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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林春:“中国模式”议
    社会 2011/04/16 | 阅读: 2221
    内容提要:中国模式从其定义特点上应该是一种规范模式。尽管中国的现状尚不能给在危机和人类自然环境的毁灭中不断丧失合法性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带来真正挑战,但中国模式还是被期望成为一种社会主义的选择。在中国,三个连续的运动历史性地为这一模式的形成作好了准备:反殖民主义的国家解放与社会革命,反斯大林主义中央集权官僚模式的群众路线式的社会动员,以及反资本主义一体化的社会主义市场探索。毛泽东时代和改革时期共同得到的一个基本历史经验就是,如何在不失去人民和人民利益的同时将权力集中于政府和政策决策。因此,中国模式将成为一个与过去决裂的革命的代表:一个高度自主并且民主的发展型国家;一个由需求而非利润驱动并因此远离依附与发展主义、地方自决与国家协调相统一的政治经济体;一个由全面社会保障与社会自我管理所支撑的参与型社会。这一模式的理论前提之一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并非是普世的,而是具有特异性。然而,中国模式并不是一个与西方相对的文化概念,而是一项在战胜全球化的资本主义规则中具有国际意义的政治建设。 一、“北京共识?”“中国模式?” 近几年来国际上的热门议题之一是“中国崛起”。但从民间中国的以及世界史常识的角度, 如果要说到“崛起”,中国在“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意义上的巨人崛起是1949年,而不是今天。 当然,按物质财富的总量计算,中国已今非昔比。即使在科技、管理等方面仍然落后,即使诟病 于阶级、城乡、地区等差别,即使丢弃了不少独立自主另类现代的雄心,农村贫困的大幅减少、 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乃至基于经济实力的“大国心态”的膨胀,都是不争的事实。 迄今讨论得比较多的是意在与“华盛顿共识”相匹敌的所谓“北京共识”。提出“北京共识” 本来是一个积极的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尝试,尤其着眼于自主创新和重整国际秩序,是很有道理的。但这个提法显然过于乐观,实际上也并未形成。它至少回避了以下的现实障碍:国内, 以GDP增长为目标和出口为导向的战略,造成可见的短期利益与长远代价之间的巨大落差,从 社会人文到生态环境都不可持续。发展理念和公共政策中的偏差还导致社会危机,从而此起彼 伏的群体抗议。国外,美国霸权之下严酷的国际制约不仅见于“中国威胁论”一类的敌对宣传和 各种经济压力,而且包括直接的政治、军事挑衅,当下就有近海军演。由于中国加入世界市场上 的能源竞争,使其外部条件更加险恶。廉价劳动的“优势”不但使中国经济苦于内部的过度竞 争,还加剧了穷国之间在全球市场中的零和博弈。发达国家更以流失就业机会为由,用劳工权 利的旗帜置中国于道义劣势。 在这样的冲突格局中,共识如何可能?谈论“北京共识”避开这些障碍,即落入掩饰矛盾的 幻想。毕竟,任何容忍强度剥削、两极分化、腐败不公,高消耗、高污染、高度外部依赖的发展方 式,都缺乏形成共识的正义性基础和吸引力。因此,只有反思改革以来的经验教训,拨乱反正, 才能有效应对挑战,找到一条中国真正能够造福人民、鼓舞世界、引以自豪的道路,成为发展的 榜样;继而得到全球南方及北方进步力量的支持和认同,形成真正的共识。 相比于未来时态的“北京共识”,“中国模式”进行时是个适当的选择。它概念空间更大,由 自我定义而留有广阔的创新和调整余地。尽管中国特殊的传承和经验从在中国革命基础上形 成的社会理想到小城镇等非经典城市化、工业化的实践,恐怕都无法在目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 大潮中求取“共识”,但它们却是中国自主改革设计和推进的历史基础和宝贵资源。这当然不等 于说“中国模式”面向过去和自我封闭缺少世界意义;相反,正是因为它既有和潜在的超越国境 的深远影响,才谈得上模式,才能与国际比较和对话,从中探索具有普遍价值的取向或方法。此 外,一个重要的澄清是“中国模式”灵活性与原则性的统一。与“中国特色”蜕变成杂烩集装和自 嘲辩辞全然不同,“中国模式”要求规范性的解读和定义。 二、讨论的前提 一个是历史视角。“中国模式”来自近现代中国人民追求独立解放和繁荣富强的艰险历程, 有深刻的时代渊源和路径依赖,是一部不应也无法割断的历史的一部分。由此上溯,又因为今 日中国延续着自古以来中华民族的生成流变,就同时也需要更长远的观察视野。比如阿瑞基等 讨论东亚复兴采用了500年,1500年和50年的比较尺度。[1]我们未尝不可再加上5000年的文 明史,以便在历史长时段中把握中国物质生产和精神发展的多元轨迹,以及其在世界和周边位 置的沿革。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研究新中国成立后的60年和前后30年间各自的不同阶段。其 中的功过得失都需要逐一检讨,诚实面对。 另一个是中国立场。中国立场是历史视角的题中应有之义。既然是“中国模式”,就注定 依靠中国本土的追求、知识和资源。这样的立场也是扭转改革年代流行起来的媚外风气。后 者言必称美国,行必求接轨,以霸权主宰的全球化为普适的标准和目标。就连历史制度学派 的追随者们,宣扬的竟然也是过继人家的制度传统。即使左翼,讲社会公正离不开罗尔斯,两性平等离不开西方女权,好像本土全无与之相通甚或更先进的思想和实践。然而缺乏自 信、一厢情愿的结果打造不出正品,最多不过是中国版的欧美模式或新日韩模式,幻想中国 能亦步亦趋。 再就是国际眼界。中国立场针对强势全球化而言,与狭隘地方民族主义不可同日而语。它 不仅有“从孔夫子到孙中山”再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胸怀和积累,而且对诸如卢梭的契约共 和、斯密的伦理市场、康德的启蒙理性、穆勒的自由主义、韦伯的组织治理等西学传统采取去粗 取精和拿来主义的态度。在经济社会层面,则是联合发展中国家,力求改变现存少数富国执掌 的游戏规则,退出“逐底赛”的中国立场,同时也是久违了的国际主义立场。国际眼界并且是“中 国模式”的认识论前提:后者要厘清的正是中国与资本主义世界的关系,即中国在资本主义全 球化时代别样出路的可能性。 最后,是对“中国模式”内延、外涵界定中的规范要求。“中国模式”不应该只是一个经济增长 模式或政府治理模式。因为或专制或民主、或集权或分权、或进口替代或出口导向,从历史资本 主义到历史社会主义,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条件下使用不同的办法,都可能维持统治并成就 某种增长。如果“中国模式”不过是其中之一,就没有特殊价值,也没有示范价值。“中国模式”应 该是超越一般增长和治理的,关于中国现代转型的总体概括,也是对其中包括思想文化、制度 组织等在内的经验的总结。它不仅是描述性的,也应该成为规范性、有普遍应用意义的模式。换 句话说,中国的探索之路和当前充满矛盾的现实,绝非“中国模式”的直接体现或演绎,并不能 通过模式构建一概加以肯定。在中国的发展中,究竟什么是成功而能够正面肯定的经验,什么 又是负面而必须否定的失误,什么又是需要澄清和解决的问题,都要梳理。负面的东西显然不 能视为“中国模式”的合理成分。例如就国家能力而言,对经济社会的高效组织和政策的“公善 政权”为正,对公民个人空间的全能渗透或权钱联手、资本专政为负。又如与劳工神圣相抵触的 “廉价劳动”观念,非但不能代表“中国模式”,还是对它的极大曲解。通过人力资本的大量投入 而不断提高劳动的教育程度和健康水平,才是“中国模式”里的普适因素。再如发展与发展主义 的本质区分:后者因其对社会、环境的破坏而不可持续,与“中国模式”背道而驰。 说到底,“中国模式”的规范性在于它的社会主义取向,志在最终取代一个危机重重的全球 资本主义整合模式。从南北分化到资源掠夺,从赌博经济到战争机器,资本主义已经证明不能 解决世界的问题,也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常用的说法,它不是问题的解决,而正是问题本身。 尽管中国现状并不对资本主义制度形成挑战,“中国模式”却有远大的前瞻。这也是“北京共识” 的解释框架所难以包容的。 三、历史准备和教训 “中国模式”的历史准备可以追溯到中国革命建党建军、以农村包围城市而夺取政权的浴 血征程,之后新中国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直至改革开放实行自我改进式 的社会经济转型。三者相继,使百年积弱的中国走上了一条利用后发优势实现独特现代化的民族道路,向第三世界昭示了以己之长打翻身仗的可能。尽管充满矛盾的实际历史运动要复杂得 多,这一粗线条的历史轨迹还是清晰可辨的,依序为以民族解放和社会革命对抗殖民,以群众 路线动员参与对抗苏式官僚国家主义,再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抗资本主义整合。其间变革 的断裂、现象的混杂都不曾掩盖历史的连续,从“中国模式”继往开来的角度,可以说它一以贯 之。也就是说“,中国模式”非自今日始———今天的难题反而造成它的反复;“中国模式”也有很 多不确定的国际国内因素,它任重道远,还有待步步摸索,锤炼成形。 以史为鉴,毛泽东时代的经验教训择其要者不外两点:第一,一个人民主权的国家是国民 经济健康运行的首要条件,路线决定一切,干部决定一切。这个国家的目标是中华民族各地区 各民族的兴旺发达和全体城乡国民的福利;它必须有能力、财力、公信力和号召力来支持这些 目标,鼓励广泛参与,实行群众监督。第二,公民意识的张扬和健全有效的法制是人民主权的文 化和制度保障;否则,人民意志架空,公众意愿误导,使以“人民”的名义压制少数、迫害无辜、侵 犯人权成为可能。一方面,政府工作责任重大;另一方面又不能管死,以致窒息个人自由和创造 力,挤压民间智慧和批判反馈的空间。 同理,改革时代的经验教训也可以概括为两条:通过选择性地引进市场机制和“浅度”全 球化,以加入国际市场换取先进的管理手段和技术升级是改革开放的本意。由此顾名思义,所 谓“改革”,正在于其方向与苏东向资本主义全面转轨的“革命”不同。在这个大前提下,第一, 国家的关键角色不仅是计划经济的逻辑,也是市场经济的内在需要。早期资本主义在欧洲的 兴起就是明证,近年遍及发展中世界的市场化过程更无例外。把现存的一切问题都归咎于市 场化未彻底或私有制不到位,而以私有产权的确立来定义一个万能、完善的市场完全是一厢 情愿。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信奉市场自发力量的人往往又同时力主政府强制推行私有化,正与 官僚权贵资本主义合拍,自相矛盾的背后自有既得利益集团的驱动。第二,改革的成功取决于 民主决策。因缺少民众建言和透明度而导致的政策失败,在发展方向、分配格局和资源环境等 方面已经造成一些重大乃至不可逆的损失。例如医疗改革,把中国的有关指标改到全世界191 个国家中的倒数第四位(2000年国际健康组织报告),使许多人看不起病、人民健康水平整体下 降。这样事关百姓身受其益害的大事,怎么决定的?普通民众有没有知情权和决策参与权?接 受教训,正在开展的第二轮改革终于定位以人为本,并开展了集思广益的政策论证。 改革前后两个时期的共同启发是,万勿淡忘人民至上是新中国的为政之道、立国之本。人 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不但是政权合法性的基础,其实也是效率的源泉。理论上,社会主义的生产 关系能够创造出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生产率,正是因为它克服了剥削压迫和不公不义,从而解 放了劳动者及其积极性和创造精神。很难想象一个劳资对抗、官民对立的社会能有多少效率。 中国的经济增长曾经以超高投资和超廉劳动来维持,但以“效率”压“公平”有目共睹的后果是 不但效率少有提升,而且导致社会冲突、拜金横行、环境恶变;号称社会主义的中国全盘资化 (不是西化),成为世界上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当中国的出口产品在一些地方遭到工人和学 生团体的抵制(与“反倾销”无关),而“中国制造”暗示着血汗工厂、明示着利润外流时;当骇人 听闻的工伤数字、矿难内幕、迫于工资拖欠或改制下岗或超强加班压力而自杀或杀人的劳工遭遇、各种污染及伪劣商品造成公共健康危机、地方政府与开发商勾结强拆民宅强占农地等 事件一再被国内外媒体曝光时,“北京共识”或“中国模式”就几成自欺欺人的奢谈。 四、反思不是反对 事实上,公权私有问题、国企改制问题、公共政策问题、三农问题、民族问题、金融问题、环 境问题等等,都已对20 世纪90 年代的改革“激进化”提出质疑:如果连最基本的社会公正都 不能保障,“社会主义”不是徒有其名吗?如果改革改成了最落后方式的原始积累和官资合流 的抢劫型资本主义,当初为什么革命?又为什么改革?然而反对意见在官方渠道发不出来或听 不进去,主流媒体宣传的多是盲目接轨、市场迷信。改革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自我,变成他 人模式的劣质翻版。 改变这种情况的出发点是在坚持把改革定位为一场社会主义自我调节运动的前提下对其 路线政策的得失进行清理。反思改革不等于反对改革,而是通过反省批评来推进改革,拉车看 路。30年来,它成功在哪里,失败又在哪里?赢得了哪些机遇,又失去了哪些机会?改革初期的 两大成果是对外冲垮帝国主义的封锁,对内打破封闭的一统制度。但之后对原有体制改什么, 不改什么,向什么方向改?对外来推销引进什么,不引进什么,支持哪些创新?却一直未能通过 广泛的民主讨论来澄清。比如中国国力增强,在国际双边、多边事务中举足轻重,同时却又高度 依赖外部资金和市场,甚至不得不承担美元风险和非理性的、以穷国资助富国的“双顺差”代 价。又如反贫困工程,中国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使数亿人脱贫的成就举世瞩目,但也出现城市 贫困和底层聚居,以及农村大量因病等致贫返贫的倒退现象。还有如火如荼的乡镇工业,本来 并未以产权明晰为先决条件,后来却一阵风被要求私有转轨,使一场潜力极大的民间创举半途 而废。这些内生矛盾的实例都值得反思。 至于错过的机会,虽有争议,但明显的一次是未能抵抗上马汽车工业的诱惑,代之以扩展 公共交通,恢复鼓励自行车,从而为全球的后工业转向开路。结果现在以汽车为支柱产业已经形 成深度路径依赖,再有多少堵路、污染、能源、油价等天大问题改也难了。倒是因有自主自强的动 力,如今有的汽车制造集团渐成声势,究竟是祸是福,还有一辩。另一次是WTO谈判中令对手都 吃惊的过度退让,以致整体陷入人家的规则陷阱,痛失一次以大国经济规模的强势迫使国际分工 和贸易开始转向有利于发展中国家的良机。此外,在许多合资企业向外资拒绝转让核心技术让 步,致使自己停留在低端的“世界工厂”,有些地方甚至接收发达国家的生产性“污染转移”。尤其 放弃一些重要民族工业的中国战略主导地位,允许外资长驱直入,更是极为短视的政策。 那些不顾漫延的社会危机和生态困境,以买办身段继续鼓动单向“接轨”的政治和知识 精英,要么排斥“中国模式”的概念本身,要么垄断对其内容的取舍解读。这场讨论因此是一场 思想路线之争,核心是“中国模式”的目标模式。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在特定层面保持高度的文 化认同也许并不困难,更难的是找到社会主义的本土认同和形式,找到多元社会主义的“中国 模式”。 五、什么是“中国模式”? 沿着历史承启和超越创新这两条逻辑线索,以下尝试对“中国模式”给出一个初步、粗疏的 正面描述。 1“援中国模式”以中国民主革命的成功为前提 民族独立和人民主权结束了帝国主义的统治和封建王朝的皇权,自主的公民取代了帝国的 臣民或半殖民地的属民。这个兼有象征意义的开天辟地的成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立国根基 和政权合法性的历史基础,随后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则为探讨中国模式提供了直接的经验 借鉴。时值世界范围社会主义的低潮,更要为中国革命现代这段传奇的历史性、正当性和未来 可能性正名。新中国的确走过许多弯路,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但也通过有效提供公共产品和以 阶级、性别、民族和地区平等为目标的激进政策和社会运动,取得了被多数不发达国家所望尘 莫及的发展,创造出自食其力养活庞大人口和满足基本需要等奇迹。对人力资本的投入尤使国 人在平均寿命、婴儿死亡率、初等教育程度、两性平等等指标上在第三世界遥遥领先。引用主要 来自中国的强有力证据,许多权威性研究指出,相对而言,革命后国家有着很大的潜力改造前 殖民地的、落后和文盲的穷国。 其中一个关键是革命解决了土地问题。土地问题也是基层政权问题。土改不但摧毁了旧的 地租及高利贷等剥削形式,并削弱了传统的宗族依从关系,而且消灭了它们所赖以生存的经济 组织和政治势力。即使从人民公社到联产承包的过渡,也绝不是恢复旧中国的土地制度。近年 的研究在中国的土地关系演变、地主阶级的定义和定量,以及土改背景中对形势的估计和推行 中的得失等方面有所突破,但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能否定土地革命的根本成就。土地公有、长 期承包、扶持小城镇等政策,至少使中国避免了城市失业和贫民窟蔓的常规景观。大量对乡镇 企业的实证研究和有关政府行为的理论分析也指出,没有土地公有的因素包括对公共基础设 施建设的重视,农村和众多相关改革都不可能施行。事实上,拒绝土地私有化的陷阱,坚持对土 地使用和流转的公有管理,至今仍然是农民生存、农村中兴、农业规模发展和城镇工业增长、工 业布局调整、城市建设以及城乡各项公益事业发达的基本制度和资源保障;最终也是遏止土地 财政流弊、房地产开发失控和农村衰败与城市化压力两难选择的中心环节。“耕者有其田”的土 地政策对于后发展的必要,也在巴西的无地农民运动、墨西哥的原住民起义、印度未完成的绿 色革命以及经久不息的那克萨尔武装反抗中得到反证。 注重“中国模式”的历史前提是要重申改革与其历史准备的连续性,捍卫最基本的革命成 果,从而消除在任何新生资产阶级专政条件下再次发生革命的社会条件。也因为革命和社会主 义的遗产属于中国现代性首要的本土组织和文化资源;尤其“中国模式”的目标建构急需一个 后资本主义的想象。在这个意义上,社会主义的理念和价值,诸如平等原则、公仆原则、参与原 则和自治原则才应该成为中国进路最大的“软实力”。 2“援中国模式”依赖于一个特殊的发展型国家 中国革命对后发展的另一个突出贡献即是造就了这样一个国家,它有决心和力量全盘统筹,调动一切人财物力来发展和协调关乎国计民生的产业,实现赶超;它在被不平等交换和对 社会主义政权威胁封锁的冷战秩序中为中国赢得了自主发展的空间。中国因此不是像多数非 西方国家那样,仅仅作为欧洲历史的延伸而被动地进入世界史,而是主动地改变历史、创造历 史,把握住难得实现的“落后的特权”,跳跃前进。 需要强调的是,既然“中国模式”有赖于中国人民经由民族解放和社会革命作为历史主体 的崛起,“中国模式”所规范的国家就必然是一个人民的国家,以中国人民的意志为基准。它要 求发扬中国革命(包括三民主义)以来人民主权的伟大传统,以人民的利益和愿望为立法、政策 的依据和政府行为的准则。至于新中国成立以来作为集体认同的人民主权和作为个人权利的 自由公民,在哪个时期和什么意义上是真实的,或只是名义上的,甚或被限制剥夺,之后资本神 话又怎样取代人民神话,都要重新审视和评价。今天的资本优先劳动、权贵统治民众、富人压制 穷人等现象,确实从反面演绎着“人民”地位的失落。 然而“人民主权”不一定也不应该是抽象的概念。历史上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和建设最重要 的经验之一就是人民战争,依靠群众。今后人民主权的根本制度和政策体现至少要包括: (1)国际社会里中国的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不受侵犯。 (圆)国际市场里中国的国民经济独立和财政金融安全。 (猿)国内通过政府注资、企业重组等而重振国有经济,使全民所有的国有资产和国有土地 收益全面增值,用以支持可持续发展和公共、民生建设,并致力于把民企税率控制在较低水平 和直接资助微型企业(如重庆)。 (源)政治和社会民主,选民通过人民代表大会和其他参与渠道、监督机构对各级政府形成 压力。 有讽刺意味的是,在精英不乏“民主”、“宪政”的高调话语里,“人民”往往在“民粹”的释义 里成了反义词。漠视人民,何谈民主?即使确有过去群专哄起或现时公德沦丧的悲哀,中国的普 通百姓却始终肩负着民族的希望,在对地震、洪水的奋勇救灾中尤其表现了同甘共苦的毅力和 情怀。也只有他们才能在实践中发现和发明新的民主形式。法制即民主是个误解;民主的标志 是人民成为法律的制定者和社会的主人。 3.衡量“中国模式”以民众的需要、社会和集体的富足和每个人全面自由的发展(而不是企 业核算中的利润)作为经济增长的目标和尺度 改革初期对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讨论至今仍有重大启发。这样的增长意味着摆脱发展主 义,弃绝工业主义、城市化和消费主义流行模式的痼疾,探寻适合本土风格和需求的别样发 展,也意味着克服“廉价劳动”、解决“剩余自留”(surplus retention)这个不发达世界的老问题, 而以非异化劳动且利润自享为长远的抱负;这也是因为道义上社会主义的规定性和现实中铁 血的国际制约两者都使中国不能也不可能像老牌资本主义那样,靠对外扩张来转移生态“瓶 颈”、摄取原料和其他资源。 具体举措有的已经起步,包括: (1)把GDP 速度指标替换为生产和生活质量指标;用信息化等技术升级和节能、防污、尚俭的企业文化和社会风气取代高耗生产和过度消费。 (2)由依赖外资外贸和所谓全球标准转为依托国内市场的内向型经济———不关门、不脱 钩,但保护民族产业和本国的技术开发及资本市场,取消对外资的各种优惠而实现平等竞争、 并通过向落后地区和贫困人口投资,人为提高一般工资水平和农村购买力,从而抑制产能过 剩,达到部类平衡、供需平衡。 (3)追求经济民主,开辟劳资共决等民主管理和劳动产权的各种形式,以便最终既消除作 为剥削源泉的剩余价值,也减少交由政府机构分配的剩余劳动。 (4)改变现代化过程挤压相对分散的“小生产”的常规,鼓励扶持民营经济特别是小企业和 各类个体经营、草根合作及社区网络,在大资本和官僚制之间开拓城乡结合、自治互助、绿色志 愿、市场与非市场机制灵活互补的共享经济。 (5)控制与国际接轨的消费方式和类比,培育优越于市场操纵的商业拜金和消费主义的、 有中国自己地方传统和民间特色的“国民快乐总值”。 4.中国模式是一个参与模式 以大众参与来阐释社会主义,是从革命后国家主义的历史局限回返社会主义的本来含义。 而社会崛起与人民主权是同义同源的。参与模式意在创造新的认识和实践主体,进而新的生 产、交换和生活方式也是对我们时代生态威胁和发展困境的回应。它主张各尽所能,极大地扩 展不同地区不同层面多头并进的参与渠道,实现每个人都有机会也有义务的充分参与;它也推 崇知识自由、资源共享、管理公开、信息透明、交流畅通。在一个以直接生产者为主体的新的生 态经济和社会形态里,实现更人性(即不仅仅是生产线上活的机械部件)、更机动也更能开启个 体和集体创造潜能的生产和流通过程。可借鉴的先例是那些强调软化等级、激励工人参加管 理、重视技术多能和角色多重的团队精神与合作性竞争,它们不但促进劳动的解放,也提高不 同性质和层次的组织效益。 诚然,全方位参与社会的“自由人共同体”还只是远期纲领。但着眼于劳动者的主体地位和 参与意识,就能在生产力进步的基础上尽快实行社保全面覆盖,进而公民基本收入,并以此为 后援而赢得政治参与的可能和时间。民主问题本质上也是时间问题,是让人们从疲于奔命的生 存困境中解脱出来、参加自治管理的问题。劳动者只有成为共同体的平等一员,只有摆脱了对 缺乏基本生活保障的恐惧,才能成为自由、自立、自主的公民。时间因此经由人民的普遍参与而 转化成民主的力量。 六、中国道路再出发 最后,“中国模式”在理论上要推倒的是资本主义现代化的目的论,是现代与传统、西方与 东方、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之间的泾渭分割。它从区别工业化与现代化进而现代性与资本主义 入手,得出现代转型未必要以资本主义工业化为基准的结论。挑战工业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和普 遍性,让需要的逻辑对利润的逻辑取得优先权,使全球化过程从属于本土多民族、地方的文化资源和真实需要,是建设“中国模式”的本意。 1949 年以后的中国道路,在一种分类中在不同时期综合了革命、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范式, 在另一种分类中又融汇了后发展、边缘发展和社会主义发展的模式。而面向将来的“中国模式” 非由广泛的民主讨论得到澄清而不可及。这里,它的中国认同不是一个文化概念,不是对西方 的挑战,而是对资本主义的挑战;它的社会主义取向也不是对未来的许诺,而是试图结合市场 经济与社会主义理想的划时代创新。 同时,既然资本主义的全球性质决定了其替代模式的普遍性,那么“中国模式”的国际意义 就是不言自明的,与发展中世界和反对霸权的跨国社会运动有天然的联系。面对严峻的国内外 形势,它的功败垂成取决于中国的社会主义改革者能不能重整旗鼓再出发。 参考文献: Giovanni Arrighi,Takeshi Hamashita and Mark Selden. The resurgence of East Asia :500, 150 and 50 year perspectives [M]. London : Routledge, 2003.  
  2. 林左鸣:未来10年世界航空业格局将因中国而改变
    经济 2011/04/18 | 阅读: 1263
    编者按: 新中国航空工业走过60年风雨历程,从“白手起家”到“比翼世界”,从“跟踪学步”到“同台竞技”,从“打工者”到“对等合作”,一代又一代航空人薪火相传、不屈不挠,书写了腾飞世界、问鼎蓝天的辉煌。就在新中国航空工业建立60周年之际,各大媒体纷纷将镜头聚焦航空发展成就。 中航工业党组书记、总经理林左鸣先后在2011年第7期《求是》杂志和4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署名文章,回顾新中国航空工业60年来取得的伟大成就,展望未来发展之路;4月10日,20多家媒体聚集到中航工业集团公司总部,对话这位中航工业领军人,“我们和世界先进航空企业并驾齐驱指日可待”的声音至今灼灼,成为各大网站和论坛热议的话题。今天,我们把媒体采访全程做一整理刊登,共同解析中国航空工业发展的明天。 从数字看航空工业发展 从机型来说,累计生产了几十种飞机和直升机超过2万架,发动机近6万台,导弹2万多枚,出口和援赠飞机2400多架,其中出口1400多架。 特别是近些年来,我们研制了一批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与发达国家在役航空装备性能相当的航空器,大幅度地缩小了与国外先进水平的差距。以歼10飞机为代表,实现了我国军机从第二代向第三代的跨越;以“太行”发动机为代表,实现了我国军用航空发动机从第二代向第三代、从涡喷向涡扇、从中等推力向大推力的跨越;以预警机等特种飞机装备为代表,实现了我国航空装备由机械化向信息化的跨越;以“闪电”-10为代表,实现了我国空空导弹从第三代向第四代的跨越。同时,机载设备和系统不断升级换代,民用航空科技不断突破,航空科研基础体系不断完善。 真正变化的分水岭在于是否市场化 环球时报:新世纪以来中国航空工业发展非常迅速,与前40年、50年相比成果非常多,您怎么看新世纪航空的大发展,与前几十年的关系? 林左鸣:航空工业进入新世纪以来发展很快,令人瞩目,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国家进步了,综合国力提高了。实际上,航空工业的发展与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综合国力提升有很大关系,并不是说你想发展就能发展。 比如印尼——千岛之国,要建高铁或者高速公路都很困难,曾有两任总统非常积极地推进本国航空工业的发展,但最后没能如愿,特别是亚洲金融危机之后,由于被西方限制,更是没能发展起来;再比如巴西,航空工业发展不错,但是仔细分析一下,它的公司背后站的是华尔街,是西方资本作后台的国际化公司。 另一个原因就是航空工业本身的体制机制在改革开放后有重大突破,真正向企业化转变。 新世纪以前的几十年当中,航空工业还是老军工的概念。中国的军工并不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才有的,满清政府被帝国主义坚船利炮敲开国门以后就开始认识到必须发展军工,那时是官办的,一直到民国时期;但是解放以后军工体制也没什么大的变化,还是以政府为主导国有的事业或企业,不具备在市场上形成自主发展、自主经营、市场化竞争的能力。 新世纪以来,我们一方面要完成国家指令性任务,另一方面自主开拓市场。比较典型的“枭龙”飞机,就是我们自筹资金和巴基斯坦共同投资、联合研发的,在巴基斯坦现在装备尽管数量上还不是很多,但是使用比较好,据反应比西方卖给他们的先进的三代飞机更好,更顺手,更具有战斗力。现在除了巴基斯坦,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对这型飞机感兴趣。 我觉得真正变化的分水岭就在于,市场化还是非市场化。一旦企业市场化,按照现代企业运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会按照既定的改革方向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把中航工业建成一个具有现代企业制度、满足国家要求的现代企业。 竞合,在航空当中体现得更充分 环球时报:未来,按照中航工业的发展目标,规模在2020年会与波音、EADS相提并论,市场化和国际化是必然的发展方向,与传统的航空霸主相比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林左鸣:这是我们自己反复考虑、反复研究的问题。波音、EADS和我们一样是军民融合企业。 大家对波音了解更多的是民用飞机,但是民用飞机占其总的销售收入还不到50%,另外超过50%的部分是军工产品。我们去过波音多次,但从来不知道它的军工产品生产线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严格保密;EADS旗下大家比较熟悉的就是空客,但是EADS还有欧直,包括军用产品;支线飞机有巴西航、庞巴迪。中国的航空工业要发展起来,面临的竞争主要是波音和EADS。当然,俄罗斯的航空工业也不能小觑,他们有很强的技术基础和实力,但是过去一段时间内体制机制上存在一些问题,更重要的是前苏联解体的时候没有适时地把俄罗斯的航空工业整合起来,太分散了,形不成合力。他们现在正在整合,但是困难比较大,这对他们的影响比较大。 我感到现在航空工业发展竞争是必然的,但是仅仅谈竞争恐怕不行,整个世界航空工业是个大市场。我经常说航空产业和汽车产业有很大的区别。汽车产业,一个中国市场足以支撑一个产业,甚至金融危机后,中国的汽车市场挽救了整个世界的汽车产业;但是航空不一样,很难有一个区域的市场或者一个国家的市场就能支撑航空产业,对航空产业来说,全球化、全球经济一体化可能更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我们感觉到竞争当中还要合作。竞合,现代经济发展当中一个新的概念,在航空当中体现得更充分。正因为此,我们提出一个概念:只有合作伙伴,没有竞争对手。这是一种另类的无敌于天下的思想。简单地谈竞争,不敢去合作,这种竞争就缺乏稳定性,因为航空发展是需要一种全球市场支撑的系统。 比如波音公司,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民机售后服务系统。监控中心24小时有人值班,全球任何时间飞行的飞机时刻都能准确监控着,哪里需要售后服务支持、需要零部件,就会从库房调出来,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地点。波音公司的民机按照我们现在的概念是很空心化,实际上从新的企业概念来讲它就是服务型企业、一个现代服务商。某种意义上它比IBM更早转型,就是它基本不生产零部件,只是设计、总装、销售、售后服务。 我感觉,全球航空工业在发展,蛋糕在做大,而实际上,中国这么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航空工业不可能像人口比较少的国家那样去做。不久前,我和普惠谈民用发动机合作的时候重申,要合作就必须50%对50%,必须是对等的合作,原因是中国是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我们具有巨大的市场。 我们感到,和波音、EADS存在着竞争关系,但是更多的是合作机会,希望在竞合之中寻求我们的发展。我们也相信,不管竞争多么激烈,中国航空工业的发展是不可阻挡的。 20年,我们等不及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航空工业还有多久才能进入到世界第一方阵?对此美国人开出的时间表是10到20年,你认为这个估计是过于乐观还是悲观? 林左鸣:应该说,美国对我们发展的估计经常出错,我不太赞同再等20年。只要按照现在的发展势头,5年就会有一个台阶,最近整体上发展还是比较顺利。中航工业确定用5年时间在“十二五”期间打一个航空发动机的翻身仗。航空本身很难,可靠性要求高,技术密集、资金密集,高端的人力资源比较集中,这在航空发动机上表现得更为突出一些。 航空发动机现在具有全型谱能力的国家只有英国、法国、美国,俄罗斯只能算半个,它在民机上落后了,竞争力削弱了,而且这几个国家都是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说明航空发动机的发展和国家的发展关系很大。我相信中国发展势头很强劲,只要发展不减弱,航空的发展会很快,因为航空工业的发展离不开国家的支持。只要中国经济发展,只要我们在WTO准则下支持政策到位,市场开放政策到位,那么我想中国航空产业的更大跨越指日可待。 我认为中国航空工业发展需要人民群众的支持。现在我感觉关键是国人的航空意识要树立起来,只要群众动员起来了,只要这个事业是群众性的事业,发展就很快。所以我们一直在呼吁空域管理改革、低空空域开放,我们想通过低空空域开放推动通用飞机和通航发展,把航空变为群众的事业,把国人的航空意识真正树立以来,促进航空更快地突飞猛进的发展。 美国人分析我们还要有20年的时间,我觉得20年我们等不及,时间表关键在全国人民共同来设定,只要全国人民给我们点阳光,我们就会灿烂,给我们点希望,我们就会全力以赴。 目前最理想的状态是“并驾齐驱” 中国航空报:您的前任几年前说,我们与世界先进航空工业的水平已经从“望尘莫及”到“望其项背”,那么今天,我们处于什么水平? 林左鸣:我的前任刘高倬在歼10飞机推出之后,提出我们从“望尘莫及”到“望其项背”,这个说法非常形象。“望其项背”说明我们还有差距,最理想的状态是 “并驾齐驱”,当然我们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领先者。现在我们仍处于“望其项背”的阶段,还需要发力追赶,我们的目标是尽快做到“并驾齐驱”。 近年来我国航空工业发展很快,有些重要的项目在很短时间内就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例如13吨级的直升机AC313,最重要的是解决上高原问题。汶川地震之后,温家宝总理忧心忡忡,觉得我们没有国产的直升机可以上高原,当时使用的米-171,由于机内航电设备落后,出了事故;我们曾经买过美国的“黑鹰”,后来连备件供应都被卡,现在能飞的没几架。之后,我们痛下决心上AC313高原项目,去年年底AC313顺利飞上珠峰大本营,在很短时间内攻克了技术难关。我们正在“望其项背”,但是也正在努力追赶,我相信“并驾齐驱”指日可待。 航空工业:给点阳光,就会灿烂 中国航空报:在回答中国何时进入航空第一方阵时,您特别强调要打航空发动机翻身仗,为什么特别强调这点? 林左鸣:在整个发展中短板还是航空发动机。发动机为什么那么难?难在技术本身不成熟,现在还是实验性技术,而飞机的技术体系比较成熟。飞机研制只需要做两大试验,一个是风洞,一个是强度试验。航空发动机就比较复杂,一款新型发动机,概念提出之后要做大量试验,试验之后要修改反复迭代,可能要迭代十几次,甚至更多,而且大规模投入使用后还要不断修正,这就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 航空发动机是一个“烧钱”的产业。成本回收周期都在30年以上,但是它拖动的是整个国家工业基础的发展,带动国家技术水平提升,对整个国家的科技综合实力进步有巨大拉动作用。其实动力问题不仅存在于航空,国内所有动力基本源头都来自国外,汽车发动机也不例外,但是汽车发动机技术花钱能买到,而航空发动机技术花钱都买不到。 《斯奈克玛蓝天引擎》一书中写道:“航空发动机工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工业,它作为当代技术的标志,这一复杂和要求很高的领域,无论就输出功率还是就欧元而言,都涉及惊人的巨大数字,在这个竞技场上竞争的顶级玩家,数量非常有限,准确地说,在整个西方世界只有4家,他们共同明确地分享全球市场。”美国国防部《2010 联合设想》指出,“航空平台成功的关键是推进系统,燃气涡轮发动机有着无与伦比的优点,在增强航空平台性能、机动性、武器控制和任务灵活性的同时,能实现最小的综合成本”。美国《2020年联合设想》中提到构成美国未来战略基础的9大优势技术,其中航空发动机排在第二位,在核技术之前。《美国关键技术计划说明书》写道 ,“航空发动机是一个技术精深,使得一个新手难以进入的领域,它需要国家充分保护并利用该领域的成果、长期数据和经验积累,以及国家大量的投资”。 中国航空发动机真正要打翻身仗,还是要靠国家政策支持。当然,我们不能放弃企业的责任,我们在发展航空发动机上准备5年内投资100亿元,这是新中国航空工业成立60年来最大的一笔自主决策投资,我们下决心打一个航空发动机的翻身仗。我们还需要继续呼吁,争取国家的重视和支持。作为企业,我们自己要拼命干,同时要宣传呼吁,引起各界关心支持,来推动航空动力发展。 事实上,现在国家如果要投入航空发动机,并不需要很多钱,航空从目前的先导产业转化为支柱产业所需要的投入绝不比“高铁”多,给点阳光,肯定灿烂。 经济观察报:发动机“十二五”期间打翻身仗,资金会想办法筹措,那么在技术方面,我们自身一直比较薄弱,国外又有严格的限制,这种条件下我们怎么追赶甚至超越他们? 林左鸣:这个技术显然会对我们封锁,国外的发动机也是用钱“烧”出来的,需要通过大量的试验积累大量的数据,所以他们轻易也不会给别人。我们发展发动机主要任务在于要制订计划,投入资金进行大量基础性研究,大量试验来积累数据。 发动机产业人才很重要。国内由于过去长期不发展,效益不是很突出,同时,一个发动机项目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出成果,即便在发动机产业发达的国家,一个型号最少也要5~10年时间,一个大学毕业生投入发动机事业埋头苦干10年以上默默无闻,要耐得住寂寞,这对我们现在的年轻人来讲要做到不容易。我了解,有一个国内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国外研究生毕业回国,进入到发动机领域,干了两年还是撑不住了。“我是有能力干,但是要有出息得10年以上,可是我的同学都当经理了。”他改行做别的很容易见成效,立刻就能体现人生价值。目前,国际航空界也都存在人才流失问题:美国最优秀的人才都到华尔街去了;俄罗斯存在研发人员老龄化问题。 我们还好,有很多年轻人正在这里拼搏,尤其是大飞机项目又掀起一阵航空热情,但是我们必须让年轻人有事干,必须有高待遇让他们安心工作。只要有人才安心工作,克服技术障碍就不是问题。 航空这样的高技术产业必须搞产融结合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航空工业是能带动其他行业的龙头行业,能否披露一下中航工业下一步的布局? 林左鸣:航空是个高技术密集产业。