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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的内容是我﹐一个自称 "炎黄子孙" 的汉系中国人﹐对于 "炎黄子孙" 及相关英雄历史之反思性研究﹐以及对于 "弟兄民族" 此一称谓的新理解。这样的研究﹐其目的并非在知识上 "解构" 炎黄子孙历史及中华民族。相反的﹐我希望透过新的历史知识﹐一种基于反思性(reflexivity)及有反省力的历史新知﹐使得中国的汉族与各少数民族对自身﹐以及对于他族﹑他国之人﹐有更深入的了解。我相信这样的历史新知﹐更能够促进 "炎黄子孙" 及其 "弟兄民族" 间的和谐与凝聚。人们常强调历史上的英雄祖先﹔五千年前的炎帝与黄帝﹐约四百年前来台的郑成功及其随从军民﹐以及在美国﹐三百多年前乘五月花号来到新英格兰的英雄祖先们。人们也争论这些英雄历史﹐譬如成吉思汗﹑箕子及亚伯拉罕﹐究竟是那一 "民族" 的英雄祖先﹐他们所建立的 "国" 地理空间包括那些地方。强调这些 "英雄祖先历史"﹐常使得一些人群落入社会边缘--因为他们不是英雄祖先(征服者)的后代﹐或竟为被征服者的后裔。坚持与争议这些 "英雄祖先历史"﹐以及此 "历史" 所支持的资源范畴与边界﹐也经常造成族群﹑民族或国家之间的冲突。无论如何﹐这些被强调﹑争议的 "历史" 都起始于一些 "英雄祖先" 。然而另有一些起始于 "弟兄祖先" 的 "历史"﹐被人们忽略﹑埋没。因为相对于服膺 "英雄祖先历史" 之人群而言﹐主张这些 "历史" 的族群多半是居于边缘的弱势群体﹐因而在 "英雄" 成为 "历史" 叙事中的主角后﹐他们所宣称的 "历史" 被认为是传说﹑神话。当代历史学者﹐特别是后现代主义历史学者﹐常批评单一﹑典范与线性的历史﹐强调历史有多元的声音。然而这样多元﹑多线的历史﹐经常仍是对 "过去" 的选择性建构﹐或为对 "过去" 的众声杂沓争鸣﹐而未见及 "历史" 与人类社会间巧妙的内在联系。更有甚者﹐批评单一的线性历史﹐解构某种体制与认同下的典范历史﹐如此﹐学者--在对自身的文化与学科偏见与相关优势权力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所提出的 "解构性知识" 常为对他者的侵犯与侮辱。无论如何﹐在各种权力主体以 "历史" 相互解构中﹐边缘的 "历史" 仍然静默。因为关键不在于谁的 "历史" 更正确﹑更全面﹑更多元﹐而是﹐只要 "历史" 仍是 "历史"﹐ "神话传说" 仍为 "神话传说"﹐我们便不可能认识自身与他者的 "历史"﹐也不可能认识为 "历史" 所塑造的社会情境。在《羌在汉藏之间》一书中﹐我曾说明羌族的 "弟兄祖先故事" 为一种 "历史" ﹐一种在特定社会情境下的 "历史心性" 所产生之 "历史"﹔这是 "将陌生的化为熟悉" 。基于此﹐在这一本书中我重新认识我们所熟悉的中国文献中各种 "英雄祖先历史"﹔我们原来所熟悉的历史知识﹐在此新知下可能反变得陌生。因而这本书的工作可说是 "将熟悉的化为陌生"。希望读者与我一同由了解当今羌族的 "弟兄祖先故事" 出发﹐由此我们重新思考三千余年来曾流传于中国及其周边的许多 "弟兄祖先故事"﹐包括《国语》中 "炎帝﹑黄帝为两弟兄" 之说。我们可以尝试了解传述这些 "历史" 的人群之生活情境﹐以及尝试了解诉说此 "历史" 人们所表达的期望与情感。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也一同再思考我们所熟悉的 "英雄祖先历史"﹐特别是 "黄帝后裔" 或 "炎黄子孙" 之历史。将它们视为另一种 "历史心性" 的产物﹐尝试了解人们在何种情境中书写与诉说这些 "历史"﹐以及人们宣称此种 "历史" 时所流露的情感与意图。如此﹐在同一认知平面上思考 "历史" 与 "神话传说" ﹐我们才能对黄帝﹑太伯﹑箕子﹑檀君﹑九隆等英雄祖先之 "历史" 有反思性的认知﹐也能对许多 "神话传说" --特别是 "弟兄祖先故事" --有真正的体会与了解。相信如此的 "反思性知识"(reflexive knowledge)﹐可以让宣称自身为黄帝﹑炎帝﹑成吉思汗﹑箕子﹑太伯﹑三苗或蚩尤等 "英雄祖先" 后裔的族群﹐能认识自身此种历史记忆的深层意义及其历史过程﹐以及我们的先人在宣称或接受这些 "英雄祖先历史" 时的骄傲﹑期望﹐或卑曲与无奈。我们更应认识﹐"弟兄祖先故事" 事实上可能是一种更古老﹑更普遍的 "历史" (但显然不若男性中心主义古老)﹐曾广泛流行于华夏之域及其邻近各民族地区﹐以及世界其它各地。古代华夏曾称 "炎帝与黄帝为弟兄"﹐彝族说最早 "彝﹑汉﹑藏为三弟兄"﹐藏族有各族群起源于 "六弟兄" 之说﹐都是此种 "历史" 。我们也能由此体认﹐ "弟兄民族" 并非只是当代强调民族团结的口号﹐它是一种古老历史心性与记忆的遗存。在这些对彼此之 "历史" (与历史)的反思性体认﹑体会与体谅中﹐我们应更珍惜﹑反省并有思调整改进民族或国族内外的族群关系。中国人常以 "丰富的历史文献" 而自豪。我认为﹐值得自豪的不只是那些以汉文字书写的 "历史文献"﹐而更应是在各地人群长期交流﹑交锋下产生的﹑以各种媒介表述的 "历史记忆"﹐包括被视为 "民族神话传说" 的那些记忆。突破自身各种文化﹑学术与社会认同 "框架" (边缘)﹐发掘我们文化与社会生活中深藏的各种知识建构范式(如Pierre Bourdieu 所称的 "未被深思的思想范畴")﹐我们或能了解这些丰富﹑多元记忆的内在含意﹐及其形成与变迁的社会情境。如此具反思与反省的 "历史" 新知﹐不但有助于中国各民族对彼此之了解与民族内外族群关系之改进﹐也将是中国历史记忆对世界的贡献。(北京﹕中华书局﹐2009﹔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6) 隐藏的景:《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简体版自序《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是我关于中国民族史系列研究中最新的一本著作。它与我过去的两本著作《华夏边缘》以及《羌在汉藏之间》﹐皆有密切关系与延续性。对《华夏边缘》来说﹐这本书可称是其续篇﹔本书更具理论与体系的说明﹐华夏与其边缘区域人群经由历史互动﹐而形成今日中华民族格局的过程。对《羌在汉藏之间》来说﹐本书是其反思篇﹔由羌族研究中认识到 "弟兄祖先历史心性" 之后﹐我重新理解有关黄帝﹑炎帝﹑蚩尤等英雄祖先历史﹐视之为一种与前者不同的 "英雄祖先历史心性" 产物﹐以此解释 "炎黄子孙" 与 "兄弟民族" 的深层历史意义。《羌在汉藏之间》是化陌生为熟悉﹐而本书则是化熟悉为陌生﹐经由此过程而使得反思性新知得以重生。因此﹐这本书是新的学术视野与现实关怀下的中国民族史著作﹐也是我所提倡的反思史学研究的一部分。反思不同于解构﹐反思性研究也不同于后现代研究。后现代研究因其所蕴含的现代主义观点而忽略历史的延续性﹐强调过去与现在间的断裂﹐因而也对政治社会现实常采批判与解构观点。至于解构之后如何再造社会现实﹐或如何促进国家﹑民族﹑阶级﹑性别与文化人群间的和谐相处﹐并不在其考虑之列。相反的﹐反思研究着重在历史变迁与相关历史记忆中了解当代情境﹔一方面解释当代情境的形成过程﹐一方面在与过去之比较中理解当代情境。反思性研究强调对外在的﹑边缘的﹑陌生的现象与体系﹐作深入的文本与表征分析以产生认知(化陌生为熟悉)﹐同时藉此认知﹐在同一套文本与表征分析逻辑下﹐对自身原有的知识体系作新的体认与了解(化熟悉为陌生)。此种新的反思知识能让人们对当代有不偏倚的了解﹐有助于人们认识自身与他者的历史处境﹐因此得以珍惜及有思改进现实﹐以促进各种社会人群之和谐相处。更重要的是﹐后现代研究解构近代以来所建立的历史(特别是民族史)。反思性研究则不争论历史事实﹔它从历史记忆角度尝试探索古今历史叙事与记忆中 "隐藏的景"﹐也就是尝试了解留下这些历史记忆者的情感﹑意图与相关社会情境。对我以及对读者而言﹐思考这些问题﹐也是一个走入我们文化心性中自身难以察觉的异域之旅。与炎黄子孙﹑兄弟民族相关的历史记忆便是很好的例子﹔这两个词﹐在近代新知下常被视为过气的民族团结话语﹐然而在本书中我将发掘其中 "隐藏的景"﹐赋予它们深刻的学术与现实意义﹐也由此体会那埋藏在我们文化深处的历史心性﹐与由此产生的历史叙事﹐以及人们叙说这些历史时的情感与意图。 (北京﹕中华书局﹐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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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河的问卷存在很大问题首先是没有能够区分年龄层,再者,电话问卷的形式、打电话的时间、接受电话调查者身边是否有旁人、答卷者的态度认真诚实度等等可能影响答案的方面都没有通过问卷的问题设计本身来甄别。从问卷设计来看,这个调查很失败,因此调查的结果也就很可疑。--人文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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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沁鑫的戏剧从1999年因执导《生死场》而崭露头角并声誉日隆之日算起,已经历了十余年的时间。这十余年正是中国戏剧的“文化体制”急速改革的时期。田沁鑫的创作环境、创作题材、创作组织形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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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著作并非拒绝承认自由主义的价值。