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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罗志田:清季科举制改革的社会影响
    历史 2009/09/03 | 阅读: 1851
    过去对废除科举制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其是否有利于清季政治改革这一层面,较少从社会结构变迁的角度观察问题。
  2. 罗岗:无法摆脱“黑洞”的思想“宇宙”——《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读后
    书评 2010/06/03 | 阅读: 1659
    去年年底,美国芝加哥大学社会思想委员会的教授马克·里拉(Mark Lilla)的一本小书"The Reckless Mind: Intellectuals in Politics" 被翻译为中文出版,译者为这本据说描述了20世纪欧洲某些最重要的"知识分子"如何趋向于"暴政"的著作起了一个言简意赅的标题:《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知识分子"和"政治"都是极富争议的概念,把两样搁到一块,岂不是大有麻烦?果然,一看书的目录,在被作者称之为"亲暴政的知识分子"的名单中,不乏大名鼎鼎的人物:海德格尔、施米特、本雅明、科耶夫、福柯和德里达......好在"知识分子"和"政治"同时也是极其严肃的概念,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这样的论题写不成一部像保罗·约翰逊《知识分子》那样的轻薄猎奇之作。如果说有"家族相似性"的话,我倒愿意把这本书看作是在向《知识分子的鸦片》致敬。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的问题意识来自于雷蒙·阿隆所谓"知识分子对民主国家的缺失毫不留情,却对那些以冠冕堂皇的理论的名义所犯的滔天罪行予以宽容"。而马克·里拉在书中确也常常引阿隆为同调:"阿隆是对的:在法国,正是浪漫的、'忠诚的'知识分子为20世纪的暴政助纣为虐。但德国呈现的图景与之迥异,阿隆对此也了如指掌。" 既然《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拒绝靠揭名人"隐私"来媚俗,那么它就必然将"知识分子亲暴政"看作是"思想史事件",而非简单的"生活事件"或"道德事件"。尽管马克·里拉往往忍不住要对"知识分子"说一些风凉话:"他们是政治上的窥视癖者,经由精心的算计,手握回程票前往暴君的领地作秀,对那儿的集体农庄、拖拉机厂、甘蔗林、学校无不连声称道,但奇怪的是,他们从不造访监狱",就差说拿"津贴"之类更难听的话了。可惜对本书所论述的如海德格尔、本雅明、福柯和德里达这些以"思想"为"志业"的"知识分子"来说,这些话基本上是无的放矢!因此,"亲暴政"还是要放回到思想史的脉络中来理解,也即不是从性格、个人品行和生活经验--譬如"身不由己"啊、"贪图福贵"啊--而是从知识分子的智识活动中发现"亲暴政"的思想基因。可以想象,马克·里拉的工作就像试图从浩瀚无际的宇宙中离析出深邃莫名的黑洞,尽管在态度上不忘"同情之了解",努力将"黑洞"与"宇宙"区分开来,却又无法克服"黑洞"乃"宇宙"之"起源"的悖论:"黑洞"是"宇宙"的源泉,驱除了"黑洞","宇宙"怎能存在?譬如在讨论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时,作者相当敏锐地指出:"从这本书里看出了对现代性的深刻反抗",但他又不能回避这种反抗与"纳粹"之间的关联:"正如海德格尔所暗示的那样,如果'世界'是文化的乃至民族的体系,那么《存在与时间》就可看作是民族复兴的蓝图。民族复兴,这正是在该著作出版数年后,海德格尔对国家社会主义寄予的希望。"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人们无从探究海德格尔意欲通过其哲学传达的政治教义(如果有的话),无法了解他最终是如何看待他本人在当代史上的这纵身一跃的。" 马克·里拉的问题不在于"孩子"和"洗澡水"之间无法做出"扬弃",而是"扬弃"的标准太过僵化。当他把自由主义所界定的以资本主义"自由-民主"共识为前提"现代性"视为唯一真理时,自然就将所有批判、质疑和反抗这一"现代性"的行动与实践称为"暴政",牢牢地钉在了历史和道德的耻辱柱上。既然"暴政"的标准是事先预定的,无法讨论的,这就使得《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不仅不能历史地分析那些所谓"暴政"是如何产生的,而且也无法细致地勾勒出"亲暴政的知识分子"思想与社会语境的对应关系。即使就"思想史"内在理路而言,马克·里拉也被自己的"定见"和"偏见"所束缚,非常化约地把复杂多变的思想路线引向既定的目标和结论。譬如书中已经发现本雅明早期著作《德国悲苦剧的起源》中神学和政治的思考受到了卡尔·施米特的启发--尽管本书在论述本雅明之前,已经用了一章的篇幅来讨论施米特的思想,可在这儿还是要贴标签式地强调施米特是"后来为纳粹效力的右翼法学家"--但为了强调晚期本雅明的"迷途知返",一定要把他的绝笔之作《历史哲学论纲》打扮成对"弥赛亚主义"的神学观对早年神圣的暴力、激进的决断主义和政治虚无主义的冲突和克服,并且借用本雅明朋友肖勒姆的话,说在这个封闭式的文本中,历史唯物主义已经消失殆尽,残留下来的唯有这个术语本身。甚至把未能对法西斯兴起引发的"例外状态"做出有效的回应,也当作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罪证。如此草率地处理历来被视为内涵极其晦涩和丰富的《历史哲学论纲》,的确让人觉得"偏见"的力量高于一切。姑且不论这篇本雅明的经典文献所牵涉的历史语境和思想脉络,仅就文本本身来看,《历史哲学论纲》第八节所言:"我们从被压迫者的传统学到:我们活在其间的这个'例外状态'其实不是例外而是常规/统治(rule)。我们必须达到具有这种洞察的历史理解,才能够清楚的了解,我们的任务是让一种真正的非常状态发生,那将会增进我们与法西斯斗争的处境",其意涵也就超越了上述简单的结论,不难看出本雅明致力于从神学启示和施米特的"决断论"中结合马克思主义发展反抗世俗统治"哲学"的努力。意大利学者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曾对本雅明和施米特在"例外状态"问题上一系列交错呼应做出过相当精彩的分析,可惜书中只字未提。 类似这种文献的错漏导致粗糙甚至粗暴的言论,在书中并不少见。最典型的莫过于马克·里拉指责《规训与惩罚》是福柯最不成功的历史著作,理由是这本书比不上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看了索尔仁尼琴的书就不会"认为西方的教室形同监狱。"只要对福柯的权力理论稍有理解,就不会用如此可笑的逻辑来质疑他的思想。围绕着《规训与惩罚》,福柯的大量著述--特别是在法兰西学院的系列讲座--已经很清楚地揭示出他从来就不曾否定过传统的压迫形式,只是希望发现重新将"身体"和"生命"结合进"治理术"中的新权力机制,他称之为"生命权力"或"生命政治"。 书中出现如此明显的讹误,我相信不是作者知识水平和学术训练的不足。套用《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英文题目,"The Reckless Mind",马克·里拉大概也有一个"草率的头脑",他一听到"政治"就想到了"暴政"。这种"政治恐惧症"让这本书成为了如马克·里拉者--毋庸讳言,他也是知识分子之一种--遇到"政治"陷入思想"窘境"的真实写照! (马克·里拉:《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邓晓菁 王笑红译,新星出版社2005年11月版。)
  3. 罗岗:“帝国”、国家与地方文化的命运
    社会 2009/05/02 | 阅读: 1172
    很多人注意到,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一个现代民族国家和清帝国之间在疆界上具有极大的承袭关系。这就要求在一个复杂的转化过程中讨论“帝国”与“民族国家”的关系问题以及由此涉及到“国家”和“地方”的关系问题,而“地方文化”如果要避免在全球化过程中最终沦为消费奇观,则必须加入到这一复杂关系的辩论中。
  4. 罗岗、李芸: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上海”与空间的再生产 ——“城市文本”与“媒介文本”的“互读”
    社会 2010/12/08 | 阅读: 2207
    2003年,为了纪念“上海开埠160周年”,上海各大媒体举办了一系列的文化活动,《东方早报》、《申江服务导报》两家报纸甚至推出专刊或增刊“160版”来庆祝这一盛大的“城市节日”。在它们的带动下,整个上海犹如“市庆”般狂欢,其隆重之极超人想象。对应于报纸不同的定位,《东方早报》的专刊把“上海这160年”描绘成一个发达的和精英的“都市”;而《申江服务导报》的增刊则将“开埠以来的上海”打扮为一个时尚的与生活的“城市”,既塑造了一个资本的、“国际化”的上海(充斥着“远东华尔街”、“东方巴黎”……的名号),又展示出一个市民的、“小资”的上海(弥漫着 “红颜遗事”、“豪门旧梦”……的故事)。虽然各自叙述出来的上海面目不同,却都暗合了“国际大都市”的诉求,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来源,就是那个萦绕不散的“上海梦”。很显然,无论是《东方早报》还是《申江服务导报》,它们追溯“上海这160年”的历史,其实是一种对“历史”的重新解释和重新叙述。纪念特刊的“上海”已经不是“历史的”上海,而是今天人们认为应该是“那样的”“上海”。上海过去的繁荣被作为今日经济崛起的注脚所津津乐道,昔日的文化印迹也被当作象征符号在新一轮竞争中被消费。160年过去了,上海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尽管它的辉煌让人赞叹,但它的过去似乎更具魅力。于是各种对于上海的想象如雨后春笋般的兴起,经历过的人和没经历过的人,都在编制自己心中的“上海梦”,这个梦关乎“过去”,更连接着“现在”,即为了使上海更符合现在的形象与想象,对它的过去进行改造或重建。富有戏剧性的是,在开埠160年纪念的一年后,是“上海解放55周年”。这一同样应该被人们永远记忆的事件,却只在2004年5月28日的《文汇报》最后一个版面中被提起,且以“55年前的昨天”——而不是通常的“55年前的今天”——这一颇具象征意味的延误方式加以命名。这样巨大的媒体反差在让人迷惑不解的同时,也显现出当前“上海热”叙述的秘密:1949年以前和1992年以后的上海遥相呼应,共同构造了一个开放的、国际化的形象。而这一叙述得以完成,端赖于在时间上将新中国成立后的四十多年的上海历史屏蔽于无形。历史的断裂必然抹煞了其他想象的可能性,于是乎,上海毫无疑问成为“现代”的代名词。李欧梵的《上海摩登》可谓恰逢其会,这虽然是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但被翻译成中文之后,却扮演了上海城市文化指南的角色,正如书名所示,这本书只言片语都充满了“摩登”的暗示。《上海摩登》向人们“Remap”了一个1930-1945的上海:时而是蒙太奇的剪接,时而又是跳跃闪回的结构,大块分割了都市的种种物象:外滩、百货大楼、咖啡馆、舞厅……;恣意地抛出了一幅幅潇洒中隐含野心的场景:《东方杂志》、《良友》画报、月份牌、电影院……;并将视线聚焦于一群在这个“海上桃花源”中最为烂漫唯美的文人。文本之内与文本之外似乎随心所欲又似乎是满心期待,怀“旧”——这个“旧”是上海的旧,却又巧妙地对应着1990年代以来上海的“新”——中更多的是一种欣然的姿态,展示出一幅由艺术家、作家和花花公子组成的“东方巴黎”的图象。在“霓虹灯下”所有关于上海的想象,都仅仅关注了这个城市“现代”的一面,别的研究者如卢汉超所关注的“霓虹灯外的世界”——那个充斥着潦倒困顿的上海底层生活——则消失于无形。[1]在这样的叙述脉络中,从昔日的“远东第一大都市”到今天的“东方明珠”,历史的遗忘也就成为了必然:“日占时期的上海是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但一直要到1945年抗战结束,因通货膨胀和内战使得上海的经济瘫痪后,上海的都市辉煌才终于如花凋零。而以农村为本的共产党革命的胜利更加使城市变得无足轻重。在新中国接下来的三个十年中,上海一直受制于新首都北京而低了一头。而且,虽然上海人口不断增加,但从不曾去改造她的城市建设:整个城市基本上还是40年代的样子,楼房和街道因疏于修理而无可避免地败坏了。这个城市丧失了所有的往昔风流,包括活力和颓废。”[2]“在新中国接下来的三十年中”,上海这座城市难道真得一点都没有改变吗?这样的说法显然缺乏历史依据。1949年之后,“工人阶级”在理论上成为国家的领导阶级,它在主流意识形态中的位置必然会投射到城市的空间面向上,直接影响到社会主义对城市发展的重新规划。借用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说法,这正是一种“空间的生产” (production of space)的方式:“一个正在将自己转向社会主义的社会(即使是在转换期中),不能接受资本主义所生产的空间。若这样做,便形同接受既有的政治与社会结构;这只会引向死路。”[3]空间成为了城市最重要的资源。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的历史在上海城市空间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上海既代表了社会主义中国一种鲜活的改造资本主义都市结构、营造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的全面努力,更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解和体验都市日常生活的“话语”,重新规范了对待日常生活的态度,也重新界定了日常生活的意义。譬如已经有学者通过对解放后上海市棚户区改造历程的梳理,讨论在社会主义城市改造计划以及住宅政策对于贫民区居民生活的影响,从而对新中国建立之后上海城市空间结构的变动过程做出相当深入的分析和解释。它对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结构变迁机制的解释和对“棚户区改造”历史的研究,触及到政治目标与城市社会及其社会结构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项研究不仅探索了相对独立于政治、经济系统的城市空间结构如何在社会主义时期被延续下来,并以何种独特的方式塑造了社会主义城市中空间与人的关系,而且通过对这种城市空间与社会关系的梳理,有利于我们从一个新的学术角度去面对和认识社会主义历史上诸多充满悖论的事实。[4]虽然同样关注“上海”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空间问题,但本文切入问题的角度与上述城市社会学的方法有所区别。它不是直接讨论城市空间和社会形态,而是力图将“城市”作为一个“文本”来把握,进而透过不同的“媒介文本”来解读“城市文本”。即运用“文化研究”的方法,通过对小说、报告文学、电影和话剧剧本等文本的分析,结合具体城市空间和历史的变迁,在“空间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间”之间,将“空间的表征”和“真实的城市”做进一步有效的勾连:一方面呈现出现代媒体是如何形塑和想象社会主义城市空间这一复杂过程,另一方面则使“被压抑的上海”重新浮出历史地表,并勾勒其在社会主义国家构建中的暧昧位置,进而分析五、六十年代社会主义对上海重新规划背后的经济、政治及意识形态的力量,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空间变革与原来大都市殖民空间的疏离、冲突和并置。只有这样,才能以这段真实的历史为起点对现实做出更深入的反思。 一、 对城市空间的争夺与改造 “上海真是不能想,想起就是心痛。那里的日日夜夜,都是情意无限。”[5]这是一段来自《长恨歌》主人公王琦瑶的遥想,说得便是海上的一场繁华春梦。繁华与破旧并存的上海,飘着万国旗的小巷,优雅的霞飞路,若有似无的月光,凌乱的舞步,迷朦慌乱的女人心,黑暗中依稀闪烁的眼睛……小说那淡黄的旧上海滩的封面勾起了多少对旧上海十里洋场的无限忧思。在梦里,上海的璀璨光华是掩也掩不住,藏也藏不牢的,却注定要堕入到黑白胶片的滑动中,坠入永不醒来的死亡中。而在现实里,却是谁也拆解不了上海风华绝代的欢娱和曾经沧海的忧伤。“开埠和西方租借的设立几乎颠覆了原有传统的城市格局和社会秩序,将上海的发展带向另一个方向,由一个传统市镇向近代化大都市迅速转型。”[6]上海在黄浦江沿岸迅速发展起了整个城市的生命线,出现了全新的社会秩序和城市景观:银行、洋行、邮局、港口、大自鸣钟的出现,一点一点改变着上海的城市空间,使上海最终成为“万国建筑博览会”,形成了日益西化的“世界主义”的城市面貌。“她是中国最大的港口和通商口岸,一个国际传奇,号称‘东方巴黎’,一个与传统中国其他地区截然不同的充满现代魅力的世界。”[7] 在当时不少人眼中,到了20世纪30年代,上海已和世界最先进的城市同步了。当内陆中国还深陷在中世纪的泥潭时,这个城市的发展已神气地跨越了“前现代”而矗立于世界的东方,成为现代化进程的象征。一般认为,传统城市的现代化虽然有不同的方式和途径,但概括起来,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城市功能的改造,即对包括道路、上下水等在内的城市基础设施以及公共设施进行的改造;其实是城市的格局改造,即根据现代化的需要对城市空间的扩大并对其发展进行全面的规划;第三是城市空间意义的改造,即在上述两种改造的同时,新的意识形态对作为公共领域的城市空间的渗透和占领。以往对城市现代化的研究,比较关注前两个层面具有普遍性的城市现代化进程,却相对忽视了城市市政的决策者以及这些决策者所代表的各阶层的“城市意志”。这种“城市意志”作为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精英的现代化目标、国家政权和文化建设的理想以及主导性的意识形态等等的结合,往往对城市空间的变化与改造起到了特别重要的决定性作用。[8] 1949年上海解放。由于这座城市在政治上的复杂性与经济上的重要性,和在历史变迁的多样性与文化交汇中的多元性,它在行政上的空前统一并不意味着对城市空间的争夺和改写就此结束,相反,一种新的“城市意志”需要透过对城市空间的改造和改写表达出来。因此,上海的社会主义城市形象应该呈现了怎样的特征?与解放前的城市形象相比有什么不同?发生的变化是通过何种方式赖以成型、得以表达和形成叙述的? 《上海解放十周年》这本书使我们得以窥见这个历史的瞬间。该书通过第一篇文章《攀登新的胜利高峰》,引出由著名作家(巴金、胡万春)、理论批评家(靳以)、艺术家(童芷苓、黄宗英)和“民族资本家”(刘鸿生)以及其他来自各行各业的群众所撰写的文章所组成的城市叙述。[9]正如第一篇文章的标题所示,为了更好地展现上海的崭新形象,也需要一个新的胜利高峰的出现。于是,一位美国“知名的黑人学者,我们时代众多历史见证人”站在百老汇大厦俯瞰苏州河外白渡桥,发出了重要的感叹:“变化太大了”。这位“证人”就是W.E.B.杜勃依斯(Dubois),几天前他刚刚在北京和毛泽东、周恩来一起庆祝了他的90岁生日。“一九三六年,他到过上海,在外滩一带住过几天。二十三年以后,当我们登上上海大厦的阳台,俯瞰市区全景的时候,他指着外白渡桥以南的那一片绿化地带,再三地问:‘这确实是外滩吗?’这里没有了帝国主义国家的军队和水兵,没有了流氓和妓女。这是人们比较容易想象得到的;变得这样干净,这样迷人,这样景色迷人,是人们比较不大容易想象得到的。这就难怪杜勃依斯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就是当年住过的外滩了。当他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他说:‘变化太大了。’风很大,我们劝他到屋里休息。这位历史学家却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像钻进了一部描写天翻地覆的伟大历史事变的书册里,舍不得出来一样。”[10]这位初来乍到的国际友人用一种疑惑和惊喜的目光在打量着这座旧时的帝国主义堡垒。也许在下榻的饭店里,杜勃依斯刚刚还住着舒适的套房,用着陈旧的银质家具,看到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说话低声细语、走路鸦雀无声,感觉到那大都会的幻影似乎若隐若现。似乎这座堕落的城市仍存在着新的政权所要批判的一切:资本主义的胜利、帝国主义的狂妄和世界文明的衍生物。可是转眼间,上海就呈现为全新的干净整齐、生机勃勃的形象,让人不可思议。旧的城市地标仿佛完全没有被过去阴影所困扰,而是以强有力的面貌重新融入并参与构造了新的都市形象序列。[11]这座从前的百老汇大厦(1951年重新命名为上海大厦),是可以俯瞰苏州河外白渡桥的21层标志性建筑。正如李欧梵描述得那样,这座大楼曾经以既古典又现代的艺术风格代表了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出现的新型都市文化:“英式的古典主义建筑虽然还主导者外滩的天空线,但代表着美国工业实力的更具现代艺术风格的大楼已开始出现了”。[12]在当时,它不仅反映了上海的西方建筑与欧美建筑流行趋势的一致性,同时还以空间形式预示了一种新的城市生活和时代精神。但在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之后,这座外滩边的大楼在新的历史格局中,又处于何种位置呢?在巴金的笔下,外滩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年前有一天一位外国客人来到上海。他说自己打算写一篇表现旧上海的小说,早已想好了故事,一只外国轮船靠在外滩的码头,几个国籍的水手们愉快地走到岸上,他们哼着小曲去酒吧间寻找年轻的上海姑娘……他要求看看外滩,也在酒吧间里坐一会。可是他不但找不到酒吧间,他觉得外滩也完全变了样。过去又肮脏、又吵闹、流氓打架、干不正当营生的地方,现在成了风景如画的公园了。他只好放弃了旧的题材改写今天的上海。”[13]这“风景如画的公园”正是曾经拒绝华人入内的外滩公园。新中国成立以后,外滩从殖民势力枢纽和金融中心变成人民政府所在地。外滩的外资银行相继撤离上海,上海市政府、若干行政单位和企事业单位就在外滩沿线欧式风格的建筑中办公。外滩,这个租界“十里洋场”的中心地段,旧上海的金融中心和象征外国殖民统治势力的景观标志,突然转变为人民政府的行政中心,人们对外滩的记忆和印象被原地重新构建。而这不过是整个上海城市形象变迁的一个缩影,其背后是整个上海社会主义城市空间构建的全盘蓝图。与外滩一样,还有很多重要的旧城市地标改造工程。这些城市面貌的变化,正是城市发展主旋律的不断变更及其在城市空间和中心区域变迁上的反映。这些文本不是静态的,而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不断演变,重新结构或转化。列斐弗尔认为:“空间是社会性的。空间渗透着多种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14]也就是说,都市空间,总是社会的产物,是多种社会关系和社会力量在相互作用、相互斗争、相互协调的过程中,历史地“生产”出来的。这也就难怪《上海解放十周年》用了那么多篇章来描写城市旧有地标的新兴面貌,这些旧地标的改造正铭刻下城市主旋律的更替。“南京路”是可以和“外滩”媲美的感知上海的重要符号,它连接着外滩与人民广场的变迁:“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五日拂晓,人民的军队解放了上海,攻进了南京路……冒险家从他们的‘乐园’中滚了出去,南京路屈辱的岁月从此结束了!”[15]过去的南京路是专为“冒险家、公馆帮”和少数豪客服务的。这个上海商业地标作为一种人造空间折射出商品、金钱和资本等特性,其独特的空间结构与中国本土文化有着本质区别,作为殖民城市的一块商业飞地,体现出中西文化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和冲突。正如福柯所言:“空间位置,特别是建筑设计,在一定历史时代的政治策略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建筑……变成了为达成经济——政治目标所使用的空间部署问题。”[16]过去这座城市的占领者,建造出代表其文化意象和价值象征的建筑物,直接地传达资产阶级式的政治理念,即透过这一空间塑造一种西方为镜像的种族及文明的优越感。很显然,作为一种生产的方式,空间也是一种控制的、统治的和权利的工具。然而,“且看今朝!国营第一百货商店经常出售的商品有四万多种,比它的前身‘大新公司’增加了几倍;永安公司也有三万多种商品。但是,在这两家著名的大商店里,满目尽是来自全国各地工厂的商品,极少看到外国货。……在南京路上,虽然找到一家大工厂,但是从这些富丽堂皇的橱窗里,我们却可以清晰地听到祖国大跃进的脚步声。”[17];“从早到晚,南京东路一直沸腾着。最近,南京东路两边华丽的高楼大厦、漂亮的公司、商店,经过精心修饰,更是焕然一新。几十米长的国营、公私合营的大店招牌竖立在半空中,过去弯弯曲曲狭窄的街道,早已变成一条宽阔、挺直的大路。橱窗里陈列出诱人的新颖商品,节日前夕欢乐气氛弥漫在整条南京路上。”[18]新的规划已经成功抹去了南京路旧十里洋场的殖民色彩,作为人民政府对城市空间的绝对主导的物化形态,南京路的城市空间和建筑样式成为上海城市的主要标志之一。除了南京路,留存下来的代表上海殖民生活方式的另一个重要地标是跑马场和跑狗场。当时著名的“第三跑马场”改建为后来的“人民广场”,历史最悠久的跑狗场即旧上海的逸园的改造,则记录了上海在不同时期所表征的城市文化:“从跑狗场到文化广场,是一个本质的变化,是两种社会制度不同的产物。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物,对它有不同性质的关心。”作为昔日的娱乐中心之一,它代表的是“帝国主义者……施尽险诈伎俩,毒化人民的生活,搜刮人民的钱财”[19]。但“一九四五年五月,解放上海的炮声,宣告了上海黑暗时代的结束。逸园也终止了丑恶历史的延续,获得了新生。它成为党动员群众建设新上海的司令台,宣告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个重要阵地;同时也是上海各阶层人民政治活动的场所,又是中外文化艺术交流的展览馆。