美国智库兰德公司的研究也指出,航空高科技企业及其核心技术衍射到相关产业,可以达到1∶15的带动效应。我们的产业布局一方面是以航空技术为主,相关多元发展,航空技术主业顺着产业链延伸发展,另一方面从整个航空产业发展战略角度在金融、准金融上发展。 实际上,我们熟悉的波音、EADS、GE公司都是军民融合发展,而机载系统方面的国际知名公司航空产品一般在百分之二十左右,百分之七八十都是非航空的。 在非航空领域,有这么几个产业我们重点关注: 车辆领域,我们希望成为国家运输能力的供应商。在这个领域,我们有进有退,2009年按照既定发展战略退出轿车领域,整体装到长安,中航工业成为长安的第二大股东。轿车我们大踏步地退了,但是在汽车零部件我们大踏步地前进,汽车零部件在全国应该排前二三,但在世界上仍然较差。最近我们和北京联合并购美国耐世特公司,耐世特本身是跨国公司,二十几家企业分布在7个国家,去年销售就达到20亿美元。 在新能源领域,我们致力于发展风力发电和锂离子动力电池。我们从直升机技术转移过来的风电叶片能力曾经达到世界第二,风力电机和里面的齿轮传动系统也都具有优势。在风力发电方面,我们正在全产业链发展。 我们的锂电池是目前国内容量最大的,而且是国内最大容量锂电池首家获得国家安全认证的,现在出口市场非常好;更重要的特点是,我们整套生产线、生产设备都是自主研发的,第二条更为先进的生产线在下个月要落成。过去我们生产大规模的工业产品往往靠国外的设备,从国外引进的锂电池生产线比我们自主研发的价格贵得多。 发展非航空民品,技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机制和企业的活力,我们最近出台了很多政策与国际接轨,包括高管、技术和销售人员的激励机制。去年我们的销售收入超过2000亿,实际上航空产品占的比例不到50%;今年我们的销售目标是2500亿元,这个发展速度快,很重要的就是民用竞争性产品能够有很好的活力,企业有很好的机制。 按照以上这样的布局,能够使航空技术最大限度的实现转移,带动相关产业发展。 另外,我们非常关注企业的造血机制,关注企业的资本化运作。我们有一个投资公司,最近正在做上市的工作,如果做成,应该是中国第一家投资公司上市,我们为什么关注这些? 我们看到,国外所有的军工企业全部都是上市公司,包括美国的掌上明珠——洛克希德•马丁, 90%以上都是军品,几乎没有民品。洛克希德•马丁主要搞系统集成,我们说现代军事的对抗是体系与体系的对抗,企业的竞争是价值链与价值链的竞争。洛克希德•马丁和波音、GE公司、霍尼韦尔,他们背后都是共同的华尔街;包括巴西航和波音公司,某种意义上带有一定竞争,但其实背后是华尔街,就是金融资本之间的博弈。这让我们感到航空这样的高技术产业如果不搞产融结合,那在竞争中就要吃败仗,出问题。这个问题很多人不明白,但是很重要。 现在金融领域实际主导权、话语权在西方,标准的制定权也在西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营造自己的金融条件来进行支撑。 一方面航空技术主业顺着产业链延伸发展,另一方面从整个航空产业发展战略角度在金融、准金融上的发展,这样包括市场网络的建设,形成全价值链的发展,最终的目的还是促进航空主业的快速发展。希望通过全产业链和全价值链的发展,提高航空产业在公众心目中的地位,推动国民航空意识成熟。 试想三四百年前,航海意识如果不是郑和等少数人的意识,而是国民的意识,那中国的航海可能势不可挡,中国的历史可能都要改写。所以我们最重要的是要形成航空国民意识,航空是国民的航空,大家都要认识到重要性,都要有积极性,航空才会有更大发展。最近民营企业要发展通用飞机,我们鼎力支持。我们扶持他们来跟我们竞争,要形成群众性的事业的基础。 我们能不能营造自己的“小华尔街”? 中央电视台:您刚才说,国外很多公司的背后都是华尔街,那您认为我们国家航空金融这方面应该怎样去谋划和发展? 林左鸣:我们国家经过改革开放金融产业发展得非常好,尤其是金融危机后,我们应该是唯一没有遭受很大冲击的国家,那么现在很重要是金融业和产业之间怎么互动?这个互动是个很复杂的事情,我们很希望企业自己有个金融小天地,通过这个金融小天地做个桥梁,能够和背后的大金融产生衔接,如果这个衔接做好了,对企业是非常重要的。实际上,世界上所有的高端产业发展,所有的跨国公司无一例外都要推进产融结合,我们想积极推进我们非银行金融的发展,通过这个桥梁和国家大的金融进行对接,促进航空主业的发展。 我们的投资公司上市正在程序当中,我想应该能够很顺利,这也是我国在这个领域的一个先行和尝试,办好以后一定会对航空主业产生非常重要意义的推动作用。 证券市场周刊:在国资委央企整体上市计划下,航空工业整体上市战略是什么样的,是A股还是A+H?中航工业指数,未来有没有可能进入沪深300指数标准? 林左鸣:我们有二十几家上市公司,结构比较全,有A股、H股、海外红筹。我们对整体上市的概念不断在变化,最早我们认为主要业务能够按照专业化整合分别做上市就意味着整体上市;现在正在探讨控股母公司有没有上市可能,形成两级上市互动格局。我提到,中国军工企业相对西方最大的劣势,是背后没有站着华尔街,我们能不能营造自己的“小华尔街”?如果母公司是上市公司,就能对各专业化板块上市公司提供非常有效的支撑。在上市问题上,不一定简单照搬国外的做法就适合中国,我们也面临一些突破。 中航工业指数,我们是用来对标、考察我们在国家整个证券资本市场的状况,近年来中航工业指数上升速度很快,因为航空高科技概念较多,业务发展比较稳定。 跨国公司,西方不亮东方亮 中国航空报:您不久前参加应邀出席欧洲航空节,又到欧洲企业参观,有什么新的收获?我们要把中航工业打造成跨国公司,除了市场、技术、资本的国际化,还有哪些要做的? 林左鸣:航空是全球性产业,体现世界经济一体化的特点,发展跨国公司势在必行。金融危机后我们发现,哪一个国家跨国公司多,哪个国家就游刃有余,受打击就少。如果这次金融危机中,西方的汽车公司都不是跨国公司,没有办法借助中国市场来发展自己,那这些汽车企业可能都要垮掉。正因为他们是跨国公司,西方不亮东方亮,中国汽车市场的增长达到2000万辆,把他们全救活了。跨国公司在今天世界经济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我刚刚参加过欧洲航空节,这是每隔两三年一次的欧洲航空企业巨头的聚会,我受大会邀请在会上做了发言;期间参观了欧洲几个重要的宇航院,目的就是想通过加强与国外先进航空企业的联系,特别是有技术研发能力的企业,推动双方的合作。过去国际合作主要是通过引进外资,搞合资企业,或者做转包生产,引进一些技术和管理,现在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战略转型,走出去参加合作,共同研发,共同展望未来。 这次大会,欧盟提出一个到2050年的航空发展展望,提出很多新的课题,我们准备在这些领域都参加合作。很多新的领域并没有进入实际应用,还是投入阶段,没有什么效益,利益矛盾不那么突出,这个时机进入对我们来说障碍最小。最近我们和德国、法国、荷兰的宇航院都进行了深入会谈,达成初步意向,参与这样的课题研究也应成为中国航空进入世界大家庭的一个标志,共同描绘2050年的蓝图。这也是“并驾齐驱”之路上必经的一段。如果不从科研阶段进入,将来想跟人家“并驾齐驱”也不可能。 并购企业,是为实现跨国经营 经济观察报:中航工业2008年成立以来,在国际合作上提出“没有竞争对手,只有合作伙伴”的理念,近两年,我们和很多外商成立很多合资企业,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外资企业对中航工业的态度、战略是否有什么明显变化? 林左鸣:我们正在全力推进国际化,走出去融入世界。并购的奥地利FACC,是奥地利最大的航空企业,奥地利人说这是我们的骄傲。我们说,这个企业仍然是奥地利的企业,我们只是来投资的,但企业还是奥地利的,还是你们的骄傲,仍然为你们创造就业机会和税收。我们保留了原来的管理团队,制定了一套激励机制,还扩大了雇佣人数。 我们并购企业,是要真正打造跨国公司,在当地好好做,为当地创造税收和就业机会,同时也带动本土企业得到发展和提高,这是我们的目的。 为世界航空业格局的改变起到一定作用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未来5到10年当中,中国航空工业将会为世界航空业做出怎样的贡献? 林左鸣:会对世界航空业格局的改变起到一定作用。 应该说往前看20年时间,航空格局大家很清楚,大飞机两大巨头,小飞机两大巨头,通用飞机主要集中在美国,那么未来5到10年,趋势就是航空更加国际化,更加全球化,不管是从产业链的角度来说,还是市场都是这样的。因为未来5到10年,中国的航空运输业发展会很快;如果空域开放,通用飞机发展也很快,整个航空运输和通用航空的发展必然会对世界航空产业的发展带来必然的变化,我感到未来5到10年中国航空工业对世界航空业的作用将是促其结构的改变。 (本报记者 姜春艳 刘兴 整理)
  3. 温铁军:告别百年激进
    社会 2011/05/04 | 阅读: 3088
    57年的很多小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可他们犯的却是左派“错误”,他们反官僚主义,反教条主义,反苏联搬过来的一切不合国情形式主义的制度,甚至认为国家所搞的工业化仍然是剥夺工人和农民,工人农民付出的剩余价值没有获得体现。
  4. 朱锋:“普林斯顿争议”与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研究
    政治 2011/04/19 | 阅读: 1328
    全球化的时代环境和单极性的世界权力结构之中的“中国崛起”,必将为21世纪的国际关系研究带来挥之不去的“中国经验”和“中国视角”。 21世纪国际关系研究中最重要、最热门的话题除了“美国研究”之外,恐怕要数“中国研究”了。 “中国研究”在国际学术界目前已经跨越了单纯区域研究或者国别研究的小圈子,正在全面地影响比较政治研究、外交史研究、战略研究、安全研究、国际政治经济 研究以及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等研究领域,成为了可能修正、发展甚至颠覆以往国际关系理论研究成果的重要课题之一。全球国际关系学术界的“中国热”,不仅聚焦 在中国的国际行为以及影响中国的国际行为的各种变量分析,同时也聚焦在世界与中国的互动进程和应该具有的互动模式本身究竟将如何维持或改变世界秩序与人类 的未来。毫无疑问,全球化的时代环境和单极性的世界权力结构之中的“中国崛起”,必将为21世纪的国际关系研究带来挥之不去的“中国经验”和“中国视 角”。   “普林斯顿争议” 今年1月以来,围绕着“中国崛起”与中国外交政策的走向,美国学界出现了两篇不同的文章。一篇 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伍德罗·威尔逊公共政策与国际事务学院资深教授阿隆·弗里伯格(Aaron Friedberg)的文章,认为中国外交所出现的“咄咄逼人”的态势是中国力量成长的必然结果。他断言今后的中国必将继续这种政策态势并不断地进行对外 扩张和权力争夺,因此中美冲突难以避免。另一篇则来自弗里伯格教授的同事柯庆生(Thomas Christensen)教授在美国《国际论坛报》上发表的文章,认为中国在涉及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上的对外政策历来都是强硬的,相反,他认为,如果国际 社会认定中国必须承担更多的大国责任,就需要欢迎一个不仅自信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中国屹立于国际舞台。因为他认为,不“咄咄逼人”的中国是不会在国际 事务中勇于承担各种责任的。 这两位教授不仅都是现实主义国关理论学派的重要掌门人,而且都曾在小布什政府任职,有过非常重要的与外交政策相关的实际工作经历。但为什么二人对中国的观察和结论却如此不同呢? 阿隆·弗里伯格教授是一个传统的以欧洲经验和美国经验为实证研究来源的国际关系学者。他所使用 的解释中国外交和“中国崛起”的方法,也都是基于欧洲经验和美国经验的理论方法。在他的解释系统中,价值和政治制度上不同于欧美国家的中国,随着自身实力 与权势的扩大,必然将追求自身权力持续扩大,并不惜挑战和排挤美国的权威和地位。正如他自己所发表的评价美国的中国外交与军事研究的作品一样,弗里伯格教 授在中国研究学者中是一个典型的“悲观的现实主义者”。而柯庆生教授的最大不同,则是他作为著名“中国通”所拥有的“中国经验”。虽然柯庆生教授对中国外 交实践也有众多美国式的批评,但他本人所具有的“中国经验”的深刻认知,使他成为了一名中国问题上“乐观的现实主义者”。 事实上,“中国崛起”背后的“普林斯顿争议”不仅仅限于这两位学者。另一位伍德罗·威尔逊公共 政策与国际事务学院的知名教授约翰·艾肯伯里(G. John Ikenberry)虽然是一位自由主义学派的代表性学者,尊奉“胜利自由”的美国需要依赖对自由国际秩序的维持和推崇,需要以国际制度下的多边合作来保 障美国的霸权基业,但面对“中国崛起”,他同样关心的是究竟应该如何避免“误判中国”,并坚信美国作为自由国际秩序的创建者和维护者,即便中国变得强大也 无法动摇自由国际秩序并实质性地威胁到美国利益。艾肯伯里坚信,中国可以选择合作,也可以选择对抗;但只要美国能够保持自由国际秩序,就能保证绝大多数国 家的“公共福利”,中国就没有机会颠覆美国的地位,美国就仍将是全球公共产品最大的提供者和保障者。艾肯伯里指出,判断中国的标准不是简单地看中国实行什 么样的对美政策,而需要立足于观察中国对自由国际秩序的立场和态度。 普林斯顿大学伍德罗·威尔逊公共政策与国际事务学院前院长安-玛丽·斯罗德(Ann-Mary Slaughter)教授则是另一类型的自由主义学者。她坚信自由主义的观念、价值和国际规范正前所未有地在国家与国家之间、人民与人民之间塑造共同的标 准和价值,创造并形成了各国关系中强大的社会性联系。造成对国家外交和防务政策具有决定性影响的不再是简单的实力,而是全球网络联系的社会结构中对社会性 资源的占有度,例如价值、开放程度和规范的适用度。从这个角度来说,斯罗德更倾向于认为,美国外交必须强调调动和发展各种社会性资源。“中国崛起”如果只 是传统实力意义上的GDP增长或者军事力量发展,则不能构成对美国的实质性冲击。 立足“中国经验” 发展“中国视角” 今天,“中国崛起”已不再单纯是中国人自己的事业,而是在世界的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开始感觉到的现象,更是世界社会科学研究的共有财富。随着“中国崛起”的延续,我们观察和思考当代国际关系作为人类社会生活一部分的知识体系必将随之更新和发展。 首先,从“普林斯顿争论”中,我们可以学习到的,不是简单的观点争锋,更应该是科学方法论的创新和发展,是庞大的人才库的积累以及严谨规范的学术研究体系的创立和完善。中国的外交与国际关系研究亟待创新科研体制、自由科研环境和累积科学人才。 其次,“中国崛起”正在成为国际学术界研究热点之际,中国学术界自身的创新研究已经成为了时不 我待的紧迫任务。其中,科技进步、市场经济的全球化以及国家间竞争的“新疆域”是我们需要格外注意的领域。为此,我们不能跟在西方17—20世纪的历史进 程和欧美经验中简单地重复“权力更替”或者“均势重建”这样的理论窠臼。我们更不能在中国落后时代所积攒的“历史悲情”中难以自拔。中国的外交和国际关系 创新研究,必须首先“面向现实、面向未来”。 再次,中国的国际关系学术界要有响当当的国家和民族责任感,继承先贤们的传统,“为天地立心、为 生民立命”。美国的国际关系理论不分现实主义、自由主义还是建构主义,其原始目的都是为了美国的繁荣、自由和强大。中国的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立足于“中国 经验”、发展“中国视角”,同样必须探索和寻找中国在21世纪可持续繁荣、自由和强大的路径。在当今国际背景下,这一历史使命的完成比英国崛起时的确立 “西方文明中心主义”和“炮舰政治理论”,比美国崛起时“让美国的价值根植于美国的立国传统和美国人民的信仰”,可能都更为艰巨;但也可能比英美的崛起历 史更少些血腥而更多些智慧、眼光和从容。
  5. 崔之元:美国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与重庆“八大投”
    科技 经济 2011/04/20 | 阅读: 1935
    最近,“纽约时报”报道美国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Tennessee Valley Authority,以下称TVA)将对其下六个核反应堆进行详尽的安全检测。这固然是世界各国在日本福岛核泄漏事件后的一致反应,但也可能与美国通用电 力公司同时是日本福岛核反应堆和美国田纳西河流域核反应堆的主要设备供应商有关。但两者有一个关键的制度差别:东京电力株式会社是私有,而美国田纳西河流 域管理公司是国有。 日本自由作家加藤嘉一在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发表“东京电力应该国有化”的文章,认为“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中国,我相信,中国必然立即成立以温家宝或 其他官员负责的“指挥部”,以举国体制投入抢险救灾…其实,东电当然也是想救灾的,不过它的利益毕竟首先是股东的利益,必然带有“最好别让外界知道问题” 的侥幸心理,这就极大的影响和耽误了这场特殊事故的救灾进度”。 有趣的是,加藤嘉一尽管力主东京电力国有化,但他没有联系到美国国有的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也许他是日本的“80后”,对美国波澜壮阔的罗斯福新政历史 了解不多。但我们中国对TVA的通常翻译是“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而不是“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这反映出我们国内对TVA的了解也不多。 其实,TVA的历史极为精彩,如果了解它不是“局”,而是“公司”,即美国政府为管理田纳西流域特设的国有公司,将有助于我们理解重庆八大国有投资集团从原政府的“局”转型为公司(如原重庆市水利局转型为重庆市水利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的意义。 TVA的前身是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威尔逊总统在阿拉巴马州北部田纳西河畔的马瑟肖尔斯建筑的水坝,其目的是利用水利资源生产硝酸盐。一战结束后,新任哈定总 统曾企图将这一国有资产廉价售与私人,由于“进步派”国会参议员乔治·诺里斯的反对,未能如愿。罗斯福新政的主题之一是用国有电力公司取代私有电力公司的 垄断。他1933年1月就任总统后,立即视察了田纳西河流域。同年4月10日,罗斯福向国会提出综合治理田纳西河流域的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法案,并于5 月18日签署生效至今。 田纳西河全长1043公里,流经七个州,流域面积10.4万平方公里。从1933至1952年,TVA在田纳西河及其支流共建造20座新水坝,改建5座原 有水坝,使该河流域再没有洪水泛滥,还大大减轻俄亥俄及密西西比两河流域的洪水威胁。TVA鼓励农民使用它生产的低价化肥,帮助农民组织合作社,将低价电 力输入农村,大幅提高了农民收入。 美国保守派历来把新政期间国有并延续至今的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视为眼中钉,里根总统就是因为1960年代公开批判TVA而先当选加州州长的。但是,罗斯 福新政的关键制度至今屹立不倒。罗斯福在“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法”通过时的讲话简直也可以为重庆“8大国有投资集团”定性:“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公司穿着 政府的衣服但有着民营企业的灵活性和创新精神”。 有趣的是,TVA实施整个田纳西河流域综合治理与全面发展的规划,牵涉到7个州,要求有关州、县、市、镇当局及各种各样机构协调合作,这和重庆新成立的两 江新区和两江集团的“1+3”和 “三托一”的管理体制(两江新区管委会和江北、渝北、北碚三个行政区)也有些相似,TVA在区域发展方面的成败经验也可借鉴.