《自由主义的反历史》采用的方法论是:研究对象不是抽象的自由思想,而是自由主义,即具体的自由运动 和自由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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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以后,为了迅速实现工业化,摆脱经济落后的局面,中国政府领导人选择了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虽然从理论上讲,企业国有化并非是推行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的唯一选择,但它却因具有政府能最大限度地控制和配置经济剩余,进而最大限度地实现政府的战略意图,以及易于操作、政治风险小和监督成本低等一系列优点而成为内生性的制度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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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山水画是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集中而典型地反映了百年来中国艺术尤其是中国画的生存发展境遇,体现了数代人形形色色的感应与追求。对20世纪山水画作专题梳理,将有助于人们从一个特殊的点上透视艺术与人的关系,透视艺术演衍变革及其价值实现的复杂性和丰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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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实质性再分配的资本主义无法带来公正。如果市场的主要功能是协调而非激励,则税收可以在不损害激励机制的情况下进行再分配及筹集公共服务资金,从而实现公平。 J.E.罗默(Roemer,John E. 1945—)1966年毕业于哈佛大学数学系,1974年获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博士学位。现为耶鲁大学政治科学系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是美国当代著名经济学家和政治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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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专递
2013/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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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中国的历史上,就是得群众者得天下,这一点已被历史所反复验证。无论是晚清政府、北洋军阀还是国民党,即使曾经掌握过重要的政治、经济权力,但是因为他们不是为群众谋利益,无法得到群众的支持,最终都成为历史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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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西部青年发展报告”的数据来源于科技部中国科技促进发展研究中心于2004年6月至2005年2月在甘肃、青海、宁夏、陕西、内蒙古、新疆、云南、贵州、四川、广西、重庆等省(市、自治区)共44000户居民进行的《中国西部省份社会经济发展监测研究》,共收集167000个个人的相关信息,其中15-35岁青年占被调查对象的比例大约是 32.5%。基于此,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在部分西部省(市、自治区)对西部青年进行了进一步的座谈和访谈,在将西部青年调查数据与全国统计数据、全国青年相关统计数据进行比较的基础上,形成了此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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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精神激荡风云之际,正是中国本土电影躁动蜂拥之时。鲁迅在上海生活的十年(1927-1936),恰逢中国电影发展的关键时期。鲁迅作为当时中国文艺界的泰斗,对电影的态度如何?鲁迅跟电影有著怎样的关系?对当时放映的国外电影持何种立场?对中国本土电影有甚么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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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已有3亿多人信教?数据怎么那么混乱?为什么他们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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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试图从分析目标管理责任制入手,探讨当代中国基层政权的运作特征及重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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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古典文化教育的任务问题,谈谈对这90年古今中西学术变迁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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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三十年来的法制变革,是在错综时空条件下,一种基于世俗理性主义的政治选择,演绎的是一部中国法的世俗化理性主义运动,一种关于中国法制、政制和政治正当性的文化建设,旨在藉由法权安排的抽象一体性重整社会,救济政治合法性,回归常态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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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新乡村建设工作已经开始了两年多了,两年来的摸索、总结和思考,最终让我们确定了一条从农村的精神激励开始,进而形成农民的组织化,最终实现农村全面发展的思路。
这个思路的一个前提性的基本判断就是现在农村的精神贫困的存在。
农村的贫困与农村的精神贫困
谈到农村,我们马上就会把它和贫困联系到一起。农村的贫困是众所周知的。为了帮助农村贫困地区解困,国家投入了大量的物力和财力,一些社会团体也为这些地区送去了扶贫物资,但结果与预期恰恰相反,这种给钱给物的扶贫措施最终非但没有使这些地区富裕起来,相反甚至还滋生出了”等靠要”的懒汉风气,所谓越扶越贫。后来这种被称作”输血”式的扶贫方式逐渐发生转移,随之而来的是修路,送技术、送文化,称之为”造血”的扶贫方式。扶贫方式由”输血”转为”造血”。但不久人们发现虽然”血”造出来了–路有了,农技推广站有了,文化站建立了,但对贫困地区的帮助却并非像人们现象那样有效果,效果不大。
这样的结果让许多扶贫工作者和农村问题专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肉有了,血造出来了,有血有肉的人却没有站起来呢?还缺什么?是不是还有些什么更重要的工作被我们遗忘了?
与此同时,另外的一些问题也引起了人们的进一步的反思:为什么有些地方,本地各种资源都很丰富,但是反而不如自然资源禀赋很差的地区发展的快?有些地区虽然发展的比较快,人们衣食丰足,但是人们却空虚无聊、无所事事,村里出现的问题并不比贫穷的村子少,富裕也并没有使各种社会问题、各种公益问题得以解决,有时甚至是越发展的快,麻烦偏偏越多?!
农村的现实让我们终于意识到:农村的贫困,更为根本的贫困是精神贫困。
稍有农村经验的人就会知道,今天农村的基础设施已经破败殆尽,各项公益事业空中楼阁,科技进步纸上谈兵,医疗卫生昨日黄花,青壮年和有些知识文化的劳动力绝大部分流失,农村已经没有可以推进自身进步的力量。村民们似乎都在默默地等待,但如果你问他们在等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农民就是在这种等待和孤寂中变得越来越麻木,走向了”绝望”。
农民已经变得越来越懦弱,失去了最起码的战胜困难的勇气、决心和意识,完全没有了自信力。不仅仅单个个体如此,整个村整个乡甚至整个农村也是这样。如果你问他们缺什么?他们就说缺钱、缺市场、缺技术,什么都缺,问他们怎么解决?他们一般会告诉你就等待政府的扶贫、外界的支援。他们甚至也会很坦率地让你帮忙修路、自来水、卖农产品。如果哪个村选举违法、干部有问题,个人权利受到了侵害,他们或者默不作声,私下埋怨,实在忍受不了就上访,找青天,跪在衙门口哭诉。
我们始终难以理解的是,五十、六十年代,尽管我们的生产能力和物质状况和今天相比差距巨大,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农民却是能够战天斗地,排除万难,气概豪迈。他们克服困难,改造农田,改进技术,兴修了道路和水利工程。我们在农村能够见到的基础设施,大部分是那时候修建的。村民们主动地去参与基层政府的管理工作,农民们组织起来,改善社会,活跃生活,把自己看作是乡村的主人。但是今天,农村技术进步了,生产能力也大大提高了,各种物质条件也改善了,农村以外的城市支持也有更大的可能了,更有能力做事情了,但是今天的农民却变得无能麻木、无所作为了。
这是为什么?农民怎么了?骄气了?堕落了?智力变低了?农民曾经有的自信哪里去了?是什么导致了农民如此的颓废?
我们不禁要问:农民的精神哪里去了?
