会主义只能导致自主性的丧失。自主性集中体现在中国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关系之中,自主性的弱化导致中国没有有力而又灵活的国际战略。过去30年,从国家到知识领域,与西方的关系是中轴。或悲观,或自大,一会儿说中国一无是处,一会儿又说中国已经不得了了。新世纪之后,得意洋洋的味道重起来了,说我们是债权国,美国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现在美国人在南海折腾了一下,他们发现中国不但与美国存在利益对抗,而且也与周边国家关系紧张。中国国际战略的机会主义和利己主义使得第三世界国家对中国非常有看法。不过,中国的经济行为中还部分地保留了一些东西,例如,与西方企业不同,也与一些急功近利的私人企业不同,在非洲和拉丁美洲的中国国有企业总体而言有长期的计划性,在当地一般来说还是受欢迎的。前段时间一个英国导演拍了一个有关中国在赞比亚的纪录片。我和这个片子的导演有过讨论,他也同意说,中国国有公司愿意投资那些欧美拒绝投资的基础建设领域,计划往往是长期的,获取回报需要很长的时间,这对西方国家和它们的公司而言是不可能的。西方70年代以后已经宣布不能在这些地区从事基础建设方面的项目,因为风险太大。在这个格局下,中国能够发展出怎样的与发展中国家的战略关系?这个问题值得思考。《动态》:在这次国际危机之前,您其实已经很深入地论述了当代资本主义具有的深刻的危机趋势,比如您对全球化、新自由主义等的内在矛盾的揭示,特别是您指出它们所导致的去政治化趋势已经导致资本主义在平等上出现日益严重的危机。您揭示的这些危机和当前资本主义的金融、经济危机以至社会和政治危机有内在的逻辑关联吗?这场危机形成的更深层次的逻辑是什么?汪晖: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和中国的去政治化趋势,跟当前的资本主义的金融危机和政治危机完全是有逻辑关联的。这是一个潮流。首先,从经济层面来看,70年代晚期整个资本主义向新自由主义转变,中国大概是在80年代中期,特别是城市改革以后开始露出端倪,1989年之后深化,这个浪潮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全球性危机。其次,在政治领域,新自由主义使得政治的含义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瓦解了原有的政治格局,不光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而且也包括自由民主体制,特别是以国家、政党为中心的政治,几乎无一例外地出现了危机。在政治领域,这些危机的主要特点是代表性断裂,不同的政党体制因为代表性断裂而产生政治危机。在政治领域,代表性的匮乏是普遍的特征。今年11月18日,我在德国社会民主党总部与社会民主党主席加布里尔有过一场公开的对话和辩论(加布里尔:《金融危机时代的民主和正义--对汪晖教授的回应》),我在演讲中指出欧洲与中国的政治体制的差异非常大,但不仅共同面对着经济危机,而且也有着相似的以政党的代表性断裂为中心的政治危机。我的基本看法是,今天分析政治体制危机的主要尺度应该发生一个转变:此前的政治分析都以两种政治体制的对立作为它的前提,即以另外一个体制作为自我理解的前提。但从合法性危机的根源来讲,今天的危机不能在一个体制与另外一个体制的差异中诊断,而必须在为什么不同的政治体制共同地产生了代表性断裂这一问题脉络中展开。代表性断裂问题遍及所有的政治体制,这并不是说原来的两种社会体制的对立消失了,而是说全球性的转变导致这种对立的含义发生了巨变。代表性的危机说到底是新自由主义在政治领域的产物,也是去政治化的后果,与整个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政治结构发生的根本的转变和变迁有关。加布里尔评论说,我把欧洲跟中国放在完全同一个平台上加以批判让许多人感到惊讶,但这个批判触及了欧洲政治和思想的危机。《动态》:资本主义面临严重危机,但是反资本主义运动好像从20世纪70-80年代以来,基本丧失了方向感和道路感。因为苏东剧变后,关于如何看待传统社会主义的历史,如何看待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和市场经济体制,一直没有系统而深刻的理论著作出现。而正如您所说,理论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反资本主义力量从反伊战运动直到今天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好像不知道该反对什么,争取什么,他们陷入回到传统社会主义不能得到人们信任,在资本主义的民主和市场框架下又软弱无力的困境,您一直在反思左翼面临的这些重大理论挑战,根据您的思考,反资本主义运动应该如何摆脱这一困境,替代运动的方向在哪里?汪晖:反资本主义运动不可能陷入传统的以民族国家为单位的社会主义模式中,这一点应该有清醒的认识。这一轮全球化的规模,尤其是生产的跨国化,使得退回到旧有的国家逻辑当中的可能性变得很小。国家是一个斗争得以展开的空间,自主性问题也在国家层面得以呈现。