  6. 安德鲁·瓦尔德:失序的稳定:中国的政权为什么有力量
    政治 2010/07/13 | 阅读: 1617
    美刊《当代历史》2009年9月号刊登了斯坦福大学社会学教授安德鲁·瓦尔德题为《失序的稳定:中国的政权为什么有力量》的文章。文章将中国改革开放的前10年与后20年进行了对比研究,指出最近20年的发展已经使现在的中国具有了以下四个方面的特点:渐进经济改革战略已经取得成效,整个政治发展轨迹非常有利,中国青年人表现出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中国领导人对国家发展方向的看法高度一致。而这些特点正是保证中国在经济迅猛发展的同时得以保持政治稳定的重要原因。文章内容如下。 中国的经济记录引人瞩目,这里毋需多言。但是过去十年来在经济问题上出现的抗议浪潮和最近中国西部地区少数民族的骚乱事件,促使一些人认为,这个政权也许正在进入一个高度不稳定的时期,一个20年的经济快速发展和政治秩序稳定的时期也许将要结束。毫无疑问,当今中国是一个相对有争议的社会,这个国家似乎过分注意维持政治秩序。中国的核心政治制度改革与30年前经济改革开始时基本上一样,确实也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然而,与其改革头十年时相对吵吵闹闹、四分五裂的状况相比,中国的整个政治形势对这个政权更有利了。当然,20年前的中国处境非常糟糕。这个国家在国际上陷入了孤立,经济急剧衰退长达数年之久。尤其从四个方面来讲,今天的中国已经今非昔比。第一,中国的渐进经济改革战略已经取得了成效,这一点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而在80年代期间,这个战略能否成功还根本不清楚,至少在农业领域之外是如此。第二,考虑到很多后共产主义国家出现的严重问题,中国的整个政治发展轨迹现在看上去非常有利。而80年代末,与开始政治改革的其他共产主义政权相比,中国的政权看上去既僵化又缺少进步。第三,受过教育的中国青年人现在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有时表现出一种防御性爱国主义。而20年前更为常见的是对共产党制度合法性的严重质疑。最后,今天的中国党的领导人对国家发展方向的看法高度一致。而整个80年代,他们在经济改革和政治自由化问题上存在严重分裂。一、不确定的时期我们现在对中国的经济崛起已经习以为常,几乎忘记了中国在经济改革头十年期间所存在的对改革前景的严重怀疑。到80年代结束时,中国的经济改革实际上还没有超出农业领域,当时这个国家只是通过放弃苏联式的农业集体制度就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最初成就。农民收入迅速增加,城市农产品供应也随之迅速增加。此时中国农业改革是社会主义世界中最激进的。然而,当时普遍认为,这也是最容易的部分,而且只是第一步。最棘手的改革任务还需要有效地加以解决--这就是如何改革庞大的效率低下的国有工业部门。显然,工业企业需要裁员、重组并置于真正的竞争压力之下,但是这会使国家失去对重要经济部门的控制。而且由于裁员有违社会主义主要原则,这样做会引起社会动荡并在政治上遭到反对。在整个80年代,还不清楚党的领导人是否能凝聚起政治力量进行这种史无前例的改革;如果他们真的进行尝试,也不清楚中共是否能经受起可能由此产生的政治后果。还有充满危险的价格改革问题。在一个短缺经济中,放开消费和生产价格可能造成实际通货膨胀迅速上升,而且通胀对稳定的破坏性影响在1988年和1989年初的中国城市里已经明显可见。正如中国的领导人痛苦地意识到的那样,80年代开始时波兰消费价格的飞涨导致了团结工会运动。我们应当记得历史上还没有一个社会主义政权试图在这种时刻转向市场导向型经济,人们也不清楚这样做是否有利,执政的共产党能否经受住这种转变。人们也很容易忘记,80年代末,中国的政治发展轨迹似乎远远落后于苏联集团的进步改革,这让许多学生、知识分子、思想开明的党员恼火。1988年,在波兰、匈牙利,最重要的是苏联,出版自由、民主化甚至竞争性选举的趋势已经清晰可见。而在中国城市里甚至党和政府里,许多人目睹着这些发展,充满嫉妒。我们也应当记得,此时,东南亚的邻国正在摆脱长期的独裁统治:1986年是菲律宾,1987年是韩国。当时,在中国的很多人看来,这个国家的政治安排看起来越来越落后于时代,运作混乱,而且与党的领导人表面上追求市场导向型经济快速增长的努力不协调。二、躁动的年轻人80年代的另一个特点,是很多中国青年和知识分子看什么都不顺眼。那十年伊始,一个引人瞩目的现象是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信任危机"。大学校园里弥漫着自由主义的怀疑气氛,弥漫着对民主哲学和西方文明制度的好奇。20-30岁的一代中国人只受过断断续续的教育,其中很多人在农村经历了"上山下乡"生活,他们充满怀疑和造反精神。很多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也加入到普遍的骚动之中。这是一个正在从文化大革命的恐惧中恢复过来的社会,还在探索那场漫长的民族灾难的根源。当时,很多人对党的显而易见的自我辩护持不同意见--党认为这场灾难是一小撮被斥责为"四人帮"的坏领导造成的。很多人确信,中国民族灾难的根子在于其一元化的政治制度和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最后,80年代的中国领导人在经济改革和政治自由化问题上陷入深刻而常常是非常严重的分裂。很多领导人把经济改革视为对政权的威胁和对社会主义基本信条的违反。这些保守派人士不理解中国为什么就不能简单地转向在苏联启发下搞的那套新型计划办法--这套办法在50年代、在毛泽东轻率的极端主义做法把一切都搞乱之前还是相当有效的。而领导层中的改革者推进政治自由化和开放的尝试在党的最高层导致了派别斗争。这种经常调整的结果是政策突变,例如在强调放开和改革之后,批判和收紧接踵而至。党的领导人邓小平在对立的两派之间居间调停,一会儿站在这派一边,一会儿站在那派一边,希望引导分裂的领导层走中间路线,把市场改革牢牢地掌握在党的领导之下。这些冲突都暴露在那些政治上觉醒的青年人、知识分子和党员面前。三、真正的风暴中国80年代长期存在的上述四个特征在1989年春天交织在一起,酿成了一场政治危机--这场危机可以被比喻为一场真正的风暴。80年代看什么都不顺眼的青年文化在四、五月份的学生抗议活动中充分表现出来。学生们所采用的言辞和象征表明他们对西方民主模式非常熟悉,而且对这些模式的功效及其作为解决中国问题的办法的潜能表现出几乎是幼稚的信任。学生们表达了这样一种看法,即中国正在落后于世界民主趋势,他们希望能在更加自由化和民主化的方向上影响领导人中的政治平衡。知识分子、记者、报刊编辑甚至政府官员最终对天安门广场上演的一幕作出了同情性的回应。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对政治自由化的停滞感到沮丧。他们加入到抗议队伍中,呼吁政府与学生领袖和平对话,很多人还要求出版自由以及其他民主权利。他们知道出版自由在波兰、匈牙利甚至苏联已经广泛实现,竞争性选举已经被提上这些国家的日程,他们认为中国理所当然地应当与这些世界潮流保持一致。抗议学生反映了广大民众对经济改革对城市生活的影响的担忧。官方的通货膨胀率在1988年和1989年初超过了25%,随着价格马上放开的谣传的扩散,出现了抢购风。人员臃肿的城市企业小心翼翼地裁减工人的第一批尝试也造成了忧虑,党政官员的腐败行为和追求特权的现象的明显增加激起了愤怒,随着学生高呼要求公开、对话和铲除官员腐败的口号,这些担忧得到了强烈的共鸣。四、中国的"里根"一代如果与20年前相比,我们会看到一个非常不同的中国。看什么都不顺眼的青年文化已成为过去,文化大革命的政治后遗症已经过了两代人。现在,党员身份在年轻人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和向上流动的人中间流行。在一个高度竞争的环境中,党员身份是打开更大机会大门的另一张介绍信。在政府中工作常常更受青睐,而在中国大规模的充满活力的私营企业中工作则风险较大。如果说看什么都不顺眼的中国80年代在很多地方与美国"60年代"相似,那么目前的一代中国青年人在很多方面与美国80年代的"里根一代"相似。今天的中国年轻人非常务实,追求职业发展,爱国,这些特点在80年代的年轻人身上很少看到。大多数青年人出生在1989年事件之后,对那些年里的冲突了解有限甚至不感兴趣。过去十年来,他们在政治上非常活跃,但主要表现在抗议有偏见的日本教科书、北约对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的轰炸、对东海上狭小的钓鱼岛的国家主权要求,或外国政府和媒体在北京奥运会前夕对中国处理西藏事件的批评。这是感到中国崛起和与之而来的民族自豪感的一代人。五、稳定的力量现在,中国知识分子和受过教育的其他城里人认为,中国的政治发展轨迹与其前社会主义同伴相比不再是不利的了。而在80年代末,社会主义世界处在民主制度戏剧般的突破有望取得胜利的边缘,而中国领导人思想迂腐,犹豫不决,不敢冒险。过去20年的转变促成了一种比较清醒的现实主义。在世界上的30多个后共产主义政权中,不足一半现在是稳定的多党民主国家。除蒙古之外,这些成功的社会都是民族单一的小国,地处欧盟的东部边缘。其他国家要么还是严厉的独裁政权,要么还是严重腐败的不自由的政权,它们推进民主的尝试大多都落空了。在有些情况下,民主化尝试导致了民族国家的瓦解:苏联和南斯拉夫是主要例子。在另一些情况下,转轨引发了民族主义暴力或内战。而且在几乎所有情况下,在政治革命过程中向市场经济转变的尝试引起了将近十年的严重萧条。很多经济体包括俄罗斯直到最近才走出困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组国家中,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实现迄今最大最持久增长的两个国家仍然实行共产党统治,即中国和越南。现在,在政治稳定与经济社会进步之间保持平衡的观点的吸引力远远超过了80年代。将多党民主作为解决中国问题的灵丹妙药的热情已经过去,它已经被一种对向不同政治体制跃进的潜在成本的比较清醒的认识所取代。中国自90年代以来迅速而没有通胀的经济发展记录今天已众所周知。然而,同样重要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即一度被认为是中国渐进改革战略最大障碍的因素现在已经成为过去。中国自90年代中期以来已经系统地缩小和改组了其臃肿的国有部门,后者1997年雇用了1.1亿人,现在还不到6000万人。在重组过程中,4000万固定雇员下岗或退休,这确实引发了抗议浪潮,但裁减现在已经结束。中国领导人不仅能集中政治意志做很多观察家在80年代初还认为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他们还经受了各种风雨考验,而且相对而言几乎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六、一种一致的看法80年代国家领导人之间曾经存在的严重分歧今天几乎荡然无存。现在,中国领导人在国家发展模式上高度一致,这个模式将一党统治和有限政治自由化与市场改革、渐进私有化和深度参与国际经济的国家主义观点结合在一起。天安门事件和共产主义政权随后在全球的瓦解,反而强化了这种团结感。确实,现在在上层几乎找不到80年代那种严重的政策分歧,80年代那种政策逆转和走走停停的模式已经有十多年看不到了。这是一个更加充满信心、更加团结的国家领导集体,但他们仍然对确保政治秩序非常谨慎。七、今天的抗议过去10-15年影响中国的抗议浪潮已经大不相同。它们很少集中在最大的城市。大学生、受过教育的青年人和知识分子都不积极参加。大学生走上街头通常是而且主要是为了表达爱国情绪和对外国势力的愤怒。由于企业裁员而引发的蓝领工人抗议浪潮也不集中在大城市,相反,它们分散在全国各地,集中在衰落的"夕阳工业区"(rust belt)--以50年代的苏式工厂、内地三线企业或东北地区为中心。农民抗议同样普遍,主要分散在偏远地区和城郊农村。这些抗议主要是由地方经济问题引起的:例如在国有企业重组或出售过程中不给下岗工人支付已经答应的补偿金或养老金;乡镇政府向农民征收的税费太多;为了工商业开发项目不公正地征用农民或城市居民的土地。这些抗议的矛头指向地方官员,它们引用国家法律,指责地方政府腐败或渎职。抗议活动领导人把上级政府作为解决问题的救星,他们抗议的主要目的是保证公平执法,他们声称这些法律遭到粗暴的践踏。在这些斗争中,寻找上级政府帮助是共同现象。八、不可避免的纠纷地方抗议活动猛增,据报道,2005年发生了8万起。这些抗议活动是中国社会经济过去20年深刻变化的结果。在集体经济时期,村干部控制收获,管理土地,分配收入。随着家庭承包制的实行,家庭掌握和经营自己的土地,农村干部不得不通过征收税费为政府活动筹集资金。这就不可避免地在征地和土地权利问题上造成冲突,在一个根本没有旨在公平调节这种纠纷的政府征地法律制度的国家,尤其如此。同样,在过去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下,就业权利及有关的养老金和津贴是有保障的。当工人在缺乏控制而且常常明显地偏向干部和管理人员的裁员、重组和私有化浪潮中被剥夺权利时,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中国基本上缺乏成熟的市场经济用几代人时间才建立起来的有助于调节这种冲突的法律框架或工会和政府机构。在这期间,中国的发展模式迫使全国各地的官员与国营或民营工商企业建立牢固的联盟,这常常使他们成为集体抗议、批评腐败和冲突的目标。这是一幅与80年代截然不同的政治社会图景。那十年,农民由于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收入增加了,所以农村抗议活动少见。城市工人虽然受到通胀的打击,担心将来下岗,但是他们的工作权利还有保障。80年代的抗议集中在大城市,矛头直指中央政府。今天的抗议分布广泛,但矛头直指地方官员和企业管理人员。近几个月,西藏和新疆少数民族动乱重新抬头。这些问题虽然很严重,根子很深,但是发生在偏远地区。这些社会动乱给中央政府提出了政策问题,但是它们几乎没有构成80年代集中在北京和其他大城市所形成的那种政治挑战或政治危机--那时的运动经常威胁到分裂的中国领导层。九、在司机座位上有的观察员把目前的大量抗议活动视为政权危机的先兆,似乎抗议活动的数量决定了抗议活动在全国的影响。有时还可以听到这样的推测,即农村的普遍不满对于一个靠农村游击队造反起家的政权不是一个好兆头;有人警告说前国民党政权的命运可能将落到共产党人身上。这是对中国现代历史的清醒反思,但是我们可能记得在农民动员起来形成革命力量之前,中国出现了革命游击队造反、大规模外国入侵和军事占领。有的观察家把抗议浪潮与中国不平等程度的上升联系起来--可以肯定,不平等达到了40年代末以来从未有过的水平,现在常常听到说中国是世界上最不平等的社会之一。诚然,70年代末以来,中国的整个不平等程度上升了,那时国民不平等指标例如收入分配基尼系数为0.32,与台湾当时的水平相当。到90年代末,中国的这一指数迅速上升到0.45,而且现在仍然处于这一水平。不过,说这种水平高得异常是不符合实际的。拉丁美洲的收入分配不平等水平也长期很高,而很多非洲国家的基尼系数比中国还高。最近的数据表明,中国的收入不平等水平在90年代末达到顶点,此后有所降低。不管怎样,不平等本身与政治不满没有直接联系--中国最近的调查表明,公民对当前不平等的感受远不如波兰这样的国家的公民强烈,可后者的收入水平状况比中国好多了。原因在于很多中国公民近年来经济状况有所改善,而且预期今后还有机会改善。上述通常被视为显示政治不稳的预兆并不像有些人声称的那样严重。在一个大规模转型的社会中,在一个政权比经济改革头十年还稳定、民众支持比那时还多的情况下,它们是经济冲突的症状。中国的政治变革仍然是一个漫长的事情,推动这种变革的力量与20年前颠覆众多经济上停滞不前并且失去合法性的共产党政权的力量根本不同--那些力量曾经在1989年对中国政权形成了短暂的威胁。可以肯定,过去30年的改革造成了严重的经济冲突。长期采用压制而不是其他措施解决这些冲突的状况可能最终导致民众再次把矛头直接对准中央。不过,眼下,民众抗议最多只会对中国政府建立新的公正裁判冲突的制度造成压力。(译者单位:中央编译局世界社会主义研究所) 
  7. 李零:簡帛古書的整理與出版——第九期全國古籍整理出版編輯培訓班上的講話
    人文 2011/04/20 | 阅读: 3507
    2010年11月17日寫於北京藍旗營寓所,2010年11月18日上午在南京國瑞大酒店會議室演講
  8. 斯蒂克勒:莱布尼兹与儒学:西方世界主义的兴起和衰落
    思想 2011/04/21 | 阅读: 1553
    介绍莱布尼兹对中国理解及其被取代过程
  9. 邓文正:细读《尼各马可伦理学》--作者自序
    书评 2011/04/22 | 阅读: 1702