我们首先会想到是因为市场经济造成了小农经济的无法自信,基层政权又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农民素质需要提高等等。但是这却远不是主要原因。
根本的原因在于农村的非组织化。目前农村已经如同一盘散沙,缺少必要的凝聚力;与此同时基层政府除了要粮要款、刮宫流产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基层的整合能力基本丧失,靠基层政府和现有的农村组织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把农民再凝聚起来,更没有办法从内部产生出推动农村向前走的推动性力量。没有这些,不仅农村的各项事业没有办法进行,富裕小康也不过是白纸一张。处于松散状态的农户依靠个人的力量肯定没有能力克服自然给予的困难,一个人无法治理水旱荒灾,一个人也无法应对市场的挑战,一个人也就无法应对来自政府和其他群体的利益侵害。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自信心的丧失。所以表面看来农民的精神贫困表现在个人素质和能力的下降,但是根本原因却是农民没有自己的组织,失去了群体关爱。失去了组织的个体小农在市场经济和强大的政府面前是无法做到自信的。没有了自信之后,也就只有他信,依靠别人了。
失去了自信的农民不再有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一旦遭遇困难,理所当然把责任推给了政府。基层政府,面对如此巨大的精神需求,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也没有做上帝的勇气,所能做的事情最多也只是给些物质援助(后来连物质支援也难以做到了)。然而因为这种单纯的物质扶贫的主导思路是错误的,忽视了对农民本身精神的生长,它把政府当作了扶贫的主体,忘记了脱贫的主体应该是农民本人。所以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有时结果甚至是适得其反,越扶越贫。
农村的精神贫困还源于农村自身缺少外来信息的有效流入。由于贫困导致的各种信息载体如广播电视报纸书籍的缺乏,同时由于农村信息流入很少,最后导致农民缺少外来的激励,甚至与外界隔绝。农民为了得到一些可用信息,必须花费平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很多人只好从废纸中,从不多的书籍广播中获得相关信息,有的甚至要花钱贿买中央的政策和相关法律。更令人不解的是有些地方政府甚至还有意识地阻碍信息的传入渠道,使得农民很难得到相关的中央政策和国家法律,有的甚至还会有意地对传播中央精神的农民进行非法拘禁和各种形式的打击迫害。本来农民还是相信和依靠中央的支持的,但是基层的现实是连最基本的中央支持都无法获得。与此同时,由于农村信息传播无利可图,利润太低,企业行为也只能从农村退出。指望用市场的方法来达到信息传播,也没有可能。
所以,既没有外来的精神支持,也没有内在的精神生长的可能,又加上农民已经如同沙漠上的孤树,最后自然也就根本不可能生长出农村的精神来。
精神激励与新乡村建设的开始
中国一句老化说得好:扶人先扶志。
对农民的帮助必须从精神扶助开始,这就是所谓的”扶人先扶志。”这种扶贫我们称之为”精神扶贫”。这是未来农村工作中最为根本、也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农民的精神成长只能依靠农民自己,依靠农民自身组织的成长,重造精神家园。这涉及两个层面:一个是要作为个体的农民焕发斗志,燃起信心;另一个是要让农民组织起来,增强战胜困难的能力和信心。所以我们的新乡村建设工作就要从两方面着手:一个是如何让农民个体生长出自信;另一方面是如何让农民组织起来。这两个工作都是非常难做的工作,但是却是必需的工作,舍此无他。
从目前的经验看,我们最重要的手段就是精神培训,用培训来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每次培训的时间都是一个星期,主体内容就是两块:一个是精神激励,一个是农民组织化。在培训中,精神激励的内容是用如下方法达到的:准军事化的生活方式,如队列训练、定时起床、睡觉等,唱雄壮的歌曲、高声喊口号,每天大声演讲,群体性的体育活动、竞赛,还有就是上课的内容紧紧围绕着精神振作展开。另一个是组织化训练。这种组织化的训练是通过组织化的学员管理,通过每天实际的组织化行动。最重要的内容是,每天的课程以及围绕着这些课程的讲授、讨论、模拟和训练都是组织化的内容,主要是协会和合作社的内容。
经过几天紧张培训,培训结束的时候村民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可以说他们精神振奋的开始了。但是这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把这种精神化作实际的行动,变为物质的力量。他们的任务是把全体村民唤醒,让他们振作起来,组织起来。学员要自己组织起来,一起开始动员和组织村民的工作。在村民中筹建各种村民团体,如公益性的团体,妇女协会、老年人协会、村民调解委员会、文艺演出队;专业经济组织,养兔协会、板栗协会;学习性团体,如法律学习小组;合作社,专业合作社和综合性的合作社。
经过一段合作和组织化的训练,接下来的工作是开办夜校、组织学习团队和改革中小学教育,尝试合作医疗卫生事业,再后也尝试生态和环保的建设。
这就是新乡村建设的从精神激励开始的全面农村发展方案。
目前我们的试验多数还只是走到组织协会和合作社的阶段,一小部分开始走入到夜校和生态建设。还有的地方是所有的工作还是刚刚开始,还在组织个别的初级形态的村民组织。
在我们已经开始的二十多个试点中,大部分都是按照这样的演进路线在运作着。
山东鱼台县姜庄村曾经是著名的问题村,村子冲突很严重。当地村民为了反对税费征收,曾经爆发了大规模的对抗,村民围堵并扣留了来抓人的警车,也扣住了跟车来的乡里工作人员和警察。从此,这个村成了死角村。虽然罢免了旧村长,但是村子却成了无人管理的烂摊子,到处都是残破不堪。
2004年5月,当地的几个农民带头人接受了新乡村建设的培训,随后新乡建设工作人员大学生志愿者一道进入这个村,利用5天的时间,一边对村民代表进行培训,喊口号、唱歌,一边帮助村民建立基本组织。此后不久,姜庄村的文艺演出队和老年人协会就建起来了;暑假有一批支农志愿者到来,再次进行培训,这样,合作社也跟着办了起来。不仅如此,当地还建立了文化大院,组织了近百人的秧歌队,每天晚上到大院里去扭秧歌,唱歌、宣誓、喊口号,参与者大部分是妇女。合作社也开始了经济活动,集体购买化肥农药种子。暑假的后期,这里又举办了一次村民骨干的培训,这次培训后,妇女协会建起来了。妇女们自己组织起来,唱歌跳舞编排节目,学习文化课,还组织在一起开始了手工产品的编织;养兔协会等协会也建起来了,开始了集体购买兔种、集体技术服务的活动。现在,从精神生活、到经济生活,再到文化生活都有了新的开始,整个村子洋溢在歌声和笑声中。
这种变化连当地的基层官员都始料未及,他们惊异并盛赞这个”刺头村”的变化。他们自己也承认,这是用钱、用行政的力量很难以达到的。有人甚至说这是个”奇迹”。
湖北房县三岔村也与之有惊人的相似,但是这个村由于开始的比较早,进展就更大一些。老年人协会、妇女协会、文艺队,板栗协会、土鸡协会、魔芋协会、养猪协会等协会,还建起了合作社,办起了夜校,讲授技术、卫生保健、法律政策知识,还在志愿者的协助下办起了广播站、报纸。所有这一切变化到现在也不过是九个月的时间。这个村子的路径也是采取了同样的方式。这个村的开始也是源于精神激励和组织化的培训。最先建立的协会就是文艺队、老年人协会。
除此之外,内蒙古乌拉特中旗的灯塔村、山西汾阳栗家庄村、山东招远的白石夼村、河北顺平的柴各庄村、望都县的庄里村、重庆云阳的同六村等都遵寻了这一思路。
相反,没有按照这个思路走的村子,多半遇到问题。安徽阜阳的南塘村是我们最早建立的一个试验村,他的后来的大体思路也相同,建立了基本协会,也建起了合作社,但是因为缺少前期的培训,无论是骨干人员还是一般参与人员,都显得很散,经常出现”分裂”的离心离德的局面,几次几乎就断送了这个农民新乡村发展试验。湖北枝江的宝月寺村,他的带头人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他也曾梦想能把村民组织起来。但是因为缺少前期的培训和初级的农民组织。结果根本无法把农村组织起来,弄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几乎保不住,更不要说村里的发展了。后来在大学生志愿者的启发下,也开始了同样的尝试。一个老年人协会已经建了起来。新的局面才刚刚开始。
农村精神文化重建的意义
中国传统的农村社区的经济基础是土地私有,人们也是从事着一家一户的分田单干,但是并没有导致散沙状态。除了人们有公共的劳动和管理之外,比较重要的原因是人们一直保持着集体的精神文化生活。这种活动成为维系农村群体存在的精神纽带。但是我们分田单干成为真正的分家,没有任何公共财产,没有任何群体活动的媒介,也没有什么公共事务,没有任何公共权威,又加上掠夺性的税收又打倒了唯一可以做为公共权力来源的基层政府。于是农村就再也没有合作的基础了。