光辉的红旗,灿烂的花朵,飘扬着歌舞演员的鲜丽裙角,是那里的色彩;战斗的锣鼓,风暴般的掌声、欢乐的笑语,是那里的音响;友谊、和平、幸福,是人们在那里感受到的气息。”[20]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上海城市规划,首先要改变这座城市在帝国主义侵略下形成的殖民城市面貌,表现出新中国的伟大、壮丽、民主、富强和和平。经过上海市政府先后两次扩建工程,昔日的跑马场化身成为了举行各种政治集会的广场:“上海富有历史意义的政治集会,多在那里举行。……群众和干部在那里听过不少领导同志的重要的政治报告和有关党的重大方针政策的讲话。人们在那里受到生动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教育,看到了社会主义的光芒,吸取了无穷无尽的力量。”[21]昔日的跑狗场也化身成了汇集国内外文艺演出的广场:“上海人民在文化广场尽情享受着中外文化艺术的成果。那个舞台也就成为中外艺术百花齐放的大花园。解放以来有三十个外国艺术团体在那里演出了一百多场,有近百个国内艺术团体演出三百多场。上一千万的人(次)在那里看到最出色的音乐、歌舞、戏曲、杂技、体育等丰富多彩的表演。”[22]1949年以后,如同天安门广场所确立的典范性意义,这些广场的建设也正顺应了当时以大型群众集会和游行为主的政治活动方式。五、六十年代的上海经历了全景式的社会主义改造,新的领导阶级集中在政治和经济方面推动整个城市的迅速工业化和实现社会主义。这样巨大的历史变动给城市空间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改变。无论是由外国殖民势力枢纽、金融中心转化为人民政府所在地的外滩,或者由西侨、豪客专属购物街转变为社会主义消费场所的南京路,还是由殖民地的娱乐空间转而成为群众集会活动的文化广场……对旧有城市地标的全新改造使得“上海”以崭新的形象出现在中国社会主义城市序列中,这些旧有的城市地标不仅被新的规划与设计也被新的活动所改造,而且城市空间的性质也被重新界定。 强调上海社会主义城市实践的开端性,恰恰表达出一种告别的焦虑,希望与过去那个被看作是罪恶的渊薮,冒险家的乐园的殖民城市一刀两断。然而,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城市的历史没法完全抛弃,“新城市”必然要从“旧城市”的血污中诞生。亨利·列斐弗尔曾指出:“空间一向是被各种历史的、自然的元素模塑铸造,但这个过程是一个政治过程。空间是政治的,是意识形态的,它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23]当新的权力登临城市之上,必然会以一种全新的空间形式来向城市渗透,可是旧有的空间形式并不必然地退让,而是裹夹着不甘退出舞台的意识形态甚至是政治权力,在城市空间中展开了一场争夺。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24]描写我野战军的一支英雄连队,在刚刚结束了解放大上海的英勇战斗之后,奉命进驻南京路,在眩人眼目的霓虹灯下担负警卫任务,进行一场特殊的战斗。剧作特意把冲突发生的地点安排在解放初期的南京路上,昔日的上海曾经是冒险家的乐园,尽管当时已经回到了人民的手中,但曾被誉为“十里洋场”的南京路依然充斥着强烈的诱惑和腐蚀。开篇即是表面上歌舞升平,而反动派潜伏于南京路上,宣告了一场特殊的“上海保卫战”的开幕。“南京路。华灯初上。摩天楼上霓虹灯光闪闪烁烁,海报《白毛女》和美国电影广告《出水芙蓉》争艳夺目。游园会门口附近,一阵腰鼓声过去。解放区歌声和爵士乐声此起彼落。叫卖‘晚报’、‘夜来香’的阿荣、阿香和兜售好莱坞电影画报、影戏票的非非,在奇装异服的人群中穿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25]南京路混合了现代都市强烈的光怪陆离之感,两种新旧的城市感觉与体验方式呈现破碎拼合的状态,彼此冲突,不再能构成一个稳定的心态结构,预示了一种危险、不稳定的状态,故事正是在这样一个冲突的状态中展开。隐藏在南京路角落里的敌特叫嚣,“让共产党红的进来,不出三个月,我们叫他趴在南京路上,发霉、变黑、烂掉!”[26];有在散发反动的传单“游园会,洗脑筋,要中毒,要当心。”[27];又在偷偷拍摄南京路的军事岗哨,还声称:“什么?游园会?笑话,我奉劝诸位,这完全是骗人的把戏!完全是政治宣传!完全是洗脑筋……”[28]。南京路的霓虹灯下不仅有尖锐的敌我斗争,还存在着各种异质的声音。在美国记者偷拍南京路军事岗哨,开车在南京路欢庆游行队伍中横冲直撞被抓以后,南京路上显示出了不同的声音:戴眼镜的说:“适可而止吧!美国人不好惹。现在贵军解放上海之初,立足未稳,乱子闹大了不好收拾。”;资本家提心吊胆:“不要闹僵,上海滩还是要和美国人做生意的!不做生意,上海人吃什么?……我是替大家担心,再闹下去,上海滩真要坍了!”[29]而南京路上花店和菲莉咖啡店作为曾经的城市文化生活地标,表征了令人陶醉的西方生活方式,在剧本中却成为了破坏游园会的阴谋诞生的地方,不仅不再能象征现代都市提供给都市人的一切,而且连接了过去作为外国经济和军事势力屈辱标志,成为一种罪恶的延续,一种急待被改造和拯救的罪恶象征。斗争的严重性还在于,这些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也渗透到了革命队伍内部。新战士童阿男带着浓厚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入伍,受了批评后竟开了小差;赵大大看不到这是一场无形的战斗,对站马路思想不通,一再要打背包上前线;连长鲁大成也一时不能适应新的斗争形式,认为“南京路不能呆”……特别是主人公解放军排长陈喜,在拿枪的敌人面前,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他无愧于英雄的称号,可在灯红酒绿的环境中,面对着香风毒雾,他却显得迷惘,变得脆弱,逐渐失去了抵抗资产阶级思想侵蚀的能力:他对妻子春妮的冷漠,对“上海兵”童阿男的放纵,对战友赵大大的冷嘲热讽,对连长和指导员批评的耿耿于怀,对阶级敌人警惕性的松懈……都让我们看到了在南京路酒绿灯红、柔歌艳舞中弥漫着巨大的诱惑,暗藏着无数陷阱。[30]那么,作为革命中坚力量的人民解放军,最终是倒在了南京路,还是改造南京路?同样,小说《上海的早晨》的开头也呈现出与危险而不稳定的“南京路”类似的画面:“马路两边是整齐的梧桐树,树根那部分去年冬天涂上去的白石灰粉已经开始脱落,枝头上宽大的绿油油的叶子,迎风轻微摆动着。马路上行人很少,静幽幽的,没有声息。天空晴朗,下午的阳光把法国梧桐的阴影印在柏油路上,仿佛是一张整齐的图案画。……在一片红色砖墙的当中,两扇黑漆大铁门紧紧闭着。铁门上两个狮子头的金色的铁环,在太阳里闪闪发着金光。”[31] 这样的上海书写,首先让我们想到的会是上海的衡山路。尔后随着文本的展开,无论是“弟弟斯咖啡馆”、“新雅菜馆”……这种最亲密的、最优雅的、最颓废的、最仪式的上海重新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极尽繁华灵魂的抒情脉搏、幻想的波涛和意识的跳跃。那里有的是低暗的光线与沉郁的场景:“虽然是白天,太阳老高的,可是进入弟弟斯咖啡馆光线就暗下来。登上旋转的楼梯,向右手那间舞厅走去,周围的窗户全给黑布遮上,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舞池两边的卡座上有一盏盏暗弱的灯光,使人们感到已经是深夜时分了。”[32]就在这个闹市中僻静的咖啡馆,沪江纱厂的保全工人陶阿毛与厂长梅佐贤偷偷会面,策划如何在工会改选中在工人群体中埋伏,打入工人中伺机搞破坏分裂。咖啡馆正是为追求金钱和堕落提供了绝佳的隐蔽和无限的机会。“梅佐贤听到这里很高兴,他歪过头去,对舞池里望了望,那边有三对舞伴随着音乐在跳狐步舞。卡座里的人都是一男一女,在低低地谈着,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谈啥。整个舞厅没有一个人在注意他们这个卡座。”[33]舞池“空荡荡的,没有一对舞伴在跳,但音乐台上还是兴高采烈地演奏着伦巴舞曲,舞动的旋律激动着人们的心扉。”这里看不见的罪恶、毁灭正在角落里肆虐;而随后新生的力量也受到了代表着金钱和性的迷人又毁灭人的力量的侵袭,随之在这个欲望中的空间内沉沦和迷茫。小说写到了代表苏北行署卫生处来上海采购药品的张科长来到朱延年经营的福佑药房,他受到了非同一般、带目的性的接待,并渐渐被花言巧语所蒙蔽,在上海的“七重天”里迷失了方向:“夏世富先领他站在七重天的窗口,让他欣赏夜上海美妙的景色。天空夜雾沉沉,给南京路上那一大溜大商店的霓虹灯一照,那红红的火光就像是整个一条南京路在燃烧着。远方,高耸着一幢一幢高大的建筑,每一个窗户里发射出雪亮的灯光,在夜雾茫茫中,仿佛是天空中闪烁着的耀眼的星星。”在这里,张科长“感到自己到了天空似的,有点飘飘欲仙。”此时此刻,“音乐台上正演奏着圆舞曲,一对对舞伴像旋风似的快慢,灯光一会是红色的,一会是蓝色的,一会又是紫色的。”[34]摩天大楼里可以俯瞰着车流和人流,闪烁的灯光和转动的音乐宣告着“Light,hot,power”,魔幻的城市一角却足以激发起男子占有金钱、占有女性的欲望,并一发难以遏制,从老区来的纯朴的革命干部在狐步舞搭建的空间中跌倒在投机家、反动者和妓女的脚下。很显然,这样具有暧昧意味的城市画面,是混沌停滞在处于社会主义改造的激进大潮之中的“反历史”景观,是等待并需要被改写和重构的城市社会结构。一方面,这些旧有的城市形象作为一种被否定的“前历史”而相形见绌,并置于一个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历史框架中。鸦片战争之后,外国殖民势力在上海建立租界,大量外侨随着外国殖民势力的入侵而移居上海,在上海建立起繁华的十里洋场,正如时人的《租界》诗所云:“北邻一片辟蒿莱,百万金钱海漾来。尽把山丘作华屋,明明蜃市幻楼台。”[35]在这些文本中,咖啡馆、舞厅和霓虹灯等作为一种人造空间体现了罪恶历史的遗留和残存,不仅表征了西方工业化后人们寻求新型娱乐休闲空间的特性,更随着殖民主义进入中国,始终印刻着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的文化意象和侵略象征,进而在今天成为潜伏的威胁国家政权、阶级稳定和人民利益的黑暗策源地;另一方面,这种叙述方式把过去的“具体性”从历史视野中消除掉,抹去以消费主导的城市的合法性,使得旧上海的形象迅速而完全地被新形象所吞没。因此,在这样的脉络里,对于空间的争夺并对其进行改造,就成为解放大上海后面临的一项重要任务。咖啡馆、花店等所营造的消费空间成为一种对抗性因素,被表述为反动的、脆弱的和危险的。如何改造资产阶级空间,体现新的国家政权巨大的政治决心。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在人民广场举办游园会成为了刷新城市意义的有效手段。可以通过群众性的文艺活动来提供广泛的社会主义社会环境和文化基础。在旧有的空间之中注入传输新的象征意义与文化政治内涵,对人们产生了极为重要的社会涵化作用。这场游园会成功的意义将不仅仅是举办了一场群众文化活动,而是以空间作为权力意志表征,按照社会主义的审美情趣和欣赏习惯来改造和改写“南京路”,树立起一幅朝气蓬勃的社会主义城市新景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新的社会关系会产生新的空间,从一种生产方式转向另一种生产方式,必然伴随着新的空间的生产;同样新的社会空间也包含了生产与再生产关系。空间争夺的意义,将在某种程度上,比在军事和经济的斗争更隐蔽,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更深刻的影响。社会主义之所以显示出强大的决心来争夺并改造“南京路”,其合法性建立在对历史叙述的争夺上。陈喜、童阿男等差一点倒在了南京路上,是怎样的教育使其恢复了英雄的面貌,使其具备既敢于对敌斗争又勇于自我思想斗争的勇气和魄力?正是通过阿男一家的悲惨遭遇特别是他父亲的革命经历重新讲述了一个关于“南京路”的故事。周德贵在会上动情地说:“提起南京路,同志们,老话说不完了!我周德贵活了五十多年,亲眼看见英国海盗,东洋鬼子,美国赤佬在南京路上奸淫烧杀、横冲直撞!几十年来,单单倒在南京路上的革命同志和工人兄弟就无其数!从跑马厅到黄浦滩的块块砖头上,都淋过我们的烈士的鲜血,有的资本家说南京路是外国人的金镑、银镑堆起来的!我说,不!是我们劳苦大众双手开出来的!是烈士们用鲜血铺出来的!”[36]原来阿男的父亲和周德贵解放前被工厂开除,只得流落到南京路上沿路讨饭。当时为了配合解放军打胜仗,他们一同参加了游行示威、罢工斗争。正在阿男父亲带着群众向美国兵冲过去时,国民党侦缉队长也就是老K和一班警察开枪打死了阿男的父亲。阿男的父亲就这样倒在了南京路上。回忆往事,童妈妈禁不住感叹到:“总算盼到了解放,盼到了你们!解放军肯要你,这是你阿爸前世修来的,妈万没想到你会办出这种丢人的事情!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37]南京路的灯红酒绿之下还隐藏着这样的故事,通过重新叙述,“南京路”不再是一个反动脆弱的腐败空间而成为了一个充满反抗斗争的革命空间。通过重新叙述城市空间的历史,革命者也获得了新的合法性,进一步坚定了改造空间的意志。这是一条父辈流过血的南京路,这是被父辈鲜血浸过的南京路。指导员进一步鼓励童阿男——这是对阿男这样年轻战士说的,也是对许多被南京路上的香风吹倒的老兵说的——“同志们,今天我们站在这条马路上,要把革命前辈们为它流血牺牲的革命事业继承下来,担当起来!”[38]从此,战士们的心更加坚定了,他们不仅解救了被恶势力欺压的阿香,还成功击碎了反动派的猖狂进攻,保护了南京路的胜利果实。南京路上的战斗胜利了,他们又要奔赴抗美援朝的新战场。在南京路上跌倒再在这里站起来,童阿男、陈喜在南京路上的成长和斗争的故事正表现了社会主义强大的空间争夺和改造的能力。与此同时,资产阶级却保守落后,固守西区,失去了空间再造的能力。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当资产阶级小姐林媛媛要投身革命参加游园会的演出,吓得同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表哥惊恐不已,急切地拉起林媛媛回家:“媛媛,你跟我回去。媛媛,你听见没有,姑妈在等你!”;“我反对你参加这种演出。这不是歌剧,不是音乐,是一种胡闹!”;“这完全是政治宣传!完全是政治利用。完全是……”。[39]当林媛媛不听他的劝告,他也只得无奈地回到姑妈家,独自弹琴,大叹:“反正这个世界,不是为我们安排的。它使我空虚,叫我痛苦!它夺去了我心爱的一切!”[40]而林乃娴也就是林媛媛的母亲听说林媛媛要报考军政大学,立刻心急如焚要找她回来,希望说服女儿:“我做人,向来是吃饭困觉,不问天下大事的。”[41]此刻,林乃娴的这个资产阶级家庭已失去了往昔的力量,子女们迫切地要和家庭断绝关系,走向社会,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从林媛媛身上,可以看到固守一方的资产阶级摇摇欲坠,无奈而又必然地走上了接受社会主义改造之路。如同《霓虹灯下的哨兵》,电影《不夜城》[42]也在“资本主义工商业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背景下,讲述了一个资产阶级子女最终离开资产阶级家庭的成长故事。解放前,民族资本家张伯韩的女儿张文琤整天只知道去百乐门参加派对,到商场抢购美国货,在家里开生日舞会。解放后,她却迅速成长了起来,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教育和帮助下成长为社会主义新人。当“五反”运动开始后,大光明纺织印染厂工会要敦促资本家张伯韩交待“五毒”行为时,工会主席沈银弟想到了张文琤,希望文琤以亲情的力量去打动她父亲,动员她父亲坦白。文琤虽然说服了父亲,但随后发现父亲并没有坦白“偷工减料”、“提高成本”等“五毒”行为,让文琤伤心失望之余最终选择了离开家庭,参加地质勘探队,投身于社会主义建设之中。对城市空间的改造落实在具体的家庭空间中,“子一代”从资产阶级家庭中挣脱出来,表明资产阶级固守个人利益,在狭小的个人空间中固步自封,失去了与时代和历史互动的生产能力。在新的历史时刻迎接人们的,恰恰是新的城市带给他们全新的城市体验:对城市解放更是对人的解放,人民群众成为了城市新的主人。在《上海解放十周年》中,巴金亲切地把“上海”称为“我们的”,将受流氓骚扰和外国人欺辱的万恶的旧上海与像“一个充满阳光的大公园”的新上海进行对比。在上海这个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中国人恰恰没有对空间的支配权:在马路上问路,“也会遭到白眼,或者受到欺骗,人们互相猜疑,彼此提防,好像仇人见面一样”,公园门口不再挂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但是“因为没有西装就进不了顾家宅公园(现在的复兴公园)”;在马路上走路,“会突然被人拦住,叫我高高举起双手,让‘包打听’来‘抄靶子’”[43]。南京路上有英国巡捕向游行群众开枪的血流过,苏州河对岸是被日军攻占的闸北和南市烧成的一片焦土,法租界的铁门外是哀求开门的南市居民……巴金充满气势地接连反问:“惨痛的回忆是写不尽的。抗战以前或者解放以前在上海住过一段时期的人谁没有一肚皮的怨气和一肚皮的苦水?谁不曾感觉到有多少重的担子压在自己的肩头,有多少人骑在自己的头上?谁没有眼睁睁地望着亲人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每条马路,每座大楼,每个公园,每家戏院,哪一个地方没有上海人的血迹?哪一个亭子间、哪一个灶披间,哪一层阁楼,那一家棚户没有浸透上海人的眼泪?”[44]而现今“上海现在的确是‘我们的’了。从解放的第一天起,谁走在上海的马路上都会有一种非常安全的感觉,一种真正的主人翁的感觉。谁都会感觉到自己跟这个美丽的土地有多么密切的联系。痛苦没有了,悲愤消失了,过去骑在人民头上的怪物不是已经死亡,就是鼠窜而去……新的生活、新的工作在前面等待着每一个人。大家都有一种第一次昂起头真正做人的感觉,大家都感觉到这个美丽的土地多么需要自己为它工作,也都愿意献出全部力量把它建设得更加美丽。”[45]人们更主动地参与到城市的建设中去:“从解放的第一天起,上海就在改变。变化一直没有停止,变化越来越大,而且没有止境。每个人不但亲身经历了这些变化,同时,也尽力促成了它们。一天接着一天,一月接着一月,一年接着一年,上海变得越来越干净,越美丽了。”[46]上海这座城市从来都没有这样动人过,“今天任何一个人走在上海的马路上,他会感觉到他好像在一阁充满阳光的大公园里面,这里生命无处不在,这里万物欣欣向荣;他又像在一个和睦的大家庭里面,这里人们休戚相关,心心相连,人人为我,我为人人。”[47]毫无疑问,城市不再意味着剥削、折磨、压抑和禁锢,而是带来了新的身体与心灵的解放。 二、新城市空间的再生产 城市是社会中各种力量角逐的战场,对城市空间的占有和控制,往往是社会权力最直接的映射。新的城市形象表征了不同文化和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上海那些曾经的“浮华”,面临着争夺、占有、书写和涂改。上海的城市空间变迁,书写的正是其背后的社会力量的竞争与更迭。在考察上海城市形象变迁的过程中,或许可以把整个的都市空间看作这样一个剧场的场景:随着聚光灯照射角度的转换,场景中的主角不断变换。1949年之后,随着新的城市形象的登场,不仅唤起了城市中的人们对新的共同体的想象,更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上海首先表现在作为领导阶级的工人阶级地位的空前提高。在电影《不夜城》中有几幅画面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是在大光明纺织印染厂厂区中。解放前厂门口“看出正是日班工人放工的时候,厂门里面的大院子里,工人们排成并列的三行,在等待出厂前例行的抄身。她(他)们全都穿得破破烂烂,形容枯槁,每一个工人手里是一个不同式样的饭篮、饭格或是饭匣子……抄身的地方是有天棚的,但稍后就是露天,工人们就排着队在雨里淋着。……按照通例,工人不能从正门出入。”[48]而在解放后,则是另外一番欢天喜地的景象:“正门大开着,铁栏拆掉了,野蛮的抄身制成了历史的陈迹;院子里竖着光荣榜,上面贴满劳动模范和先进生产者的相片(第一张大相片就是沈银弟);播音器正在播送着《我们工人有力量》。这是日班工人放工的时候,我们首先看见的是几辆载满原棉的大卡车开进了厂里,几辆载满成品的大卡车从厂里开出;接着是大批下了班的男女工人散出来,他们笑着,哼着歌曲,说着话,一片欢乐的声音。从外表看,她(他)们身上有一个跟从前显著不同的特征:女工手里几乎都提着手提包,里面放着课本,男女工襟上都带了钢笔,拿饭盒子的一个也没有了。”[49]因为过去“我们创造的财富,要到纽约和伦敦、东京和巴黎,到那些百万富翁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去找。帝国主义者王冠上最美丽的宝石中,凝结着中国人民的鲜血。留在我们这里的,却不过是他们压榨中国人民的牢狱和屠场,强迫中国工人进行不折不扣的奴隶劳动的工厂和企业。”[50]新中国建立后,“上海真正成为我国人民的工业基地和文化中心之一,是在中国人民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以后。而当人们一旦认识到是为自己劳动、是用自己的劳动为自己创造幸福的时候,我们上海的面貌也就迅速改变了。”[51]工人阶级对于能够成功改变自身地位并拥有相应的权力而感到骄傲。城市的全新面貌表征了一个新的阶级空间性的全面登临,新的城市是一个依靠劳动人民的城市,而不再是“帝国主义者、殖民主义者、官僚、买办、资本家的城市”。这座劳动人民的城市正力争实现由消费型城市向生产型城市的重要过渡,工人阶级开始适应这个城市在转型后所建构的新的工作世界,并且塑造他们在新工作中的经验。过去,工人在城市中的日常体验是:“自己是受重度剥削、受到欺凌的劳动者”,因而只能是被动与顺从的角色。现今,一种新的政治文化和语言,不仅确立了工人在城市中的主体地位,同时也极大改变了城市自身。社会主义工业化重新定义了城市的含义,包含了使经济快速发展,使国家迅速现代化的远大理想。在《上海解放十周年》中,我们能读到如此冗长的统计数据,在那时看来,这些就是城市发展与转型的胜利成果:“就是这一年(注:1958年),上海工业总产值增加到一七一点三亿元,也就是一九四九年的百分之五五三点五。仅仅这一年增加的产值,就比一九四九年全年的产值还要多。上海的钢,这一年达到一百二十二万吨,一九四九年却只有五千吨,连个零头还不到。整个重工业,不是增加了一倍、两倍,而是相当于一九四九年的百分之一千八百五十三;连解放前占工业年产值一半以上的纺织业,也增加了将近二倍。”[52]有关工业产量、钢产量和纺织产量的快速增长以及上海在全国工业产量中份额的“令人振奋”的下降,使作者发出如斯感叹:“这些数字同样是从我们劳动人民身上长出来的呀!”;“上海这个全国人民的珍宝,是更加可爱了。”[53]在这个过程中,上海依旧是社会主义中国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但不再看重声光化电式的新鲜视角和刺激体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形态的强悍和活力,是以技术进步为标杆的工业快速发展。整部《上海解放十周年》使用两种彼此衬托的方式来描绘这座城市:一方面在整体的层面上,运用鸟瞰的方式,为上海绘制出一幅社会主义经济振兴的地图;另一方面则在局部的层面上,采取地面的视角,标举出单个的工业部门、工业单位在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黄浦江边的钢城》是这样来描述“上钢一厂”的:“十年前,只有一座半烟囱。……现在烟囱是六十七座。那矗立在高空的两个巨人,是一号高炉和二号高炉。看,霞光万道,有一座正在出铁水呢。那黄烟滚滚的地方是平炉、第一转炉车间,这边是第二转炉车间。……列车员得意地说:‘你夜晚到这里来,一片灯海,那才迷人呢!’”[54]除了“上钢一厂”以外,《上海解放十周年》中还勾画了能造五千吨海轮的“江南造船厂”[55]、成功试制高级合金材料的“铜仁合金厂”[56]、毛主席曾经到访过的“上海纺织厂”[57]……如铜仁合金厂“全年的产值是一百二十二万元,今年计划产值达到了一千五百万元,而目前全厂资产总值才不过四十万元。”[58]这成就是“全厂职工发扬敢想敢做精神,将劳动和技术结合起来,开展群众性科学技术研究活动,刻苦钻研、大胆创造的结果”,“全厂上上下下,干劲十足,决心不断提高生产,迅速地试制出大量的新产品,把铜仁厂变成一个先进技术中心”[59]。技术成为了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必须攻克的难关。因为资方工程师不愿意把作为自己本钱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工人们,工人们只能依靠自己的技术力量。工人代表王同兴用新的配方和工艺条件将无缝镍管试制成功的事实,大大鼓励了铜仁厂工人深究技术的信心。这样的技术革新凝结成了这个城市中一代人的共同理想,也极大地改变了上海的城市面貌。随着生产空间的变革,城市的生活空间也在发生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在《上海的早晨》中,与第一卷开头描述的表征了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西区”构成鲜明对比的是,小说的第三卷出现了一种标志着社会主义新气象的城市空间——工人新村。一位上海纺织女工的代表汤阿英,由于在和资本家斗争过程中的突出表现和在车间劳动中出色的工作成绩,她全家分到了上海市第一批工人新村的住房,得以脱离肮脏陈旧的棚户区,搬入新建的曹杨新村:“只见一轮落日照红了半个天空,把房屋后边的一排柳树也映得发紫了。和他们房屋平行的,是一排排两层楼的新房,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走道,对面玻璃窗前也和他们房屋一样,种着一排柳树。”[60] 这是对普通工人获得这个城市中新的居住空间的第一次全面的礼赞。随后,小说又动人地描绘了曹杨工人新村的全景式社会主义生活画卷:“大家走出了学校,暮色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房屋,柳树和草地什么的都仿佛要溶解在暮色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了,只有路边的河流微微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幢幢的人影在路上闪来闪去。这个新村,只有合作社那里的电灯光亮最强,也只有那里的人声最高。从那里,播送出丁是娥唱的沪剧,愉快的音乐飘荡在天空,激动人们的心扉。