    好些日子以前,汤一介先生在”世纪大讲堂”上,谈中国古典思想。完结前,特别提到亚里士多德﹝为省篇幅,后文尽量简称亚氏﹞,说他是西方古典思想界的表表者,值得大家研究。但为甚么要研究他的《伦理学》?再问:为甚么读过《伦理学》后,还要继续读他的”下集”-- 《政治学》?后一个问题,亚氏在《伦理学》一书结束以前,自有解答。我们不必在这里“抢答”。那前一问题呢? 假定说,读这本书,为要探索西方思想本源,那为甚么不从亚氏的老师入手?为甚么不先读柏拉图的作品,特别是《理想国》?这话不无道理。我也细想了好一会,才决定先选《伦理学》。 在古代希腊思想中,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不过作者的表达形式,却有不同。柏拉图的道德学说比较抽象,更牵涉好些神话。亚氏的道德论述也有抽象的地方;但大体来说,比较“平易近人”。即使没有受过哲学训练的读者,只要稍有耐性,都不难看得懂。为了让读者知道两位智者的同异,我也在书中恰当的地方,把两人的说法并列。 亚氏的论点,和我国先秦儒的看法有合有不合。但起码,中国人看起来,总比较容易产生熟悉感。对一般读者来说,这很有用。固然也有不合的地方;但比起柏拉图的理论来说,陌生感与差距感,是小了。这点也十分重要。 一定有人会问:这本书有甚么用?我倒要反问一句:在西方学府,到今天还在读的古代经典不多,《伦理学》是一本;为甚么?再说,甚么叫“用”?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用”,还是”学以致用”的”用”?这本书的特点,是体用合一;任何人好好读过,都可以派上用场的。我们说的伦理,自成系统很久,从来没有比较。近代学术,着重”参照系”。和中国的相比,亚氏的道德著述,就是个非常有价值的参照系。同意不同意他的论点,还在其次;最低限度本书帮助我们了解,中西同异的根源在哪里。仅仅这一点,就可以说《伦理学》很有用。 《伦理学》假如是一本抽象的、纯道德理论的作品,也许就不值得大家去细读。它固然是谈道德哲学的,可它更是指路明灯:它告诉读者,道德是怎样实践的。道德实践,如果只是适合古代社会,那我们也不必特别关注。亚氏的教诲,不合现代社会吗? 一九七六年,博克﹝Derek Bok﹞当哈佛大学校长。他提出当年引起学术界广泛讨论的问题:你怎样教导伦理学?按他日后的说法,是因为认为,当时的学院内外,包括了学院中的哲学教授,都不曾认真面对道德实践的问题。终于,在一九八六年,他筹办了一所探讨伦理学的中心,设在哈佛校内。今年﹝二O O七﹞五月,中心请来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泰‧森﹝Amartya Sen﹞教授,特别主持了一系列讨论会。主题正是怎样实践伦理和公义。森教授讲题的主人公,一古一今。古是亚氏,今是罗尔斯﹝J. Rawls﹞。如果亚氏哲学不合今人所需,也没有人会再提他了。 当然,亚氏的论述,不是本”会议手册”;他还是有自己的理论的。我们也得虚心求学,才可以有所得着。就让我先概略地介绍本书的纲领吧。 ▲ ▲ ▲ ▲ 古典希腊人材辈出,传世作品不少。花上整本书来探讨道德哲学的,首推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该书享负盛名,历两千年不坠。亚氏推崇“德善”﹝moral virtue, 道德行为上的美善﹞ -- 也就是人在伦理层面所能发挥的优点,说那是事物两端的”中点”,是人追求福乐所不可或缺的。奇特的是,全书开十卷﹝依次列出,分别是:一)美好事物、二)德善本源、三)德善种类﹝上﹞、四)德善种类﹝下﹞、五)特别的德善 – 公义、六)论智善、七)论克己、八)论情谊﹝上﹞、九)论情谊﹝下﹞、十)论快慰与福乐﹞,每卷长度相若,泛谈各类德善的只两卷半﹝从卷三中段到卷五结束﹞,而〈卷五〉终卷只谈一个题目:公义。严格算起来,论德善本身,仅一卷半﹝卷三中到卷四完﹞,而他论情谊,就用上八、九两卷,比德善所占篇幅还多!这就奇怪了:明明是一本伦理学作品,怎么会这样的? 稍稍涉猎过亚氏作品的人都知道,除了德善以外,他尤称颂“智善”﹝intellectual virtue, 理性知识上的美善﹞-- 也就是人在思维层面所能发挥的优点,特别以玄思的生命为高。这一点,我们要到〈卷六〉才开始看到;然后,〈卷七〉的论述又回到道德探索上。不过,后四卷﹝七到十﹞论的,只有三大重点;自制﹝说克己吧﹞、情谊、﹝愉悦带来的﹞福乐。三者都不是他所界定的善,也不是甚么不走极端的执中。看看〈卷六〉,论的是智善;一开卷就问,我们怎样才可以明白何谓执中。﹝顾名思义,那就是不走极端的态度。﹞再看看论公义的〈卷五〉,问题就更突显了:在他眼中,公义,也算不上完备的执中,甚至只能用算术的比喻才能述说它。﹝中国人说公义,侧重社会伦范;亚氏说的公义,侧重制度法律。﹞那么公义也不是严谨的中庸行为;而智善要明白的,更是中庸的理性基础。 略为抽离来看,可见一个十段长的秤,像个杠杆,支点在第六段,而后四段的份量,看来比前六段较重。那是不是意味着说,知识比起行为更为重要? 本书中互有关连、前后呼应的两大主题,是公义和情谊;公义载〈卷五〉,情谊是八、九两卷,谈的是各类身分的人际关系。两者分别置在支点的反向。公义,是善,也类近执中;情谊吗,不太像善,也不近执中。亚氏却说:“情谊和公义都关乎同样情事。”为甚么会这样?那得从全书的安排说起。 〈卷一〉一开始就说,人以追求与善俱来的最高福乐为鹄的。福乐是人在实践美善时的灵性活动,那是亚里士多德的名言了。他在开卷没有排除智善,但谈论再三的,是高贵情操与德善。那也许不足为奇。古典哲学倾向贬抑人贪求庸俗的快慰,要求人崇尚德善。这在柏拉图的作品中尤其易见。到了〈卷十〉论愉悦,他却说愉悦本身不是活动,但可使活动更完善;而人得愉悦 -- 也就是快慰的感觉,竟然属智善多于德善。首尾两卷像个倒向:福乐一开始从追求高贵德善而来,到最后转移为从追求愉悦与智慧而来。 全书首尾已经点题。现在略说其中穿插。亚氏在〈卷二〉告诉大家,人寓德性于行为。他很简单地把德善和执中连起来,说德善属习惯而不属理性,也不属人的情意欲望。然后他回头详论执中这个主题,说事“必连续并可分”才有执中可言;而说执中,可对事言,可对人言,两者不尽相同。经典例子是,他说六斤食物是两斤和十斤的“中”,但人并不一定要吃六斤才算“执中”。孔子说“勇者不惧”。亚氏说“勇者不莽不惧”;勇者,是莽夫和懦夫的“中”。 说执中,不如说中庸。亚里士多德所谈的,是“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境界,和我们说的中庸之道,颇有吻合。待人接物,恰到好处,固然是知易行难的东西了。事物的中点是中,人情的中庸也是中,两种情况当然有差异。为方便计,下文就用中庸吧。不过,大家得小心。我用“中庸”一词,是“为方便计”。对中文读者来说,“中庸”多少有个概念,所以说“颇有吻合”。但他说的接近“黄金分割”,和我们惯用的“中庸”,并不一样。不脗合的情况可能更多。要明白双方差异,得先读通他的书才行。 德善,是关乎苦与乐的,或者说是带出苦与乐的情意与行动。那么,苦与乐、情与行,都是道德行为上的。为甚么可以这样看,暂时还不清楚。起码,我们可以怀疑,这个德善有甚么理性基础。在〈卷十〉中谈到同一问题时,亚氏说愉悦与福乐,是个整体,不可分割,就像算术中的单位,几何中的一点,或人的视觉。但为甚么善就是中庸?他跟着有解说。第三、四两卷,谈的是各项德善。首先说到的就是”勇气”。他说勇气是恐惧与卤莽两端的中庸之道。其后各项都界定得不十分严谨。我们可知他所云何事,却不清楚知道何以德善是中庸,何以我们能这样去理解它。亚氏提醒我们,说这类道德谈论不是自然科学论证,不可要求绝对准绳的。 结束〈卷二〉时,他说人行善当褒,人不守中庸当贬。怎样定夺是否偏倚行事,用的不是理智而是人的洞察力。洞察力因人而异,可以十分主观。人的德善要能施展,需要有个共处的环境和某种客观的准则。这准则,在〈卷五〉给笼统叫作”公义”。 〈卷六〉论的是智善。一起卷亚氏就说,他要看中庸是否理智决定的。完卷时他说,善不归在理智旗下,它只是与理智相一致而已。那么说人洞世事、察人情、施褒贬,不从理智来,却可能与理智相去不远。 “克己”是第七卷的主旨。亚氏说克己并不就是善,却与善同类;它也是从习惯而来,却受理性影响,甚至支配。克己与〈卷三〉谈的节制有度相近 -- 都跟苦乐有关,尤其涉及触感。﹝所谓触感,是指人的经验知识。经验知识通过五觉而来,左右着人怎样趋乐避苦。﹞看起来,倒像重述〈卷三〉似的。读者会问:有节制者与克己者有何区别?亚氏说,克己者有低俗的欲望,有节制者没有。那是说,克己者才真正表现出他有驾驭欲望的能力;而低俗欲望,从柏拉图开始,就是人灵性中最底部分,必须让理性束缚。所以克己者是最完整的,最能给理性来指引行事的。奇特的是,亚氏提到过度孝顺之弊,还用上两则轶事,披着”暴躁是自然”的外衣,给挞父掩过。谈克己用这类例子,是不是伏笔?〈卷七〉终卷前,他指出追求赏心乐事是人性本然,花了好些笔墨给愉悦“不反”。那是〈卷十〉的先声了。 〈卷八〉〈卷九〉详细讨论的,是“情谊”。刚提过,那是人与人的某种关系,包括人对他人的、人对自己的。中国传统的五伦,他都谈论到;也细细地推敲,为甚么友谊占那么大的比重?为甚么人追求最大的自足,会发现”对己”的情谊会比“对人”的为高?为甚么最崇高的情谊,是哲学性质的?为甚么人对别人的情谊,必然是近亲远疏的?如果人在社会生活,和远近的人都要打交道,那”情谊”可以站甚么位置?为甚么它不能应付所有问题?为甚么到最后得回到公义上去?亚氏论五伦,明显把政治层﹝君臣﹞分了出来,认为不能混为一谈;这跟传统儒家说法全不一样。他论父子,更会教一些读者读来难堪。大家也许有这么一个印象:不必说最高的福乐了,就是最高的情谊吧,也不容易得到呢! 〈卷十〉是《伦理学》最后一章。全卷分几部分。首先重拾愉悦,跟着是福乐的最后定论,认为福乐必然是赏心乐事,所以不能缺少快慰。但接下去的,却是两组互需调洽的事物:一是对哲学的推崇,一是向政治的过渡。亚氏花了不少笔墨,说玄思是最高境界;也就是说,人的哲学活动能带来最美好的福乐;甚至认为,那是最能接近诸神所处的福乐世界;可诸神高高在上,并不需要靠赖甚么德行,来享有最高的福乐。那岂不是说,追求最高境界 -- 像诸神的福乐境界,是一种精神境界,或者说哲学境界;那是智善层面的。这样看,是智善高于德善了。 但众生不是神。众生是群体动物,在社会相处,必须靠德善来维系。这就有赖教化。教化,需要有智慧的人来实施。“在我国古代,这叫”先圣昔贤之教”,或者是”先王之教”。” 那么众生的德善教化,可以靠智者来达成吗? 不管怎样,全书最后的述说,在表明老百姓有恰当的道德教育 -- 也就是和谐的政治生活,所需的不是哲学家而是政治家。但政治家缺乏理论的认识,也不懂导民为善,所以,当政的要向有智慧的学习。亚氏跟着说,他的前贤并没有好好探讨立法的问题,所以他要在他的《政治学》里详为陈述。看来他是相信,他自己才明白甚么叫平民百姓。 如果玄思是最高的福乐,那为甚么哲学家要那么不惮烦,去教化百姓?我们不肯定亚氏是否要教化万民;他的目标,似乎是那创制律法的人,要他们懂得怎样做个有启迪的立法者。可他为甚么要那样做?在全书最后一段中,亚氏表明他要探讨政治,因为那可以把人世间的实际智慧推向完美。我们暂时只能说,他沈思世事,为要追求智者的福乐;但如果我们不能洞明世事的实质层面与哲学层面,我们也不可能阐明,何以玄思的生命是美好的。那份澄明,亚氏说,惟有政治哲学家才能冀盼。 所以《伦理学》的“下集”,就是他的《政治学》。 ※ ※ ※ ※ 批评亚氏道德哲学的人,历来不少。十七世纪英国哲学家霍布斯﹝T. Hobbes﹞就认为,你说人追求美善,是自然而然的,人只要不固步自封,带着开放的心灵,累积经验,细细思量,就能接近善的门坎,也就是善恶的判别了。﹝倒有点像我们说的“天理自在人心”。﹞这样说,太危险了,因为这等于说,人可以凭着自身的修为,懂得辨善恶是非,不必靠赖社会政治法律的力量!这类自然论,太“颠覆”了 -- 君令,还有谁听? 持相对论的,又有另一种说法。美善固然崇高,但说美善来自自然,那人间的崇高价值,是推而放诸四海而准的了。历史,可不是这样说。世上社会众多,不见得人人认定同一价值;你亚氏认为是义的,我们社会不见得同意。所以吗,美善,并不来自自然,是来自社会文化和历史。 是不是历史发展的因素,亚氏就看不到?是不是人需要社会,他竟然无视?抑或他的学说,虽然很有目的论、自然论的色彩,但正因为他早看到各种可能,使他在立论时带有保留?使他的学说不走极端、不绝对、不僵硬? 犹有进者。我们读书能够用心一点,仔细推敲,当不难发现,在看似绝对的道德术语背后,有很多犹豫不定的论点。在善恶好坏的判断下,见到的不是黑白分明而是困境。读完全书,更不难发现,打从一开始,就有了不那么稳定的感觉。亚氏陈义固高,他却明白,再高,也躲不了风吹雨打的考验。 近代政治哲学一抬头,就是一场早来的风雨。比霍布斯早出两百年的马基维里﹝N. Machiavelli﹞,就不满亚氏的中庸论。一个指挥官,如果用“中间落墨”做他的座右铭,他就糟糕了。一个统治者,如果只懂黄金分割,凡事处处不走偏锋,不行霸道,那一定失败。 他当然不喜欢亚氏“中庸是美”的观点,也不要亚氏的公义论。公义,是两端的中庸吗?勇夫站在莽夫和懦夫之间。义人呢?公义,是不义的反面,不是甚么中庸的东西;稍后谈到的克己,也不属中庸论调。亚氏学说包罗甚广,更没有一条公式通全卷的事情。很多时候,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就从一个领域滑进另一个;如果观察不敏锐,以为德善只有中庸,那就是毫厘之差,千里之谬了。 那还不止。《伦理学》一书,奇特之处甚多。世人一向以为,亚氏的伦理学,是要鼓吹德善;书,必然是一本道德教诲的书。不错,书的前部分多谈德善;过半后,智善冒升,直是凌驾德善之上。到了最后,亚氏所高举的、人当追求的美善,是要攀寻智慧!那不是大家所期待的、满口仁义道德的训诲吧? 亚氏书有趣,除了是内容丰富外,还有学说不死板、没教条味道。就是论德善吧,也不见得很有训诲口脗。他明白到,道德判别的基础,并不坚如盘石;而人生在世,道德判别并不是惟一的判别。亚氏的教训,超越了这个判别,让我们看到更高的。 ※ ※ ※ ※ 近年,施特劳斯﹝Leo Strauss﹞是个颇受争议的学者。他的不少作品,我国都出版了中译本。施特劳斯学派﹝The Straussian School﹞中人,多秉承了他的治学风格,在研究西方古今政治哲学上,屡有佳绩。但作品主要是德文和英文的。用中文写的,这是第一本。自己既然身为学派在中国惟一门人﹝-- 没有听说过有同门的学长﹞,不敢说有甚么成绩,但为师门略尽绵力,也很应该。 施公本人三十多年前去世,”掌门”一职就落到克罗普西教授﹝Joseph Cropsey﹞的肩膊上;他是施公指定的遗稿管理人,也是我的恩师。年前好些国内出版社,都希望取得翻译施公著作的中文版权。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向老教授请教,老师就要他们跟我联络,说我是学派的惟一中国学生。后来我也给他们介绍了一些中国的出版社。说来可惜,我离开学校以后,到老师退休为止,再没有听到有中国学生向老师求学。 施公教益我无缘亲炙,克罗普西先生的渊博学问,我倒有幸见闻多时,多年前也曾翻译了他论阿当‧斯密﹝Adam Smith﹞的作品。老师也鼓励我给中国读者介绍西方东西。看到我国近年的风气,人人都在说要”认识西方”,可人人都从工业革命开始着手。这着实有问题。要认识,就当从西方的根源开始;那才比较全面。想了好些时日,才决定动笔。希望这本小书,能有助读者了解西方古典哲学精粹。 要了解西方哲学,总得多少知道它的流变。在文艺复兴以前,欧洲人的道德观,背后有两条主线:一是基督教的宗教影响,一是亚氏的伦理教化。中世纪,教会力量淹盖所有;亚氏的作品,无形中给”压”了下去。所以文艺复兴一到来,人人重拾古典,回到亚氏的作品上去。随着科学的兴起,欧洲思想界掀起了持续的论辩。从意大利的N. Machiavelli,到法国的R. Descartes,到荷兰的B. Spinoza,到英国的T. Hobbes,都或多或少的针对着亚氏来立言。沈寂了多年的《伦理学》,又回到活跃的思想界舞台。 这场论辩,使亚氏伦理学说再散光芒。稍后的J. Rousseau和I. Kant,更奉亚氏为至宝。而康德的道德学说,他所谈论的善恶计算,满载着亚氏的声音。近世的J. Rawls论人性品格,也宗师亚氏。可说是日久常新的学说了。张东荪序严群书﹝见下﹞,曾这样说:”是以亚氏此书虽为最古之书,但同时复为最能经久之作……泰西言道德者仍必奉为经典。”可谓中矣。 今天,我们要明白西方人的思想背景,从《伦理学》入手,应该没有错。 如果多少了解了西方思想的源流,却不能启发我们多点儿了解自己的思想,也不太妥当。所以在想到可以比照的地方,我会补上一些自己的见解,拿中国的传统看法来稍作比较。倒不必定孰优孰劣,但起码可见两者异同。 比如说,孔子说中庸。亚氏说中庸。张君劢曾经这么说:“亚氏不采理性与非理性之二分说……而遇事以人情斟酌其间,故其言曰:中庸者,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其不欲超乎人情之隐曲而立一绝对的标准明矣。”那么两位古代贤者论中庸,没有区别?如果有,在甚么地方?在人性的认识上,先秦儒和古代希腊哲学,有何差异?二千年前的差异,引发出怎样的后果?不论中国西方,在面对今天、回顾过去的时候,能够多明白各自的起点,能进一步取彼之长、补己之短,那我们今天重温亚氏《伦理学》一书,就十分有意义了。 假如这本小书真能抛砖引玉,带出更多的讨论,岂不甚好? ▲ ▲ ▲ ▲ 亚里士多德,是个音译名。大家都知道。但显然是个英文音译,不是希腊文的。就是英文名吧,念来也觉得有点问题:为甚么不叫阿里士多图?再说,音译名以音近为准,那为甚么不是阿瑞斯拖图?现在提出来,已经太晚了。我明白。大家都惯用亚里士多德。总觉得,是阿不是亚,本来想略改一字,叫阿里士多德,希望日后我们译外文作品的时候,多加注意。但发觉,亚里士多德一名早已流通,人人习惯用它,如果现在更动,会产生不便的。就用大家熟悉的名字好了。 读者稍稍翻阅今天的译书,随处可以发现,我们的译名,没有画一准则。比方说,同类同音的名字,可以有不同的汉译。例如Aristides是阿里斯提得斯,Aristodemus是亚里斯托得摩,Aristippus是亚里斯提卜,Aristotle当然是亚里土多德了。我希望改亚作阿,也不是全无根据;尽管我们的汉译外文,并不那么准确。 大家一定会问:那我们自己有没有用中文书写,解说《伦理学》的作品?有。那是严群﹝严复后人﹞着,名《亚里士多德之伦理思想》,一九三三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二O O三年北京商务重印。原书面世距今七十多年。﹝为甚么这么重要的西方经典,七十多年来都没有中国学者著书谈论,值得大家深思。﹞不过,该书的特色,和本书很不一样。一是严君所用原书,据他说是J. Weldon的英译本。﹝其实名字弄错了。严君书所引原译者名字,是Welldon不是Weldon。﹞通篇不见参考希腊文原著。这颇有问题。比方说,当原文和英文用语有出入,又或者希腊文涵义比英文广的时候,紧贴英文就无法全面表达作者的原意了。严君在解说八、九两卷时,正碰上这个问题。另一是严君自己改动了亚氏原书的次序。我们不知何故。那着实不好。但次序一更动,亚氏原来的连贯就没有了。再一是严用文言,我用语体。严格来说,文言较精简短洁,但比较不容易推广。本书行文,尽量避免用上艰涩深奥的术语,也尽量做到书写清简,段落分明,以便读者。 说起“以便读者”,还有一点值得一提。我用深入浅出的行文,来介绍亚氏的学说,有两个原因。第一。施特劳斯学派的治学风格,着重细致的文本解说。繁冗的旁征博引,详引学者的相互辩论文字,是侧重考证。考证学自有好处,却不是本书的用力所在。也不便读者。文本解说,也是我国前人注释经典的方式,只是没有用到研究西方经典上去。还有,要达到最理想效果,应该是拿原书﹝中/英译本﹞一起读。文字会有出入;但不要紧,耐着性子就行了。近代学术,多套用一大堆理论,往往语词艰涩难懂,教读者如堕五里雾中;好些时甚至是硬套。学者自己的深思反省,都不见了。我的治学方法,对读者该是更合适的。 第二.两年多前,当时任职江苏教育出版社的席云舒兄,要我写这本书,好推广给国人认识。当时的共识是,既然要推广,那得有便推广的条件才行。学究式的书,读起来太沉重。如果全国只有十七位学者看得懂,那我是彻底失败了。如果有十七万读者看得懂,那才叫推广成功。怎样下笔,才可以教人人读懂,才能”以便读者”,一直是我的考虑。 《伦理学》原书分十卷,每卷下分节。长短不一。本书因应分为十章,章下分节,完全对应原书。读者对照着看,会倍感便利。 鸣谢 几年前,办了个研讨小组,谈西方古今哲学。首先读的,是亚氏《伦理学》。没有洪逸逸、冦夏萍、萧文琴、黄少贤等同学的不懈,给我多所启发,我不会重新拿起这本经典作品。 没有余国藩兄﹝芝加哥大学荣休教授﹞的指点,本书错漏一定更多。 没有李欧梵兄﹝哈佛大学荣休教授﹞的敦促和鼓励,我也许不会提笔写书。 没有父母的支持,我没有机会到芝加哥升学。 没有克罗普西﹝J. Cropsey﹞先生﹝芝加哥大学荣休教授﹞多年的教导与启蒙,我根本不会懂西方哲学,更不必说古典希腊思想。这本小书,就献给他老人家。