但是像农村这样脆弱的经济基础和政治位势,没有群体和合作又怎么发展?甚至连自身存在都会成为问题。散沙状态的农村对于权利的侵害和市场经济的冲击就表现的无可奈何,百孔千疮。
农民的精神振作离不开具体个人的自觉,更离不开农民整体的组织化。农民的精神蕴藏于并表现在农村的各个层面。就获得、维系和表现手段而言,也表现在生产、生活中。但是这种内在精神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载体也是表现手段,它同时也可以作为创生手段,这就是农村的精神文化生活。没有精神文化生活,想有精神振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要小瞧了那些文艺演出队、歌声口号还有集体秧歌,或者读书看报,这里面就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农民的精神崛起就从这里开始。
所以,今天的农村精神文化生活的恢复与重建已经变得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了。
精神文化生活将在两个方面对农村的发展起作用。一方面是农民是依靠这种方式来达到自身的精神砥砺,实现思想教育;同时这也形成了农村的一种公共空间,村庄的公共舆论、公共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了,它是整合分田分心的大包干后果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农民需要这些歌声、秧歌、笑声,这是就是农民的精神需要,所有人都需要精神生活,这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农村也概莫能外,而且似乎更为强烈一些。
农村的文艺活动是精神生活的最重要的一部分。这种文艺活动的功能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
一、农村的精神文化生活具有独特的动员作用。今天的农村很难让大家聚在一起,开个会或者商量点什么事情。大家已经习惯于冷漠和旁观。但是一旦你说要唱戏,来得人就多了,而且来得人也会很高兴参与。所以我们在农村每次开会一般都会把文艺配合起来。我们一般的思路是:在新开的实验点,一般都要建起一支农民文艺演出队。但是这个演出队的定位不应该是个文艺精英团队,而是个大众参与的文化活动。
二、精神文化生活起到了协调和和解的作用。各个村社几十年来都积累了深刻的矛盾,这些矛盾一般都只是在逐日的积累,但却很难化解。在矛盾积累的过程中又伴随着税费、腐败等现象的交织。这样的结果,就是整个村社的分崩离析,有时是冲突甚至于爆炸。有时候村里的不同派别,不同姓氏之间很难沟通交流。但是,文娱活动就给大家创造了一个很好的空间,文艺无界限,不同姓氏的人,甚至于不同信念,从来不说话的人,只要不是死敌,都可以参与到文化活动中来。慢慢的造成了一种和解和交流的气氛。这个作用在那种曾经有过冲突的社区非常的见效。
三、精神文化生活和经济组织相辅相成,互为补充。建立合作社时,就有农民不解地问我们搞合作社又不是搞公益组织,我们搞文艺队干什么?后来农民自己找到了答案:文艺队和合作社互相补充。合作社借助的文艺队给自己提高影响,增强凝聚力;而文艺队则可以借助合作社的经济优势,可持续发展。像合作社这样的需要高度合作精神和信任感作为基础的组织,在现有的农村村社建立起来,其基础相当的脆弱,如果没有持续不断的信任和道德教育,只用金钱和利益的作用,用不了多久,就会跨掉。所以,合作社需要形成一种文化作为纽带。这种文化就是依靠文化娱乐活动来达到的。
不仅仅是合作社,像妇女协会、老年人协会,文娱活动都是其中必有的内容,没有文娱活动为内容的组织,发展中多半都会出问题。
四、精神文化生活的教育、舆论功能,创造了公共空间。用街头剧、唱歌、快板、戏曲等形式达到教育目的,农民会把法律政策、道德风尚、表扬批评,溶于这些具体的表达形式中,让农民高高兴兴的接受。不仅如此,这种娱乐也造成了一种公共空间,并进一步形成了公众舆论。舆论空间的形成,是农村社区真正形成的开始。在此之上,农村的公共生活才得以恢复。
五、精神文化生活本来就是农民生活的一部分内容。农村不同于城市,文化娱乐条件很差,一般的地区,电视还不能普及,除了电视机、收音机外再没有任何能够提供文化娱乐的方式。每天晚上,天黑以后大家就回家早早的休息了。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到邻居家窜窜,聊聊天,简单而又单调。拿农民的话说,就是”二十多年没有笑过”。但是并不是农民不想玩、不像跳、不想高兴,我们经历的很多老人都仔细而又兴奋地给我们回忆二十年前他们村里的秧歌和文艺演出;大学生们的到来让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尤其是孩子们如同过节一般,一个简单的演出就能吸引那么多的人让他们快活,由此可见农村精神文化的匮乏,也看到农民的渴望。我们对此的理想想法是能够让广大村民都参与进来,不能作为几个文艺精英的小团体,它肩负着带动全村走向振作乃至小康的使命。
与此相类似的如秧歌队、象棋协会、读书协会、夜校等精神文化活动都具有相类似的特征。
所以,在农村,这种精神文化娱乐活动具有非常独特的作用。既具有工具意义,同时本事也是目的。未来农村的新乡村建设是少不得文化娱乐这块内容的。而且,究竟是目的还是手段,有时也很难说得清楚。开始的时候可能农民更看中于它的组织、动员和维系功能,但是农民一旦步入这个空间,就会欲罢不能,最后自觉的成为文化的”俘虏”,以至于乐此不疲。
现实操作中,我们建立的几乎每个点都是遵循着这样的思路。当我们决定开始一个新的点的时候,我们会让当地的带头人,找到一些有文艺特长的人,组成文艺队,在村子里开始演出,最后以这个演出队为起点,进行培训,培训后再进一步组织起其他的协会和合作社。就这样水到渠成,自然流畅,同时又真正达到了农村社区的和谐发展。
现在的山东鱼台姜庄村、内蒙乌拉特中旗的灯塔村、河北顺平的柴各庄村、湖北房县的三岔村都是这条思路。相反的例子也有,如兰考的贺村、内蒙乌拉特中旗的乌兰村、济南党家镇的殷林村不是从文艺队开始的,结果在发展中就遇到了很多麻烦,走了很多弯路。最后弄不好还得回头补课。
农村精神文化重建的条件和工作原则
我们在实践中摸索出实验村社的发展条件是:
一、选择的村社必须有一个非常热心于农村发展的个人或者群体。这是该村社发展的根本。这个人的作用不仅仅在于它熟悉当地情况,容易进入角色,少走弯路,更重要的问题是该村社的未来发展,需要把这个做为质点。这些人是精神成长的火种,也是现有的村庄中让村民能够重新焕发起斗志的关键性因素。外来的人早晚是要走的,外来人走了之后,村民还是要靠自己发展。所以一开始就要培育出一个本土的带动力量来。所以,密切依靠当地群众的说法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它很有现实意义。
二、外力的推动必不可少。对于村民而言,我们介绍给他们的好的经验,并非是他们不懂。协会也好,合作社也好,很多人早就知道这个好处。但是为什么没有自己组织起来呢?原因在于,他们缺少动员村民的理由。但是外界力量的介入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他们的带头人足够聪明,他们就会拾级而上,组织起来。但是,能够给予这种关注的力量太少了,现有的NGO又总是越俎代庖。我们现在主要依靠大学生,他们做的很出色。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象得到他们还能这么有用!我们相信新乡村建设运动是农村全面发展的的开始,大学生们可以从这场运动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有所贡献;参与这场运动的大学生们必将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潮流中得到锻炼,得到发展。农村是大学生的真正天地。
三、根据各地不同的条件进入方式会有所不同。但是一般我们愿意从文艺和老年人协会开始。这个比较适合当地村民的基本要求。从维权群体开始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手段,维权的人一般比较有责任心,素质也很好。同时也比较容易成为群体,这就有了基本的组织前提。但是这种方式容易引起地方基层政府的反感。
四、最好有基层政府的配合,如果没有,工作会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无论基层政府的态度如何,还只能是提供一个基本的制度环境空间。如果基层政府过于热心,就会起到负面的作用。这些组织一旦为外力操控,就失去了精神振作和组织化的本义,尤其是经济组织,就会失去”自负盈亏”的概念。
这些试验工作的遵循的一般工作原则是:
在几年来的摸索中,逐渐形成了一些比较有适应农村发展思路的组织化的经验,这些经验也可以作为新乡村建设运动的一般经验:
第一,解决三农问题的首要问题是让农民组织起来,农民必须组织起来。组织化是解决农村问题的先决条件,是农村经济发展、技术进步、公益发展、自我教育的最好的手段。这种组织的形式就是各种农民自己的公益协会,如老年人协会、妇女协会;还有合作社,公益合作社和经济合作社。说到底,只有组织起来的农民才是有自信的,才是有力量的。