只要观察一下北非、中亚国家在外来干涉下的命运,就可以理解国家问题绝不像许多人说的那样没有重要性。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说要探索全球化条件下的自主性问题。最近反资本主义运动出现了一些变化,"占领华尔街"运动实际上提出了体系性危机的问题,同时也呈现了缺乏有效的战略的弱点。我们可以归纳几个特点:首先,在针对新自由主义浪潮的一系列改良运动逐渐挫败之后,现在出现了一个针对体系的抗议运动,而且这个抗议运动表现出了全球性和不平衡性。全球性是指中东、北非、拉丁美洲、亚洲、美国和欧洲到处都出现了这种运动。所谓不平衡性是指:这些运动是相互关联的,但形态各异,体现出各自社会条件、区域条件、经济-政治条件和文化条件的不平衡。比如埃及的运动得以发生的条件是金融危机条件下的高失业率、长期的和大规模的贫困及高度的腐败,这些是长期的、普遍的、与其他区域较为相似的现象;但除此之外,它还针对政治体制,即长期的警察专制加上国际范畴内的美、以秩序,以及伊斯兰运动。它的反体系性集中在这些方面。在伊斯兰地区,这一反体系运动激活了、或者说释放出了一种宗教能量,这些能量不是新的政治力量,但具有变成新的政治能量的可能性。宗教重新进入政治领域的状况并不仅仅出现在阿拉伯世界,整个非洲包括现在的欧洲也有类似的现象。中国也面临着复杂的宗教问题,但主导的社会矛盾仍然是经济性的和政治性的。由于中国在漫长的革命和建设中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即便经历了30年的开放性改革,已经高度全球化,但其经济体的相对独立性(以及内部不平衡性)仍然是显著的特征。前几天,"占领华尔街"运动动员了两、三万人从纽约步行到华盛顿,这一运动似乎是要点明资本主义经济体制与政治体制之间的关联。99%与1%的对立似乎也隐含了一种阶级性的元素,但显然,原来的阶级性运动的模型不适用于分析这一运动。我个人的看法就是,体系性的问题需要在理念上重提大的方向问题,同时重视全球范围内、区域和国家范围内的不平衡。中国处在大规模工业化、城市化的过程当中,城乡矛盾与阶级分化仍然是非常重要的特征。如果真正能够做到"五个统筹",就必须改变发展模式,调整变革方向,加强中国社会和国家在发展战略上的自主性。大规模城市化与工业化连在一起,城乡关系与新工人阶级的形成有着内在的关联,因此,大规模城市化条件下的城乡矛盾如何解决,是一个中心环节。如前所述,中国经济规模的扩张是和新的国际劳动分工联系在一起的,它的高能耗、廉价劳动力不能在国内的单一语境中解释,却无疑会加剧内部冲突。如果不重新调整在国际劳动分工中的位置,社会冲突、社会平等的问题就不可能根本得到解决。如何才能形成全球化条件下自主发展的战略?在全球性的国际分工和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离开每一个社会的独特条件及所处的国际位置,就不可能形成突破性的战略。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说战争的胜负要分析三个势,敌势、我势、地势。敌人怎么样,我们怎么样,客观而言敌我斗争的场地怎么样,综合这些方面才能分析到底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战略。站在这个角度说,我们先要分析金融资本主义和全球劳动分工的新格局,在这个新格局下产生的国家关系、区域关系、阶级关系、社会关系。从对手的角度说,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能够成功地再工业化吗?如果能,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如果不能又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在危机条件下,政治、军事关系会发生什么变化?从中国自身的角度说,中国是一个非常不平衡的发展中国家,它的区域关系也极为复杂,它的发展的可持续性与它的发展的不平衡性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是形成新的发展战略的思考前提。沿海经济受国际危机的影响较深,许多产业开始向内地转移。所谓内地拉动缓解了经济危机是事实,内蒙古和其他地区的经济增长率远超沿海地区。这是发展不平衡造成的。但伴随着产业转移,危机也开始波及这些区域。中国内部的不平衡,反而使得它承受经济危机压力的能力比其他小共同体要大,广阔的农村腹地和广大的农村人口提供了缓冲和发展的空间。黄宗智对重庆土地财政的分析就突出了这一点,根据他的分析,在50年内,重庆的土地附加值的增长率高过工资增长率应该不成问题。很多左翼也许不见得喜欢这一分析,认为这还是支持城市化的发展模式。但这个分析是从中国发展不平衡性出发的,有某种方法论的意义。这不等于说这种区域不平衡可以自然地成为可持续性的保障,我觉得应该像毛泽东当年分析战争形势一样来分析中国在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可持续程度和规模,分析它的阶级矛盾、社会矛盾发展的形势,解释中国的国情及其发展战略。