一眨眼的功夫,新村的路灯亮了。外边开进来一辆又一辆的公共汽车,把劳动了一天的工人们从工厂送到他们的新居来。像是走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灯光和暮色把新村送进迷离变幻的奇境,茫茫一片,看不远,望不透,使人感到如同走进一座无穷丰富的奇妙的新兴城市。”[61]就这样,上海不仅全然脱离旧有的城市形象,同时宣告了以一种全新的面貌腾空出世。工人阶级作为城市新的主人翁在文本中获得了相应的话语权,讲述了一个新的关于城市的伟岸传奇。而在现实中,社会主义的城市形象正不断地占据城市的空间,用来表征一个新国家中领导阶级的历史登临。而城市重建的中心就在工人新村——一种广大的工人住宅群——由于建设规模宏大、风格鲜明并主要服务于工人阶级,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象征。1949年之后,社会主义城市设计对“上海”面貌的改变,既有意识形态的考虑(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改变殖民化城市的面貌、显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等等),同时也关系到城市形态的变化(从“消费型城市”向“生产型城市”的转变)。而工人新村的建立,恰恰对应了社会主义对“上海”城市改造的诉求。因为“工人新村”一方面显示出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符合意识形态的要求;另一方面“生产型”城市功能的发挥,需要工人阶级的积极参与和投入。工人新村的建立虽然没有大规模地改变工人的生活条件,却具有十分明显的“示范”作用,让工人体会到当家作主的感觉,把宣传意义上的“主人翁”地位落实为具体的生活感受。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上海的社会主义城市设计是以“先生产、后生活”为基本原则的,建国以后近30年间,“先生产,后生活”的宗旨始终贯穿于近郊工业区的建立和中心城区用地规模的扩大过程中,直到70年代末,上海基本上只注重企业发展,忽略了城市基础设施和住宅建设,所以中心城区尽管有所延伸,但其发展的范围和质量均相对地在一个较低的水平上。不过,工人新村的出现把这个原则复杂化了。社会主义城市设计也要顾及“生活”的问题,但它对“生活”问题的考虑是以“生产”为前提的。换句话说,“生产”和“生活”的原则在工人新村上已经一体化了,“生活”成为了“生产”的一个组成部分。由此也可以引申出另一个问题,即大工业的现代生产方式对“意识形态”(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穿越,“组织化”的“生产”形式和“生活世界”的重建之间具有了非常密切的关系。具体而言,“大工业化”本来就和现代“住宅”问题联系在一起,早在1887年,恩格斯就指出:“一个古老的文明国家这样从工场手工业和小生产向大工业过渡,并且这个过渡还由于情况极其顺利而加速的时期,多半也就是‘住宅缺乏’的时期。一方面,大批农村工人突然被吸引到发展为工业中心的大城市里来;另一方面,这些旧城市的布局已经不适合新的大工业的条件和与此相应的交通;街道在加宽,新的街道在开辟,铁路穿过市里。正当工人成群涌入城市的时候,工人住宅却在大批拆除。于是就突然出现了工人以及以工人为主顾的小商人和小手工业者的住宅短缺现象。在开初就作为工业中心而产生的城市中,这种住宅短缺现象几乎不存在。例如曼彻斯特、利兹、布拉德福德、巴门—爱埃尔伯费尔德就是这样。相反,在伦敦、巴黎、柏林和维也纳这些地方,住宅缺现象曾经具有急性发作的形式,而且大部分像慢性病那样继续存在着。” [62]针对由高速工业化同时也是市场化和资本主义化所带来的住宅问题,恩格斯提出了“革命性”的解决方案:那就是消灭资产阶级,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由社会主义国家把房产分配到工人的手中。但他没有预料到随着20世纪城市人口剧增,即使革命成功,把原有的住房平均分配也不足以解决“单个家庭的独立住宅”问题。因此,20世纪建筑业在工业化的高度压力下,一个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设计出一种标准化、低成本、预制构件的“平民住宅”,从而现实地解决在有限的空间之内,经济合理地容纳更多人口的问题,并使他们过上有尊严的生活。[63]这样的设计和建筑理想也体现在新中国建立之后,国家在经济力量有限和“百废待兴”的情况下,仍然非常重视住宅建设。在三年(1949~1952年)经济恢复时期和“一五”(1953~1957年)时期,国家用于住宅投资分别为8.3亿和53.79亿元,竣工住房面积为1462万和9454万平方米,住宅建设投资占全国基本建设投资的比例为10.59%和8.8%。由于原有基础薄弱,又受经济能力限制,当时的住宅建设能达到这样大的规模,和在全国基本建设投资中占有较高的比例,是难能可贵的。按经济承受能力来分析,建国初期的住宅建设是一个较快发展的时期。这一时期的住宅建设,主要集中在大城市、急待恢复的工矿区和新建大型厂矿生活区。同时也维修改造了一批破、旧、危房和棚户区。这一时期比较有特色的住宅建设,一是有的城市建造了工人新村,如上海的曹杨新村、北京崇文门幸福村;二是当时著名“156”项大型建设项目中的新建项目,都建了生活福利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51年5月17日,由上海市人民政府派到普陀区调查工人住宅的工作组,在一份调查报告中这样写道: 普陀区在6.2平方公里的境域内,由于过去数十年来长期处在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面,市政建设极为畸形,工人居住不但普遍地十分拥挤,既缺少空气,更没有阳光。工人夜班回来得不到很好的睡眠,而且绝大部分的工房都已超过使用年限,破烂不堪,时有倒塌危险。棚户区域根本没有道路,雨后泥泞难走,臭气四溢,环境恶劣。为了进一步发展生产力,必须改善和提高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条件。今天要改造与建设这个城市,在居住上如果不创造条件,不大量逐步建筑新的住房,而这对生产也将产生直接的影响。这次市政建设,首先以普陀区建筑工人宿舍这个内容为重点。[64] 主导这份调查报告仍然是“为了生产”而“改善生活条件”的思路,但从中也不难看出,解放后的上海,人民政府一直面临着改善下层居民居住状况的巨大压力。因此,工人新村的意义首先体现在解决广大工人阶级的住房问题,特别是改善下层劳动人民的实际生活状况。回顾解放初期,当时城市底层产业工人的居住条件十分恶劣,大部分人都住在用竹竿、苇席搭建而成的被称为“滚地龙”的“棚户区”中。这种“滚地龙”,夏不能避暑热,冬无法御风寒,雨天潮湿、漏水更是家常便饭。[65]解决这部分城市居民的住房条件问题是关系到城市发展的当务之急,同时也关系到与城市整体综合发展相关的卫生和治安等问题。1951年,上海市人民政府成立了上海工人住宅建筑委员会,潘汉年副市长受陈毅市长委托,具体负责筹建工人新村的领导与监督工作。《上海的早晨》中的曹杨新村的兴建正是当时城市改造中的一项重要的工程。[66]除了曹杨新村以外,当时的上海还规划了其他八个类似的工人新村[67],其建设速度之快、规模之大令人惊叹,开创了上海成批建设住宅新村的道路。《不夜城》中也表现了当时工人居住空间的前后变化。工人老瞿的家——解放前:“一件破烂的草棚子。正漏着雨,桌子上、床上、地上,到处用面盆、铅桶和盆盆罐罐一类家伙接着漏。”[68]而解放后却是全新的景象:“老瞿的新居;一幢工人新村一类的宿舍的底层,屋子的特色是简单而洁净。一些极普通的家具,壁上正中是毛主席像,旁边挂着瞿海生和沈银弟的并肩合影,在过去些,是银弟当选为劳动模范的锦旗。”[69]可以说,城市的住宅发展乃是涉及这个城市中广大居民切身利益的地方,新的领导阶级在设计规划城市建设时正将其放到了优先考虑的地方。他们完全可以骄傲地在社会主义事业的宏伟蓝图中为自己添上浓重的一笔,事实也确实如此。《上海的早晨》中汤阿英一家人在搬入曹杨新村之时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是共产党毛主席,我们还不是住一辈子草棚棚,谁会给我们盖这样的好房子?连电灯都装好的,想得真周到。”[70];“新中国建立了,工人当家做主了,才盖这些工人新村来,要不解放,我们工人还不是住一辈子草棚棚吗?”[71]。同时,这样的骄傲还包含了另一种情感,工人阶级对于他们能够成功改变自身地位并拥有相应的权力而感到骄傲,而这正是通过对城市住宅空间的重新构建来表征的。新的领导阶级有意地将“自己的形象投射”在这座新城上,因而工人新村的实用性在某方面来说反而不如象征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工人新村“与其说是一种公共建设,倒不如说是一种文化的自我投射”[72]。正如《上海的早晨》所描写的,曹杨新村工人住宅造好之后,沪江纱厂也摊到四户,当时全厂到处张贴的标语为“一人住新村,全厂都光荣。”[73]工人新村的意义不仅在于其实际的居住功用,更重要的是表征了一种工人阶级空间性的登临,生产了产生新的社会想象的空间。工人新村的建设正符合了意识形态的需求,它提供了一种人为的场景,即一种更加精心设计的人造环境,使得工人阶级在规模、强度、社会区分和集体依附性于地点方面得到了扩展。作为某种意识形态的产物,当工人新村携带着新政权的威力登场时,它象征着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在政治上的倾向性关怀,在这样一个神奇的空间中转化为一种黄金时代的梦想——预示着未来“共产主义”的某种原型。可以说在当时,工人新村通过空间的“导向作用”[74]让所有的人都相信:我们的强有力的地位、我们的兄弟般的情谊、我们的英雄气概、我们的革命力量……上海市“第一个工人新村”曹杨新村正是作为“工人阶级翻身做主人”的标志被迅速认同和复制,并在全上海和全国快速推广。随着工人新村的建立,一种更为积极能动的空间权力性在这里得到了高度体现。可以说,城市空间决不是中性的,权力的诸种关系被深深地印入社会生活的空间中,并充满了意识形态运作的可能性。实际上,城市的空间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种物质力量和意识形态力量的空间化,这种空间化与社会的劳动分工、国家体制的物质性以及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力量的各种表现紧密相连。因此,“工人阶级”在这个城市主流意识形态中的位置不仅必然会投射到城市的空间面向上,而且将直接影响到对社会主义城市发展的重新规划。他们用自己的想法来重新塑造上海的城市空间,上海的城市面貌发生着迅速的改变。作为新的领导阶级意志的表达,以曹杨新村为代表的工人新村在设计上所表现出来的空间概念是崭新的和原创的。这一系列公共住宅的建设,将在成为所有居民的共同财产的同时,更展现出社会主义城市想象的深层面相。一方面,工人新村的设计者尽可能地将空间予以组织——包括将所有与工人新村有关的要素组织起来。这样既减少了建筑障碍,同时也消除了视觉终点,从而充分扩大了观察者的水平的视野,使工人新村的居住环境得到了空前的强调。我们再次回到曹杨新村在小说中的第一次亮相,它成功地蕴含了一种观察者宏观俯视的视角,将工人新村置于纪录对象的位置之上:“只见一轮落日照红了半个天空,把房屋后边的一排柳树也映得发紫了。和他们房屋平行的,是一排排两层楼的新房,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走道,对面玻璃窗前也和他们房屋一样,种着一排柳树。”[75]从空中的“落日”开始,“房屋后边的一排柳树”、“一排排两层楼的新房”、“一条宽阔的走道”依次展开,在第一时间将读者带入了一个横向推进、整齐开阔的视野之中。事实上,在规划上海的工人新村时,设计者着重的就是在住宅的总体布置和绿化设计等方面创造一个安全、舒适和优美的环境,远甚于对基本住宅形式本身的要求。而通过对周围环境的改造和利用,可以迅速地达到这一目的。例如在曹杨新村的建设原址上,曾经环绕着乌黑发臭蚊蝇肆虐的臭环浜,而经过合理的填埋改造和疏通绿化后,这条“上海龙须沟”逐渐变成了“除公园外市区唯一可以垂钓的河流”[76]。在建设工人新村时,就有一项重要的指导意见,即保留和利用工人新村内的小河浜,结合道路的分布,将整个新村分成若干个小街坊,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并加之在环浜沿岸种植大片绿树和开辟大片绿地,从而形成疏密相间的空间。如果我们比较原先上海各类独门独户的小洋楼就可以发现,那种作为资本主义土地商品化产物的居住样式,产生的多是极端自由化的建筑格局,建筑是从属于花园,而不从属于街道、河流等任何其他空间,周围的环境不过是为了将视线聚焦于凸现的建筑本身。而像工人新村这样的居住空间是全新的,维持着一种大度和开阔的气氛;新村中的住宅得以错落有致地分布于其间,并且同一期工程中所有住宅的外观都尽量达到了协调统一,从而在组织上形成了一种浑然一体的壮观景象。另一方面,整个工人新村享有开放和自由的公共空间,强调自身配套设施的有机合一。在《上海的早晨》中,工人新村的主要建筑面貌得以展现后,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升格的画面中:“远远望见一座大建筑物,红墙黑瓦,矮墙后面有一根旗杆矗立在晚霞里,五星红旗在空中呼啦啦飘扬。红旗下面是一片操场,绿色的秋千架和滑梯,触目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操场后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红色的油漆门,雪亮的玻璃窗,闪闪发着落日的反光。”[77]这是工人新村建设的一个重要配套内容,以“五星红旗”为标志的培养社会主义新人的地方——社会主义学校。紧接着的聚焦使我们看到更为温情并充满文化氛围的场景:“这个新村,只有合作社那里的电灯光亮最强,也只有那里的人声最高。从那里,播送出丁是娥唱的沪剧,愉快的音乐飘荡在天空,激动人们的心扉。”[78]工人新村的建立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在建造工人住宅的同时,一系列配套公共设施也同时兴建。考虑到的不仅有一系列基本的居民群众的文化生活设施的迅速发展,如学校、影剧院和图书馆等[79];也有商场、菜市场、公共浴室、消费合作社、诊疗所和大礼堂等重要生活网点的建设,以满足新村居民的日常生活需要[80]。为了适应以后的发展,还预留了银行、邮局、托儿所、公园与文化馆等公共设施的建筑基地。工人新村不仅以“新工房”塑造了工人生活的空间形态,而且以一系列的配套公共设施,改写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在工人新村中一应俱全、环境清幽,个人的生活完全可以被包容在工人新村的天地之中,自给自足。而新村里还有上海最早开通的一条24小时的公共汽车路线,往来于新村和工厂之间,接送上下班的工人:“外边开进来一辆又一辆的公共汽车,把劳动了一天的工人们从工厂送到他们的新居来。”[81]这样的新居正是一个自愿、自助和自我管理的空间,所有生活便利将由生产财富的工人阶级全体公平分享。与此同时的是,新村的建设者只单纯追求居住面积,住宅的基本功能受到了不断的削减。以厨房和厕所为例,曹杨新村一期工程的居室虽然设计为独门独户,但厨房和卫生间却为公用。稍后二万户型的设施配套则更差一些,到1954年建设的内廊式住宅的条件略有提高,但随后的住宅标准却一再下降,甚至取消了室内的卫生间设施。比较旧上海的建筑历史,特别是二十至三十年代上海经济繁荣时期的住宅建设,都在住宅功能上达到了相当高的西化程度,最新的现代住宅元素如抽水马桶、浴盆等大量进入了家庭生活之中。而像工人新村这样社会主义的住宅形式则不仅形式简朴,在内部功能上更达到了完全的简化。工人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被严格和系统地划分在各个不同的商业网点和配套设施处,使人们的生活连结成为一个系统的网络。可以说,这样的设计风格包含了很多新的因素,已经完全不同于上海原先的城市住宅设计而呈现出了一种新的面貌。新的领导阶级策划了新的社会主义城市规划,完全不同于西化的风格;这代表了与资本主义文化的自觉断裂,并隐含了为自己的意识形态在城市空间上寻找新的定位的强烈诉求。解放初,作为全国工业生产能力最强、技术水平最高的城市,上海有着全新的“城市更新”的使命:抹去旧上海“冒险家乐园”的形象,通过对大批资本家的改造,迅速转型成为社会主义国家的重要工业阵地,使之从金融和消费中心转型成为红色中国的生产车间。1954年6月,建筑工程部在北京召开第一次城市建设会议,明确了城市建设的目标是贯彻国家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为国家社会主义工业化,为生产、为劳动人民服务,并要求按照国家统一的经济计划、建设的地点与速度,采取与工业建设相适应的“重点建设,稳步前进”的方针。[82]而上海市政府早在1949年和1953年就已经两次邀请苏联专家为上海城市的改建和发展提出相应的规划方案,主要都是参考了苏联社会主义城市的发展模式,力图实现由消费型城市向工业化城市的转型[83]。以曹杨新村为代表的上海工人新村的营造,就是以当时的上海市市长陈毅提出的市政建设“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首先为工人阶级服务”的方针为指导,主要目的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迅速组织起一支生产大军,组织起革命的“身体”更“全心全意”地服务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事业,服务于一个民族国家的工业现代化梦想。这样一个以大规模工业生产为出发点的社会组织方案,使得生产和生活的原则在工人新村上已经一体化了,“生活”作为“生产”的一个组成部分在工人新村的空间规划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新的城市空间为作为城市象征的劳动组织提供了全新的感觉结构。曹杨新村作为上海的第一个工人新村就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在《上海解放十周年》中的《曹阳新村的人们》一文中,作者热情地呼唤到:“我要向大家介绍曹阳新村,要大家到这里看看,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个新村如何漂亮……是的,它不但是上海第一个规模最大的工人新村,也是新中国最早、最大的工人新村之一……因为要了解解放后的上海工人,了解上海工人的生活,就得亲自来看看。”[84]新村内部的规划、布局和陈设作为一种空间的生产方式,不仅再造了工人群体的日常生活环境,而且形塑了他们的日常生活模式。工人新村在规划的时候就考虑了工人文体活动的需要,曹杨影剧院开业于1959年,具有电影放映和文艺演出的功能。文娱活动不仅是一种娱乐行为,而且也是一种有效的社会动员和组织行为:“这个新村,只有合作社那里的电灯光亮最强,也只有那里的人声最高。从那里,播送出丁是娥唱的沪剧,愉快的音乐飘荡在天空,激动人们的心扉。”[85]文体活动的开展,既有益于身心,又强化了工人阶级健康向上、精力充沛的形象。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86]围绕体育运动而展开,描述了肉类加工厂的大李为说服老李参加运动,积极参加体育锻炼的故事。开场时,剧中人物被小李手上的一个皮球串联起来。小李失手将球撞到老李身上,老李接过球奋力一掷,落入“大力士”的脸盆,水洒到楼下,滴到正在刮脸的理发师头上,理发师以为下雨了,开口大叫,被刚进门的医生嘲笑一通。短短几分钟,摄影机在升降架上自由运动,将不同楼面,不同居室的空间连缀一气,让观众视线透过前景的楼梯、栏杆和墙壁,将原本分离的场景,自然而然地整合成一个统一的空间。他们居住的“浦江新村”成为了一个层层叠叠、极具纵深感的空间。一方面工人新村是除了肉联厂之外最重要的生活起居空间,人们按照同一个时间节奏生活作息,被有效地安置在一个时间序列之中;另一方面工人新村更是故事发生、发展和推动的空间,充满了戏剧冲突:早晨,大家鱼贯出门上班,号称“气象台”的大李成为了大家带不带伞的“指示牌”,楼上楼下集体行动;正是这个腰酸腿疼不爱运动的大李被老李、小李选为了体育委员;但到影片结尾处,“气象台”却失灵了。这样强烈的戏剧性对比被放在开头和结尾处,完整地拍摄整幢楼居民出门上班的场景,构成了较强烈的对比效果。原本在肉联厂,老李和“大力士”这两个“看不起”体育锻炼、不断逃避做广播操的任务也受到了“惩罚”,躲进冷库差点被冻死,不得不手舞足蹈地“运动”起来,可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使他们改变心意。恰恰是工厂之外以工人新村为中心的生活空间被大李和小李有效地利用整合起来,使大李“慢慢来”的说服工作最终取得了成功。影片拍摄了几处场景:其一,大李误学“三虎”第六节儿童广播体操,父子俩在家齐齐联系,声音透过居民楼木质地板直接传到楼下老李处,使老李不胜其烦却无可奈何;其二,小李买回各种美术招贴画,贴满家中各处,无意中老李见一老翁打太极的图画,萌生心动;其三,大李的妻子被说服参加自行车赛,利用夜晚在楼下学习,最后勇摘桂冠;其四,大李通过做广播操摘掉了“气象台”的帽子……一种协调一致、团结向上的社会主义文化通过体育运动这种群众性文化活动得以构建,并在整齐划一的生活空间中以有序的方式予以推广。工人新村这个社会主义新型空间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平台——用以安排和组织社会生活,通过八小时之外的日常生活进而影响社会劳动力的再生产,通过对私人空间和时间的新型安排进而构建起社会主义文化。唐小兵通过对话剧《千万不要忘记》的分析,指出社会主义文化为了解决日常生活的焦虑,塑造理想的“新人”,试图“在上下班之间,在公共—职业时间(工作)和私人—业余时间(休息)之间建立起意义的连续性。时间上的连续性,便同空间上的整合性一道,预设编排出一套合乎规范的行为模式。”[87]电影《今天我休息》[88]中的马天民,或许就是这样一种理想的新人。马天民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就像电影标题告诉我们的,在他休息的那一天,在一系列突发事件中,他却主动地介入到城市生活中,实现了从城市监管者向服务者的功能角色的转变:他在里弄里帮助搞爱国卫生运动的居民包饺子,帮助居民打扫里弄;在街道上劝阻骑自行车横冲直撞的行人;在工厂边帮助运小猪迷路的大爷;在医院里照顾昏迷的儿童;在旅馆里寻找钱包的失主。通过他的出现和行动,影片展示了一系列的社会主义城市空间:工人新村、街道、工厂和医院等等。同时,也将马天民的日常生活空间和时间作了一个生动的呈现,给人印象深刻的是,马天民“个人的房间”只闪现了一小会儿。影片一开始,昏暗的灯光下是清晨的街道,马天民刚刚结束夜班,没休息多久就又“不见了”,原来又到里弄去做好事了,得到的评价就是“这个同志老是不肯休息”,“休息/工作”在这里成为了被凸现的一对概念,对于一个民警来说,他的全部生活——无论是社会的还是私人的——都是和新村居民联系在一起的,而且是完全公开的。这就打破了原来的城市文化,也即资本主义文化的一种决定性因素,“在公与私之间、诗学与政治之间,性欲和潜意识领域与阶级、经济、世俗政治权力的公共世界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裂。”[89]而社会主义文化则力图克服这种分裂。电影通过马天民这样一个模范形象,毫不犹豫地将一种如何处理个人和国家、集体的关系摆在了观众面前,并树立一个标杆:新的城市空间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即国家对于个人日常生活的介入和收编,将国家的政治追求编制进新的提倡生活的蓝图中去,表达的“正是克服工作和休息、工厂和家庭、公共时空和私人空间之间的界限的欲望。”[90]在马天民的周围,同样的人物均以集体利益为重,个人走出家庭,投身社会生产建设。影片并不否定个人及其家庭利益,而是强调改变获得个人和家庭利益的方式:不是从家庭和个人出发,而是从国家和社会的利益出发,国家和社会向前发展,财富积累越来越多,个人及其家庭最终会获得更多更大的利益。“爱情”还是“工作”?马天民似乎设计了两条在实施方向上总是发生抵牾的行动线索:一是约好去会女朋友,一是为群众排解各种困难。这两条线索构成了马天民一天经历中种种行为所造成的情节冲突的两个方面:马天民越是急着去干赴约会,需要他排忧解难的事就越迫在眉睫。而这两条行动线索同时对应和突出了他性格中的两个方面:他为群众做好事时的热情认真,和他赴约会面对喜欢的姑娘是的木讷质朴。这两方面在对比中形成鲜明的反差,并且总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围绕同一事件,一起纠结在他的身上。当为群众做好事和与女朋友约会二者不能兼顾时,马天民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而放弃后者。影片完成了对这种价值观的赞美和歌颂,完成了国家对个人利益的收编。这种取舍,简单而又明晰;同时,影片又不单纯将其定义为一种牺牲,当马天民的工作和爱情最终有了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时,人们也能由衷地认同这种取舍。电影生动地表明了,爱情和个人的日常生活必须从属于革命和建设事业,只有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取得成功,个人才能获得幸福美满的爱情。三、 中心与边缘:社会主义城市的内在矛盾 上海的城市中心开始了新的转移,上海的城市面貌也发生了新的变迁。“城市在其历史的某些时刻会经历及其突然、强烈的形式变迁,这时刻就会产生一些断层,城市在霎那间变得如此陌生,即使对它的居民而言。那谁又知道它将向什么样的新的状态发展呢?”[91]问题在于城市有其自身的记忆,记忆不是一条直线,未必顺序从头开始,最后整齐排列整齐地结束。漫长的记忆空间广阔浩瀚,城市空间的改造和生产并不能那么迅速地改造附有主观经历和独特情感的城市记忆。此时,城市的记忆和城市的改造之间具有某种矛盾性。它诡诈时会刻意强化,防卫时又会着力淡忘;越是变迁迅速,越是发展未卜,越是价值不明,越可能产生强大的怀旧情绪。随着上海的解放,工人阶级似乎成为城市空间的主人?表面上看,工人阶级以压倒性的力量占领了城市,获得了对城市空间的高度支配权,并从此获得了建设新世界的信心。资产阶级的城市面貌迅速成为一种灰暗的过去被抛入了历史的漩涡中,新兴的工人阶级的生活社区向人们提出了另外一种更加恢宏的制度,并且迅速抓住了大众的想象力。