第二,农村的最大贫困是精神贫困。”扶人先扶志”,要解决农民的问题,必须要提高对农村的精神支持,增加信息流入。”输血”的方式不能适应农村发展的需要;”造血”是一种对农村问题的错误解读,实质上和”输血”的方法是同一种内容;重要的问题是要农民在精神上成长起来。精神成长起来后,其他手段进入才有可能起作用。
第三,尊重农民的主体地位,让农民自己说话。一切NGO,一切志愿者都不过是外来的协助力量,其作用相当于”酵母粉”,他们的作用主要是对作为主体的农民进行引导和刺激,激发其内在的自信、决心和创造性、主动性。在此之上,农民无穷的智慧与创造力才会体现出来,这个力量是非常巨大的。但是,如果外来的这些个人团体最后变成了管理者和主体,最后就会影响农民积极性的发挥,最后不仅不能对农民有益,相反还会有害。一旦这些机构这些人撤离出来后,这些地方就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有时甚至是比原来更坏。
第四,解决农村的精神贫困必须要有一支非常具有奉献精神的志愿力量,靠职业化的工作机构其实是没有办法有效完成这个工作的。能够给农民这个感动的,使农民动员起来的这个力量可能来源于政府内部,也可能来源于知识阶层,也可能来源于一般的民间组织。但是现在看来,潜力巨大,真正低成本,高效率工作的就是”大学生志愿者群体”。农民们说”大学生是红军”。
第五,现阶段,在没有可能让农民大规模的实现自我教育,实现组织化之前,在农民中间找到具有公益心的农民精英带头人是非常关键的事情。没有这个农民的带动者,让农民动员起来是不可以想象的,成本极高。这个带头人必须具有如下一些特点:具有公益心,具有动员和组织能力,具有一定的技术能力,要有一定的和外界的沟通能力和开放性。
第六,农村的发展一定要进行综合性的发展。从经济发展到政治进步,再到农民的道德公共意识的增长,再到农村教育变革,再到环境的改变,都要协调进行。这些东西的互相促进的功能非常明显。与城市的发展概念不同。在农村要想让经济发展,首要解决的反倒是文艺演出队和老年人协会,因为农村必须依靠这种方法形成凝聚力,组织起来。这样生产发展才有可能。
第七,解决农村的问题必须是少投入资本,多投入劳动。农村的资本过于昂贵,但是劳动力大量富裕,所以多投入劳动力是解决农村发展最为经济的手段。也是最有推广的可能的手段。农民经常会跑几十里的山路,就为了省出一块钱。所以,辛勤已经成为习惯的农民不会在意劳动力的投入,相反倒是非常的在意钱的节省。我们经常发现,哪个机构投入几十万元的资本进行一个村发展,其实是不值得推崇的方法,因为没有推广的可能性。这几乎是农村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
第八,必须组织村民认真学习中央精神和国家相关法律。这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巨大资源,也是最重要的精神食粮。也是解决过去农村曾经存在的问题的最为有效的手段。
一种设想:”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
新乡村建设的这条思路需要民间草根力量和政府力量的配合。从下而上,再从上而下,互相配合。单一的道路行不通。但是基础和更本是”自下而上”,促使农村草根生长力量的崛起和发展,是农村发展的根本保证。这种草根必须是有组织的。
通过政府,或者通过社会力量,动员志愿者以及NGO参与农村发展。但是政府不能直接用行政力量的达到目的。这是因为行政的力量只会催生早产的婴儿,用行政的力量往往会扭曲真正的农村需求,造成农村对政府的依赖,不能使农村的自我发展的力量得到真正的生长。
政府所扮演的角色是,放开对农村的控制、尽可能的从农村治理中撤出,仅仅提供必要的法治氛围和安定的环境。同时放松农村的金融控制,允许民间金融适度活动,并且给予一定的财政金融支持。
这应该是一个很有效的工作路径。
在我们目前的工作的基础上,我们做出以下的设想:
第一步,比较大范围的建立我们的试验点,广泛进行实验。就农民的精神文化生活而言,要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推动文艺团体和文化团体的建立和传播。
就目前我们二十多个实验点而言,最长的是一年多,最短的才两个月。而且还有很多新的实验点在酝酿中。依靠的基本力量是大学生志愿者,其中大部分还是在校读书的大学生。接下来我们要把建立一支比较稳定的专业工作团队,在更大的范围内推广和加深这种实验。现在的这些点还比较集中,主要在河北(8个)、山东(4个)、河南(3个)、内蒙(2个)、重庆(2个)、还有山西、湖南、四川、安徽等(各1个),不仅仅是不够均衡,没有普遍性,而且各个点的给予的帮助和培训也参差不齐,没有大学生支持的地方工作的一般都很艰苦。这之中有的点是有的是推动成立的、有的是自发的后改造的、有的是和当地政府合作的。
重要的是推动这个工作的队伍几乎没有一个是经过专业培训的,绝大部分是在实践中摸索的经验,而且绝大部分是业余和兼职人员(在校的大学生和老师)。这样不仅没有可能进行比较有计划的系统地进行实验工作,而且连驻村跟进、指导和观察都做不到。更没有能力深入村中进行系统地理论总结和比较研究。接下来的工作是想办法建立专业工作团队,在全国范围内有计划的进行乡村改造实验工作。对重点地区进行重点扶住和较长期的驻村指导观察。争取在全国大部分省都建立实验点,并且进行轮回培训、各地指导。经常进行总结和各地的经验交流会议。甚至建立流动的农民文艺宣传团体来宣传推动文化活动。
第二步,在比较成熟的实验点,开始转入协调和促进外界支持的阶段。目前的一般的实验点都是某个方面发展的比较快,但是有些方面还刚刚开始,还没有协调起来,实现综合发展。下一步的工作就是促进其在各个方面协调起来。这其中尤其重要的是自身的培训交流、文化改造活动。其中要比较大的经历放在夜校、中小学改造上。要开办长期的农民学校,培训农村基层说服动员和组织管理的人才。要争取获得政府金融机构和社会团体对这些有发展基础的实验点进行扶植,尤其是资金的进入。但是所有的这些活动都要建立在农民的文化精神活动的良好发展上,这是农村未来发展的良好保障。
第三步,在全国范围内成立跨省的农民经济联合和发展的合作机构和培训指导机构,甚至是行业协会。指导、监督、沟通各地的发展。但这绝不是管理机构,只是中间服务机构。通过这些服务性的组织,形成农民自己的农产品流动、培训交流、自我管理的机构,让农民有更好的发展空间。这其中,包括农村文化的推动。形成农村文化的舞台,发出自己的声音,打破精英话语权。
这里很关键的的问题是用什么力量来推动新乡村建设事业的展开。单纯的依靠政府力量很显然暂时还无法做得到。而且我们非常的担心,用行政力量的结果会导致一个个有名无实的空壳产生。这样的结果就完全扭曲了这个建设的本义。到现在为止,恢复到人民公社时期还是一个令很多人,包括农民担心的事情。但是中国的志愿者基础又如此的薄弱,NGO不是很发达,而且NGO同样也在官僚化和盈利化,这也同样令人放心不下。而一些颇具理念的知识分子虽然可以把事情做好,但是却少得可怜。我们现在有的大学生志愿者基础虽然已经可以做一些事情,而且形成了比较宽泛的网络。但是毕竟是经验以及深入能力不足。怎么办呢?
是否可以建立一直”特混工作队”?由五方组成,即由政府选拔优秀的干部,经过培训的知识分子,经过培训的大学生志愿者,地方有责任感热心的农民,以及NGO的工作人员(考虑到数量少,也可以没有),组成”工作队”。深入到广大农村中去,边调查边宣传边推进。这个工作队具有一定的行政协调能力,但又不是政府角色,政府角色要有,否则在现在的农村很难推进类似的工作,这个可以从省市级政府选拔一批年轻的干部担当;知识分子的角色初期主要是研究和形成模式以及给出具体工作模式,以后是跟踪和改进,还有很重要的角色是监督和形成平衡,对单纯行政人员是个制约;大学生的角色是进行具体操作,从调查到实干,到推进,很重要的角色是进行精神传导,以自己的朝气和斗志激励农民的奋斗精神,同时经过培训的大学生将会更为有利的克服官僚化倾向和腐败;农民的参与是必要的,事实上,所有的这些工作真正的目的就是带动村子中那些真正有带头意义的农民的参与,农民的参与是一个很好的培训和意见综合的过程。这样,事实上就形成了一个非官非民的中性组织,一种新NGO。
这个新组织由它来负责各个村落的农民的选拔、培训、指导、动员、组织和跟进,在全国各个地区都可以广泛建立,每个乡镇都可以建立一个,一个这样的组织可以基本改变一个乡镇的面貌。
这个工作队应该是农村发展的推进器。