《动态》:您曾经谈到关于中国的国家能力有一个基本的悖论,即一方面,较之许多其他国家的政府,中国政府的能力得到了广泛承认,从汶川"5·12"大地震后的救灾动员,到金融风暴后迅速推出的救市计划,从奥运会的成功举办,到各地方政府在组织发展和克服危机方面的效能,都显示了中国国家能力的突出优势;但另一方面,各种民意测验显示公众对政府的满意度处于较低水平,官民矛盾在某些地区、某些时刻也极为尖锐,不同层级政府的施政能力和廉洁度也受到质疑。最为关键的是:这类矛盾经常被上升到合法性危机的高度加以讨论。您如何看待这一问题?汪晖:这就是合法性问题。在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政治体制的合法性危机的核心是政党政治的代表性危机。在全世界范围内,政治体制的危险格局是从一种没有代表性的政体向另外一种没有代表性的政体转移,从而让这种空洞的政体转移成为不平等的社会过程的合法化的条件。颜色革命就是从一种没有代表性的政体向另外一种没有代表性的政体转变,表面上是民主化,实质上是最不合理的社会分配和财富剥夺过程的合法化。克服政治危机的真正挑战是如何避免从一种没有代表性的政体向另外一种没有代表性的政体的转变,其前提是所谓重新政治化。这是非常尖锐而又非常复杂的挑战。我认为在理论上阐明这个问题是迫切的,因为很多人并不了解这个代表性危机的普遍性和深度,甚至认为西方没有代表性的危机。争取一个真正的公共的讨论空间,形成真正的政治的和理论的辩论,对于中国的政治变革而言十分关键。大众媒体上很难有严肃的政治讨论,这个状况是很危险的。关键是要通过自主讨论,让大家了解在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政治危机的真正特点和本质。很多观察家都讲到中国国家能力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中国一方面有较强的国家能力,而另一方面又无法克服合法性危机?国家能力首先是国家回应社会需求的能力,在这方面,中国国家能力显示出它的两面性,即一方面在特殊状态下反应能力很强,而在另一些方面又非常缓慢。最近福山写文章说,中国的反应能力不但比周边国家强,而且比很多发达国家,比如日本、韩国和欧洲的很多国家都要强。在与加布里尔的辩论中,我也特别谈到:如果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的反应能力强,表示这个社会存在着民主的要素和潜能,但是我们的民主理论注重于形式分析,而忽略这些实质性的潜能。正由于此,如何使这些潜能发展为更为制度化的实践是不清晰的。如果能够在理论上和制度上清晰地描述这种潜能得以展现的条件,就能给我们提供一个更具实质内涵的民主变革方向。如果能对社会需求做出迅速反应,表明这个政治体制存在着实质的民主潜能,但程度如何,怎样发展,如何表述,都需要具体分析。国家能力的另一面是政治整合能力,即通过公共行政对各种社会利益和诉求进行政治整合的能力。福山在最新的文章("Oh for a democratic dictatorship and not a vetocracy")中针对西方民主危机提出要"民主专政"(democratic dictatorship),不要"否决政治"(vetocracy)。在历史观上,我们当然是不同的,但他在这里的实际所指与我在《革命、妥协与连续性的创制》一文中谈及的政治整合有些相似性,即强调行政决定与政治整合之间的贯通关系,而批评行政权力与议会权力之间的过度分隔与对峙。通常而言,行政权力是执行机构,而议会-政党体制是政治整合的机器,在代表性断裂的情况下,国家的政治整合能力大规模瓦解。议会、法院、行政,三权分立,但政党的代表性的断裂、政府的进一步官僚化和法律体制的危机导致国家回应社会危机的能力下降了。这也是当代政治危机的基本特征。《动态》:您多次提到毛泽东思想这一理论资源对于我们分析当前中国与世界的形势的重要性,我们想请您进一步展开谈谈这一具有重要方法论意义的问题。汪晖:我是针对贵刊的栏目而言的。毛泽东思想是20世纪中国最为重要的遗产之一。就对整个西方思想和第三世界运动的影响而言,中国没有任何其他遗产可以与之相比。当代法国的著名哲学家阿兰·巴迪乌是个典型例子,他对毛泽东的文本有很深入的分析。他对欧洲哲学史的深入阐释与他对毛泽东思想的阐释相得益彰。70年代,北京大学的张世英教授写了一本关于黑格尔的著作,被翻译成了外文,巴迪乌曾经写过一本小册子来回应张世英教授。按照意大利学者鲁索的解释,那本书在巴迪乌的思想历程中标志着一个重要的转变。这是一个思想时代对于这个哲学家的影响。由于1968年之后的挫败,整个欧洲理论特别是左翼理论带有政治悲观主义的特点,佩里·安德森就曾将这种精神气质归结为"不妥协的悲观主义"。但巴迪乌的理论中有一种毛泽东式的革命乐观主义,即便在低潮的时代,他仍然将毛泽东关于"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的"敌人的逻辑"与"从胜利走向胜利"的人民革命的逻辑展开为一种历史的理论。2007年,我们在博洛尼亚开会讨论20世纪的中国,巴迪乌提交的文章是对毛泽东的《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的文本细读,我读后很受启发,也很受鼓舞。