然而上海又仿佛还保留着某种“等级性”,被新政权征用的市中心以及当时“南下干部”普遍居住的“西区”与工人新村以及更破败的棚户区之间构成了令人触目的差异。这样的城市空间布局既代表了社会主义对上海这座殖民大都会的改造,同时更显示出暧昧甚至是退避的一面。在解放后上海市政府对城市规划的几次重要实施方案中我们可以发现[92]:城市规划的主要目标集中在扩大近郊工业区的建设和中心城区用地规模,而隐含其中的“中心/边缘”的矛盾重新出现。作为社会主义对城市的规划的一项重要内容,以曹杨新村为代表的工人新村的建设主要集中在上海中心城区的周边(很多是原地改造后原地安置),从而达到了人口疏散,工厂外迁的主要指导方针。[93] 城市的边缘被新的工人新村所填充,城市的中心地带却仿佛成为这场社会主义洗礼中的“边缘”。解放初期,上海市包括郊区在内的面积为618平方公里,其中市区面积仅82.4平方公里。由于狭小的地域空间难以适应工业发展的需要,因此在1950年,将苏州河以西、中山北路以东的地区划入普陀区。同时,逐渐有计划地在市中心的外围建设了一批工业区和居住区。当初城市周边的近郊农业地带,如今已完全成为中心城区的一部分,而这一基础,正式始于50年代初期的职工住宅建设。例如,普陀区在1950年以建设曹杨新村为起点向市区西北部的开发,时至今日,已成为连接近郊嘉定区的主要地段。杨浦区在1952年以建设职工住宅发展起来的控江、鞍山、长白、凤城等新村,如今也已构成了城市东北部人口稠密的集聚点,并为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变化很小的江湾五角场地区的发展,提供了基础。1952年在长宁区境内建设天山新村的选位与布局,为向西部纵深地区的发展提供了重要条件。然而,与城区面积依靠工人新村加以拓展形成意味深长的对比是,原中心城区作为文化/经济中心的空间地位被延续了下来:上海的全部市级金融机构都集中在地处原英美共同租界中心的黄浦区内;市级文化活动场所多利用租界著名的老建筑改造而成,如人民广场(原跑马场)、市工人文化宫(原“东方饭店”)、市青年宫(原“大世界”)、市图书馆(原跑马场主建筑)、博物馆(原“中汇大楼”)等主要都集中在黄浦区;科学会堂(原法国学校)、文化广场在原属法租界的卢湾区,市少年宫(原外商豪宅)、市展览馆(中苏友谊大厦,原哈同花园)在原属公共租界的静安区;而上海的市级商业街,也都集中在租界原繁华地带。不仅如此,原租界地区还成了新的城市政治中心,几乎所有市级党、政机构都集中在原租界地区,其中市人大常委会、市人民政府、中共上海市委的四分之三的市局机关都设在黄浦区内。与此同时,新政权的党政军各类进城干部,纷纷入住因外国侨民归国、旧政权军政权贵外逃、部分资方人员及市民外迁等种种原因而空出(或被新政权没收)的原租界洋房、公寓中。这些人员与留在上海没走的旧上流阶层、中等阶层的市民,共同构成了旧租界地区的主要居住者群体。[94]在《上海的早晨》的最后一部中,潘宏福陪着潘信诚坐着小汽艇游览着黄浦江两岸的景色,此时的潘家父子心情却是截然不同。潘信诚大有“江山一去不复返”之叹,而潘信诚却成为了新政权培养下“新人”的代言者:“放眼看着黄浦江蜿蜒而去,江上尽是中国船只,没有一只外国兵舰。曾控制中国经济命脉的英国汇丰银行,现在已是上海市人民委员会的办公大楼了,只留下一对铜狮子在守着大门。……他的眼睛出神地忘着上海市人民委员会大楼上的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湿润的海风中飘扬。” [95]相信每一个上海人都曾经领略过这幢曾被称为“从苏伊士运河到远东白令海峡最讲究的建筑”的风采,它就是解放前的汇丰银行[96]。这幢大楼的魅力不仅在于以其华丽的外观成为这个号称“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城市的骄傲,更因其深重的历史感记录了这个城市内部力量在空间上的冲突、妥协和变奏:展现为从原先殖民地时代的经济中心到解放后社会主义上海的新政治地标的变化过程。新城市政权中心的选址标志着与殖民空间的冲突与并置,并在这种紧张中成为又一个战略中心,“中心依然是中心……而继续促使城市发展、详细说明并使城市语境化,使城市各部分凝聚在一起的,就是不折不挠的政治剩余权力。”[97]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革命”虽然宣称其目标在于消灭阶级,而实际上却对维持现状很敏感。1949年以后的新政权,在拥有管理城市空间权力的同时,也利用城市既有的空间秩序,便捷地建立它所迫切需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秩序,成功地将空间的权力转化为新政权及其权力支配层的现实权力。同时,被维持的空间结构也开始形塑、影响新的社会结构。在既存的空间秩序中,旧的社会空间结构得以部分保留,新政权虽然部分地改变了各阶层之间的经济关系和政治关系,却没有能真正改变其社会关系。于是,城市的“解放者”被一种城市的记忆结构所捕获,重新成为了城市的“主人”。在今天,需要我们反省的是,这样隐匿在符号覆盖下的是中心/边缘的分裂,一种在本质上仍然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可能性关系,这种在空间上得到组织的城市系统不断地得到了想象性的神圣化,从而遮掩于人们的视线之外。由此创造出来的新城市空间或许能够“使得这个阶层的人获得一种‘感觉结构’”,但随之而来的“某种归宿感、安全感甚至是一种存在的自尊”[98] 只会使人们深陷于拥有“整体结构”的美好幻象之中。这种幻象在当今上海最直接的后果和最具体的表现就是方兴未艾的“怀旧热”。和人们通常把王安忆的《长恨歌》和“上海怀旧”划上等号不同的是,作家本人却把这部作品中对于五、六十年代上海人的日常生活的详尽描述和追怀看得十分重要:“在排话剧的时候,他们也就觉得第三部没有意义。话剧到最后就很弱,电影、电视更加过头,连长脚都没有了。他们觉得这个结尾太不罗曼蒂克,本来是一个伤感而美丽的故事,却死在这么一个人手里。总之,他们不喜欢这样一个非常煞风景的结尾,重点是放在前面40年代,选美,三角恋,金屋藏娇。话剧还好一点,它把60年代看得很重。但事实上,从我自己来说,如果没有第三部,我绝对不会来写这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在写脆弱的布尔乔亚和壮大的无产阶级。我跟他们讲,如果没有第三部,这就是一个言情小说。”[99] 而事实上,人们看到的是上海选美、片场奇遇,王琦瑶飘飘零零、转转悠悠又回到了上海弄堂。五、六十年代恰恰不过是一场旧梦缅怀,终究是停留在四十年代的纸醉金迷的背景上。我们在这里碰到了“怀旧”的悖论。从王安忆《忧伤的年代》所写的上海西区生活经验中也可以读解到,同样是“怀”五六十年代的“旧”,其笔下的忧伤和工人阶级的幸福恰恰呈现了一种分裂的:“这个电影院的名字叫‘国泰’,在我们所居住的街道的西边。在东边也有一个电影院,叫做‘淮海电影院’。这两个电影院虽然只相距两条横马路,情形却大不相同,它们各自代表了两种不同阶层的市民生活。”[100] 小说中的主人公固执地选择那情调幽暗、专放外国原版片的“国泰电影院”,使得上海作为另一种怀旧对象出现了。这里的城市空间在隐隐绰绰地骚动着人心,成为了一种莫名的忧郁与失落的源泉。也许怀念的只是一些凡人的寻常经历,流露出寻常的欢娱和失意——这些欢娱和失意甚至都不是新鲜的而是称得上稔熟,重要的是其恳切虔诚的笔调在不经意间向我们展示了另外一幅城市空间的画面:国泰正在一个两条马路相交而成的、浸染了城市时尚的街角处,那里分明遗留着旧上海滩浮纨故事的残余;而那些装满主人公青春记忆的后弄和后院就好像是一个长梦,纵然弥漫了日薄西山的凄楚亦成为了美丽的幻境。相比之下,那成批为工人建造的庞大建筑群仿佛是另一个家世微贱的世界而悄然隐身。这种恍然若梦的忧郁是对那个等级结构维护下的“普遍秩序”的追忆,重新又与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的经验相联系。表面上看,百年来的沪上繁华沧桑都在王安忆细腻写实的笔触之下得以缓缓地呈现。《长恨歌》之后的《富萍》,也表达了作家对六十年代上海的一种新的寻找和发现,企图走入“逼着破陋的梅家桥”,撇开那实际存在过的“历史真实”,另外拖出一个梅家桥式的棚户区,让它来充当上海故事的主角。然而这番敏锐和诗情,着意于上海故事新讲法背后的深刻用意是否得以实现?《富萍》以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富萍”又是“浮萍”的谐音。它讲述了这个叫“富萍”的苏北女孩因为婚约关系偶然来到上海寄住在“奶奶”那里。小说一开始就铺排了一种细致和絮叨的描摹:写奶奶怎样带东家的孩子,怎样体现她即自尊又诚恳的待人之道;写吕凤仙每天忙于生计的安排,她在邻里中的做人姿态;写戚师傅上门补马赛克、修地板,沉默耐心又细致地做活。《富萍》中几代移民,她们的日常谋生手段无非是帮佣、收拾破烂、运送垃圾、糊纸盒子、摆小摊等等。她们处在城市生活的边缘状态中,默默地做着上海人所鄙视的“苏北人”;但是,正是在这种状态中,最能体现顽强生存意志和独立生活选择,充分地教会了富萍独特的市民文化:即在顺应和变通中融入城市的主体或主流生活,同时开创自己的独立生活。王安忆曾经这样表达过:“现在的人把爱情和性夸大了……事实上爱情只是很小的故事,爱情背后有很多很多丰富的故事”。[101] 富萍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主人公了,她连接起两个大的场景和众多的人物,提供了一幅上海变迁历史中的生动人物画卷。如上所说,作者企图夸赞的正是上述六十年代初上海群体小人物踏实生活辛勤劳动的风貌。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作者正是力图证明自身已经自觉抛弃了悲天悯人、居高临下式的写作姿态,而回归对于普通劳作者的辛勤赞誉。通过富萍的自觉选择——逃避一个既定的命运,而是嫁到一个比自己更加孤苦无依的家庭中去,从而将富萍汇入了和奶奶、舅舅等一样的独立自主的劳动者人群中去,将周围的一群人物并置在一起,组成了一幅硕大的群像图。作者开始热烈地赞美梅家桥人的朴素的生活状态,赞美没有被贫困、粗俗所损伤的人性的美好:如舅妈不仅聪敏能干,看准了舅舅是个有文化的人,实实在在地撑起了一个家庭;而且善良宽容,对富萍的悔婚最终采取了一种冷淡后的接纳的态度,仿佛“这里的人都没大记性”。最终这里的一切更改了主人公的心意,不仅选择了在梅家桥扎根,更选择了在梅家桥中的最具有底层性的一户残疾破落的家庭发芽,从而完成了从淮海路、到苏州河,再从苏州河到梅家桥的“乾坤大挪移”,让上海故事的叙述重心整个得以颠覆和重置。但是,作者对于梅家桥的生活形态的叙述则明显要流于形式化和概念化。她企图以一种欣然的姿态进入一个别样的生活领域——上海贫民窟,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那些城市边缘棚户区的男男女女,注视着他们一幕幕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的话剧,却又反而隔离了我们的感官,变得模糊和遥远了起来。相反,小说最具华彩的部分恰恰出现在小说的开头部分,即对于六十年代初上海日常生活场景、经验和生活状态的描绘上。经过奶奶逐步实践和考察后,她选定的最“适合”的帮佣的地方就是淮海路。小说从淮海路弄堂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开篇,一路写下去,使得奶奶的眼光和作者的眼光时而重叠时而分错。这条不深的弄堂和弄前小街的声、色、形、韵,成为了小说最具神采的地方。我们可以跟随着奶奶的目光细细打量着这一带的楼房、街道、住家,跟随着富萍的身影驻足店铺门前凝望。作者为了还原上海六十年代的市井小铺如零食铺子、零头布点、纽扣铺子,可以用上五六百字,在看似啰嗦的叙述中显示的是上海世俗生活的精致、琐碎,不光代表了一种陶醉其中的欣然,而更是一种深谙门道后的挑剔。“每一日都是柴米油盐,勤勤恳恳地过着,没一点非分之想,猛然间一回头,却成了传奇。上海的传奇均是这样的。传奇中人度的也是平常日月,还须格外地将这日月夯地结实,才可有心力体力演绎变故。”[102] 弄堂里的富足闲适,织缀成了富萍生活的背景和底色,独立构成了日常生活的真实空间,轰轰烈烈地占据了小说最跌宕起伏的乐章。《富萍》中还欣欣然呈现出了一种新的城市阶层:如在第二节“东家”中,详细地描述了“奶奶”的东家——从部队转业的干部——的生活,他们生活简朴,大大咧咧,却也爱上馆子、买沙发、看电影。小说还描写了另外“奶奶”曾经去过的虹口区的一位解放军司令的家。但无论是描绘和东家那样迅速适应了淮海路生活的干部,还是虹口大院里的森严刻板的生活,这些个居高临下的新的统治者正渐渐开始占据起原先的公寓大楼的世界,进而也开始享用起昔日十里洋场遗留下来的淮海路、南京路上的西服店、咖啡馆,开始继承起过去踏着圆舞曲做着繁华梦的殖民地遗风,形成了和新的社会主义规范混合并存的博弈程式。虽然绕过市中心的花园洋房,特别创造出“梅家桥”这样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可以概括的说为:“从淮海路到梅家桥” [103]的一种自觉选择。但这样一个有自觉、有慧心的作家,在处处与新意识形态编撰的老上海故事拉开距离的同时,早也就隐隐陷落于“上海梦”的幻景与恣意中,反而泄露了时代的症结与隐秘。 今天,正当世人惊叹上海经济和社会的急剧发展之时,以“重返石库门”为代表的怀旧情绪也在这座城市弥漫开来。许多人看到的是被改造成“新天地”酒吧一条街的石库门:它被伪装成老上海文化中最具情调的部分,在人们的编码和想象中重新被据为己有;它不仅成为了上海城市形象的有力代言,并且转化为营建中国现代性想象的神秘背景。上海城市空间的历史果真能被这般炮制的情调给迅速“浪漫化”吗?也许这个城市让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样被塑造的城市形象,我们似乎也安逸和自得于这样的城市镜像。因为我们和这个城市息息相关,它的性格同样也写进了我们的生活之中,反而显得太过真实。文学文本的重要性在于提供给我们一种可能性,让我们一同来释放其中的多元结构,揭示其中的复杂体验;更从城市的符号表达这一领域追溯在现代生活中已经分崩离析的更直接、更具体的过去。然而,时至今日,这种恢宏壮大的社会主义城市想象却处于一种“缺席”的状态,即使过去的记忆残片仍得以拼帖在一起,也成为了一种无法再现其灵魂的记忆。偶尔流动的是一份怀旧者的不无隔膜的怅惘之情,更多充斥的是深刻的现实焦虑之痛。人们哀叹的更多的是,解放后的上海中心城区面貌迅速“衰弱”,上海曾有的都市辉煌如花凋零,往昔风流成了人们心中无法抚平的隐痛。由于资本与消费文化席卷而来,释放了惊人的“重构”城市的欲望和力量,上海正欢欣鼓舞地重新昂首迈进跨国资本主义的全球潮流,如李欧梵所说:“上海终于在一个世纪的战争与革命的灰烬里重生了”[104]。与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一样,在历经近40年计划经济主导的社会主义之后,上海重新成为一个寄托了国人欲望和梦想的乌托邦城市,一个巨大的市场意识形态的经济—文化符号。 “上海怀旧”的背后正是对殖民地时代的上海的迅速神话化:“她是中国最大的港口和通商口岸,一个国际传奇,号称‘东方巴黎’,一个与传统中国其他地区截然不同的充满现代魅力的世界。”[105] 大都市的繁华,对外开放交流,对财富的崇拜与个性的张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些又重新塑造了上海的城市历史和上海人的历史体验。以上海二三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共有的“市场经济”及消费文化为基础,把改革开放后的上海与殖民地时代的上海直接连接在一起,成为了当下流行的上海史的叙述模式。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和九十年代的上海分享了共同的城市记忆,这样的上海带着一种欣然的姿态再一次亮相并风姿绰约地在一派“Lignt,Heat,Power”中重新占据人们的想象空间。“想象的生产”从来没有停止过她的步伐,这种迫切的对城市记忆的重新书写表现了上海改革开放以来寻求跨越式现代化发展背后的极大的焦虑和矛盾心情。一方面,它强烈地暗示了一种“历史一致性”:南京路和外滩巍峨富丽的西方式建筑的复兴不仅带给我们对过去的美好怀念,更重要的是为后革命时代提供意义,论证了上海当下现代化方案的可行性,表征了一种以上海方式命名的依靠国家力量驱动的市场经济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带来的结果是,这种叙述在时间的纬度上将新中国成立后的四十多年的上海历史屏蔽于无形,出现了历史上的空白地带,它抹煞了其他想象的可能性。更进一步地说,当下流行的上海史的叙述模式所带来的是我们对于主流城市的理解;在这种主流理解的指导下,透过地理环境、交通安排、居民分布、社区构成和建筑样式……诸方面以“空间布局”的形式重新规划和改写了在现代城市中的居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由此把解放后的社会主义城市的想象空间说成是完全失败,恰恰是一直“误置”,因为现代城市已经成为了一种“话语”,不仅全面规范了我们对于城市空间的理解,更将现在对过去的“否定”不断地“投射”到过去,不断诋毁那样一种鲜活的改造资本主义都市结构、营造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的全面努力,并且以形象化地方式表达所有的改造都是浮光掠影,留下来的才是真实的生活: ……这是1957年的冬天,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事情,和这炉边的小天地无关。这小天地是在世界的边角上,或者缝隙里,互相都被遗忘,倒也是安全。窗外飘着雪,屋里有一炉火,是什么样良辰美景啊!他们都很会动脑筋,在炉子上做出许多文章。烤朝鲜鱼干,烤年糕片,做一个开水锅涮羊肉,下面条。他们下午就来,来了就坐到炉子旁,边闲谈边吃喝。午饭、点心、晚饭都是连成一片的。雪天的太阳,有和没有也一样,没有了时辰似的。那时间也是连成一气的。等窗外一片漆黑,他们才迟疑不决起身回家。这时气温已经零下,地上结着冰,他们打着寒噤,脚下滑着,像一个半梦半醒的人。[106] 2009年12月3日改定 [1] 参见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 毛尖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卢汉超:《霓虹灯外——20世纪初日常生活中的上海》,段炼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2] 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336页。[3] 参见亨利·列斐弗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中的关于“社会主义空间”的相关论述,载包亚明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4] 参见林拓、水内俊雄等:《现代社会城市更新与社会空间变迁——住宅、生态、治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特别是收入此书中的陈映芳《作为社会主义实践的城市更新:棚户区改造》一文。[5] 王安忆:《长恨歌》,144页,作家出版社,1999年。[6] 张晓春:《文化适应与中心转移——近现代上海空间变迁的都市人类学研究》,15页,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7] 参见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中关于上海“世界主义”的相关论述。[8] 关于“城市意志”对“城市空间”所发挥决定作用的讨论,可以参看赖德霖:《城市的功能改造、格局改造、空间意义改造及“城市意志”的表现》,载《中国近代建筑史研究》,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9] 《上海解放十年》征文编辑委员会编:《上海解放十年》,上海文艺出版社,1960年。这本书的前言介绍了《上海解放十年》的编辑情况:“195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周年,也是上海解放十周年。为了纪念这个伟大的节日,上海各报刊发起了上海解放十年征文,发动广大群众以散文、特写的形式,来记录上海十年来各个时期、各个方面的斗争……这本选集,正是在党的领导下,发动群众创作和专业创作的结果。”[10]张春桥:《攀登新的胜利高峰》,载《上海解放十周年》,3页。[11]参见张旭东:《上海的意象》,载《批评的踪迹:文化理论与文化批评:1985~2002》,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12] 李欧梵:《上海摩登》11页。[13] 巴金:《“上海,美丽的土地,我们的”》, 载《上海解放十周年》,14页。[14] 亨利·列斐弗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载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48页。[15] 谢刚:《南京路今昔》,载《上海解放十周年》,556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60年版。[16] 转引自戈温德林莱·莱特等:《权利空间化》,载包亚明主编:《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30页,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17] 谢刚:《南京路今昔》,载《上海解放十周年》,557页。[18] 同上,555页。[19] 张忱:《文化广场札记》,载《上海解放十周年》,432页。[20] 同上,435页。[21] 同上,437页。[22] 同上,438页。[23] 亨利·列斐弗尔:《空间政治学的反思》,62页,载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24] 《霓虹灯下的哨兵》的剧本最初发表在《剧本》1963年第2期和《解放军文艺》1963年第3期。[25] 沈西蒙、漠雁、吕兴臣:《霓虹灯下的哨兵》,载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中国话剧选4》,272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26] 同上,237页。[27] 同上,237页。[28] 同上,276页。[29] 同上,277页。[30] 同上,287页。[31]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一,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32] 同上,11页。[33] 同上,13页。[34] 同上,161页。[35] 葛云熙:《租界》,见葛云熙等著:《沪游杂记·松男梦影录·沪游梦影》,5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36] 沈西蒙、漠雁、吕兴臣:《霓虹灯下的哨兵》,载《中国话剧选4》,323页。[37] 同上,324页。[38] 同上,324页。[39] 同上,281页。[40] 同上,300页。[41] 同上,302页。[42] 1957年江南电影制片厂摄制,汤晓丹导演。 [43] 巴金:《“上海,美丽的土地,我们的”》, 载《上海解放十周年》,10页。[44] 同上,12页。[45] 同上,13页。[46] 同上,13页。[47] 同上,15页。[48] 柯灵:《不夜城》,载《中国新闻学大系1949-1976·电影卷一》,414页。[49] 同上,436页。[50] 张春桥:《攀登新的胜利高峰》,载《上海解放十周年》,3页。[51] 同上,3页。[52] 同上,4页。[53] 同上,4页。[54] 谢炳锁、徐之华:《黄浦江边的钢城》,载《上海解放十周年》,198-199页。[55] 丁柯、蒋文杰、陈楚:《乘风破浪的“和平二十八号”》,载《上海解放十周年》,205页。[56] 舒文、于辉音:《工人阶级要做科学技术的主人》,载《上海解放十周年》,220页。[57] 靳以:《毛主席来了》,选自《上海解放十周年》,238页。[58] 舒文、于辉音:《工人阶级要做科学技术的主人》,载《上海解放十周年》,221页。[59] 同上,221页。[60]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三,122页。[61] 同上,124页。[62]弗·恩格斯:《〈论住宅问题〉第二版序言》,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3] 参见周博:《设计为人民服务》,《读书》2007年4期。[64]上海市人民政府工作组:《普陀区现有工房调查报告》,上海普陀区档案馆藏。[65] 根据1948年详细的区域调查,上海棚户达70,000,居民达30万以上,也就是说,约是城市人口的10%。因为棚户四散在城市各处,加之其拥挤的状况,可以想见要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是很困难的。五十年代早期,另一项更为有组织的调查估计,在上海棚户区13万个不同类型的屋棚里,住有18-20万户人家。棚户区的总人口将近100万,或者说约是上海市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66] 当年,由市政府派出的工作组经过实地调查,最后确定在中山北路以北、曹杨路以西一带征地建房。1951年9月,新村第一期工程正式动工兴建,仅花了7个月时间,便以大跃进速度完成了。[67] 如普陀区的甘泉新村,杨浦区的长白、控江、凤城和鞍山新村,徐汇区的日晖新村,长宁区的天山新村,黄浦区的长行新村等。[68] 柯灵:《不夜城》,选自《中国新闻学大系1949-1976·电影卷一》,419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69] 同上,440页。[70]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54。[71] 同上,页155。[72] 卡尔·休斯克:《世纪末的维也纳》,页79,黄煜文译,麦田出版公司,2002年12月版。[73]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40。[74] 空间的“导向作用”是指空间与人物共同组成某一阵整体。