刘老石,本名刘湘波,1968年3月1日出生于黑龙江黑河。刘老石硕士研究生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哲学系。 毕业后,老石一度执教于天津科技大学(原天津轻工业学院)基础科学部。世纪之交,“三农”问题突显,刘老石开始组织学生下乡支农调研。2001年,兼职加入由温铁军教授主编的《中国改革•农村版》杂志。 在杂志社,刘老师和一批特立独行的编辑为基层冲突中无助的农民鼓与呼,反映农民渴望平等权利的心声。2004年底,刘老师和几位下乡支农运动中涌现出来的青年骨干学生注册成立了北京梁漱溟乡村建设中心,继续从事乡村建设工作。 十年如一日地,刘老石带领并影响了成千上万的青年,从城市回到农村,帮助农民成立专业合作社、夜校、文艺队、农民协会。 2011年3月24日,刘老石逝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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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 庄子哲学拿来与西方后现代艺术作比较,似乎有点不伦不类:一是哲学,一是艺术,两种不同的专业,如何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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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桑塔格为本雅明的《单向街》Einbahnstrasse 所写的导言。《单向街》是本雅明首次试图打破学术界的积习,用文学分析的方法来写自传。他的批评对象也包括日常生活,正在上映的电影,当时流传的书籍,还有那些与时俱逝的大众话题。本雅明在《单向街》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那些不表态的人应该保持沉默。” --Humanities.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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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新写意水墨画邀请展研讨会上的发言。主要论述“写意”背后的文化结构,潘先生在研讨会的综合讨论中认为“新写意”这个展览的构想很好,很有现实意义。目前,中国画画家队伍庞大,从第十届全国美展的国画作品来看,为了能让作品入选,不少画家的作品中“做”的成分比较多,在评选过程中,评委们普遍觉得国画看起来很累,几乎见不到抒发性灵的、很“痛快”的作品。如果把“写意”看成是一种画风,那么可以说,目前这种画风低靡。因此,这个展览的举办很有意义。刚才的发言者都讲到了“写”和“意”,无论是中国画还是西画,其背后都有一种价值结构、文化结构。中西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中外“写”的形式语言中都包含有独立的审美语言,这才是问题的核心。“笔墨”是历史形成的复杂的东西,它是一种流通性的语言。“意”与中国文化精神,与中国人的人格密不可分。正是中国文化深厚的文化渊源决定了中国画是复杂因素的组合体。因此,我们面临的困难是,变革它往往就会使之失去精髓,但不变革却又难以适应当代社会。但变革是必须的。我们要进一步探讨古典结构,探索推进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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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二季,文人花鸟画成为主潮,院体画、工丽派走向式微。文人画重人品、学问、才情、思想,弱化了造型的写实性、精微性及色彩的丰富性,强化了艺术的主观性、表现性、抽象性、书写性、随机性,强化了文思和多样艺术的综合性,强化了水墨语汇的纯正性,使花鸟画艺术发生了重大突破。20世纪的花鸟画所面临的正是这种总体的情势。从就近的传统而言,20世纪的花鸟画更多地受到了18、19世纪画风的直接启示,并受到20世纪大文化背景的促迫,在美学品格上发生了诸多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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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好儒家心性之学二十年矣。二十年中,参悟圣道,寻绎至理,反身求证,实获于心者,不过如下数十条而已。有好事者促著于纸,允之,刊出与同道共证也。盘山叟谨识) ● 圣人入世担当以情不以理 当代人之人生观,常以“理”为其入世担当做事之依据,如言:为民众服务,为完善社会,为国家效力,为拯救世道云云。此“为”即入世担当之“理”也。此种人生观,“所为”是家国天下,“能为”是“我”;“所为”不是目的,“能为”则是目的,如时人常言:完善社会之同时完善自我,为立德立功立言进入社会人群行道做事。如此,自我是目的,社会人群则是手段;以整个社会人群作为完善自我之手段,其“所为”之“理”说得再响亮崇高,其“能为”之“我”则天下之大私也。验之于史,彰彰明矣。世人不察,依“所为”之“理”立德立功立言,以为据此可成就光辉美大之生命,殊不知只落得个意必固我之小我,究可哀也。圣人则不然。圣人之生命意义与存在价值不放入社会人群中寻求,圣人之为圣人,未进入社会人群前已是圣人,圣人不待社会人群而为圣人也。夫子天纵之圣,尧舜性之,圣人与天合德,法尔如是,率性任真,性道自足,不假外求,所谓自诚明者也。以今语言之,圣人之生命意义与价值存在于自家生命内部,本自具足,不待进入社会人群为其谋取福利而获得生命之意义与价值也;即圣人不以社会人群为手段,以自我为目的来完善自己之人格也。圣人无所假借,无所依凭,无思无欲,从容中道,当下是一光辉美大之生命也。圣人如此之无待自足,不以社会人群为完善自我之手段,其生命真能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之无私无执者也。然则,圣人本可在自家无待自足之生命中优游涵泳,乐道自适,何故栖栖遑遑,颠沛造次,必欲进入社会人群救人救世,虽万死而不辞耶?此非“理”可喻也,唯“情”而已矣。此“情”,乃非斯人之与而谁与之情,乃不忍与鸟兽同群之情,乃民胞物与之情,乃天地万物一体之情,此“情”即孔门所谓“仁”也。圣人心体光明,寂然太极,含藏万德,圆满具足,此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然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又不仅此。圣人在世,不忍天下滔滔,生民涂炭;不忍逸居无教,不修德讲学;不忍礼崩乐坏,学绝道丧;不忍王道陵夷,邪暴横行。其不忍也,扩而充之,有因山陵崩颓者,有因鸟兽哀鸣者,有因草木摧折者,有因瓦石毁坏者;其寂然不动之心体,以此不忍之情感之,遂通天下之故也。故圣人入世担当,非“理”该如此,乃“情”之不已也。夫子知其不可为而为,关“理”何事?乃“情”使然。是故此“情”一动,天地以分,乾坤以序,文教以立,万化以成。若无此“情”,心物不通,人我永隔,天塞地闭,生机澌灭,故知“情”由“诚”出,“情”乃天地万化之几也。若问圣人何以能入世担当以情不以理,圣人无我无欲,心普天地而无心,情顺万物而无情,故能不为我役人,不成己殉物,即不以社会人群为实现自己生命价值之手段也。当今之世,圣学不明,士人入世,则曰“为某云云”。更有枭雄,以崇高之“理”相诱,不惜以千百万人身家性命为阶梯,成就其伟大事功与人格。是故吾人入世担当之际,不可不慎思明辩,否则毫厘之差,足使吾人落入鬼窟魔计,非但不能使吾人成己成物,反使吾人害人害物又害己也。故圣人入世担当以情不以理之深义,吾人须深参之,常参之也。 ● 以出世之精神作入世之担当 所谓出世之精神,有天下而不与也,尧舜事业如浮云过太虚也,毋意必固我也,与点而无可无不可也。一言以蔽之,无我无欲无思无执者也。其核心:生命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故能超拔凡俗,壁立千仞,出离世法,不着浮尘,以达超越洒脱之心境也。吾人处世,须有出世之精神方可作入世之担当,何以故?世间杂染不净故,多欲不善故,恶习增上故,名利熏习故。纵有圣人,气质难化;百年为邦,善世鲜遇。故世间法尔是一争名场,夺利地,酒色财气翻腾其中,名利权势鼓荡其内。人居其间,如坐胶漆盆,如入铁围网,虽有心出离,难奈千百年杂染熏烙,辗转增上,习以为常,不思奋飞,客气僭为人之性而不自知也。是故大心之士,发仁心悲情入世担当,必先具出世精神,方能入世不为世间污染败坏,是谓能真担当也。以今语喻之,出世精神,犹今医家所谓抗体也,免疫力也。生命有此抗体免疫力,入于病疫场中必不罹染,无入而不自得也。是故儒家所言之正心诚意、慎独研几、致知复性、归寂证体与夫养吾浩然之气不动心,正所谓内圣之工夫,出世精神之法门也。若吾人能以此出世精神修出戒体定力,铸就钢金不坏身,入世做事行道则能出污不染,出腐不沾,鸢飞鱼跃,飞龙在天,利欲场无非作圣地也,吾又何乐而不为耶?若问如何修成出世精神,周子有言,圣人无欲也。 ● 有意学圣学圣亦私 儒家心性之学,即学为圣人之学。圣人者,证成心性者也。以今语言之,圣人者,实现生命之意义与价值者也。故先儒教人每谓必立为圣之志,必希贤希圣希天而立人极。欲使吾人发心起信,先儒尝方便言说:人人可以为尧舜,个个心中有仲尼;肯定圣人立学可至,当下圆成。儒家为圣之学,乃于人性本然之善充分肯认,使吾人生命摆脱卑污幽暗走向崇高光明。故为圣之学,乃儒学中最有价值者,吾人若不甘自家生命卑污幽暗,当发心起信学为圣人也。