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毛泽东以独特的洞察力分析出中国的红色政权能够存在的理由,进而提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命题。他关于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的分析其实跟他后来在抗日战争中分析中国为什么最终能够取得胜利的分析在方法论上是完全一致的,其中综合了军事、哲学和政治这三个层面。毛泽东的军事思想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战略和策略问题,而是政治、哲学和军事策略的综合。《论持久战》的战略思想是哲学思想在政治领域的展开,也是政治思考在军事战略、策略层面的呈现。两种统一战线如何形成,能不能够形成,帝国主义内部的革命有没有可能爆发,这些都是战略问题,而不是一般的军事战术问题,但两者是综合在一起的。毛泽东思想的重要特征是其实践性,就是永远切入到现实分析中去。现实不是被动的、客观的,而是能动性与客观性相互交织的领域,在对现实的分析中,我们看到的是各种历史力量的脉动和走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确实具有重要的方法论的意义。毛泽东面对的格局是白色恐怖,是革命与反革命之间的力量对比的悬殊。但在这个条件下,他提出了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这个问题。这篇文章是一种出色的政治分析,但同时也像是一部兵书。他坚持革命的正当性,却又不盲目地重申这种正当性,而是将正当性与战略分析结合起来。这么一点点弱小的力量,最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壮大起来。红军到达陕北时还剩几万人,但早在1936年毛泽东就预见到了抗日战争的不可避免,世界大战的即将到来,以及整个抗日战争的基本路径,如果没有高度的理论概括力和对现实总体关系的洞察力,是无法达到这样的高度的。十多年前,当我们发起新的思想讨论时,完全是书生意气,孤军作战。没有政治的权力,没有媒体的权力,没有自己的群众,我们致力的是思想讨论。但在自己没有媒体平台的条件下,中国的批判思想仍然能够获得了一定的发展,包括众多媒体的暴力在内的各种迫害和打击终于不能扼杀这些批判思想的成长,这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对内外局势做出客观而灵活的分析,形成一种理论的和战略的总结。毛泽东的一系列概念,如战争上的统一战线、哲学上的一分为二,以及他对人民民主的阐释,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福柯关于政治和权力的关系的观点,詹明信关于第三世界的理论,都曾受到毛泽东的影响。在右的方面,卡尔·施密特的游击队理论,以及以敌我为中心的政治概念,都与毛泽东的军事理论和政治思想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最近"占领华尔街"运动与过去几年中逐渐发展的占领大学的运动有关,随着网络发展,许多人重新提出开门办学,批评现行的大学体制,我们不知道这些实践与毛泽东思想是否存在直接关系,但比较分析是必要的。关于知识、权力、政治、资本主义经济这几个主要因素之间的关系,以及什么是社会主要矛盾,谁是社会的主体,毛泽东都有过解释,并提出了一套分析问题的方法。加布里尔在回应我的讲话中说,西方左翼30年来没有真正面对我所提出的代表性断裂和平等问题。他自己说,他过去到工厂去的时候,工人介绍他的时候会说他是个社会主义者,他现在再去工厂,工人只是介绍他为政客。一个年轻的社会民主党人对我说,在冷战之后,社会主义这个理念不能提了,但不提这个概念,社会民主的转型到底往什么方向呢?我在讨论中提及了这一思想方式的两个问题:第一是把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同于原来的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第二是把原来的社会主义实践当成一个整体,完全拒绝对实践过程进行真正的历史-政治分析。在欧洲语境中,一说社会主义就是专制,就是极权暴政,整个调子是否定的。社会主义是一个丰富而复杂的遗产,对这个遗产需要进行批判性的总结。毛泽东的思想遗产既是我们思考的对象,但也提供了反思他自身的政治实践的方法。我们需要从这个角度去重新激活这一遗产。
-
经济
政治
2013/05/22
| 阅读: 2498
假设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中国领导人做出错误的选择,为了私人利益废除了土地的集体所有制,或者加入全球化的金融化,比方说人民币自由浮动,不再由中国政府而是由市场控制,银行也私有化了并完全向外国银行开放--结果将会是灾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