由于空间知觉引起的联想,会使我们对人物的知觉带有一定倾向性与选择性。参见黄承元、周振明:《城市社会心理学》,页42,同济大学出版社,1988年7月版。[75]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50。[76] 参见张永华、王含芳、童惠民主编:《文明之路——曹杨新村街道社区建设成果荟萃(1951-1996)》,页19,中共普陀区委宣传部、中共曹杨新村街道委员会、曹杨街道办事处资料。[77]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三部,页151。[78] 同上,页152。[79] 1952年10月,动工兴建曹杨新村文化馆,1953年春节落成开放,有简易剧场、评弹室、图书阅览室、乒乓室、弈棋室、文艺活动室和露天球场等场所(1958年春改名为普陀区文化馆)。同年新华书店曹杨新村门市部开业(1978年又新建为800平方米的书店大楼)。1959年,新建曹杨影剧院,于1960年5月开业,建筑面积有4800平方米,1000多座位,既能放映电影,又可供大型剧团演出戏剧和歌舞剧目,80年代后期进一步发展成拥有舞厅、大屏幕录像、游艺、卡拉OK等多功能文化娱乐场所。新村内2所街道文化中心(站),也颇具规模。曹杨新村街道文化中心依靠社会集资,于1987年建造了一座500多平方米面积的楼房,设有舞厅、老年茶座、围棋角、桌球房、录像室、卡拉OK、电子游戏等各类活动,成为新村内很有特色的群众文化活动场所。该文化中心的一支老妈妈合唱队,30年来,尽管人员不断更迭变化,歌声却从未间断。曹杨新村地区尚有曹杨游泳池1座,街道图书馆及少年儿童图书馆4所、少年儿童艺校(培训班)6所,舞厅6座,各居委会还设有老年文化活动室。1986年以来,在新村内曾先后举办“仲夏十二夜”、“仲夏家庭文化荟萃”、“五月歌会”、“新村家庭楼台歌会”、“曹杨之春”社区文化艺术活动周等丰富多彩的群众文化艺术活动。[80] 1952年5月曹杨一村建成后,6月即开设新村第一家商店——曹杨新村工人消费合作社,当时面积106.5平方米,从业人员49人,年营业额91万元。1956年更名国营曹杨综合商店,经营商品增多,除一家综合大门市部外,还有小门市部5家、菜场4家、食堂1家、小吃店4家、熟水店1家、理发店3家、洗染店及缝纫工场各1家,共有职工358人。全年营业额351万元。60年代起,区商业部门在新村街区陆续开设一些商店,使新村商业网点更趋完善。1975年除新村中心区有一个大型商店,各村还有中、小型门市部,另有一个通宵服务部。[81]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三,124页。[82] 董志凯:《新中国城市建设方针的演变(1949-2001)》,转引自当代文化研究网·论坛·读书会,www.cul-studies.com。[83] 1949年,市政府邀请以希马柯夫为首的苏联莫斯科苏维埃专家小组来上海,提出了《关于上海市改建及发展前途问题》意见书。意见书认为:上海市一个服务人口远远大于生产人口的畸形发展的消费城市,必须改造成生产城市。1953年,苏联专家穆欣来上海指导编制《城市总图规划》,其中重要的一点即是:“住宅区要靠近工厂,到处都可以发展。”工人新村的建立恰恰对应了社会主义对城市改造的诉求:由消费型城市迅速向生产型城市转型。[84] 唐克新:《曹阳新村的人们》,载《上海解放十周年》,570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60年版。[85]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三,124页。[86] 1962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谢晋导演。[87] 唐小兵:《的历史意义:关于日常生活的焦虑及其现代性》,载《英雄与凡人的时代——解读20世纪》,14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1月版。[88] 1959年由海燕电影制片厂摄制,鲁韧导演。[89] 詹明信:《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的第三世界文学》,载《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页523,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90] 唐小兵:《的历史意义:关于日常生活的焦虑及其现代性》,载《英雄与凡人的时代——解读20世纪》,144页。[91] (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33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92] •市府制定:《上海市发展方向图草案》:“安排市区人口上四周扩散……原市区住宅区,面积共50万平方公里,拟配合新区建设,逐步疏散人口,达到每公顷300~400人之密度,留在原市区的人口可降至175万人以下。”另外中区为175万,新住宅区385万。•苏联指导制定:《上海市总图规划示意图》:根据苏联经验(社会主义改造城市的办法),“保留历史上已经形成了的城市基础,加以彻底的整顿,重新规划,合理的分布住宅、工厂、铁路、运输和仓库,使城市中稠密的人口加以疏散,创造城市居民的正常和健全的生活条件……根据城市特点,加以综合统一,使之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城市。”——强调城市四周都可以发展。•“二五”期间制定:强调“充分利用,合理发展”,12年内规划建设住宅1000万平方米。“平均每人四平方米,可以是100多万人的居住情况得到改善,某些人口密度在每公顷3000人以上的街坊,逐步减至1000人左右。”•《1958上海城市总体规划的初步意见》:“根据市区现有2700多万平方米正是住宅和460万平方米棚户简屋来看,其中60%左右是抗日战争前建成的大都已经陈旧,建筑密度很高。规划安排市区外围新建与旧区改造同时并举,近期主要以外围地区新建为主,为旧区大规模改建创造条件。……”[93] 《上海住宅1949-1990》中记载着这样的事实:“按照住宅新村距市区要近,充分利用城市原有的市政公用设施和生活服务设施,住宅新村配套要权,提供较好居住条件的原则,规划了9个新村”,即普陀区的曹杨、甘泉新村,杨浦区的长白、控江、凤城和鞍山新村,徐汇区的日晖新村,长宁区的天山新村,黄浦区的长行新村等。这9个住宅新村用地127.8公顷,建筑面积60万平方米,建设住宅单元21830个,开创了上海成批建设住宅新村的道路。到了第一个五年国民经济计划实施期间(简称“一五期间”,1953年至1957年),住宅建设进一步扩大,又陆续开辟新的住宅新村。按照所谓“本着适当满足职工就近生产、方便生活的要求”,按照市区工业分布状况,规划设计了沪东的玉田、大连、广灵新村,沪南的天钥、龙山、东安、上钢新村,沪西的宜川、石泉、武宁新村,沪北的广中、柳营新村,呈现了环市区住宅新村星罗棋布,茁壮成长的局面。[94] 参见陈映芳:《作为社会主义实践的城市更新:棚户区改造》。[95]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卷四,550-551页。[96] 初成立时汇丰银行设在外滩南京路口,即今和平饭店南楼旧址。1874年,其业务已相当发达,房屋面积不够使用,遂以6万两银子,购下海关大楼南面西人俱乐部的房屋和大草坪,并进行改建和装修,成为当时还算豪华的一座3层楼房。到了1921年,此楼显得陈旧和落伍,于是,又以每亩4000两银子的价格买下其南面11号别发洋行、10号美丰洋行的房产,将老房拆除,委托公和洋行设计,英商德罗•可尔洋行承建。大楼于1921年5月5日开工,工程历时25个月,于1923年6月3日竣工。整幢大楼呈现出仿古典主义风格。平面接近正方形,占地面积9338平方米,建筑面积23415平方米。占地面积和建筑面积均居当时外滩建筑的首位。1949年后,汇丰银行在华的分支机构停业,上海分行设立清理处,与麦加利银行一起搬到圆明园路兰心大楼内。1955年4月,上海市人民政府进驻大楼办公,直到1995年后,由上海浦东发展银行迁入使用。[97] 爱德华•W.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页349,王文斌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98] 蔡 翔:《城市书写以及书写的“禁言之物”——关于《城市地图》的文本分析和社会批评》,转引自当代文化研究网•论坛•文化研究www.cul-studies.com。[99] 王安忆、张旭东:《理论与实践:文学如何呈现历史?——王安忆、张旭东对话》,转引自引自当代文化研究网·文萃·文学研究www.cul-studies.com。[100] 王安忆:《忧伤的年代》,载《隐居的时代》,页322,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9月版。[101] 《与王安忆关于小说的对话》,选自《钱江晚报》,2000年8月4日。[102] 王安忆:《寻找苏青》,《上海文学》,1995年第七期。[103] 参见王晓明:《从“淮海路”到“梅家桥”——从王安忆近来的小说谈起》,载《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东方出版中心,2003年。[104] 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页352。[105] 同上,页4。[106] 王安忆:《长恨歌》页193。
  5. 罗尔夫·魏格豪斯:《法兰克福学派:历史、理论和政治影响》导言
    人文 2010/12/21 | 阅读: 1807
    罗尔夫·魏格豪斯,1944年出生于德国的伍珀塔尔(Wuppertal),在西奥多·W.阿多诺等人指导下学习哲学、社会学和德国文学,并于1974年在于尔根·哈贝马斯指导下取得博士学位。一直担任自由撰稿人并兼任多所大学讲师。代表作《法兰克福学派:历史、理论及政治影响》出版于1986年(2001年再版),并被译成多种语言出版。此外,他还出版过研究维特根斯坦、阿多诺、霍克海默和哈贝马斯的数本专著。 《法兰克福学派:历史、理论及政治影响》目录[上]作者致谢导言第一章 破晓第二章 逃离第三章 在新世界(上):从事社会批判研究的独立研究所第四章 在新世界(下):在理论多产中没落第五章 渐归[下]第六章 重建社会里的批判性装饰第七章 处于争论中的批判理论第八章 剧变时代的批判理论后记参考文献索引译后记--导言“法兰克福学派”和“批判理论”:这些词汇不仅能让人想起社会科学中某种范式,还能让人联想起从阿多诺、霍克海默、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等人开始的一串名字,以及与之相联系的1960年代的学生运动、“实证主义论争”,还有文化批评——也许还有德国流亡者、第三帝国、犹太人、魏玛共和国、马克思主义和精神分析。显然,这里涉及的不仅仅是一个思想流派,不仅仅是一段学术史。第一代和第二代批判理论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性的提法,人们已经习惯于将老一代法兰克福学派和70年代后由之发展而来的新一代相区别。[1]这使我们至少在一开始就能推迟对法兰克福学派的后来发展的讨论,以及对其连续性和非连续性等问题的讨论,这样也就便于给学派确定一个时限,从而不使之过于模糊。本书以阿多诺的谢世为时限,他是老一代批判理论的代表人物,在法兰克福和社会研究所中都非常活跃。“法兰克福学派”的名称是1960年代由局外人贴上的标签,但是最后阿多诺本人也非常自豪地使用了这个名称。一开始,这个名称指一种批判社会学,它将社会视为一种对抗的总体性,那时这种社会学还没有将黑格尔和马克思排除在它的思想之外,而是相反自视为他们的继承者。但是这个标签很长时间以来已经变得庸俗且无所不包。马尔库塞在媒体上声名远扬,和马克思、毛泽东以及胡志明一道成为了造反学生的偶像,这也给法兰克福学派赋予了某种神话般的地位。1970年代早期,美国历史学家马丁·杰伊让这种神话返回了地面,返回了其历史事实的基础,而且澄清了“法兰克福学派”标签后面究竟有着怎样复杂的实际情况。然而标签本身长久以来已经成为了它所标示的思想的影响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这个影响史已经超出了我们在严格意义上讨论一个“学派”的范围。这里有一些所谓“学派”的某些典型特征,有些比较固定,而有些则是暂时的,或者仅仅出现过几次。它们是: 1、 一个研究机构:社会研究所,在整个时期内它都存在着,即便有时候是以化整为零的方式存在着。2、 一个思想上的超凡(charismatic)人物,对新理论范式抱有信心,能够,也愿意和够格的学者合作:马克斯•霍克海默作为一个“管理型学者”经常提醒他的同伴们意识到,“理论”的未来发展就掌握在他们这些被拣选的几个人手中。3、 一份宣言:霍克海默1931年就职演说《社会哲学现状和摆在社会研究所面前的任务》[2]。研究所后来一再回过头来重新领会这个演说,而霍克海默本人也一再援引这个演说,比如说在1951年研究所重新运作的庆祝典礼上。4、 一种新范式:关于社会一般进程的“唯物主义的”和“批判的”理论。这种理论的典型特征就是哲学和社会科学的结合,将精神分析、叔本华、尼采、克拉格斯[3]的理性批判和形而上学批判的某些思想系统地融入历史唯物主义之中。“批判理论”这个标签一直保留了下来,即便它的不同使用者对它有着不同的理解,即便霍克海默本人后来也改变了早先的“批判理论”观点。5、 学派研究工作的杂志和其他出版物:《社会研究学刊》(Zeitschrift für Sozialforschung)。它的发行者都是素有声望的:先是莱比锡的Hirschfeld,后来是巴黎的Felix Alcan。 这些特征中的大多数只适用于研究所的霍克海默时期的头十年——即1930年代——和它的纽约时期。整个纽约时期,在美国环境下,研究在的工作状态可以说是某种“稠人广众中的孤独”。只有霍克海默、波洛克和阿多诺在1949年到1950年返回德国。他们三个中,也只有阿多诺保持了理论上的多产,也只有他既再版旧东西,也出版有新内容的著作。战后就不再有学报了,继而代之的是“法兰克福对社会学的贡献(Frankfurt Beiträge zur Soziologei)”的系列出版物,它们不如早先的学报有特色。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1960年代开始时在这个系列中出版过一次他们自己的讲座和讲演的选集。 对我来说那里没有连贯统一的理论。阿多诺写些文化批评的文章,发表一些对黑格尔的讨论。他表现出了某种马克思主义的背景——就这些。[4] 于尔根·哈贝马斯,1950年代晚期阿多诺在研究所的助手这样回顾。研究所在1960年代的确给然造成了“学派”的印象,但这个“学派”既有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在法兰克福提出的社会学批判理论的思想,又有早先研究所在霍克海默指导下那段时期的极端社会批判、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且不论其他因素,仅研究所历史的外部环境的极端不平衡,就决定了不要太严格地对待“法兰克福学派”这个称号才是明智的做法。还有其他的事实可以说明这一点。首先,尽管是个“超凡”人物,但霍克海默在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的关键性逐渐在减退,而且也越来越不适应这个“学派”的整个构成。其次,有个更能说明问题的事实:如果将老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的四十年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就会发现,根本就没有能将现在所说的“法兰克福学派”的全部要素都包括进去的某个统一范式或者范式转换。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这两个领军人物在相同的领域内从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出发工作着。前者作为发展着的、跨学科的社会理论的创造者登上舞台,最后却放弃了宰制世界[5]的批判者的角色——在那样的世界中,自由资本主义作为失败了的文明的最后基础面临着消失的危险。后者作为永恒思想的批评者和新的、被解放了的音乐的鼓吹者登上舞台。对阿多诺来说,关于失败了的文明的历史的哲学已经成为了多方位的非同一性理论的基础,同时这种哲学也是使得非同一性在其中得以考察——这有点悖论性质——的各种思想形式的基础。阿多诺提出了一种微观逻辑学-弥赛亚思想,这使他和瓦尔特·本雅明(本雅明在阿多诺的帮助下成为了《社会研究学刊》的撰稿人,最后成为了研究所的成员)紧密地联系了起来,也和希格弗里德·克拉考尔(Siegfried Kracauer)和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roch)联系了起来。《启蒙辩证法》[6]虽说是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在二战最后几年共同写作的,但该书的理性批判并没有改变阿多诺的思考。但霍克海默却在他和阿多诺合作写作那本书之前的几年中就和社会精神分析学家艾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专精于法和国家理论的理论家弗朗兹·诺伊曼(Franz Neumann)和奥托·基希海默(Otto Kirchheimer)分道扬镳了,并因而实际上放弃了他建立多学科一般社会理论的计划。完成《启蒙辩证法》之后,合作者纷纷撤走了对他的资助支持。此后,他一方面凭着自己社会学家的能力求助于自由主义世界的独立实业家,另一方面凭借着哲学家的才智回过头开始检讨那些讨论客观理性的伟大哲学家们。霍克海默自己认为,在六十年代的学生运动中,他的重要性因他早年文章所具有的激烈的马克思主义调子而不断提升,而且他还眼看着自己被和马尔库塞的进攻性日趋激烈的“大拒绝(Great Refusal)”绑在一起。与此同时,形成对照的是,阿多诺写出了他微观逻辑学-弥赛亚思想的两部伟大作品——《否定的辩证法》和《美学理论》。[7]这两本书在那时有些多少不合时宜。另一方面,瓦尔特·本雅明的马克思主义方面那时刚刚被发现,他也开始成为艺术唯物主义和媒体唯物主义理论的关键人物。阿多诺谢世十五年后,后结构主义最重要人物之一米歇尔·福柯说:“如果我能及时了解法兰克福学派的话,我肯定会节省很多劳动。那样我就不会说一大堆废话了,也不会为了避免迷路而尝试那么多错误的途径——当时法兰克福学派已经把道路清理出来了。”[8]福柯把自己的计划描述为 “对理性的理性批判”。阿多诺确实在1962年一次探讨哲学术语,描述哲学任务的讲座上使用过这个词。阿多诺说:“哲学应该动用某种理性上诉的能力来质询理性。”[9]显而易见,所谓的“法兰克福学派”是不断变化着的,因而它的这个或那个论题总是和现时代相关,而且它们最后却证明是一些未完成的,急需深入推进的论题。那么是什么把法兰克福学派成员们团结在一起的——即使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团结仅仅是暂时的?他们所有人都有着某种共性吗?第一代法兰克福成员组成了一个整体,他们要么是犹太人,要么就是迫于纳粹压力恢复信仰犹太教的人。无论来自于上层社会的家庭,还是像弗洛姆或洛文塔尔那样来自于不那么富有的家庭,他们中最幸运的也免不了有过社会局外人的经验——他们甚至在1918年到1933年之间的那段时期也无法幸免。他们的最基本的共同经验就是:再恭顺也无法使他们成为社会庇护下的一分子。正如萨特在《犹太人问题反思》(Réflexions sur la Question Juive)(1946)中所说: 他(犹太人)……接受了他周围的世界,他加入了游戏,而且遵守所有那些礼仪,和其他人一起跳着那种可敬的舞蹈。而且,他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他是允许自由竞争的制度下的自由公民;所有社会荣誉和政府职位都向他开放。他可以带上荣誉骑士团的勋章,他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律师或者内阁大臣。然而就在他达到法制社会的巅峰的时刻,另一种无形的、弥散性的、无所不在的社会片刻之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且将他拒之门外。即使是最伟大的成功也无法让他进入那自认为是“真正的”社会的时候,他对荣誉和未来之虚幻的感受会是怎样的强烈啊!作为一个内阁大臣,他将是一个犹太内阁大臣——既是尊贵的“阁下”同时又是贱民。[10] 犹太人肯定已经通过自己的方式感受到了资产阶级资本家的生活和工人阶级的生活一样的处于一种被疏远的状态(alienatedness),一样的不真实。尽管犹太人总体上比工人阶级有特权——这甚至是一种让犹太人无法逃脱其犹太性的特权。相反,虽说对争取到特权的“工人们”而言要争取到更多的特权要困难的多,可他们至少还可以让他们的下一代不再当工人。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联接点,在这一点上犹太人挥之不去的社会疏离感和作为比较尺度的工人所体验的挥之不去的社会疏离感联系了起来。这不一定会让犹太人和工人团结起来,但至少可以引发一种与工人的客观利益相一致的彻底的社会批判。从霍克海默1937年发表论“传统理论和批判理论”[11]的文章开始,“批判理论”就成了霍克海默圈子的理论家们用来描述自己的主要标签。这个标签下面掩藏着“马克思主义理论”;但是,另外它也反映了霍克海默和其同仁的某种主张,那就是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质,而不是其教条形式作为他们的原则——那种教条形式执着于从经济基础、从依赖于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等方面出发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批判。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质在于对被异化并产生着异化的社会条件进行一种特殊的批判。批判理论家们本人的理论来源既不是马克思主义也不是工人运动。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重复着青年马克思的经历。对艾里希·弗洛姆和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来说,对青年马克思的发现决定性地坚定了他们的信心,使他们认为他们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出版[12]促使马尔库塞在弗莱堡成为海德格尔圈子的成员,因在马尔库塞看来在那里人的本真存在问题得到了正确的处理。正是在马尔库塞阅读青年马克思的“1844年手稿”[13]的时候,马克思才第一次对他而言具有了真正的重要性。在他眼中,青年马克思实现了正确的哲学,而且证明了资本主义不仅是经济和政治的危机,而且是威胁人类本质的大灾难。急需的不是政治的或经济的改革,而是总体革命。弗洛姆也是这样。在后来被称为法兰克福学派的这个团体的早期,他是继霍克海默之后的最重要的理论天才。他在读了青年马克思之后确信,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批判的关键在于对人类真正的本质进行反思。但对阿多诺来说,青年马克思并不具有关键性的影响作用。尽管如此,阿多诺还是在他论音乐的第一篇长文——发表于1932年《社会研究学刊》 “音乐的社会地位”[14]——中试图证明,资本主义社会封死了所有的道路,人在左冲右突,希望冲出看不见的藩篱,所以说人类尚未达到其本真的存在。[15]生命缺乏生机(Life is not alive)——这个青年卢卡奇的论题是青年批判理论家们的驱动之源。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成为他们的灵感来源,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就是以那种经验为中心的。只有霍克海默的思考主要是从对强加于被剥削和被损害者之上的不公正的愤怒中汲取力量的。(这种情况在本雅明身上出现的比较晚,在马尔库塞身上则出现的更晚。)另外,对霍克海默来说,对以下事实的愤怒可能是最关键的:资产阶级-资本主义社会中,对最广大公众负责的理性行动及其可以预计的后果根本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特别具有特权的个人和作为整体的社会之间也是相互异化的。可以说,在一段时间之内,霍克海默代表了这个圈子的社会的和理论的良知,他经常主张他们的共同任务是拿出一套研究社会整体,研究现时代的理论,这种理论的主题应该是人类本身——这里的人类是他们自己历史性生活形式的产物,而且是一直以来和他们自身相异化的生活形式的产物。“理论”是霍克海默1930年代热情关注的问题。从1940年代开始,他逐渐对其可能性产生怀疑,但没有放弃这个根本目标。他和阿多诺的合作被认为最终产生了研究现时代的理论,尽管这一合作在“哲学断片”这个暂时形态之后就没有继续深入下去了。然而这种“理论”还是成为了“法兰克福学派”的招牌。不管他们怎样不同,霍克海默、阿多诺和马尔库塞在二战之后还都同样相信,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拜物教特性的批判传统中,理论必须是理性的,同时也必须给出正确的词语,来打破那种使一切事物——人类、对象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听命的咒语。这两种要求的结合激发起了持续的热情,从而使理论能够得以发展——即使是在日益非理性的社会环境下,理论陷于停滞,对理论可能性的怀疑不断增长的时候也是如此。在前面提到的那篇访谈中,哈贝马斯说:“当我第一次见到阿多诺,看到他是那样激动地突然开始谈商业拜物教,看到他是怎样将概念运用于文化现象和日常生活现象的时候,立即被震撼了。随后我想:试着去做吧,就仿佛(阿多诺以同样正统的方式在谈论的)马克思和弗洛伊德都是同代人。”[16]他初见赫伯特·马尔库塞的时候也是这种反应(见前引书第544-545以下)。这种理论无论是在战前还是战后都让阿多诺和马尔库塞充满了某种特别的理论使命感:虽然被疑虑和悲观主义所包围,但它依旧激励,激发他们去通过知识和探索寻求救赎。这种期待既没有变成现实,但也没有被背叛——它延续着。