然学圣人,不可执为“学圣欲”,若学圣执为欲,此学圣之欲乃天下最大之私欲,以学圣之欲仰之高、执之坚,他欲未有过之者也。是故有意学圣之“意”,私执也;必为圣人之“必”,固我也。然则,学圣果何学耶?圣人所以为圣人,在无私无欲无执无我也。故吾人须在淡泊中学圣,在无执中立极,以平常心证道,以无我心成性。夫如是,则庶几圣可学极可立也。此意难言,诸君善会。二曲谓“有意为善,为善亦私”,余转其语曰:有意学圣,学圣亦私也。 ● 道由人显圣证 道,生命之真理也;人显圣证,生命真理由圣贤人格见证,不关语言事也。儒家所谓道,古圣先贤真体实悟宇宙人生究极之理,古德所谓冥符真极、悟入实地是也。圣贤实证生命之道,其究极处,语言道断,心行路绝,故依名相言说,不可窥圣人生命之道于万一,况其究竟乎!然则,圣人生命之道究如何显现耶?或曰吾人如何窥见圣人生命之道并信其为真耶?圣人生命之道不由语言显现,语言只圣人生命之道之折射、摹本、影像,不可执为究竟。何以故?以语言有两可性、悖反性、时序性、境遇性,因而有局限性故也。若信语言绝对为真,何故千百年不同解释圣道之言汗牛充栋?吾人若执圣人之言以觅圣人之道,真所谓得筌而忘鱼也。故吾知其不可,非但不可,亦碍吾人谋道起信也。是故圣人之道不由语言文字显现,而由圣人人格见证,即由圣人之整个活生生之生命存在见证也。吾人须先信圣人人格为真,然后圣人所言始真,乃知圣人之道不我诳也。若吾人不信圣人人格为真,则一切从何说起耶?由人格显现生命真理,因生命真理非理性所能知解,须信念方可悟入。若吾人于圣人人格信得及,始可于圣人之言信得及,终则能坚信圣人之道绝对为真矣。据此,圣人之道起于语言之真,语言之真起于人格之真也。故依儒家心学,立志起信为见道证真第一法门,若吾人信不及圣人人格,则与儒家生命之道无缘矣。当今之世,士人扰于西学,以自我为中心,以理性为鹄的。由前者,不信圣人人格而信区区小我;由后者,穷尽分解思辩之能事不知发心起信为何物矣。夫如是,今之士人不信圣人人格,不知圣人之道,何谈生命真理,存在意义?其不能安身立命,见道证真,固其宜矣!然亦可哀也已!虽然,今之士人若一念觉悟,回心向道,信圣人人格为真,信圣人人格见证生命之道,再由圣人之言悟入生命真理,如是道可见真可证,身可安命可立,成德成圣,知性知天,此乐何极!如此简易工夫,吾人又何乐而不为耶? ● 名节者道之藩篱 白沙子曰:名节者,道之藩篱。藩篱者,立身之大防,卫道之干城,所以严守道之高洁纯莹,力免道之污蚀腐败者也。士人欲立身守道,必自名节始。名节一坏,道即不足观矣。是故名节,为士人第一生命,士人谋道践道,舍名节而莫由,自古未有名节坏而道足观者。何以故?士人以身担道践道故。身为担道践道之体,名节一坏,此体即坏,坏体岂能担善道乎!非则不能,且足败坏之矣。是故道尊而身尊,身尊而体贵,体贵而名节所以立也。然身以道为尊为贵,持守名节非所以尊身贵身,所以尊道贵道也。近世以降,此义不存。士人不知有名节可守,道由是不足观矣。非则道不足观,名节大坏,道亦大坏矣。余每思及此,反观内省,无不汗颜自愧,愿告同道中人:先立名节,后谈圣道。吾虽不材,敢与同道诸君共勉之也。 ● 无累心境洒脱人生 世人不知,以儒家为兢兢于责任义务者,其实不然。儒家之人生,乃大解脱之人生,大自在之人生,无欲无我无执无缚之人生。儒家虽言克己复礼,据德依仁,然此克复据依,非所以束缚吾人生命者,乃所以成就吾人生命者。儒家处世之心境:有天下而不与、富贵于我如浮云、人不知而不愠、朝闻道而夕死可、与点鼓琴贫而乐、尧舜事业太虚云、与夫以天爵爵人爵、以义荣荣势荣,此在在标明天下、功业、富贵、名誉、生死、地位、权势不足以累其心。其心不足累,则世间成败利钝、穷通得失、夭寿祸福、名利地位不足以动其心矣。此心不累不动,则生命自有洒脱气象,夫子风乎舞雩咏而归,孟子善养浩然之气,与夫宋明儒寻孔颜之乐,其人格发为光风霁月,是其明证也。阳明子尝谓儒释道上半截不异,是其心境无执无累不异也,其下半截则不能不异。儒家所尽世间之责任义务,乃吾生当尽之责任义务而无所逃于天地间者。吾人当尽者则思尽之,不当逃者则安行之,是儒家不为世间之责任义务所累也。较之释道,执空执无,累寂累虚,真俗二判,儒者生命是真能无执无累者也,是真能洒脱人生者也。是故儒家之兢兢于责任义务,正唯其无执无累所在。吾人观古今大儒,能于世间尽性立命,修齐治平,践其天责,裁成万物,又能超脱无缚,自在无碍,遗世独立,一切世味不入于心;其生命如鸢飞鱼跃,云龙风虎,活泼泼地,洒脱脱地,真人生之大法乐也,孰云儒学非至道也哉! ● 当下承担道在是矣 当今士人,自称经现代性洗礼之自由知识分子。所谓现代性,启蒙心态也,多元主义也,理性精神也,价值中立也。凡与之讨论问题,则滔滔辨析,娓娓论说,引证铺陈,横竖有理。若扣其本,问其道,则曰:我即是我,我无家无派,我只代表我自己。仿佛其为超越时空之天外来客,其思想情感与天道性理历史文化全然无关。现代知识分子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然其骨子里则不敢承担天道性理与历史文化,实自小自卑也。须知,吾人之生于斯世,有宗教关怀、价值立场、道德追求、文化身份、历史承传,吾人之思想依于此,情感发于此,吾人之思想情感则有本有源,故吾人始能以一己之身承担全副天道性理与历史文化。如是,吾人之生命方能天德流行,方能载道践道,方能刚健挺立,方能厚重有本,吾人亦始敢自信“道在是矣”。若夫一个光秃秃之自我,无信仰无关怀无立场无追求无身份无承传,如此之现代性不敢承担天道性理,又岂敢担当历史文化乎!此乃当今所谓启蒙知识分子之通病。当今知识分子所言虽多,所辨虽力,然只是观点、意见、私言、知识,与“道”了无关涉。呜呼!道术之裂,未有甚于今日者!悲乎,道之不明也久矣!何时能打破当今知识分子现代性之牢笼,直下承担天道性理而敢言“道在是矣”,是吾道之幸也。吾将翘首以待。 ●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当今之世能否再出圣人,现代知识分子断然否定,以为当今之世崇尚平等、理性、民主,圣人人格与此时代精神不符,故当今之世不能再出圣人,即便阳明式内外打通之大贤亦不能出矣。此种“圣贤不再出”之论,乃当今中国知识分子“五四启蒙心态”之产物,因圣贤人格之神圣性、崇高性与典范性,与启蒙精神之平等性、平面性与大众性不符。此固当今中国知识分子之主观心态,然客观研究“现代性”之西儒马克斯·韦伯亦断定现代世界“圣贤不再出”。韦伯谓现代性之世界乃一世俗化之世界,“世俗化”之特征即“除魅”,而“除魅”之世界不再出“奇理斯马”式人物,故韦伯断言“除魅”之时代是“无先知之时代”。现代世界不再出“奇理斯马”式之先知圣贤,神圣之人格力量便不能引导人类走出工具理性一偏发展之歧途,即不能凭“魅力”打破“理性化铁笼”而使人类重新获得自由。更有甚者,以复兴儒学自任之当代新儒家某些学者,亦认为现代是多元分工之专业化时代,儒学研究已是一种“专业”,与研究其它“专业”无异,故现代只能出“儒学从业员”、“儒学教授”或“儒学专家”,“圣贤”则可望不可及矣。由此以观,当今世界果“圣贤不再出”乎?启蒙精神之平等性、平面性与大众性果一统天下乎?若依启蒙知识分子、社会学家与儒学从业员,只合如此;然依真正儒家,绝非如此!儒家不信形式之平等性、齐一之平面性与平庸之大众性,更不信历史中“理性化铁笼”成为人类宿命,亦不会将自己视为“专家”“学者”“从业员”。儒家所信是“道”,“道”即宇宙人生之究极真理,儒者乃此“道”之体悟者、承担者、践履者与证成者,而非世俗狭隘分工之“教授者”、“研究者”与“从业者”。儒家相信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相信人虽禀承天命但亦可自作天命,儒家非不见人类业障深重难返,然儒家坚信人之良知只可暂蔽不可永灭。若人一念觉悟,回心向道,存其天理之知,复其良知之明,即可当下消解启蒙心态,化除自我尊大,打破“理性化铁笼”,廓清“现代性业障”,立地成道,直登圣域。是故儒家相信良知当下呈现者,圣人也。人人皆有良知,人人良知皆可呈现,故人人皆可成圣人也。现代人之最大病痛,即对良知信不及;对良知信不及,即对圣贤信不及;对圣贤信不及,即谓“圣贤不再出”也。若当下觉悟,发大心起大信,对良知信得及,则圣人即在你我心中,即在当今之世也。是故儒家所谓圣贤者,韦伯所谓“奇理斯马”式神圣人格也。现代世界必“复魅”者,复此神圣人格也。此神圣人格出,圣贤事业成,人类历史方有希望也。孟子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阳明子没至今四百八十年矣,吾深信圣王将兴矣,孟子之言将验矣,儒学将盛矣,吾将祷而待矣。 ● 佛性与良知 今人自许心胸开放,谓世界各大宗教虽形式有异,本源则同。吾友何光沪先生所喻“条条道路通罗马”是也。此“三教合一”之论,古亦有之。然此论汗漫笼统,是似而非,最能动人,亦最能惑人。道之不同,自古皆然;毫厘之差,谬以千里;非所明道,徒增纷扰。是故好学深思之士,不可不慎思明辩也。今以佛性良知为例,余可类知。夫佛性良知,“三教合一”论者以为大道同源,本无区别,其区别乃众生之差别心,非佛之平等智也。然若深研佛儒,入其堂奥,则知佛性是佛性,良知是良知,本自各异,不可强同,所有推比搀和皆不得其典要,不足为凭也。何以故?佛性无生,良知生生;佛性寂而无感,良知寂而感通天下;佛性还灭入无余涅盘,良知创生而裁成天地;佛性无善无恶无是无非,良知无善无恶无是无非又时时知善知恶知是知非;佛性归寂不动如明镜止水,良知性觉如鸢飞鱼跃是活机活水;佛性是“有”为法界真心器界所依,良知是《易》为万化所出变动不居;佛性是涅盘性海无明风动情识浪滚而起惑,良知是万物一体之仁不容已入世担当而以情。