  10. 余国藩:邓文正《细读<尼各马可伦理学>》序
    书评 2011/04/22 | 阅读: 1811
    能够在邓文正博士这本卓越作品书前,缀以数行序言,除了感到荣幸,还带来了两分忐忑,也有一丝世事弄人之感。我俩的友情超过二十年。可以说,我们的根都长在香港,又同是芝加哥大学的毕业生,这也教人欣慰;但我们实际接触的时间,一点都不长。文正在芝大念博士时,是政治学系的学生。我自己不是政治学系的;却因为这样,教我们无缘作师生。虽然,在各自部门的师生中,都有大家共同的朋友。几年前,他在某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谈到我俩在校园第一次碰面的情景。当时他在东亚图书馆当「掌柜」的﹝学生助理﹞,负责借书还书事宜。我去借书,就交谈起来了。往后的日子,我们的接触,也只是在校园里偶尔碰头短聚。记得有一次,情况比较特别。他给我介绍反传统历史学家孙隆基。我就设了点心宴款待大家。怎知话匣子一打开,人人口若悬河,谈话没完没了,像个十分有趣的马拉松午宴!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文正回香港以后,我们能碰头的机会,变得更是零星。直到今天。他的作品,我能够读到的,就只有我们的电邮,又他给另外两位芝加哥学者翻译的书。所以呢,当他在写这本书,要解说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要求我评他的手稿,又要我写序言的时候,实在给了我一个惊喜。我当时就答应了。一则因为朋友在学问上的进境,我很想多知一点,一则因为他的题材十分吸引。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二十世纪出掌芝加哥大学,最知名的要数赫钦斯﹝Robert Maynard Hutchins﹞校长了;在任二十多年﹝1929-1951﹞中,建树良多。脍炙人口的一环,是和《大英百科全书》编者艾德勒﹝Mortimer Adler﹞一起,推展研读亚里士多德的风气。过去的、当今的众多教授与研究生,都深受这位古典哲学家的影响。我也是其中一个。因此,有机会看看,在芸芸西方哲学家当中,文正怎样去领会这位古代哲学巨匠,我也感到高兴。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任何一位读者都会清楚见到,邓博士这本书,并不是专写给学院中人看的。他的目的,反而是要通过简易又详尽的解说,把古典希腊论著的一些主线,给一般感兴趣的读者介绍。全书十章,并不仅仅复制了亚里士多德的作品,而更是一步一步的、把读者带进哲学家的论点。就这点上说,他采用的方法,与传统中国士人阶层那随意阅读的形式,成了很大的对比。陶渊明自传中的故事,借「知己」五柳先生的口说,他自己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文正的行文正相反,他从不回避给读者指引的责任 -- 他追求的,恰恰是不厌其烦地分析和解说。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表面上,中国读者一拿起伦理这个东西,可能立时就觉得,那是个既熟悉又具吸引力的题目。不过,这样的评断,大家稍稍深入观察一下,就得快快修正了。亚里士多德的道德哲学,跟中文说的「伦理学」,意义很不一样。英文的ethics,是从希腊 ethos引申出来的。不论在古在今,这个字所指的,是人的品性、本质、气质等。因而中文字典在ethos字下的解释,往往说是性格,气质,民族精神或社会风气,正确传达了这个字在个人涵义上、在社群涵义上的意思。正因为这样,当亚里士多德在他的《修辞学》中,要界定这个字义的时候,他说那是人因感情、习惯、时代、际遇所成各种气性﹝ethe﹞的本质﹝见Rhetoric II, 12, 1388b﹞。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拿西方人给ethics/ethos下的注脚,放在中文「伦理学」一词旁边,并排着看,语意的对比立刻呈现。《说文解字》是中国第一本字典。按《说文》的训释︰「伦,辈也。军发车百两为辈。引伸之,同类之次曰辈。」辈训战车之列。列有次第。光这样看,已见等级的观念。而伦除了解类,也解作「道」和「理」。所以释文说「伦犹类也」。段玉裁注释︰「一曰道也。粗言之曰道,精言之曰理。」可知训道训理一也。这样,中文「伦理学」的字义就明白了︰它是处理人际关系或层级关系的原则;所以叫「人伦之理」。我们实时可以见到,它的重心不只是人,更是人的组合或社群。在整个中国历史中,这些比起个人为大的组合或群体,站在不同位置上,从来都意味着等级的分野。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这样在字源上,拿中西作对比,是稍稍的离题;但却有用意。读者得留意︰当你拿起这本书的时候,你会碰上熟悉的意念,同时也面对陌生的观念。因为,在传统中国道德探讨和论述中,你很少遇到严肃谈论「悦愉」,谈「美好的生命」,谈「智能为甚么在成德过程中是那么重要」,谈「人当恰当地理解,怎样才是美善的选择和作事」等。说到怎样把个人与社会, 或者说个人与不同的群体联接起来,亚里士多德和好些近代西方思想家的想法,颇有歧异;但跟好些战国时代的中国思想家比较相近。纵使是这样吧,他对这联接的解释,又他所申论的联接条件,和中国先贤的表述,又自不同。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序言,并不是一本书的总结。读者细心推敲全书,自会有很好的领会。我无意在这里做个喧宾。至于我自己吗,读这本书给我带来最大的欣慰,就是它让我更亲切地认识一位好朋友。那本质上是一种从想法相近﹝homonoia﹞,或者说思与感混然为一﹝homophrosune﹞而来的赏心乐事。这正是亚里士多德很爱常常提到,认为是真正友谊的基调。文正有驾驭古典希腊文的能力,有细读文本、解说文本的功力︰ 很多芝加哥大学出身的学者,面对经典作品时,都爱用这种著述方式的。所以,他能够凭着说服力、耐性、睿见,领着读者进入亚里士多德的世界里面。你读这本书,不会见到诸多的注脚与繁琐的征引。不过,任何仔细的读者都会很快就察觉到,作者不只熟悉西方哲学的传统,他同样明白中国古典思想。每当见到他精敏地分析这位古代希腊思想家的词汇、词组、句子的时候,我好像不断听到自己在芝加哥大学求学时,我老师同学的余音袅袅,在耳际泛起了回响。那深深的喜悦,直像孔子在不同时空下、形容类似感受的名言︰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但愿读者都像我一样,领略到这赏心乐事与启迪。
  11. 李欧梵:邓文正《细读<尼各马可伦理学>》序
    书评 2011/04/22 | 阅读: 3118
    我和邓文正相交,至少已有二十多年。他称我为师兄,因为多年前我初抵美国时曾在芝加哥大学政治系的“国际关系委员会”读过一年书,但只读了一年就因兴趣不合而转学到哈佛改念思想史。所以我们勉强可以说是芝大政治系的先后同学。然而我的兴趣一向偏重近代——从历史到文学——而对西洋古典哲学一窍不通,但并不敬而远之,因为我认为了解近代文化必须追溯到古典传统,然后才有资格创新,所以对于古希腊的传统也一向十分尊重。然而除了看过几本英译的希腊悲剧外,对于古希腊的哲学经典,一本也没有读过。看完文正的这本书,我实在学到不少东西。 &nbsp; 反观海峡三岸的华人学者和知识分子,对于西方这个伟大传统有深入研究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多年来我也一直鼓励文正写几本有关西方政治哲学传统的书。我并没有指定任何文本,但文正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亚里士多德《伦理学》,而接下去又要着手写亚氏的另一名著《政治学》,这一个选择本身就值得注意。 &nbsp; 他为什么不选柏拉图?或先写和他当年在芝大研究的博士论文题目: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传统,特别是费格森(Adam Ferguson)。近年来中国大陆的知识分子重新发现了西方自由主义,众说纷纭,但往往不求甚解,更不熟悉这个思想谱系的来龙去脉,所以我也一直鼓励文正重拾他的专业学问,写一本导引的书,也只有他这个“科班出身”的芝大博士才真有资格写。然而,文正还是选了亚里士多德,我猜原因之一就是这才是西方政治哲学的源头,甚至较柏拉图的《理想国》对于现代世界文明更有意义。即以中国而论,廿世纪的数代知识分子完全被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所蒙蔽,以为有了这个将来的理想愿景,就能激发爱国和革命的热情,结果呢?到了廿世纪末却彻底幻灭了。于是又一窝蜂卷进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浪潮之中,变成名利的“弄潮儿”。这个乌托邦传统如何追本潮源?我的老师史华慈(Benjamin Schwartz)就直接把毛泽东的革命理想和卢骚(J. J. Rousseau)连在一起,而卢骚的政治思想的来源之一,就是柏拉图的《理想国》。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 当年在芝大任教过的、来自德国的名哲学家汉纳‧阿伦特(Hannah Arendt)在深刻反思西方集权主义之余,处处不忘提醒古希腊的民主传统,认为这才是正道。她所谓的“公共性”成了西方民主最重要的元素,所谓“公共生活”(public life),或以拉丁文称之为 “vita activa”(原意是有劲的、有生命力的、积极投入的生活),正是她的政治理想。然而如何才有资格在“公共生活”的领域中扮演一个角色?在古希腊并非人人平等,奴隶和女人都不能参政,所以有资格的人只限于少数“贵族”阶层,正因为如此,所以作为“参政”的一员必须具备严格的“修身”之术,这就是古希腊所讲究的“伦理学”;没有好的修身伦理,即使是身为“贵族”也不见得合格。所以,“伦理学”必须作为“政治学”的先决条件,有了个人伦理之后,才能参与公共生活和政治。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 这一个表面上看来浅显的道理,却被大部份的现代政客所忽略,甚至弃之不顾;政治早已成了名利和权术的“竞技场”,我想如果亚氏重返今世,定会摇头叹息不止。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 亚里士多德非但是西方政治学的始祖之一,而且他在西方伦理学方面的贡献,更值得当代人(不论中西)借镜,虽然欧洲和美国各政治学家对亚氏的论点褒贬有加,讨论更是数世纪来绵绵不绝,但亚氏这两本经典的本身价值,却是早被公认不疑的。尤其是他的《伦理学》,更与中国儒家的传统─特别是“中庸之道”——有相通之处。 &nbsp; &nbsp;&nbsp;&nbsp; 但相通并非相同,不能用中国“古已有之”的文化沙文主义来解释。所以文正才会苦口婆心、孜孜不倦,甚至不厌其烦地反复论证,用的是白话文的浅显文体,但对于这本经典的内容深意却以抽丝剥茧的方式,有条不紊地层层解释,引人入胜。即以学术方法而论,我认为这也是欧洲传统中所谓“文本细读”(explication du texte)的最佳典范,更是深得他的老师——芝大名教授克罗普西(Joseph Cropsey)——的“真传”。然而在目前的美国学界,这种方法几乎绝迹了,只剩下天马行空式的“借来理论”(在文学研究上大多借自法国)。仅此一项,文正的这本书就值得我们细读。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 细读需要耐性,然而在这个倥偬繁忙的“后现代”社会,又有多少有人有这种耐心?连我自己都力不从心。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从文正书中得到不少心得,真是获益匪浅。前面谈过,我非政治学专家,更没有资格作详细评论,仅能把个人极主观也极不成熟的读后感约略写出来,庶几对得起文正多年来对我这个“师兄”的尊重,也趁机向他和各位专家请教。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 文正在本书“导言”中已经讲得十分清楚:亚氏此书共十卷,论点节节推进,由“德善”、“智善”、到“公义”,为他的《政治学》打下深厚的基础。但我觉得全书最重要的却是后四卷有关个人道德探索的三大项:“自制”、“情谊”和“福乐”,这三者非但都属于“善”的范围,而亚氏也处处论到以理智为依归的“中庸”之道。但对我启发最大的是“情谊”和“福乐”。(我读到本书此处,本拟句句细嚼慢咽,却偏偏找不出足够的时间,以下所言,可能有失误)。前面的德善和智善两项,似乎都在为这个终极理想铺路。文正论到,亚氏所说的“情谊”乃“公义”的另一面,这就可能令现代的政客费解了,试问当今还有多少政客讲“情谊”?我和文正相交二十多年,觉得这个美德也是他个人立身处世的道德准绳,所以我一直视他为正人君子和“贵族”,但这两个称呼的背后却是一种人格的高“贵”,因此我常开玩笑说,他一辈子也作不了政客,发不了大财。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 书中所论最得我心的是亚氏的“福乐”哲学。我甚至斗胆认为,此项在中国儒、道、佛三家的传统中都显得不足,而在当前社会尤被彻底曲解。甚么才是亚氏心目中的福乐?甚么才是“追求快乐”(所谓 “pursuit of happiness”此词,早已列入美国《独立宣言》之中),快乐或“福乐”这个观念绝非物质欲望,更不是个人的享受行为,它在当前的“消费文化”中早已被淹没了。在今日美国学界,也随处以“身体”(包括性别)为主轴,最多只谈到亚氏所谓的“愉悦”或“快慰”的一部份(英文应是 “pleasure”),但鲜有达到真正“福乐”的境界。但这个“福乐”理想又非一蹴可就,更非解放个性,是要经过一步一步的“修身”得来的。恰如我的好友和当年芝大同事余国藩教授在为本书所写的前言中所说:亚氏的这种“伦理”,和中国传统中所谓的“伦理”不尽相同,甚或大异其趣。古希腊文中的ethos一字指的是一个人的性格和道德操守,而中国传统中所说的伦理,却把个人的性格和气质与社会、国家,和民族连成一气,廿世纪以降,更成了所谓“公民教育”的题材。我认为连五四时期蔡元培先生所提的德育、智育,和美育三大伦理教育原则,都被忽略了,试问在当今物欲横流的世界,“美育”又何在? &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 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对文学和艺术有极大兴趣的人而言,“美育”才是切身要件,“智”和“情”的结合才是修身的出发点,所以我也在亚氏所说的“情谊”论中得到不少启发。“情谊”表现的一面就是友情,中西传统皆论之甚详。多年来我和文正皆是在中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式中维持并珍惜我们的友情。 &nbsp; &nbsp;&nbsp; &nbsp;作为文正的多年老友(但在个性和学术兴趣上又和他截然不同),我只有不断地以“君子”的态度敦促和鼓励他继续写下去。这篇“后记”,只能算是我的“计谋”之一,聊博文正一笑。 &nbsp; 二ΟΟ七‧八‧十一于九龙塘