除了他们——因为属于人们称之为“犹太人”的团体,注定成为资产阶级社会的“局外人”的人——之外,还能有谁延续这种期待?本书所探讨的法兰克福学派前史及其历史长达半个世纪。这段历史发生的地点是:美茵河畔法兰克福、日内瓦、纽约、洛杉矶、美茵河畔法兰克福。贯穿历史的时代背景是:具有“破晓特征的”[17]魏玛共和国及其向纳粹主义的过渡;美国的新政、战争时期和麦卡锡时代;在反共背景下的重建;以及西德的抗议和改革时期。在其历史的过程中所采取的各种制度形式有:独立的研究基金会,为社会急需的马克思主义研究提供资助;作为集体存在的研究所的残余形式,它曾向许多无公职的学者提供过保护;一所依靠国家基金的研究所,或者说和批判社会学和批判哲学的背景反差极大的一所研究所。就“理论”在这段历史过程中的演变和转化而言,那范围就太广了,而且这些演变不能按照时序来描述,因此要把“法兰克福学派”划分成几个阶段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们能采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后来发生游离的各种趋势进行探讨:理论游离开了实践、哲学游离开了科学、理性批判游离开了对理性的拯救、理论工作游离开了研究所的工作。本书的不同章节都对应着这种游离的不同阶段。同时,如果从上下文来看批判理论,就能发现它的这样或那样的形式所暗含的可能的危机。最后我们将论述两极性质的——即阿多诺的和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在年轻一代批判理论家那里的成果卓著的发展。长时间以来,只有马丁·杰伊的那本书对法兰克福学派史进行过大范围的探讨。但那本书写到研究所1950年返回法兰克福就打住了。杰伊的研究是开创性的,它不仅以已出版的材料为基础,而且也建立在与研究所以前的成员的讨论、洛文塔尔提供的大量信息、以及洛文塔尔收集的一部分研究所的信件、回忆录和研究计划书的基础之上。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书不仅建立在杰伊的那本书的基础上,而且也建立在自杰伊以来陆续出版的研究法兰克福学派的具有史料价值的著作基础之上(比如杜比勒、艾尔德、洛文塔尔、米格达尔和泽奈尔等人的著作[18]),建立在法兰克福学派新出版的著作的基础之上(包括弗洛姆对第三帝国前夕工人阶级的研究[沃尔夫冈·邦斯编并作序],本雅明的《选集》[罗尔夫·蒂德曼编辑,并进行了大量的注释]),也建立在霍克海默身后在其《选集》中新发表的作品的基础之上(这些作品自1985年以来陆续由阿尔弗雷德·施密特和冈兹林·施密德·诺艾尔编辑出版)。[19]另外本书还建立在讨论的基础上,这一讨论是在作者与社会研究所以前和现有的合作者之间,与它的当代研究者之间展开的。最重要的是,它建立在档案材料的基础上。特别要提到的是,霍克海默档案中保存的研究计划、备忘录,以及他与阿多诺、弗洛姆、格罗斯曼、基希海默、拉萨兹菲尔德、洛文塔尔、马尔库塞、纽曼、波洛克之间的通信。以下材料也很重要:阿多诺和克拉考尔之间的通信——它们和克拉考尔其余未发表的材料保存在内卡河畔马尔巴赫的德意志文献档案馆中;阿多诺和学术资助委员会之间的通信——保存在牛津的鲍德雷安图书馆中;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在法兰克福的约翰·沃尔夫冈·歌德大学哲学系的私人档案;法兰克福城市档案馆收藏的关于社会研究所及其成员的档案材料;还有社会研究所图书馆保存的1950年代和1960年代研究所工作报告。最后顺便说一句:如果不是阿多诺突然谢世,我将在他的指导下获得博士学位(当时他已经同意了我的博士论文题目)。 选自魏格豪斯《法兰克福学派:历史、理论和政治影响》孟登迎 赵文 刘凯 等译上海世纪集团出版公司 2010年版[1] Cf. Jürgen Habermas, ‘Drei Thesen zur Wirkungsgeschichte der Frankfurter Schule’, in Die Frankfurter Schule und die Folgen, ed. Axel Honneth and Albrecht Wellmer (Berlin, 1986),pp. 8-12; and William van Reijen, Philosophie als Kritik. Einführung in die Kritische Theorie(Königstein, 1984).[2] Maxi Horkheimer, Die gegenwärtige Lage der Sozialphilosophie und Die Aufgaben eines Instituts für Sozialforschung, Frankfurter Universitätsreden,37(Frankfurt am Mein, 1931)[3] 路德维希·克拉格斯(Ludwig Klages[1872~1956]),德国精神分析学家和哲学家,活力论运动[1895~1915]的领袖。所谓的活力论运动认为,物理的、化学的法则本身不能为生命提供完满的解释。——英译者注。[4] “Dialektik der Rationalisierung”,于尔根·哈贝马斯和阿克谢·霍内特、艾伯哈特·克纽德勒尔-邦特以及阿尔诺·维德曼的谈话,Ästhetik und Kommunikation, 45/46 (October, 1981), p. 128[5] 阿多诺在1957年《美国研究年鉴》(Jahrbuch für Amerikastudien)第二卷(第82页)对 “宰制世界”(verwaltete Welt)这个德语词进行了解释:“被行政部门所控制的世界就是我们所说的‘verwaltete Welt’。”——英译者注。[6] Max Jorkheimer and Theodor Weisengrund-Adorno, Dialektik der Aufklärung. Philosophische Fragmente(Amsterdam, 1947);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 trans. John Cumming(Lundon, 1973).[7] Thodor W. Adorno, Negative Dialektik (Frankfurt am Main, 1966); Negative Dialectics, trans. E. B. Ashton (London, 1973); and Ästhetische Theorie, ed. Gretel Adorno and Rolf Tiedemann (Frankfurt am Main, 1970); Aesthetic Theory, trans. C. Lenhardt (London, 1986).[8] Michel Foucalt,‘Um welchen Preis sagt die Vernunft die Wahrheit? Ein Gespräch’,Spuren, 1(1983), p. 24.[9] Thodor W. Adorno, Philosophische Terminologie (Frankfurt am Main, 1973), vol.1, p.87.[10] Jean-Paul Sartre, Anti-Semite and Jew, trans. George J. Becker(New York, 1973), vol. 1, pp. 79—80.[11] ‘Traditionelle und kritische Theorie’, ZfS, 6(1937), pp. 245-94; in Max Horkhemer, Critical Theory: Selected Essays, trans. Matthew J. O’Connell et al. (New York, 1986), pp. 188-234.[12] 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Tübingen, 1927); Being and Time, trans. John Macqarrie and Edward Robinson(Oxford, 1973).[13] Karl Marx, ‘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1844);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trans. Gregor Benton, in Early Writings(Harmondsworth, 1975), pp. 279-400.[14] Theodor W. Adorno, ‘Zur gesellschaftlichen Lage der Musik’, ZfS, 1(1932), pp. 365-78.[15] See Adorno to Kracauer, 12 January 1933. [16] Habermas, Interview, Ästhetik und Kommunikation, p. 128.[17] 这是卡尔·迪德利希·布拉赫尔在他的《魏玛共和国的解体》(Die Auflösung der Weimarer Republik)(Königstein, 1978)一书中所使用的描述。[18] Helmut Dubiel, Wissenschaftsorganisation und politische Erfahrung. Studien zur frühen Kritichen Theorie (Frankfurt am Main, 1978); Rainer Erd(ed.) Reform und Resignation. Gespräch über Franz. Neumann(Frankfurt am Main, 1985); Leo Lowenthal, Mimachen wollte ich nie. Ein autobiographisches Gspräch mit Helmut Dubiel(Frankfurt am Main, 1980), trans, as ‘I never Wanted to Play Along: Interviews with Helmut Dubiel’, in Martin Jay (ed.), An Unmastered Past: The Autobiographical Reflections of Leo Lowenthal(Berkeley, 1987), pp.15-159; Ulrike Migdal, Die Frügeschichte des Frankfurter Instituts für Sozialforschung (Frankfurt am Main, 1981); Alfons Söllner, Geschichte und Herrschaft. Studien zur materialistischen Sozialwissenschaft 1929—1942(Frankfurt am Main, 1979).[19] Erich Fromm, Arbeiter und Angestellte am Vorabend des Dritten Reiches. Ein sozialpsychologische Untersuchung, ed. Wolfgang Bonss (Stuttgart, 1980), translated as The Working Class in Weimar Germany: A Psychological and Sociological Study, trans. Barbara Wenberger, ed. Wolfgang Bonss(Leamington Spa, 1984). Walter Benjamin, Gesammelte Schriften, ed. Rolf Tiedemann and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 (1974- ). Max Horkheimer, Gesammelte Schriften in achtzehn Bäden, ed. Alfred Schmidt and Gunzelin Schmid Noerr(Frankfurt am Main, 1985- ).
  6. 罗尔夫·魏格豪斯:《法兰克福学派史:历史、理论及政治影响》第一章选读
    人文 2010/12/21 | 阅读: 1735
    第一章 破晓  百万富翁之子费利克斯•韦尔建立了一所马克思主义研究所,希望有朝一日将它献给胜利的德意志苏维埃政权    当罗伯特•维尔布兰特(Robert Wilbrandt)游历到柏林的时候,德国刚刚发生1918年的“十一月革命”。维尔布兰特当时43岁,从1908年起就已经是图宾根大学的政治经济学教授了。他是当时德国为数很少的信仰社会主义的大学教师之一,作为一名极左派,他对他的大学同事颇为厌烦。  他在柏林度过了一个革命的冬季。在那段时间里,他每天上午都为“遣散办公室”工作,这个机构主要负责把从战场上涌回的士兵安置到经济生产的岗位上去。下午,他协助“社会化委员会”进行工作。“主要的事务就是去临时准备马上就能派上用场的物资,特别是足够安抚人民的物资,使工业能够投入生产,解决组织生产上的种种问题。”[1]当时各种社会主义政党都将社会主义看作是资本主义腐朽垮掉之后的必然结果,而不可能“按照施舍未来的粥场的烹饪法提前烹调出来”(考茨基的说法)。它们在1918年突然发现它们自己被推上了权力的巅峰,而脑子里却没有一点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基本概念。从“十一月革命”以来,“社会化”这个词已经家喻户晓。但它只是一个充满了歧义的口号,甚至连阿尔弗雷德•胡根贝格(Alfred Hugenberg)这样的右翼分子也能用它——他在1919年8月的《南德报》上解释他所支持的那种反社会主义性质的工人利益分配形式时,就使用了这个词,然而他之所以将这种分配形式称为“社会化”只是为了让“这种分配形式所涉及的人用上他们熟悉的词语”。[2]在这种环境下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去认真尝试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成为某种切合实际的实践。维尔布兰特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是大学教师社会主义者中马克思主义成分最突出的,他在图宾根教授的关于社会主义的讲座课程常常人满为患,因此不得不占用大学中的大礼堂上课。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是青年马克思主义和“实践的社会主义”的最早人物了。10他在1919年春出版的小册子《社会主义者真正够得上社会主义者吗?》中这样抱怨道:    我不理会那些中产阶级和“祖国之友”,前者认为我有变成妖怪的危险,而后者在祖国危急的此时此刻,却对建设事业表现出了绝望的情绪。我向社会主义者们呼吁,是的,你们是忠诚的!你们忠诚于那个预言:因此你们在时机成熟之前一直在等待着。因此你们(还有面包师和屠户们)极其成功地谈着“已经成熟到可以社会化的公司”,相反你们不相信让它们成熟的时机已经到了!你们没有像实践的社会主义、合营和公社社会主义已经做的那样,在合作经济的果酱锅里把没熟的果子煮熟。你们听从了马克思和黑格尔,因而不去为自己探索新的形式——他们禁止你们去探索! ……只有社会化,有计划地、正确地按部就班地来完成向社会主义状态过渡,才能保证不让我们陷入一种(资本主义企业)制度已经结束,而另一种(社会主义企业)制度还没有建立的境地。现在急需的是保护公司,把它们转化成社会主义的经营方式——这很清楚地说明了每个公司在这一过程中的位置,这也能鼓励合营,为协作经营留出余地,同时可以将利润分配给全体人民,分配给那些在公司工作的人,从而让他们和自己,和全体人民建立起来一种内在的责任,激励他们去工作,让他们满足于可能的事物。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布尔什维主义”将以另一种方式完成这个任务。它将鼓动起激情,人为地制造失业大军……它显然要求罢工和更多的罢工,认为可以通过使旧有的一切难以为继的方式来促生新的世界。[3]    社会化委员会的命运表明政府没打算要满足人民社会化的要求。政府甚至根本不准备以经济改革的方式做出象征性的让步,即使要进行经济改革也只是为了杜绝更为激进的要求。由社会民主党(SPD)和独立社会民主党(USPD)成员组成的人民代表委员会只赋予社会化委员会类似顾问的角色,而且将它的所有席位分派给来自不同派系的代表。在社会化委员会中,有两个独立社会民主党的成员:鲁道尔夫•希法亭(Rudolf Hilferding)和卡尔•考茨基。考茨基还是该委员会的主席。其余成员包括,两个社会民主党成员、一个工联主义者、一些中产阶级改革家和一些信仰社会主义的大学教师:除维尔德布兰特之外,还有柏林政治经济学教授卡尔•巴洛特(Karl Ballod)、来自海德堡的讲师艾弥尔•勒德雷尔(Emil Lederer)、来自奥地利的格拉茨的教授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umpeter)。11委员会采取了某种折中的方案。生产资料的社会化只能作为“一项长期的、系统的工作”来进行。社会化先从“所有权关系中垄断资本主义条件已经得到了发展的”那些经济领域开始。但是甚至在这一框架许可范围内的行动,也给官僚机构阻挠破坏了。关于采矿工业社会化、保险和渔业公有化和国有化的提案和暂行规定不仅没被公开发表,政府的经济部还试图修改它们。1919年4月初发生这事情之后,社会化委员会的成员们递交了一份抗议政府态度的辞职信,集体辞职。维尔布兰特十分沮丧地回到图宾根他的教师岗位上。  费利克斯•韦尔是他在图宾根1919年暑期班上的学生之一。这个经济学和社会科学专业的21岁的大学生在十一月革命期间穿着一套军礼服,和他的大学生互助会的同学好友一道自愿接受工人和士兵委员会的领导。他来到图宾根特地要参加这个社会主义教授的课程。韦尔写了一篇“社会化的本质和方法”发表在柏林的《工会》(Arbeiterrat)杂志上;后来他接受了维尔布兰特的建议把这篇文章发展成了他的博士学位论文。但是他在1920年才获得博士学位(由法兰克福大学授予),这是因为1919年10月他因社会主义行为短期被捕,被图宾根大学当局开除并被驱逐出符腾堡州所致。“社会化:在概念基础上的尝试,兼对社会化方案的批判”[5]这篇论文作为卡尔•柯尔施(Karl Korsch)编辑的“实践的社会主义”丛书的第七卷(也是最后一卷)出版。那时卡尔•柯尔施还是耶拿大学的编外讲师(Privatdozent)。[6]柯尔施一直是维尔布兰特在社会化委员会的助手,早就开始在他自己的“实践的社会主义计划”之下发表题为“何为社会化?”的系列文章。战前他在英国的两年逗留期间,就是英国费边社青年小组的成员,他希望他的这些系列作品可以像费边社的通讯小册子一样,为那些“才智卓越之士”提供关于社会主义本质的正确理解,并能鼓励他们共同努力去实现正确的社会主义规划。  要么马上坚决地采取决定性的社会化措施,要么就决绝地放弃所有这方面的努力——这就是费利克斯•韦尔的博士论文的主旨。“这是肯定的”,他这么写道:    眼下这个样子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今天商人们不敢大胆地从事他们的商业活动,因为罢工、高工资、重税、相互猜忌、对社会化的恐惧,12这些使得他们心惊胆战;与此同时,德国的经济生活逐渐枯竭了。  是返回自由市场,还是走向社会主义?这是个问题。  那么回答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当下最大的任务吗?[7]    韦尔的这个说法不仅仅是策略上的让步(虽说韦尔的博士论文的主题的确得服从教授们的意愿,他们绝对不是社会主义者),对他而言还有实际的含义。这个观点反映了韦尔这位社会主义的同情者和他父亲这个大商人之间的立场冲突。这种冲突虽说在犹太家庭中比在非犹太家庭中要常见,但是还不至于激烈到使儿子不顾一切而与他父亲的世界断然决裂。对犹太人来说,财富可能是反犹主义(anti?Semitism)怨恨的根源,但同时也是抵抗这种怨恨的一种保护;因此财富激励他们认同于反资本主义的立场,只要能够使未来得到保证,捐弃财富就也是一种换取保护的形式,那时财富就不再必要了。1919年2月被暗杀的巴伐利亚共和国总理库尔特•艾斯纳(Kurt Eisner)以前就被人在报章上一再攻击,说他是个“加利西亚人”,是个“东欧的犹太人”,一个“外国人”,“来自莱姆贝格的”原名叫“所罗门•柯斯曼诺夫斯基”的间谍。  对韦尔来说,“是返回自由市场,还是走向社会主义?”这句话也有着特殊的含义。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商人的儿子。他的父亲,赫尔曼•韦尔(Hermann Weil)出身巴登州的商业家庭,1890年21岁时远赴阿根廷,那时他是阿姆斯特丹的一个谷物公司的职员。1898年的时候,赫尔曼•韦尔就和自己的两个哥哥合伙开始经营自己的商号,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使自己的公司成为阿根廷最大的谷物公司之一,做的都是几百万的生意。但是后来这个百万富翁患上了一种疾病,有逐渐瘫痪的危险,于是在1908年返回了德国。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和萨哈希洛•哈塔(Sahachiro Hata)1909年在法兰克福研究出一种名叫“撒尔佛散”的药物,用以治疗梅毒。赫尔曼•韦尔和他的妻子、女儿和儿子(费利克斯•韦尔1898年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就定居在法兰克福。尽管如此,赫尔曼在法兰克福依然是个积极而出色的商人,把他的商业活动扩展到了财产投机和肉类生意的领域。直到1927年去世,赫尔曼一直生活在法兰克福[8]。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赫尔曼也曾经努力为国家事务效力。他凭着多年的阅历和众多关系研究分析世界市场的行情和战争中互相对抗的各个国家的谷物市场和粮食行情,并把分析结果提交给了柏林的政府部门。皇帝威廉二世很喜欢他报告中的乐观主义和对胜利的十足把握。但是赫尔曼对击沉同盟国粮船的后果估计过于乐观了,13这一乐观的估计使得这场无谓的战争持续了更长的时间。他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潜水艇战争之父”的角色最终看起来是灾难性的。好在阿根廷和德国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战后马上和德国恢复了经济上的关系,因此赫尔曼的进口生意又很快发展到了一个很大的规模。在这之后,他才成了法兰克福大学以及其他几个慈善机构的慷慨赞助者,并因其对社会研究所的捐资而获得了经济和社会科学系的荣誉博士学位。  作为赫尔曼的儿子,费利克斯有他父亲这样的自由企业家作为成功的榜样。但是,这种生活对费利克斯来说并不具有什么吸引力。他和他姐姐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长大的,当初在那里的时候,父母都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他们是由女家庭教师和仆人们带大的。到了法兰克福之后,直到他父亲的大别墅尚未建成的这段时间,费利克斯开始是住在祖母家,后来和家里人又住在一家饭店里面。也许是因为没有给孩子的童年和青年时期投注太多的父爱而感到愧疚的缘故,赫尔曼并不坚持让费利克斯从事商业或者任何金融行业。费利克斯•韦尔不是天才的商人,不是天才的学者,也不是天才的艺术家,而是左派的赞助人(自他母亲1913年去世之后,他就继承了100万阿根廷金比索[9])和一名业余学者。当时的青年人受战争和十一月革命所激励而投身于政治,他们坚信社会主义作为一种先进得多的经济组织形式具有实践性和优越性,这些青年们因而投身于研究社会主义理论,以便尽快在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新秩序中占据领导地位。费利克斯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他在献身于这一目标的时候,自己也同这个目标保持了一段距离。作为一名“沙龙布尔什维克”(在1973年社会研究所成立50周年纪念会的讲演中他这么形容自己),韦尔的活动可划归德国共产党(KPD)右翼的范围。虽然他是克拉拉•蔡特金(Clara Zetkin)和保罗•弗勒利希(Paul Fr?lich)的密友[10],而且他的岳父也是蔡特金的一位好友,但他始终不是一名德共党员。他还是柏林的马立克(Malik)出版社的主要赞助人,格奥尔格•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第一版正是在这家出版社出版的。他还资助格奥尔格•格罗茨(Georg Grosz)这样的左翼艺术家。他第一次向格罗茨提供帮助的时候是在1920年代初,当时德国仍然是极度贫困的,而且当时格罗茨和他素未谋面。韦尔资助格罗茨夫妇进行了意大利之旅,并用事先慷慨租下的波多菲诺的布劳恩城堡酒店的客房来招待他们。他还资助过德国共产党前领导人恩斯特•迈耶尔(Ernst Meyer)及其夫人,出资供他们长期旅游,当时迈耶尔已经失势,而且身在病中。  但他最重要的贡献,还是他在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方面所做出的努力。这方面的努力也使他同德国共产党(KPD)建立起一些联系。14德共在其早期阶段,对苏联或者“布尔什维克的”社会主义道路还没有太大的兴趣。德共是由德国社会民主党内部的左翼运动发展而来的。与其他国家的共产党不同,德共的起源不是俄国革命的结果。“斯巴达克同盟”和“德国国际共产主义者联盟”(“不来梅激进左派”)在1919年初合并成为德国共产党。在合并之前,斯巴达克同盟的全国会议在柏林举行,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和李欧•约吉谢斯(Leo Jogiches)在会上主张新党的名字应该叫“社会主义党”。他们认为,这个名字才符合实际,因为现在党的任务就是要在东方的革命者和西欧的社会主义者之间建立联系,应该在党的这一目标下争取西欧的广大群众。但是最后在党的成立大会上,还是极左派和空想主义的极端分子占了上风。从一开始,德共就只能在既有工人组织之外的边缘性工人阶级团体中吸收党员,这是它的难题。这些党员渴望行动,但是缺乏政治经验。  1921年3月,普鲁士秘密警察处发起解除工人武装的行动,这一行动遭到了许多工厂的工人的抵抗,德共利用这一机会动员总罢工,并要求工人武装起来。为了刺激工人们行动起来,党决定采取在它的各个党支部,在柏林胜利纪念柱附近制造炸弹袭击的手段,但是最终失败了。