由是以观,佛性良知断然不同,此不同是源不同,源不同必流不同,流不同必教不同,教不同则儒释耶所以异也。世间未有流异而源同者,未有教异而道同者,故当今世界各大宗教于本源处之不同应作如是观。 ● 生死焦虑与历史文化焦虑 人处世间,见草木枯荣,有情无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遂生出离解脱之想,此乃生死焦虑。此生死焦虑源自人自然生命之焦虑,乃自然生命中之固有现象,法尔如是也。生是生命之光长照,拥有整个世界,存在一片光明真实,故生最能引起吾人欣喜渴求;死乃生命之光熄灭,丧失整个世界,眼前一片黑暗虚无,俗云人死如灯灭,故死最能怖人动人,最能引起吾人焦虑。佛教依此立教,以出离生死为道本,故佛教最能在自然生命之生死上怖人动人,引人入教。是故佛教之焦虑,生死焦虑也;佛教所欲解决者,生死问题也。诚然,生死问题,是吾人生命中之根本问题;生死焦虑,是吾人生命中之最大焦虑;吾人不可不直面之,解决之,超越之,化解之,以求吾自然生命之安也。然吾人能依佛教胜义化解自然生命中之生死焦虑,仍不能化解生命中之其它焦虑;亦即是说,压迫吾人心灵使吾人不安者,除自然生命之生死外,尚有非出于自然生命者。此种焦虑,吾名之曰“历史文化之焦虑”。吾人须知,人与动物不同,人非佛教所言是与动物完全平等之众生有情,因动物为纯自然之存在,动物无历史文化,而人非纯自然之存在,人有历史文化,人是历史文化之产物,人之存在是历史文化之存在,故人之生命是一历史文化之生命。是故,人之自然生命亦因之会打上历史文化之深刻烙印,具有历史文化之性质。吾人通观人类历史,人生于历史文化中,其焦虑有因历史文化而起者,故曰历史文化之焦虑。如孔子忧德不修学不讲、忧礼崩乐坏名不正言不顺、忧春秋王道缺王路废世间无公道仁义,孟子忧诸侯不行仁政霸道横行杀人盈野民若倒悬、忧吾人放心不返天爵不求逐物丧己不能尽心知性知天以实现生命之意义与价值,与夫阳明子忧词章考据训诂功利之习以为性障蔽吾人良知而使吾人丧失天地万物一体之仁。此“忧”即是因历史文化而起者,故曰“历史文化之焦虑”。而所谓生死,亦有因历史文化而起非因自然生命而起者,如孔门所言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朝闻道夕死可矣,仁为己任死而后已,皆因历史文化而起非关自然生命者。故吾人自然生命之生死,即是历史文化中生命之生死;吾人生死之焦虑,即是历史文化中生死之焦虑,吾人未有与历史文化绝然无关之纯动物式生死焦虑也。吾人生于世,除欲化解自然生命之生死焦虑外,更欲化解历史文化之焦虑。此焦虑不化解,人历史文化存在之心遂不安。何以故?人之存在乃历史文化之存在故。是故化解历史文化之焦虑是吾人作为历史文化存在之第一要务,《易》所谓忧患意识者忧患此也。儒家缘此立教,其学可谓化解历史文化焦虑之学也。生死焦虑寓于历史文化焦虑之中,其学亦可谓化解历史文化中生死焦虑之学也。佛家只化解自然生命之生死焦虑,不化解历史文化中之生死焦虑,故佛家等人类于动物,降生民为众生。依此,人若无历史文化,与蝼蚁何别?人又何贵之有?佛家是出世法,即出离历史文化焦虑之法也,故宜如是。儒家则不然,儒家是出世入世打通之法,能将生死焦虑与历史文化焦虑以“中和之道”解决之,故能化解吾人生于历史文化中必有之历史文化焦虑与历史文化中之生死焦虑,佛家则不能化解此焦虑,是儒家真能为入世解脱之大乘法也。自古大儒多由佛转儒,究其故,以佛不能化解历史文化焦虑儒能化解之也。此佛儒之大较,读者诸君可不深措心也哉! ● 无意为仁为仁亦公 李二曲言有意为善为善亦私,程子言博爱非仁,心斋言至道自然,故儒家之言为善践仁,非意之也,乃情之不容已也。意之即夫子所谓意必固我,佛家所谓执也。以今语言之,即强烈之自我实现欲与占有欲,而非心之本体也。夫心之本体,虚灵不昧,寂然不动,未与物接时,无善无恶而含藏万德,无必无我而孕摄化机,湛然空明之体,着不得一毫人欲;当其接物时,心之不忍而积为悲,情之不已而发为仁,然此悲此仁非由人欲中出,而由心体中出,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由心体中出,心体无意必固我,仁亦无意必固我,故仁始能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普天下而无心,顺万物而无情,无丝毫自我实现欲与占有欲也。反观世间所谓爱,虽亦有感人处,然不由心体中出,多意必固我,执至极端,乃转为恨,更流为残暴狠毒,此无他,以爱与恨实无别,皆源自人之自我实现欲与占有欲也。爱之欲不能实现,恨之欲随之兴矣。法国大革命之博爱与夫国际共运解放人类之爱所导致之恨与残暴狠毒,是其明证也。至于耶教之爱,乃为实现上帝旨意而爱,并赖爱之物此爱始能存在,故耶教之爱亦多表现为强烈之欲,即多意必固我也。若无上帝旨意与爱之对象,此爱即不复存,此于耶教乃不可思议者也。因上帝旨意永存永在,爱亦永存永在,无爱之对象时亦复如是,是执爱为永远之欲有意而爱也。有意而爱,虽爱亦私也。儒家则不然,其为仁则无意必固我,其发情则顺天下万物,无爱时心归寂体而性足,有爱时心体无欲而大公,是儒家将仁置于内在心体而无待,非若耶教置于外在爱欲而有待也。是故依儒家,无意为仁,为仁亦公也。 ● 以内命之自由超越外命之限制 儒家之言命,有自外言之者,有自内言之者:自外言之者,谓之外命,畏天命之命、生死有命之命、修身以俟命之命是也;自内言之者,谓之内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之命、尽性立命之命、天命之谓性之命是也。外命乃人生大限,人不得而知之,故畏之俟之,以其能限制吾人生命之自主自在自立自由也。如成败利钝、穷通得失、夭寿祸福、富贵贫贱、生老病死,正所谓外命者也。吾人既不知其所自,又不知其所以,故畏之怖之,惶惶不可终日,畏怖之甚,算命所由兴也。外命非但世人不知,圣人亦有所不知,夫子之畏天命、颜渊死哀呼天丧予是也。至夫内命,乃人生之自由,人可知之率之尽之立之,能以一己之力悟之证之修之践之,以实现自我存在之价值,上达光辉美大之生命也。如吾人欲为君子,欲为大人,欲明明德止至善,欲尽心知性知天,欲希贤希圣立人极,欲致良知以达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皆不关外命事,是尽其在我我能实现之者。故内命能使吾人生命打破外在限制,得大自由者也。然则,外命内命关系究如何耶?依儒家,人固可察微知著,研几穷变,《易》由是其作也。然外命乃人生大限,终不可尽知,吾人欲求此心之安,必求内命而不求外命,吾人当修内命以待外命之至也。所谓修内命,实现生命之意义与价值也。至于外命之成败利钝,穷通得失、夭寿祸福、富贵贫贱皆不动我心;心不动,成利通得寿福富贵之来则不喜,败钝穷失夭祸贫贱之至而心安。何以故?内命已立善命之来何喜之有?善命已成恶命之至何所不安?此即孟子“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之旨也。(夭寿不贰,不忧不喜心安不动也;修身以俟,俟外命也;所以立命,立内命也。)是故君子不算命,修身俟命而已矣。命来之,则安之,所谓大人之不动心也已。由此观之,儒家以内命之自由超越外命之限制,最能挺立人之自主精神,故儒家之学,自作主宰之学也。 ● 谋道之人须无待而兴 古之人谋道第一,谋食次之。必欲了却自家身心性命,为此生觅个安顿处,方可安心谋食。今之人谋食第一,谋道无之,终日在利欲浪中翻滚,甘之如饴而无出离之日也。此即现代性之世俗化,落入日常生活即物质至上主义。今之人染之既久,习之安然,视之自然,已积为人类共业流转牵引而不可拔也。然人之生命意义,在道不在食,人禽之辩端在此。故今之人须扪心自问,翻然猛醒,回心向道,重觅生路,方可不负此生也。在此人禽路口、生死关头,吾人不可彷徨,不可躲避,不可自馁,不可夹杂,须以全副生命顶上去,斩断命根,大死一番,脱胎换骨,方可灵根再发,死里获生也。如此大死大活,吾人须具豪杰气概,狂者精神,超拔凡俗,直捣命源。夫如是,须抛却一切俗念尘想,利害得失,赤裸裸,血淋淋,直下地狱探宝,死不罢休,方可打破漆桶,顿见光明,了却自家性命也。是故谋道事业,在古人多能之,在今则须待豪杰之士,诚可悲也。虽然,吾信人之良知不死,灵觉终明,只一念觉悟,人人可无待而兴,当下为吾道中之大豪杰也。如是,则吾德不孤,吾道不坠,吾学以传也。龙溪子云:先做豪杰,再做圣贤。诚哉斯言!诚哉斯言! ● 修身以俟命 孟子曰: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殀寿者,莫为而为,莫致而致者也,所谓天命是矣。其为天命,则必至无疑,故君子知其莫能去,乃修身以俟之;以其修身以俟,纵殀命亦顺受其正;顺受其正,殀命亦正命也。殀命正,殀斯不殀矣。殀不殀,人斯能立人命而改天命矣。如是,则人命在我不在天矣,人可超天限而入无待矣。虽曰俟天之命,实则立人之命,故立命乃立德性之命,以转质碍之命也。是故,君子处命,殀不惧,寿不喜,唯修身上达是务,安心俟命而已矣。正所谓存吾顺事没吾宁矣,善吾身所以善吾死也,君子息焉也已。贵贱、贫富、穷达、逆顺、祸福、成败、得失、荣辱,应作如是观。 (孔元二五五四年仲夏、西元二零零二年六月十日范必萱整理于阳明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