这与1919年的柏林一月斗争中的情形很相似,也与后来1923年的“德意志十月”运动的惨败很相像。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被谴责为“煽动的暴动”,但是在年轻而缺乏耐心的左派眼中,也可以把这看作是党愿意投入革命行动的证明。另一方面,德共努力与德国社会民主党和工会合作,贯彻党的“联合阵线”政策,这些也表明党有能力在实际合作中明智地进行协调。  1920年代早期,苏联开始推行“新经济政策”(NEP),苏联在西方引发革命的尝试失败之后,它同资本主义国家的“暂时妥协”已现端倪。但是在德国,全球革命的危机阶段以及对全球革命的期待仍在继续。共产党的“布尔什维克化”还没有开始,表面上看起来还有在党内进行争论和理论探讨的余地。在这一阶段,社会主义知识分子尝试着开始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实践的性质和作用进行反思。  在这些努力中就有“马克思主义研究周”(Marxistische Arbeitswoche),这个“研究周”选择在1923年的圣灵降临周开始,地点选在格拉贝尔格(Geraderg)的一个饭店,在魏玛西南的伊尔梅瑙附近,图林根森林的边上。15研究周的发起人是费利克斯•韦尔和卡尔•柯尔施。整个活动由韦尔提供资助,而在此前几年,柯尔施就在图林根组织过几期“暑期班”。除了这两个发起人和他们的妻子,参加研究周的共有24个人,其中包括格奥尔格•卢卡奇、卡尔•奥古斯特•魏特夫和罗泽•魏特夫(Rose Wittfogel)、弗里德利希•波洛克(Friedrich Pollock)、朱莉安•库姆佩尔茨和黑德•库姆佩尔茨(Julian and Hede Cumperz)、理查德•左尔格和克里斯蒂安娜•左尔格(Richard and Christiane Sorge)、爱德华•路德维希•亚历山大(Eduard Ludwig Alexander)和格特鲁特•亚历山大(Gertrud Alexander)、贝拉•福加拉西(Béla Fogarasi)和福本恒夫(Kuzuo Fukumoto)。他们都是知识分子,大多拥有博士学位。他们也都同共产党有联系。除了柯尔施、卢卡奇和亚历山大之外,他们都还不满30岁。黑德•马辛(Hede Massing)在她的回忆录里,意味深长地把它称为“马克思主义研究会”。[11]研究会上引发讨论的问题,全部来自由柯尔施和卢卡奇就一些论题所准备的讨论稿,这些论题和他们同年出版的著作中的论题是一致的。[12]柯尔施的研究以种种激进的关于社会化的民主主义观念为基础而展开,而卢卡奇的研究则从有关文化的观念——这种文化是被社会全体成员所共同具有的文化——而展开。但是他们在一点上是一致的,那就是要寻找一种充满自信的、行动的无产阶级,这种无产阶级看世界的眼光将不再是考茨基式的革命观,也不再是允许资本主义无休止地存在下去的改良派观点,而是充满黑格尔辩证法精神的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柯尔施在他的《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的结尾,引用了马克思的话:“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verwirklichen),就不能够消灭(aufheben)哲学。”[13]这个引文在当时的形势下具有特殊的含义。它意味着同无产阶级结盟的知识分子应该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这里不存在“疗救”无产阶级智力的问题,相反,必须把他们的智慧传送到无产阶级中去。“资优者(the Gifted)的教育和提升与劳动分工”是第二次马克思主义研究周的一个论题。[14]  在格拉贝尔格举行的知识分子集会只出现在共产主义运动的边缘空间,而不可能发生在共产党的架构之内。它已经预见到了随后会出现的重重困难,即当最后的要务就是准备革命,而由职业革命家组成的党开始既不信任据称是他们所代表的广大群众,也不信任反对派阵营中那些勇于自我批评的成员的时候,社会主义知识分子和有组织的共产党人之间的关系就紧张了,这些关系将会使这些困难暴露出来。但是在格拉贝尔格聚会的那段时期内,一切看上去还都是可能的。柯尔施从1920年3月开始就已经是耶拿的一名编外讲师,而且在同一年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他表现出了一种其他人少有的尝试的愿望,他想通过学术和知识来证明一种开放的革命态度。几次都没有通过授课资格答辩(Habilitation)[15]的卢卡奇,自1918年起就已经是匈牙利共产党党员了。与柯尔施不同,卢卡奇强烈希望他的才智能得到共产党官方的运用和承认。16理查德•左尔格是地下共产党员中的活跃分子,同时还是经济学教授库尔特•阿尔伯特•格拉赫(Kurt Albert Gerlach)的研究助手。作为共产党员,左尔格在学术活动的掩护之下开展党的工作。几乎半数以上的格拉贝尔格聚会参与者,后来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社会研究所发生关系。实际上,格拉贝尔格聚会就是社会研究所“理论研讨班的最早形式”,[16]也是费利克斯•韦尔作为左派赞助人所完成的最惊人、最重大的工作。  韦尔希望把对马克思主义的讨论制度化。这一愿望超越了中产阶级学术圈子的兴趣,也超越了德国共产党狭隘的意识形态考量,并且和理查德•左尔格的朋友库尔特•阿尔伯特•格拉赫的计划不谋而合。格拉赫是一名学术知识分子,在他看来,彻底消除贫困和压迫所带来的实际好处之一就是学术自由。格拉赫1886年生于汉诺威,他的父亲是一位工厂经理。1913年格拉赫在莱比锡通过了授课资格答辩,他提交答辩的论文是“论保护女性工人之措施的重要性”。[17]此后,他在基尔供职于世界经济和航运研究所。“一战”期间,该研究所的全部任务就是解决战时经济的种种难题,费利克斯•韦尔的父亲那个时候给该研究所提供过财政、情报和出版等方面的帮助。从1918年起,他在他的居所组织学生举行关于社会主义的讨论会,他从此成了一名社会民主党的左翼分子。1920年,他在亚琛成为一名讲授经济科学的正式教授,而且成为给社会政策协会(Verien für Sozialpolitik)就大学中政治科学研究改革的问题提供咨询的专家,并且是那些专家中最年轻和最激进的一位。1922年法兰克福市为他提供了教席,同时他也获得了与韦尔共同创办致力于科学社会主义研究的研究所的机会。  格拉赫和韦尔兴致勃勃地开始他们的计划,这时候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有利:    1.一个富有的父亲。他想作为一名大慈善家在法兰克福市青史留名,而且想获得荣誉博士的头衔。1920年他就曾为此而努力过:捐赠基金以鼓励“社会科学领域,尤其是雇佣法方面的研究和教学”(基金使用条例这么说),改善科研机构并资助“为实现社会安宁而努力科学地解决社会问题的”优秀学生和青年学者。但这种努力不太成功。老韦尔甚至想按照莫斯科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的模式为左派提供资金,以创建一个社会科学研究所。他这么做纯粹是想表现他的社会良知,也是想为他儿子的学术事业开路。那时费利克斯已经表现出某种同情马克思主义的倾向。17当然,老韦尔这么做可能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希望它有助于打通他的公司和苏维埃乌克兰之间的贸易关系[18]。  2.法兰克福:这个城市和其他德国城市相比,犹太人的人口比例是最高的,而且它也是仅次于柏林的第二大犹太聚居区。在这个城市,上层社会尤其热心于捐资兴建同社会研究、社会政治研究或经济学研究相关的教育机构。(法兰克福大学在“一战”前就开始接受外界捐资的基金,这所大学没有大学通常都有的神学系,相反,它很早就有了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系。)在这个城市,中产阶级内部有许多人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表示同情。这里的沙龙和咖啡馆共同形成了中产阶级自由生活的一块灰色地带,在其中你很难分清谁是彻底同他自己所属的那个阶级决裂的,谁又不是的。  3.由社会民主党控制的文化部[19]一直有意于对棘手的大学进行改革,因此也很乐意提供帮助,只要你想努力在未来教育中提高社会研究的地位。  4.格拉赫本人是一个有左翼社会主义思想的教授,而且在基尔的世界经济和航运研究所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那个研究所是德国在经济和社会科学领域的第一个研究所)。他对在改革后的大学中推行社会主义研究和教学的可能性深信不疑,而且已经就自己的专业领域起草了初步的方案。    韦尔和格拉赫实施他们的计划时采用了两个步骤。在同法兰克福大学取得联系之前,他们先与柏林的普鲁士科学、艺术和教育部通了气。韦尔将他的计划向部里和盘托出,可是在与大学谈判的过程中却没有这么做。在1920年代末韦尔写给部里的一封信当中,双方就如何安排接替卡尔•格吕恩堡(Karl Grünberg)担任研究所主任的继任者人选发生了分歧,韦尔在信中这么说:    在我同他最早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枢密院官员温德(Wende)先生对我所说的就已经心中有数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我和我已故的朋友库尔特•阿尔伯特•格拉赫教授)希望建立一个研究所,它的首要任务就是研究并拓展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当我们看到给大多数科学,甚至给那些直到那时还被认为“与大学不相配的”分支科学(商业管理、社会学等等)提供了那么好的工作条件的时候,我们就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想法:马克思主义研究也应该得到同样的鼓励……我已故的朋友,前任部长康拉德•黑尼希(Konrad Haenisch)完全支持我们的努力,18而且,我们的努力完全符合普鲁士科学、艺术和教育部的精神,这一切都加快了谈判的进程。[20]    由格拉赫起草的备忘录构成了与大学谈判的基础。但是在这一备忘录中,马克思主义仅被顺带提了一下:    今天几乎没有人能够无视最广泛意义上的关于社会生活的知识及其研究在科学和实践方面所显示的重要性。经济基础、政治和法律诸方面,直到共同体和社会中精神生活(intellectual life)最终的各个分支,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构成了社会生活这个非凡的网络。只要想想国际工联主义、争取提高工资的破坏行动、罢工和革命运动、作为社会问题的反犹主义、布尔什维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德国的贫困化这些现象就够了。经验科学方面的理论家们如果离开充满活力的现实生活几乎无法开展研究,与此相同,仅就一个实际生活中的人来说,他若没有训练有素的思维,若不使用科学发现和科学方法去把握经济和社会之间复杂的关系构成的整个网络的话,要想生存下来也是不可能的……可以说经济和社会科学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在长达几十年的方法论争论之后,它已经具备了充分严格的科学条件和科学方法,因而可能通过大量的客观事实开展对社会生活的研究——无论最终彻底摆脱价值判断的束缚这一难题是如何解决的。当指导纯粹研究的原则不仅仅是纯粹的经济或社会政治状态,而是要判断它们的价值的时候,更是如此。我们还想顺带说一下,数据材料的收集现在已经成为一项庞大的工作,再也无法单凭个人之力去完成了。只有通过大规模的组织才能完成——说到底,社会阶层间关系的复杂性要求学术研究上的协调合作。因此,急需建立致力于上述任务的社会研究所。该研究所的建立有助于填补既有大学机构范围内持续存在的空白。[21]    对普鲁士文化部的官员来说,把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和广泛的社会研究合在一起可能也不为错。而对自1920年代以来就完全支配普鲁士政治方向感的社会民主党人来说,19以现代科学研究的形式让马克思主义能跟上时代也是他们为大学制定的规划之一。因此从一开始,卡尔•海因里希•贝克尔(Karl Heinrich Becker)就基本上同意韦尔和格拉赫的意见——他在整个1920年代都是普鲁士和德意志文化政策部的部长。尽管他本人并不是社会民主党员,而且魏玛时期之前还是个坚决的君主主义者,但贝克尔还是被社会民主党人所称道,因为他一直致力于改革,而且自1919年以来他不断强调要缩小大学中的专业分化,并鼓励引入跨专业学科。他对社会学尤其强调,因为这一学科完全是“由学科间的综合而形成的”,因此它也是一个重要的教育工具:“在各个大学急需设立社会学教席。这里说的是最广泛意义上的社会学,它应包括对政治科学和当代历史的学术研究。”[22]几位既有专业领域的教授试图将社会学歪曲为“纯粹的社会主义”,他们的反对表明,社会学在当时还是一门有争议的、依然被庸俗定义的学科,它最初只在非大学的继续教育机构(成人教育中心和技术学院)中才被允许正式地设立。  除了文化部门表现出的善意和给予的支持,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保证了韦尔和格拉赫能够成功地实现他们创立研究所的规划——这个研究所既要和大学挂钩,又要独立于其外,直接向政府相关部门负责。这个重要因素就是德国在贫困和财政拮据的时期所收到的大手笔的捐赠。韦尔家族愿意出资提供研究所的建筑和设备;而且愿意为研究所每年提供12万马克;并将研究所大楼的底层让与法兰克福大学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系;后来甚至出资为研究所主任设立隶属于该系的教授职位。虽然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系很不满意研究所如此独立,可是还是同意了,因为当时学生人数迅速增长,而系里的教学空间极其紧张——这种压力促成了社会研究所的迅速建成。可是像大学教务主任这样一些研究所的对头们,还是害怕有人出于党派目的而滥用研究所的场所;尽管他们百般刁难,但最后也只得认输。最后,只是在法兰克福市和社会研究协会(Society for Social Research)之间订立的协议之上附加了一个条款——其大意是,除非得到市政当局的书面许可,社会研究所的建筑除了用作社会研究之外不得挪作他用。1923年政府正式批准“成立作为法兰克福大学学术机构,同时也服务于该大学的教学的社会研究所”。3月研究所大楼破土动工。  法兰克福研究所在德国是继设在科隆的社会研究所之后的第二个社会科学研究所。科隆社会研究所分为两个部门,即社会学部和社会政策部,该研究所从1919年起开始运转。科隆社会研究所由科隆市建立。创建的具体负责人是克里斯蒂安•埃克特(Christian Eckert),他也是成立于1919年的科隆大学的第一任校长。和法兰克福大学一样,20科隆大学是在既有的商学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且在强调经济学和社会科学这方面有别于其他传统大学。在经济学和社会科学领域内,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是继基尔世界经济和航运研究所和科隆社会研究所之后的又一重镇。基尔世界经济和航运研究所是战前由伯恩哈德•哈姆斯(Bernhard Harms)创立的。这三个研究所今天还都存在。它们有共同的决定性特征(尽管科隆社会研究所这方面的特征要少一些)。它们都在大学中占据一席之地,但是又独立于大学行政之外,直接向所在城市的文化部负责;都把研究活动放在首要地位;都愿意发挥大规模组织的优越性;研究所与大学是这样一种关系:一方面,研究所主任同时也是研究所所在大学的正式教授,另一方面,大学里的研究生也参与研究所的科研工作。  这三个研究所在它们的财政和总体目标得以确立的方式方面,又有着显著的差异。基尔研究所的资金最初全部由一个赞助团体提供,该赞助团体成立于1913年。这个赞助团体在“一战”开始时由200人组成,1920年代末扩展到了2,500人。而且赞助团体对研究所怎样使用基金并不干涉。这些基金被捐作校产,但是得由赞助团体决定研究所主任的人选。这种传统是由以下事实决定的:基尔研究所本身就是作为“基尔克里斯蒂安•阿尔布莱希特大学航运和世界经济皇家研究所”而建立的,而且由显赫人物提供资助。这些资助者中就有大军火商克虏伯•冯•波伦-哈尔巴赫(Krupp von Bohlen und Halbach),正是由于他的帮助,研究所才能在1918这“要命的一年”(该研究所的建立者伯恩哈德•哈姆斯这么说)要求在基尔湾附近大兴土木建设研究所大楼。由于基尔研究所和商务、政府文职部门和政治方面的领军人物有紧密合作,这使得该研究所的世界观无法超越一般德国大学所具有的通常范围。  科隆研究所是由城市提供财政支持的(头一年的预算:12万德国马克)。“学院体系”和“态度严肃的学者们由于世界观差异而形成的和而不同的”富于成果的协作(埃克特在描述研究所时这么说)相结合,这使研究所两个部门各自对自己所属的政党负责。[23]符腾堡地区政府前总理胡戈•林德曼(Hugo Lindemann)是该研究所社会政治部主任,他是社会民主党的社会学家。而社会学部主任则是列奥波特•冯•维泽(Leopold von Wiese)和马克斯•舍勒(Max Scheler),前者是有自由主义背景的社会学家,后者是天主教知识传统的代表21(他应科隆市长康拉德•阿登纳[Konrad Adennauer]的要求担任该部门主任)。  法兰克福研究所的建制使得它能够把基尔研究所和科隆研究所的政治视野扩展到左派范围,这是法兰克福研究所的独特之处。基尔大学世界经济和航运研究所有一个研究会,与此相似,法兰克福也有一个注册的研究会为韦氏基金会提供资助。韦氏父子是这个仅由几个人组成的社会研究会的主席,而其他成员也都是韦尔父子的朋友,比如格拉赫、左尔格、霍克海默和克特•韦尔(K?te Weil)等人。研究所主任是由城市文化部在和社会研究会协商之后任命的,因此费利克斯•韦尔就可以决定主任由谁担任。韦尔通常可以通过他的力量来干预任命,因此他也就可以决定支配研究所的意识形态路线——只要这是人力能做得到的。  对韦尔来说,格拉赫是最理想的主任人选:他年轻、在大学里事业有成,而且是个“来自上流家庭的共产主义者”。但是格拉赫1922年10月36岁上死于糖尿病,当时的医学对这种病还束手无策。当时有两个熟人也对韦尔的研究所计划给予了鼓励和支持,他们是弗里德利希•波洛克和马克思•霍克海默。“他们比一般的大学生都要大得多,因为他们本打算要从事商业生涯,接手他们父亲的工厂”,他们是“法兰克福大学1923年惟一以最优(summa cum laude)博士论文获得博士学位的两名学生”。[24]然而,他们那时还不是社会研究所主任的考虑人选。格拉赫去世之后,韦尔意欲邀请居住在柏林的51岁的社会民主党人古斯塔夫•迈耶尔(Gustav Mayer),并与他商谈此事。迈耶尔以前是一位记者,因写过一部一卷本的材料翔实的恩格斯传记而出名。他也是一个犹太人,1920年代成为了柏林弗里德利希•威廉大学的历史学教授。但是很快韦尔就明白了,迈耶尔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同他的不同。对韦尔来说,“为着一个共同目标”“相互理解、相互合作”恰恰是建立一个能达到其目的的研究所的前提。韦尔很幸运,他找到了格吕恩堡。    格吕恩堡1861年生于罗马尼亚的弗萨尼的一个犹太家庭。弗萨尼位于东喀尔巴阡山东麓的丘陵地带。他20岁时赴维也纳学习法律。罗伦佐•冯•施坦恩(Lorenz von Stein)和安东•门格尔(Anton Menger)是他最重要的两个老师。罗伦佐•施坦恩是个保守的立宪主义者,他认为资本主义使得为个人自由提供了所能达到的极限,因为在国家的帮助下,22社会改良将迫使有产者阶级放弃不公正的要求。安东•门格尔则是一位极端的律师和社会主义者。他在论法律社会学的著作中从理性主义和自由主义观点出发对私有财产制度进行批判。格吕恩堡1892年改宗罗马天主教,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在1893年注册为律师并在1894年作为维也纳大学政治经济学系的编外讲师开始他的大学生涯。京特•内宁(Günther Nenning)的格吕恩堡传记是现在能见到的第一部材料详尽的传记,这部传记中这样说:    在没有任何其他经济帮助的情况下,从家乡来到维也纳开始了他的学习。他独自承担了学习所需费用,并且还资助他的弟弟。他弟弟是和他一起来到维也纳的,而且当时也在学习法律。他作见习律师对他的经济状况的改善并无多大助益,因此四年后他为了一个法院官员的职位而放弃了见习律师的差事,虽然这个职位薪水微薄,但是笔固定的收入[25]。    在这几年中,格吕恩堡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波希米亚、莫拉维亚、塞尔维亚地区农民的解放和庄园农户制度的废除》,这部论文篇幅近千页。这个论文题目受到了格奥尔格•弗里德利希•克纳普(Georg Friedrich Knapp)的启发。格吕恩堡1890年至1893年间曾跟随克纳普学习,后者是青年史学派的代表人物。在这段时期格吕恩堡还发表了其他的作品,一篇篇幅50页、题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文章,以及为1898年出版的路德维希•埃尔斯特(Ludwig Elster)经济学辞典撰写的“无政府主义”词条。[26]  1899年末,他在社会主义者学者奥根•冯•菲利波维奇(Eugen von Philippovich)的帮助下,被任命为维也纳大学政治经济学系的临时教授。这使他得到了一笔有保障的收入,于是他放弃了一切法律实践活动全身心地投入到学术研究之中。1910年他创办了一份名为《社会主义和工人运动文献》(Archiv für die Geschichte des Sozialismus und der Arbeiterbewegung)的杂志。用内宁的话来说,格吕恩堡是个“学究式马克思主义者”。他的学生中有后来的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斯•阿德勒(Max Adler)、卡尔•伦讷(Karl Renner)、鲁道夫•希法亭、古斯塔夫•埃克施泰因(Gustav Eckstein)、弗里德利希•阿德勒(Friedrich Adler)和奥托•鲍尔(Otto Bauer)。但格吕恩堡的学术和理论活动并非仅限于学院圈子。他是维也纳成人教育中心和社会主义教育协会的创办人之一。但是格吕恩堡直到1919年之前没有加入任何党派,因为他从他的同事历史学家卢多•莫里茨•哈尔特曼(Ludo Moritz Hartmann)那里吸取了教训,后者是社会民主党员,因此只能当编外讲师。直到1912年,格吕恩堡51岁的时候才被任命为正式教授,对他的任命很多人都不同意;他的这个教授职位总体上说还不是政治经济学教席,而是新近设立的经济史教席。直到社会民主党人奥托•格吕克尔勒(Otto Gl?ckel)担任教育部主管的时候,格吕恩堡的教席才转为政治经济学,同时格吕恩堡也被任命为政治学研究所主任。  格吕恩堡1919年建议奥托•格吕克尔勒在维也纳成立一所“巴黎社会23研究院(Paris Musée Social)式的科研机构”,并让卡尔•考茨基出任主任。但是奥地利社会民主党感到以他们的力量很难实现这个计划。当费利克斯•韦尔请他出任法兰克福研究所主任之职的时候,格吕恩堡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首先能使他的计划得以实现,同时还可以让他摆脱他在维也纳正式或非正式的过于繁重的工作担子。就韦尔这方面说,他看重的是,格吕恩堡既是一个公认的马克思主义者,同时又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学者。法兰克福大学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系立即同意格吕恩堡出任研究所主任,并于1923年1月初以投票方式一致同意提请文化部授予格吕恩堡由社会研究协会资助的教席。  尽管柯尔施和卢卡奇曾打算担当法兰克福研究所的领导工作,但是对韦尔来说,只有格吕恩堡这样的学者才合他的心意。因为柯尔施和卢卡奇都是政治上积极的共产党员,若他们担任主任将会招致大学界的公开反对。像维尔布兰特这样的社会主义学者显然达不到韦尔在意识形态和政治上的期望。维尔布兰特原先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进行过高水平的阐释,但后来转而反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并趋向一种消极顺从的态度,这些都和革命的冬天之后魏玛共和国的存在和发展方式有关。另外两个当时在德国大学里占据教席且有名的“社会主义者”——弗兰茨•奥本海默(Franz Oppenheimer)和约翰内斯•普兰格(Johannes Plenge)——更难符合韦尔的要求。奥本海默原先是医学博士,既而成为一名经济学科学家,1919年在法兰克福成为社会学和经济理论的正式教授。他的教授职位是德国社会学的第一个社会学教席,这个教席是由法兰克福领事卡尔•科岑贝尔格(Karl Kotzenburg)博士为奥本海默本人设立的基金资助。卡尔•科岑贝尔格本人是奥本海默的朋友。奥本海默提出将社会从剥削中解放出来的有效的一般办法就是打破“田产壁垒”,也就是说废除大规模的私有田产,他认为大规模的私有田产产生城市移民,造成城市工人的过剩。作  者:[德] 罗尔夫•魏格豪斯 著,孟登迎,赵文, 刘凯 译出 版 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0-11-1
  7. 罗伯特•布伦纳:生产过剩而非金融崩溃才是危机的核心
    经济 2009/04/24 | 阅读: 2514
    危机分析人士将银行业和金融市场的灾难作为自己的起点,这可以理解。但问题在于他们没能将话题引向深入。从财政部长鲍尔森到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往下,他们都认为可以将这场危机简单地当做金融业的问题来解释。同时,他们声称深层次的实体经济还是强固的,所谓的经济基础还是完好的。这种观点最能误导人。导致眼下危机的根源在于1973年,尤其是2000年以来,发达经济体经济活力的下降。
  8. 绿色和平:绿色电子产品排行榜
    环保 2009/04/12 | 阅读: 1239
    绿色电子产品排行榜显示了对全球各大手机和个人电脑制造商的环保指数排名。
  9. 绿色和平:每天来杯“农药鸡尾酒”?
    法律 环保 2009/04/12 | 阅读: 1577
    2008年12月和2009年2月,绿色和平在北京、上海和广州的易初莲花购物中心、沃尔玛超市、华润万家超市、农工商超市,以及两个农贸市场,购买了当地常见的蔬菜和水果进行农药残留的检测。
  10. 绿色和平组织:谁是中国转基因水稻的真正主人
    科技 2010/02/04 | 阅读: 2123
    基于过去发生的国际案例分析,国外专利对国家的粮食安全、粮食主权、农民生计以及粮食价格等问题都可能造成负面影响。孟山都所持专利的转基因大豆在过去12年中几乎成功垄断了美国和阿根廷的大豆生产,种植孟山都的转基因大豆最终给环境、人类和粮食安全都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11. 综述:医改方案尘埃落定--能否治愈看病难看病贵?
    医卫 2009/05/18 | 阅读: 2406
    作为中国实现人人享有基本医疗卫生服务目标的纲领性文件——新医改方案在历时3年,数易其稿后,4月6日正式出台。
  12. 综合:博帕尔事件
    法律 2010/06/10 | 阅读: 1847
    1984年12月3日晚上,联合碳化公司(Union Carbide)在印度Madhya Pradesh的博帕尔的化工厂发生毒气泄漏事件,估计导致3,500至7,500人实时死亡。2010年6月7日,博帕尔地方法院宣布,8名被告在25年前的毒气泄漏灾难中犯有疏忽导致死亡等罪,各自将面临最高两年的有期徒刑。在被宣布有罪的8名被告中,包括当时发生毒气泄漏的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在博帕尔工厂的董事长马欣德拉和其他几名管理人员。其中1名被告已经死亡。
  13. 经济学人:反恐将继续改变历史
    政治 2011/09/29 | 阅读: 1903
    十年之后,911事件依然在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 总的来说,美国对基地组织的反击是成功的。美国从内部瓦解了基地组织,消灭了成百上千的基地成员,甚至在今年五月还消灭了本拉登。经过十年来的情报收集,反袭击准备和防御性的措施,美国防御恐怖袭击的能力大大加强了。 尽管美国取得了上述成果,但似乎本拉登取得了更大的成果--成功地把美国拉入了伊斯兰地区的血战。布朗大学发布了对战争成本的保守估计,在阿富汗、伊拉克和巴基斯坦的战争中,约有十三万七千名平民死亡,至少七百八十万平民成为难民。美国最终需要为战争支付的费用高达四万亿美元,相当于从2005年到2010年的累计预算赤字总额。 当美国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退以后,在伊拉克留下的可能是一个既不亲美(可能更亲伊朗),也不民主的政府。而在阿富汗,西方扶植的软弱的喀布尔政府,在北约2014年撤退之后,面对依然活跃的塔利班武装,还能维持多久也依旧是个问题。 同时,美军在巴基斯坦境内对圣战者的追捕惹恼了一个拥有1.9亿穆斯林的有核国家。两国关系由于对本拉登的突袭而变得恶化,但其实在这之前将美国视为敌人的巴基斯坦人就远远多过视其为伙伴者。美国本土也许比十年前安全了许多,但是他的战略使得中东和南亚的安全形势恶化,一旦伊拉克落入伊朗或巴基斯坦的控制,这种恶化将会加剧。 基地组织的影响也了西方和伊斯兰世界的关系。皮尤调查显示伊斯兰世界和西方依然互相认为对方是疯子和暴力狂。另外穆斯林还倾向于说西方人缺德和贪婪,指责他们令穆斯林贫穷。 基地组织的影响甚至远达美国本土。2009年在德州胡德堡,一个美国穆斯林枪杀了他的战友,去年,一名巴基斯坦新移民试图在纽约时代广场安装一个汽车炸弹。这些事件有些是基地组织策划,有些仅仅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这些事件越发激起美国社会对穆斯林的不满,而这种不满又使新的报复潜滋暗长。在欧洲一些地区,这种关系甚至更加恶劣。今年七月,一个挪威人由于担心穆斯林的占领而谋杀了77名同胞。 911也离间了西方国家之间的关系。911之后,美国的西方盟国和美国团结一心。十年之后,欧洲不再对替美国打仗抱有任何兴趣。欧洲人厌倦了被卷入美国的战争,而美国因欧洲不尽其责而气急败坏。 和美国遭遇的新挑战相比,911已经成为历史,美国需要前进。2008年以来的经济危机对美国人的生活产生的影响远远大于恐怖袭击。体制僵化,失业,债台高筑,中国的挑战,这些问题都困扰着美国。美国需要把注意力从反恐战争中转移出来。然而,恐怖袭击的威胁依然存在,无辜的人民需要美国从杀人成性的独裁者那里拯救,美国依然不能放松警惕。(powerzhang 编译)
  14. 纽约时报:从1972年以来对东京电力公司核反应堆警告不断
    科技 2011/03/16 | 阅读: 1159
    东京电力公司为全球最大民营核供应商
  15. 纽约书评:利比亚班加西
    政治 2011/03/24 | 阅读: 1822
    Zero Hour in Benghazi by Nicolas Pelham
  16. 纪录片:有中国模式吗?
    经济 2009/05/15 | 阅读: 1793
    崔之元,王绍光,郑永年,张维为,Daniel Bell等出现在这个基于一次巴黎会议纪录片里。 教育网读者注意,stream观看需要能出国。
  17. 约翰·罗塞利:贝利尼的歌剧
    音乐 2010/02/23 | 阅读: 1225
    在所有不幸英年早逝的作曲大师里,舒伯特的早逝显然是最让人心痛的。他最后的作品里时时闪过天才的光芒,从中可以看到他有闯出一片新天地的气魄,直逼他敬重的贝多芬。莫扎特早逝当然也让人惋惜,好在他写出了那么多完美的杰作,从他全部作品来看,他似乎已经功德圆满,没有给人留下舒伯特那样的缺憾。说到这个话题,就不能不提到贝利尼。他的早逝不仅让美声歌剧爱好者心痛,也让所有乐迷心痛不已。他33岁写出的《清教徒》比起之前的《诺尔玛》又迈进了一大步,让人不免遐想,要是他能多活哪怕几年时间,也许他不仅能成为意大利最伟大的歌剧作曲家,甚至可能撼动整个世界歌剧版图,让意大利歌剧传统重振雄风。瓦格纳受贝利尼的影响也要比目前更深刻。一贝利尼相貌英俊,有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双眸,典型的西西里人。可惜他33岁就英年早逝,死在了成功的顶峰、死在了浪漫主义运动的顶峰。贝利尼死于1835年9月23日,当时他借住在朋友租来的房子里,那座房子就在巴黎郊外的Puteaux村庄附近。他感染了阿米巴痢疾,时常发作,但医生一直没能作出恰当的诊断,当时的医疗水平也不足以治愈他的病。这年夏末,贝利尼就病倒了。那时他所有朋友都不在巴黎,而是和他一样到各处度假。大概八个月前,他的歌剧《清教徒》在巴黎取得轰动性成功,而仅仅几周前,贝利尼还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社交场合,这也让他的死格外让人震惊。贝利尼死后立即成为一个传奇。那个时代的人们喜欢拿他与肖邦相比,同是风格独特、忧郁温柔的作曲家。当然这样的类比有时显得牵强,首先他们彼此的影响微乎其微,而两人都会时时表现出强悍一面。贝利尼作品不多,在所有音乐体裁里,他选择了歌剧,因为歌剧对有抱负的年轻意大利人敞开着大门。按当时的标准,贝利尼过于挑剔,平均一年才创作一部歌剧,而其他人要写三到四部。1828年6月14日,贝利尼这样写道:“按我的风格(作曲),我就不得不吐血。” 时常有人觉得贝利尼歌剧整体水平不平均。事实如此:拿他的杰作《诺尔玛》来说,里面也有不少平庸之处,只有《梦游女》比较平均,可惜其题材如今也不太时髦了。贝利尼非常擅长写既像说话又有歌唱性的乐段,据说他曾经向朋友阿戈斯蒂诺·加洛解释说,当他“用激情之火”朗诵出剧本中的语句时,旋律就自然而然产生了。《诺尔玛》中有一段波里昂(Pollione)唱出的卡巴莱塔“Me protegge,me difende”,音符与唱词的对应丝丝入扣,开头上升的音程和附点节奏,让人想到罗西尼在男中音唱段里惯用的手法,而波里昂恰好也是一个男中音角色。但贝利尼这段达到更强烈的效果。这部歌剧结尾还有一段咏叹调“Deh! Non volerli vittime”,颇有张力,尤其是重复段落和华彩段落,几乎带有压倒全剧般的旋律魅力和庄严气质。贝利尼歌剧,尤其是早期歌剧里的男性角色往往有非常多的装饰音。这与作品首演时选择的歌唱家息息相关。当贝利尼在为乔瓦尼·大卫(Giovanni David)和乔瓦尼·巴蒂斯塔·鲁比尼(Giovanni Battista Rubini)创作时,有时他往往会采用非常炫目的花腔写法,一旦他面对的是罗西尼歌剧里的男高音类型,也就出现了《比安卡与费尔南多》中的费尔南多、《梦游女》中的埃尔维诺,《海盗》里Gualtiero的某些唱段也有这个特点。不过在《清教徒》中,虽然阿图罗的角色也是为鲁比尼写的,但里面很少有装饰音。这在他后来为其他男高音创作的角色里则几乎全然不见踪迹。值得注意的是,贝利尼为鲁比尼和杜普雷兹等人创作的花腔绝对没有罗西尼的花腔那样大胆而复杂,作为弥补,贝利尼歌剧的花腔和宣叙调唱段的音域都达到了非常高的音区。不过最终是董尼采蒂定下了男高音高音音区,并且把这个做法传给了威尔第。男中音也有相似趋势。贝利尼在给坦布里尼(又一位罗西尼式的歌唱家)写的角色里,常常用到“fioriture”,写出灵巧的乐段,比如《比安卡与费尔南多》中的菲力帕、《海盗》里的埃尔内斯托、《清教徒》中的里卡尔多。不过,《外国人》里的Valdeburgo则保持着质朴本色。随着歌剧潮流发展,男声的花腔渐渐过时了,偶尔为了个别场景的戏剧效果才会出现。贝利尼歌剧的女声角色,主要是女高音,当然也与他职业生涯里接触到的女高音歌唱家有关系。这与那个时代的风气有关,那是一个歌颂女性的纯真和美德的时代。在意大利,人们采用装饰音歌唱来刻画理想的女性形象,把她们塑造成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形象,比如贝利尼的《凯普莱特与蒙太古》中的朱莉埃塔、《梦游女》中的阿米娜、《清教徒》中的埃尔维拉。在《海盗》里的Imogene这样的女性身上也能看到纯真的色彩,即便是诺尔玛,她优美的唱段也能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二1845年,沙皇尼古拉斯一世携王后亚历山大·菲奥多洛夫娜来到西西里疗养,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女儿奥尔加公爵夫人和数不清的随从。他们住在帕勒摩附近漂亮的别墅里,一住就是一年。为了纪念沙皇这次轰动的拜访,帕勒摩出版了一本精美的图书,里面收录了几幅版画,其中包括这些尊贵客人的肖像画。人们还写了几片短小文章和大量热情的诗歌,当然还有数不清的音乐作品,比如《恢复健康》、“奥尔加圆舞曲”等。在这片歌颂的海洋中,出现了一首特殊的作品,那就是贝利尼在12岁时创作的《蝴蝶》。这首短小而感人的歌曲,是贝利尼为他的“木偶”剧院创作的。当然,贝利尼与沙皇这次轰动的访问毫无关系,那时他已经去世十年了。但人们唱起他的歌曲却那么自然,他的名望是家乡人的荣耀。在这个隆重时节唱起这支旋律,倒是典型的贝利尼本人喜欢的做法。它不仅表现在贝利尼的音乐风格里,也表现在贝利尼与外界的关系里。贝利尼的单纯质朴就像从他灵魂里流淌出来的音乐一样。他是那种生来就有特殊魅力的人,有着某种超乎凡尘的气质。贝利尼的旋律清新而甜美,早年的旋律更是纯真无瑕,伴奏往往极其简单。这样纤细的网络太容易破裂了。学者曾经争论过,到底贝利尼这样做是因为对音乐理论和对位法一无所知,还是刻意远离那些东西。贝利尼倒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对位法对我有什么用呢?我想要做的就是丰富人们的耳朵,感动人们的心灵。”这番话当然证明不了什么。如果贝利尼在那不勒斯圣塞巴斯蒂安诺音乐学院学习时,没有上过一点和声与对位法的基础课程,那他是不可能顺利毕业的。一百多年里,贝利尼时不时被人遗忘,可总有机缘出现:当罗萨·庞塞拉(Rosa Ponselle)、玛丽亚·卡拉斯唱起《诺尔玛》,当《梦游女》、《清教徒》焕然一新出现在舞台上,大众的品味忽然转向,恰逢此时,贝利尼独特的艺术重燃生机。先是1920年代的热潮,接着是1950年代,到现在也许仍然在热潮之中。卡拉斯去世,其他卓越歌唱家纷纷退休,上面提到的三部歌剧,已经很少搬上舞台了,好在有录音,它让千万乐迷把这三部歌剧当做贝利尼艺术的精髓。有了录音技术,人们也能听到贝利尼其他几部早已被人遗忘的作品:《海盗》、《外国人》、《凯普莱特与蒙太古》、《扎伊拉》。后面两部作品曾经让贝利尼饱尝失败的苦涩。意大利人从未忘记贝利尼,哪怕是1890年代到1920年代,那时知识分子对贝利尼嗤之以鼻。今天贝利尼的头像还印在5000里拉钞票上。其他国家明眼的音乐爱好者深知,贝利尼是一位个性多么独特的作曲家,尽管作品为数不多,且绝大部分限于歌剧,但他的位置却格外重要。⊙容惠 编译
  18. 约翰·泰勒:大偏离的教训
    经济 2010/12/20 | 阅读: 1508
    对规则的偏离不仅使我们远离了长期以来的稳定发展时期,而且还可能孕育了大萧条。出自道义的因素反而经常迫使人们作出有害无益的事。有谚云至善者善之敌,即为此也。
  19. 约翰·加普:应该允许高盛破产
    经济 2009/11/22 | 阅读: 1673
    十年前,当高盛(Goldman Sachs)还是一家私有合伙制公司时,它拥有65亿美元的资本,220位合伙人的大部分资金在他们退休之前都被锁定在公司中,因此他们对自己的金饭碗照看得很好。该银行的交易与资本投资部门——拿合伙人的资金冒最大风险的部门——与其以酬金为基础的投资银行和资产管理部门旗鼓相当。在其1999年首次公开发行(IPO)前的两年内,交易业务所贡献的收入占到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在IPO中将股票出售给外部投资者(养老金与共同基金持有其大约80%的股权)之后,高盛逐渐增大了风险胃口。其固定收益与外汇交易部门已经成为主要部门,在2006年和2007年贡献了三分之二的收入(今年前三季度贡献了78%)。在去年的危机中,美国政府清楚表明,自己是高盛与其它大型投行的后盾。高盛从财政部获得了100亿美元的注资(已偿还),并发行了210亿美元由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担保的债券。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家金融控股公司,其监管者和最后贷款人都是美联储(Fed)。如果说当股权由外部投资者持有时,高盛比合伙制时期更加冒险,那么如今政府既已含蓄地承认它“规模太大以至于不能倒闭”,我们又能有什么指望呢?高盛有了更大的动机拿别人的钱去冒险。这就是我上周认识到的问题:华尔街最强大的经纪商拥有与最单调的商业银行同样的特权。高盛今年可能会支付230亿美元奖金的事实不仅会令民众感到不安,而且这一措施产生的激励效应也有所偏离。解决这个问题需要考虑两件事。第一,高盛在获得政府和美联储援助的同时,想以传统华尔街投行的身份进行运营——它拥有自己的对冲基金与私人股本基金。第二,它有每年留出一半收入用于奖金发放的传统。关于第一点,高盛现在的身份在我看来站不住脚。受美联储监管,可能会比受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监管要好,但只是将它视作另一家银行,拥有与零售银行及信用卡公司相同的特权与义务,几乎说不通。这不是指责高盛鲁莽或对自己的运营方式漠不关心。高盛是在危机中表现最好的投行,经营方式也没有给人以自恃无恐的感觉,就好像它一定会得到政府纾困。它的资本金充足,手头拥有1700亿美元的现金和流动资产,以防不备之需。高盛也不只是对冲基金巨擘。它纯粹的自营活动贡献了总收入的大约10%。尽管债券和股票做市活动是一种资金密集且有时风险很高的活动,但如今已成为它的主要业务,服务对象是企业和投资者。不过与贴现窗口所面向的银行相比,高盛的业务还是有所不同。贴现窗口指的是美联储允许受其监管的银行在紧急关头用证券换取现金的一种工具。直到最近,没有一个人会认为高盛有资格得到与它们一样的地位。英国央行(Bank of England)行长默文•金(Mervyn King)上周说得好。“确保银行业服务的持续性,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利益,这种银行业的公共事业特质……与银行从事的一些风险较大的活动——如自营交易——性质大不相同”。对于高盛而言,一个可能性是,将属于第二个类目的业务分拆出去:即用资金冒险的对冲基金和私人股本投资业务。这样一来,剩下的做市活动和投行业务就能够成为一流的金融公用事业。 即使到那时,美联储也不应该像对待零售银行一样来对待它。零售银行拥有存款担保,而且如金所言,“过于重要以至于不能倒闭”。高盛的构架和监管必须达到这样一种效果,即在未来任何一场金融危机中,它都可以倒闭,不会造成任何危害。这将部分缓解公众对于华尔街投行得到纳税人纾困的无可非议的愤怒,但第二点呢?如何处理华尔街投行授予其高级雇员的丰厚薪酬?投行业的奖金问题不在于薪酬的绝对规模(尽管股东应该问问他们自己,这些雇员是否真的值这么多),而是这些奖金所带来的激励效应。高盛董事总经理的薪酬结构可能是最像合伙人的薪酬结构之一。大约三分之二的奖金由在4年后授予的限制性股票构成,而且其资深的合伙人在退休之前必须持有75%甚至90%的股票。这就是高盛在危机中的表现优于其它投行的原因之一,但它仍然可以从过去汲取经验。重新采用将董事总经理所有(或90%)奖金锁定、直至其退休的制度,将会使他们变得更加谨慎。如果纳税人不仅能够意识到,高盛的奖金只是股权合伙制的另一种形式,而且能够明确在未来任何一场危机中,高盛都可以破产,公众蓄势待发的愤懑之情可能会有所减弱。或者,高盛可以继续保持其原有的赚钱部门和新得到的官方身份,继续承担更多金融风险,并努力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让人们相信,它是以公共利益为目的进行运营的公用事业机构。这或许很难做到。译者/董琴
  20. 约书亚·库切拉:印度在中亚的软实力
    政治 2011/09/29 | 阅读: 1758
    印度在塔吉克斯坦设立空军基地的努力遭到挫败。2004年,印度开始翻新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郊外的Ayni机场,计划在该地驻扎一个中队的米格29。印度分析家曾为该国即将拥有第一个海外军事基地欢欣鼓舞。据称,印度先后投入了七千万美元,该国工程师在Ayni机场一直忙碌到去年年末,翻新了跑道和机库--但就在去年底,塔吉克斯坦外交部长宣布该国只和俄罗斯商讨该基地的使用。 塔吉克斯坦严重依赖俄国援助,其脆弱的经济也仅仅是依靠该国在俄劳工的汇款才得以避免崩溃。莫斯科时常威胁,倘若在塔吉克斯坦不能得偿所愿,就会限制塔国人赴俄签证。塔吉克斯坦人也普遍相信,俄罗斯迫使塔政府拒绝让印度使用基地。也有人认为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根本就没打算让印度使用基地,只不过是利用印度来和俄罗斯讨价还价,要求对方为使用塔国军事基地付租金。 不过印度开始改变其在中亚的策略。上个月印度空军高级将领纳克霍尔访问杜尚别时,尽管塔国外交部早早宣布不会讨论Ayni问题,但其国防部却宣布印度会帮助塔吉克斯坦建造、装修一座军官医院。此外,印度国防部长安东尼7月访问吉尔吉斯斯坦时,宣布计划在该国开设一座高海拔军事联合研究中心,并为吉尔吉斯斯坦训练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士兵。 这些努力与海外机场相比,可谓无足轻重,但更有可能取得成效。俄罗斯视中亚为其势力范围,印度很难在此地设立空军基地。但印度军官可能借医院、研究中心等项目,以不那么惊吓俄罗斯的方式,与中亚军方发展亲密关系。(南渝霜华 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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