  12. 陈卫东、张月满:对抗式诉讼模式研究
    法律 2011/04/25 | 阅读: 1463
    综观当代法治发达国家,刑事诉讼模式大致分为三类:英美法系的对抗式诉讼模式、大陆法系的审问式诉讼模式和日本的混合式诉讼模式。刑事诉讼法修改前,我国属于典型的审问式模式,199【6】年我国刑事诉讼法在很多方面吸收了对抗制因素,其中对刑事审判方式所进行的改革,正是向对抗制方式的演化。我国刑事诉讼法正面临再次修改,诉讼模式的选择不可回避,并且,研究诉讼模式是系统探究刑事诉讼诸内容及其相互关系,促进刑事诉讼科学化的需要。然而,学界在对抗式诉讼的基本法理、运行机理方面都缺乏深入而具体的研究。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我国刑事诉讼立法及诉讼制度的完善,因而,对抗式诉讼的研究就成为当下刑事诉讼理论界亟需解决的重大课题。   一、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涵义及特征   在刑事诉讼中,对抗式诉讼模式以控辩双方的诉讼对抗和法官的中立听证为基本特征,又称当事人主义诉讼模式。一般来说,当事人主义大致包括三项内涵:一为当事人对等主义,指原告(检察官)和被告在诉讼中处于对等的地位;二为当事人进行主义,指诉讼以当事人的主张、证据为中心,法院仅基于当事人的诉求径行裁判,对应欧陆国家的调查原则;三为当事人处分主义,指当事人可以自由处分诉讼中的请求,刑事诉讼中的“有罪答辩”就是典型例证。[1]对抗式诉讼模式下,刑事案件的审理过程是由代表不同利益,甚或是相反利益的双方就事实或者证据进行辩论和对抗,由不偏不倚、中立公正的裁判者根据双方提出的证据和辩论,作出独立的判断。“对抗式的,或对抗(adversary),是用来指代这样的情形:两方或多方当事人之间存在利益冲突,他们承担了收集信息并在听证中提交信息的主要责任。”[2]法官不参与争议并在争议当事人之间保持公正。美国学者达马斯卡教授称对抗式审判模式是“理论上处于平等地位的对立双方在有权决定争端裁决结果的法庭面前所进行的争斗”。[3]对抗式模式将诉讼双方视为法律地位平等的当事人,并以抗辩的方式推进诉讼。庭审的主要内容是诉讼抗辩,控方承担有罪的证明责任,辩方则辨驳防御。对案件事实的调查主要采取“交叉询问”的方式。无论从当事人地位、诉讼任务及职能,还是审查案件事实的方式上,对抗式诉讼模式皆注重从对抗中发现事实和妥当解决争讼。   对抗式诉讼模式的精髓体现在庭审阶段,审判前的侦查与起诉被视为对抗的准备程序,强调诉讼的效率,但自二战以来由于人权保障意识的强化,各国刑事诉讼立法亦重视审前程序对抗。纵观对抗制运行过程,我们认为,其主要表现为:   第一,裁判者的中立性。纠纷的裁判者在诉讼中处于中立、消极的地位,与案件没有利害关系,对案件也不存有偏见。裁判者在法庭上必须完整听取双方辩论,不能先入为主。在英美法系国家,中立消极的裁判者由陪审团和法官共同组成。陪审团负责案件事实的裁判,法官专理法律的适用,裁判者在法庭上不得进行积极主动的询问及调查行为,并在听取双方的辩论和意见后作出裁判。   第二,庭前不作任何实质性审查,实行起诉状一本主义。对抗式诉讼以审判为中心,公正的审判必须在法官当庭听取控辩双方的争辩后作出。法官在庭审前不接触任何一方的证据材料,以防止法官预断和偏见,保障公正判决。对抗式诉讼模式要求检察官在起诉时只能移送一本起诉状,并且起诉状中不得含有任何能使法官产生预断的内容,由此保障诉讼以审判为中心。案件的诉讼结果必须皆出自法庭的审理,法官必须重视控辩双方的意见,确保辩护权的切实实现。   第三,律师主导审判过程。律师参与诉讼是对抗式诉讼得以进行不可或缺的重要前提,通常所说的对抗也主要是律师代表双方当事人进行对抗。律师是法律“专家”,能依据事实及法律为当事人争得实体利益,律师的参与也使审理易于围绕案情进行,提高诉讼效率。整个诉讼过程律师成为主宰者而不仅仅是参与者,因为法官在听取案件的过程中是被动的,法官不能或很少针对案件相关问题发问,陪审团同样不允许发表意见,审判过程实际由双方律师主导。   第四,被追诉人被赋予一系列的程序公正权利。[4]对抗式模式中,被追诉人拥有一系列诉讼权利,强调程序的公正性。这些权利包括:无罪推定的权利、不被强迫自证其罪的权利、避免双重危险的权利、交叉询问的权利、享有独立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和自由等等。这主要基于国家享有强大的公共资源,通过把国家的强大权力规制在特定的诉讼结构规范中,同时也是保障追诉程序的正当性。这些正当程序的规制,保证了裁判是在公开、公正的法庭上作出的,而不是在审前阶段由一个官僚的国家机构秘密作出。   用形象的语言形容,对抗式诉讼模式在英美法系国家就是一个讲故事的过程,双方当事人彼此独立,依次向没有偏见、消极的法官或裁判者讲述他们各自的故事,有人把这一过程比作讲故事的比赛,谁说得更有吸引力、更有说服力,谁就赢得这个比赛,其故事就被接受。比赛的过程是由技术规则引导的,相应的系列诉讼程序及规则即成为对抗式诉讼模式的重要特征之一。   当然,在实施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典型国家,如英、美两国,除具有对抗式的一些共同特征之外,由于两国法律价值观及律师制度等方面的不同,导致对抗式诉讼模式特征方面也存在一些差异。   二、对抗式诉讼模式在当代的新发展   对抗式诉讼模式产生于英国,历经12世纪到19世纪长期司法经验的积累,并伴随着诸多相关制度不断发展完善,对英美法系其他国家产生了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美国作为英国曾经的殖民地,其诉讼制度与模式受到英国的直接影响。美国继承并发展了对抗式诉讼模式,在开放的美国较之相对保守的英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形成了以法官消极听证、控审分离、控辩平等、被追诉人拥有一系列程序公正权利为基础的当代对抗式诉讼模式,权利保障也逐步由形式走向了实质。进而,美国成为当代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典型国家。   二战之后,随着人权保障理念的逐步深入人心,刑事诉讼中的程序公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合理因素已越来越被大多国家所吸收、采纳,成为刑事诉讼国际趋势之一,并在近几年几大主要国家与地区的立法变动与刑事诉讼的司法实践中凸显出来。   日本于“二战”后在美国占领军的主导下,进行了宪法以及刑事司法改革。日本对刑事诉讼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在原有的职权主义诉讼格局中,吸收、引进了当事人主义的许多诉讼制度和原则,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混合型诉讼制度。目前其实践中仍存在许多问题,并在进一步改革之中。……就刑事司法制度而言,具体包括如下改革内容:为实现刑事审判的充实及迅速化修改刑事诉讼法;扩充国选律师制度;引进裁判员制度;强化检察审查会的权限。[5]   俄罗斯于2001年11月12日通过了新的《俄罗斯联邦刑事诉讼法典》,2002年7月1日生效,其间又于2002年5月和7月分别通过了两个法律对新法典进行了部分修正。俄罗斯新刑事诉讼法引进了对抗制,确立了双方当事人平等对抗、而法官只是中立的裁判者的新概念,并确立了对抗式诉讼模式。该法第1条规定:(1)刑事诉讼应当在当事人对抗的基础上进行。(2)刑事案件的控辩审三项职能应当彼此分立,同一机构或官员不得同时承担多项诉讼职能。(3)法院不应成为刑事指控机构,不应偏向于控方或者辩方。法院应当为当事人履行其诉讼义务和行使诉讼权利提供条件。(4)控辩双方在法庭面前应当平等。该条是对宪法中有关对抗原则的落实和细化。[6](5)确立对强制措施的司法审查机制,强调对公民自由与财产的剥夺和限制应由一名中立的法官作出的理念。确立司法审查原则,对于羁押、住宅勘验检查搜查等强制侦查行为必须经由法官决定方可进行。   意大利在1988年刑诉法典中吸收了部分对抗制因素,弱化了法官对庭审的主导权,限制法官审前接触案卷的范围,强调控辩双方对证据调查的积极作用。这种改革方式与我国199年进行的庭审方式的改革如出一辙。该法一出台就引起了世界的广泛关注,因为这部法典对意大利传统的职权主义刑事诉讼模式进行了根本性的改造,引进和移植了英美法系的对抗制刑事诉讼模式,从而使该国的刑事诉讼制度逐渐由原来的职权主义模式转向了对抗式诉讼模式。具体说来,意大利的改革主要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第一,贯彻抗辩原则,强调审判程序的中心地位。首先是转移庭审主导权,由于抗辩原则要求证据的提出由控辩双方负责,这就要求改革意大利原有的法官主导证据调查的职权。另一方面的改革着力于重构审前程序与审判程序的关系,确立审判程序的中心地位。第二,引入辩诉交易制度。   此外,意大利在前述改革的基础上,推出了进一步的改革措施。随着宪法修正案对正当程序原则与抗辩原则的正式确认,以人权保障与提高诉讼效率为目标,意大利刑事诉讼法开始了新一轮的修改。比较重要的法律修改集中在提高诉讼效率与辩方调查权两个方面。尤其是2000年对于辩方调查权的改革,进一步打破控方在证据形成上的垄断,扩大律师在证据收集方面的作用,增加辩方对抗能力,使得意大利刑事诉讼的对抗式色彩更为浓厚。[7]   法国是大陆法系的主要代表国家之一,其刑事诉讼中保留的职权主义传统较为明显。但自进入21世纪以来的几年间,法国刑事诉讼法进行了几次重大修改,改革的内容涉及刑事司法制度以及权利保护等方面,其中对当事人主义的借鉴以及人权保障的强化方面颇值得关注。特别是2000年6月15日修改后的法典增加了序言性条款,列举规定了一些诉讼基本原则。这些原则主要包括:程序公正、对质和平衡;控审分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罪推定;保障辩护权;司法保障;强制措施的必要性以及与犯罪严重程度相当;保护人的尊严;程序便捷;保障被害人知情等权利。此外,在具体的改革措施上,进一步完善了审前程序,特别增强了审前程序中被追诉人的权益保障,体现在加强了对拘留的法律控制,将律师介入侦查程序的时段提前,明确了侦查期限,增强了检察官对侦查的控制能力,弱化了预审的强职权化和集权化色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新近的措施改革了作为职权主义重要特征之一的预审法官制度,创立了与之并列的自由与羁押法官制度,推行审前程序中的分权机制。此外,法国新近的改革推出了加强预审阶段当事人权利、增强审前程序中辩论的公开性等措施,进一步吸收了对抗式诉讼的因素。[8]   此外,我国台湾地区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对刑事诉讼法进行了多次修改,刑事诉讼法出现了较大程度的更新。就台湾地区刑事诉讼法近些年的重大发展,有台湾学者认为下述三个方面的改革最为显著:一是扬弃根深蒂固的审判制度,将审判制度自“职权主义”转为“当事人进行主义”;二是强化人权保障。确认人权保障为刑事诉讼的重要价值,虽不能说胜于发现真实,但最少与发现真实同等重要。三是削夺既有权力机关庞大的权力。[9]通过审视台湾地区的具体改革措施以及对其实施效果的观察,可以看出,近些年刑事诉讼法的重大改革已经使得刑事审判实现了由职权主义向当事人主义的重大转变。   上述国家和地区的刑事诉讼的新发展,充分反映了刑事诉讼全球化趋势的要求,凸显出发展的共同趋势。其内容的变化,突出反映了对抗式诉讼模式的要求和特征,适应了新形势下保障人权的时代要求,改变了传统的重实体轻程序的理念,使诉讼结构更为科学合理,更加符合诉讼的特点和规律,日益显示出对抗式诉讼模式旺盛的生命力。   三、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比较优势   通过上文可以看出,对抗式诉讼为众多国家、地区刑事诉讼改革采纳,成为当今世界刑事诉讼改革的潮流。为什么对抗式诉讼模式受到如此广泛的青睐?其具有哪些比较优势?   1.对抗式诉讼模式奉行程序法治原则   其运行模式完全置于程序规则之下,充分体现了程序法治原则。在对抗式诉讼模式中,强调诉讼的进行尤其是权力的行使严格依照法定程序,并明确规定违反程序的法律后果。如我们耳熟能详的米兰达警告、交叉询问规则、证据可采性规则、非法证据排除规则等等。以非法证据排除为例,在实行典型对抗式诉讼模式的美国,最初实行比较严格的非法证据排除规则,非法搜查和扣押所获得的证据必须自动予以排除,排除的范围也不断扩大,最终产生了毒树之果规则。虽然近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为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创制了一些例外,但就其范围和力度方面,仍远比职权主义诉讼模式广泛和强大。   2.对抗式诉讼模式尊重当事人利益,平衡各方利益   对抗式诉讼模式使国家利益、民众利益和个人权利得到平衡,当事人的主体地位得到尊重。对抗式诉讼模式中,当事人尤其是被追诉人的诉讼主体地位得以彰显,参与诉讼的程度亦更加充分和公正,个人权利得到较好的保障。被追诉人享有较多的诉讼权利,形成与侦控机关的平等抗衡,从而积极参与诉讼以影响诉讼结果。同时,被追诉人可通过中立的第三者即裁判方对控方的追诉行为进行审查,以保护自己的权利。被追诉人在诉讼中的自由和权利得以有力保障,各方利益得以适当地兼顾。   3.对抗式诉讼模式公开、透明   在对抗式诉讼模式中,对有关案件事实、程序及证据的疑问都是在公开的法庭上解决的,通过控辩双方的辩论和质证活动予以澄清,争议的解决都是人们以看得见的方式进行的,裁判的结论也是当事人可以预期的,失去了当事人腐蚀国家司法人员的机会,这不仅可通过程序防止官员腐败行为的发生,增强司法的自主性,并且可以防止因为权力的亲和性使审判者偏向控诉方,有利于树立裁判者的中立形象,使判决的结果更加令人信服,增强法律的权威。   4.对抗式诉讼模式为律师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律师在对抗式诉讼模式中享有充分的辩护自由度,在诉讼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与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公平竞争理念密不可分。对抗式诉讼中,法庭审判以控辩双方的举证、问证、辩证等质证活动为主线,法官处于消极被动的地位,原则上无权主动参与案件的调查与辩论,使包括律师辩护活动在内的控辩双方的活动异常突出和活跃。并且,对抗式诉讼模式强调交叉询问、反询问的辩护方式。而“反询问是为查明事实真相而创立的最大的法律装置。有时辩护方只需通过对控方证人的反询问,抓住控方证人证言中的漏洞,便会取得胜诉。”[10]再者,对抗式诉讼中,律师辩护的主动性大大增强,律师积极而不是消极、主动而不是被动地去辩护,并极力提高自己的辩护技巧,注重经验的积累和运用,这都无疑会使律师在更大的自由氛围中极尽所能,扩大辩护的空间和效果。   5.对抗式诉讼模式易于发现真相   案件事实认定的基础是诉讼证据,而对抗式诉讼模式注重两造平等的对抗过程,利于调动当事人举证和调查证据的积极性。作为认定案件事实根据的证据完全由控辩双方收集和提供,其内在动因在于诉讼中控辩双方与案件的实体判决之间的重大利害关系,由此,二者有足够的动力和压力去收集尽可能多的与案件事实相关的证据。为维护乙方利益,控辩双方对于犯罪是否成立都十分关心,在举证和调查证据上,都力求使之对本方有利。裁判者的职责仅在于居中对控辩双方提出的证据进行审查、判断并作出取舍,法官不主动干涉当事人调查证据的活动,从而使其中立性更具有保障,避免因过于主动而在调查中逐渐偏向某一方,损害审判的公正性。加之诉讼证据规则的运作、控辩双方对同一证据的交叉询问等,都有助于对证据进行全面、深入地考察,从而更易于发现案件事实。   当然,对抗制也并非十全十美,也存在缺陷,比如:在发现真实方面,要求控辩双方的证据得到对等的揭示,而这种对等揭示应建立在控辩双方收集证据能力方面的平衡上。但如何解决控辩双方天然的不平衡及律师刑事辩护制度的内在缺陷就是一个难以克服的问题。另外,对抗式诉讼可能因为强调程序正义而在非法证据排除规则的应用中排除大量与审判有关的证据,从而影响案件事实的查明。同时对抗式诉讼模式也存在被告人主动认罪程序、辩诉交易等导致不公正压力产生及过分强调个人权利的现象发生,使有罪之人逃脱法网等。   对抗式诉讼模式虽有缺陷,但完全可以通过建立和完善相关制度予以弥补。如针对对抗式诉讼可能拖延诉讼而对司法公正带来的挑战,一些西方学者在上世纪后期已有主张,正如Wilson and Grimwade一书中所言:只能通过立法针对对抗式诉讼模式进行两方面的改革来解决,即加强法官对刑事诉讼的控制和重新审视法庭上的沉默权。[11]而英国也进行了相应的改革,赋予刑事法院的法官在特殊案件中排除陪审团参与审理的裁量权。[12] 四、对抗式诉讼模式的理论基础   通过上文可以看出,对抗式诉讼模式相对于其他诉讼模式更符合刑事诉讼文明、民主的趋势,显示出其强大的生命力。那么,对抗式诉讼模式的理论基础是什么?即哪些深层理论背景决定了对抗式诉讼具有上述比较优势呢?通过研读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对抗式诉讼模式的理论基础呈现出了多元化、开放性的特点。   (一)真实发现理论   在英美法律制度下,对抗式诉讼方式通常被认为容易也最可能发现案件真实。发现真实理论是英美学者们非常看重的理论依据,“对抗式的支持者认为,在这种诉讼制度下更有可能发现案件真实。”[13]在对抗式模式中,认定案件事实的证据完全由控辩双方收集和提供,裁判方仅对双方提出的证据进行审查、判断和取舍。由于诉讼中控辩双方与案件的实体判决结果有着重大的利益关系,他们会积极获取与案件事实相关的证据,并往往在法庭上对意见不一致的证据据理力争,使得裁判者得以全面了解案件事实,从而冷静思考,利于对案件事实作出客观认定。“一名法官要想做到公正,他最好让争诉双方保持平衡而不要介入争论。……假如一名法官亲自检验证人的证词,那就是说,他自甘介入争论,从而有可能被甚嚣尘上的争吵遮住明断的视线。”[14]对抗式诉讼特别关注法庭上的质证,质证是对抗的双方针对相对方所举证据进行质疑和质问的活动,带有明显的对抗性质。质证的主要方式是交叉询问,即对抗的一方对另一方的盘诘性询问,盘诘性询问具有攻击反驳的性质,若是支持性或进一步说明性的询问,则不属于盘诘性询问。交叉询问被认为是庭审中有利于发现真实的最佳途径。   当然,真实发现理论也受到很多人的挑战,他们认为两个不同利益者进行对抗,以说故事的方式进行各自的解释,不但无助相反会阻碍发现真实。因为双方的动机都是为了赢得比赛,很多人会不择手段,去隐瞒或者歪曲事实真相。而在双方极力隐瞒歪曲事实的过程中怎么可能去发现真实?如美国学者弗朗克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对该模式发现真实的能力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对抗制中的各种游戏规则,包括证人制度和交叉询问制度,不但没有促成对真相的挖掘,反而扰乱了法官和陪审员的视线,甚至误导了他们,并对这种庭审方式进行了形象的比喻,“就好比是医生正在做临床手术,而我们却朝他的眼睛里扔胡椒面儿。”[15]   (二)公平理论   传统观点认为,诉讼任务是发现案件的“客观真实”,“也就是说,在刑事诉讼中,应该确定犯罪事实是否发生,是否被告人所为,以及是否存在某种从重、加重、从轻、减轻或免除刑事责任的情节等。……司法机关所确定的这些事实,必须与客观上实际发生的事实完全符合、确实无疑。”[16]而从认识论的角度看,人的认知能力是有限的,具体认识只能是对客观对象一定程度的认知。对案件事实的认识,显然属于具体认识的范畴,是对案件事实拘于一定时限的认识,完全再现过去的案件事实是不现实的,也是无法考量的,对案件事实的认识应把认识论与司法实践的实际操作结合起来,既不能夸大司法人员的认识能力和实际能力,也不能消极应付案件事实,而是尽可能接近案件的客观真实。在刑事司法证明中,并不要求也不必要穷尽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事实,只是就裁判需要的事实予以查明。裁判前,这些事实是模糊的,对这部分事实如何去发现,需要公平的方法和程序去确定,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设计好解决争端的程序,而且这个程序的底限要求是必须对双方公平。对抗制就是符合这个条件的最好程序方法,它可以解决公平问题,让双方有足够的时间、资源和足够的平等地位,帮助法官发现真实,即使不能完全发现案件事实(事实上也不需要),但至少发现事实的机会是公平的,公平使争讼双方能够积极参与对抗,最大程度实现诉讼正义,提高裁判的公信力。   (三)权利保障理论   权利保障制度与西方政治制度关系密切。西方政治制度建立在深刻的政治学基础之上,人们对国家权力持有很深刻的怀疑,因为国家在对个人进行干预时,可能牵涉的是对个人的自由甚至生命予以剥夺的问题,特别在刑事诉讼的过程中更是如此。在对个人进行刑事追究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保障其不受不公正的待遇。但这并不意味放弃追究,如果一个人的行为对社会、他人造成了损害,构成犯罪,当然要追究,但追究的过程应当公正。在英美法国家,甚至包括法、德等一些大陆法国家,有一种观念,即个人相对国家来说比较渺小,处在弱势地位,需要设立一个制度,在国家运用公权力干预个人生活时,尤其是在刑事诉讼这一最激烈的冲突结合点上,必须考虑怎样保护个人的合法诉讼权益不因为强大的国家权力而遭受侵害。所以如果对抗制不能帮助发现真实,也不能提供公平的机会,那么在强大的国家权力介入的情况下,就不可能有公平,因此需尽可能去保证个人不受不公正的待遇,个人的权利不受侵犯。“法庭的构建也是完成一个附加的政治目的:保证控方的权力不是一般形式的行使,这样,被告人的审判权利保护所有的公民免受政府权力和资源的可能滥用。”[17]而程序正义要求裁判者是无偏私的,这几乎得到了世界普遍的承认。获得一个无偏私的法庭的权利,不仅得到相关国际条约,如《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美洲国际公约》、《人权和基本自由保障公约》等的认可,也得到一些国家的宪法及法律的承认。对抗式诉讼模式则最大限度地提供了对个人的保护。首先,对抗式诉讼模式实行庭前证据展示制度,能够保证被告人一方了解被指控事实的所有证据,并籍此作好充分的庭审准备工作。庭前准备工作的充分与否直接决定庭审效率的高低与否,因为效率也是正义的应有之义;其次,对抗式诉讼模式的一系列精细规则原则性地为法官提供了自由心证的判断标准,同时为当事人进行对抗、辩论指引了攻防的方向;再次,法官的中立性和消极性为其必须充分考虑控辩双方的意见提供了保证,加之交叉询问规则的运用,使证据的采用、事实的认定成为控辩双方诉讼行为的结果,避免了法官的恣意,益于当事人权利的保护。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法治理念以“有权利就有救济”及“三权分立制衡原理”为基础,其刑事诉讼观建立在个人权利保障与社会之犯罪控制并重的价值观上。“我们不仅需要规范与秩序,更需要正义。”[18]此为民主国家之真谛,其中“秩序”与“正义”孰轻孰重,更是民主体制与专制体制之分野。[19]英美法系国家坚持程序正义,关注基本人权,被认为是取得与公共秩序价值衡平的惟一方法。正是在正当法律程序的价值理念下,强调权利保障,英美法系国家构建了对抗式诉讼模式,强调控辩双方的对等及审判者的中立,重视当事人在刑事诉讼中的作用,以程序制约权力,防止国家权力的擅断,充分保障公民的权利。   (四)公信力理论   刑事诉讼中实行对抗式诉讼模式除了对国家与个人的冲突作出处理,解决双方的纠纷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功能是它的社会角色作用,即通过对抗式诉讼,为产生可接受的结论而设计一些实际的法律规则,昭示人们的行为规范、价值取向、守法态度,并增强裁判的公信力。对抗式诉讼形成的裁判,如果被公众所接受,认为是对该犯罪行为的正确处理、是可信的,就意味着为公众设计了一个行为规范。所以,诉讼模式的设计必须是使公众认为其结果是可接受的、可信的。而公众之所以信任结果是因为他们更愿意接受强调定罪科刑的确定性,而不愿意冒控告无辜人的风险。为此,对抗式诉讼被设计为一个非常艰难的“考试”,有诸多制度的制约,如陪审团制度、超出合理怀疑的证明标准、复杂精细的证据规则等。对它的限制越多则越难以通过这个考试,一旦通过,其结果的正确性就越是令人信服,从而引领人们的行为。   以上不难看出,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各理论基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有的甚至是建立在否定前者的基础上,但又相互渗透相互依赖,从不同的视角基于不同的目的,得出的结论就可能不尽相同,但无论如何,这些理论基础对对抗式诉讼模式都起到了不同的诠释作用,因而都是非常重要的。   五、中国应坚持对抗式诉讼模式改革   当下,由于我国的对抗制不具有实质的对抗,造成庭审的虚置,对抗制庭审方式的进一步落实与实现即成为刑事诉讼法再修改引人注目的焦点之一。   通过上文的论述可以看出,对抗式诉讼相对于其他诉讼模式来说,具有巨大的比较优势。并且,从其建立的理论基础来看,对抗式诉讼模式更符合当下刑事诉讼理论的新发展。   1.实行对抗式诉讼是由我国刑事诉讼现状决定的   在审问式诉讼模式的影响下,我国似乎培养了最优秀的警察、最优秀的预审员,形成了最为有效的挖掘案件真相的“能力”,而辩方的抗辩能力却不同程度地被忽视了,隐藏着沦为诉讼客体的极大风险。更令人堪忧的是刑讯逼供与审问式诉讼模式的伴生问题。近几年,中国刑事司法程序不断受到错案的拷问。如果我们将发现真相的重心从放在被告人的口供上转移到法庭的审判中,具体落实到法庭审判的公开对抗上,那么刑讯逼供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被遏制的,同时我们还得到了更加公正、公平的诉讼程序,更加呵护被追诉人权益保障的诉讼程序。况且,加强对抗式诉讼模式改革也是进一步深化改革的需要。“开弓没有回头箭”,199年刑事诉讼法修改,已汲取了相当的对抗式因素,“强化了控审双方的举证和辩论,形成控审分离、控辩对抗、法官居中裁判的审判格局,增强了刑事审判程序的对抗性和公正性;避免法官预断,防止‘先定后审’,强化庭审功能;强化辩护职能、庭审辩护方的防御能力。”[20]使我国的借鉴有了一定的基础:司法人员通过近些年的理论学习及司法实践,不仅逐步形成了重视程序、程序公正、人权保障、限制权力等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司法理念,也自然地养成了对抗式诉讼模式的一些行为模式。法官逐步由积极探求事实真相的角色转变为消极的被动听审者角色;司法资格考试制度的实行,使法官、检察官等司法人员的业务素质有明显提高,律师队伍的数量大幅度增长;控辩双方平等对抗的格局逐步形成;而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社会民众不断接收先进法律理念的熏陶,为对抗式诉讼模式的运转形成了良好的司法环境;等等。这些都是实行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有利条件。我国的刑事司法改革已进入“瓶颈”阶段,改革必须前行,但任重而道远。而从我国的诉讼实际看,更需要对抗式诉讼模式的规范,并使制度得以贯彻和落实,提高正当程序保护人权的力度。因为现实表明,我国的刑事诉讼模式是“审问式模式的因素有余,而对抗式模式的因素不足。”   2.实行对抗式诉讼是诉讼基本规律使然   对抗制反映诉讼的基本规律,是坚持改革的另一个重要理由。从认识论角度看,在尊重事物规律的基础上,方能更好地发挥该事物的作用和功能。诉讼解决社会主体刑事实体利益冲突,控辩对抗是社会主体刑事实体利益冲突在诉讼上的延伸。尽管现代社会拟制当事人广泛介入诉讼,增强了诉讼的理性,减弱了控辩双方的“切肤之恨”,但控辩对抗的天然基础不曾动摇。对抗是诉讼的内在根据,没有争斗就没有诉讼。这里,“对抗”或“争斗”具有利益争执和程序对垒的双重意义。……诉讼中控辩双方的关系始终以实体利益冲突为内核,以程序性对抗为表征;两者互相依存,缺一不可。……实体利益冲突的存在始终是程序性对抗产生和存在的基础和前提。但在实体利益进入诉讼程序后,程序性对抗的规则、强度和处理方式对实体利益冲突的解决就具有了决定性意义。[21]实体利益的冲突性,决定了诉讼程序的进行必然是在双方对抗的机制中进行,尊重双方的不同利益,给予双方充分展示矛盾、观点、证据、意见、事实的机会,裁判者兼听双方的意见后,作出裁判,这被认为是公正的。换句话说,实体利益冲突处理结果的公正也有赖于程序中控辩双方的对抗。顺应诉讼规律的模式要求,会通畅诉讼,彰显正义和效率。否则,会阻碍诉讼,并产生不公正的结果。上述国家的刑事诉讼改革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刑事诉讼必须符合诉讼规律的必要性。   3.实行对抗式诉讼是国际刑事诉讼的发展趋势   通过前文对对抗制诉讼模式在当代新发展的介绍可以看出,从国际范围看,对抗制是刑事诉讼模式发展的趋势,各国的刑事诉讼法越来越倾向于体现人权保障及正当程序的理念,注重落实《欧洲人权公约》、《罗马规约》及《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等国际性规则的要求。而对抗式诉讼模式正契合了上述公约的要求,因而各国刑事诉讼模式也逐步显示出对抗式的特征。英美法系国家在原有的对抗式基础上,更加完善。而大陆法系国家“总体来看,控辩式已经成为大陆法系国家庭审改革的方向和趋势。这一切源于国际性、区域性人权公约与刑事司法准则关于正当程序与公正审判以及保护被告人诉讼权利的普遍要求。”[22]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各国进行刑事诉讼法修改,无一不是从职权制转向对抗制,这应当被看作经验性的证据。这一趋势和变化,反映出对抗式诉讼模式符合诉讼基本规律的要求、符合现代社会刑事诉讼目的的要求、符合刑事诉讼全球范围内民主、文明的要求,反映了在司法正义的感召下,司法技术规范可以跨越国别脱离不同的价值理念和法律传统的牵制,从而具有普适性。   六、中国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改革路径   我国 1979年刑事诉讼法确立了超职权主义诉讼模式,庭前审查采取实体性审查;法官主导法庭审判。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抗制对于我国的实务部门和学术界而言,都是十分陌生的问题,即使在199年刑事诉讼法修改之时,人们对对抗制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当时理论界与实务界对对抗制缺乏明确、深入的了解与认识,有关对抗制度的翻译资料及国内学者的研究都较少。在这种状况下,1996年刑事诉讼法修改,通过废除卷宗移送制度,增强庭审控辩对抗,强调减少法官审前预断与居中裁判,大幅度地引入了对抗制因素,对我国过去一直坚持的职权主义诉讼模式进行了修正,庭审的对抗制大大增强。但毋庸置疑,我国现行刑事诉讼法在影响诉讼模式的控辩审三大职能制度设计及实践中,仍存在不适应对抗式诉讼模式要求的因素,缺乏真正的对抗,有虚置化倾向。笔者认为,从我国的现状出发,对症下药,亟需在以下几方面作出调整:   (一)强化控辩平衡,增强公平对抗的基本条件   首先,在控诉方面,检察机关的诉讼地位不符合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建构及运行要求。我国宪法及刑事诉讼法把检察机关的诉讼地位确定为法律监督者,对刑事诉讼中的审判方和对方当事人地位的辩护方享有法律监督的权利;并把“分工负责、互相配合、互相制约”作为刑事诉讼中调整公、检、法三家基本关系的原则。这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中,都与对抗式诉讼模式的要求不符。法律监督者的诉讼地位使公诉人往往超越于辩方甚至审判方。在执行基本原则过程中,又常常仅注重“互相配合”,这些现象必然造成审判者不中立、法官控审不分的超职权主义庭审方式的弊端。审判中立、控辩双方诉讼地位平等,形成科学对抗是控辩式诉讼模式的内在要求,控辩双方必须是地位平等的诉讼参与者。检察机关作为控诉职能的承担者,追诉犯罪是其天职,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其追诉的心理倾向不可能在其承担监督职能时予以消失。当然检察机关的追诉应具有客观公正性,而追诉的客观公正性并不能消除其追诉的本能要求。为适应其本能要求,并保证刑事诉讼中控辩双方的科学平等对抗,应将检察机关的诉讼地位确定为与辩方平等的参诉人,重构其审判监督者的身份,重新确立控辩双方的正确关系,坚持平等对抗原则,坚守双方诉讼地位平等、诉讼权利对等的理念。为此,需重新确立控辩审三方的关系,适应对抗式诉讼模式的需要,真正贯彻控审分离、控辩平等、审判者中立的要求。这也是刑事诉讼中司法公正真正实现赖以存在的科学模式架构。   在控辩式诉讼模式中,将检察机关(公诉人)定位为与辩护方地位平等的参诉人,是控辩式诉讼模式的内在要求,是诉讼文明、民主的趋势。检察官的同等参诉人地位适应控辩双方合理的诉讼关系,对于保持科学合理的诉讼模式、实现诉讼公正具有保证作用。为确保控辩的平等,我国刑事诉讼法应增加“控辩平衡”的基本原则,在基本原则的指导下,设立相应的制度内容,以限制公权力、扩大私权利,形成控辩双方的真正平衡。只有控辩双方平衡,才能形成对抗,才能实现公正。需要说明的是,改革控方的法律监督方式,决不意味取消检察机关的法律监督地位,而是改变监督的路径,把控诉职能与监督职能有效分离,控者专司控诉,监督者专行监督权。   其次,在辩护方面,强有力的辩护是诉讼得以对抗的基本动因,而我国目前的刑事辩护率较低,据1998年-2005年《中国法律统计年鉴》的数据,在刑事诉讼法修改后的1997年,律师参与刑事诉讼率为54.5%,而之后呈现下滑趋势,到2004年则下降到44.9%。另据学者考察,北京市律师人均办理刑事案件,从1990年2.64件下降到2000年的0.78件,律师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辩护比率不足10%。[23]刑事辩护状况令人担忧。在这种状况下,大多被告人只能孤零零地面对实力强劲的公诉人,在控辩双方实力悬殊十分明显的状况下,法庭的裁决难言公正,被告人的合法权益难以保障,被告人被判无罪的可能性极低。[24]保证被告人所享有的辩护权,才能谈得上公正,控辩平衡才能体现公正,这就是程序的价值与作用所在,“程序是一种看得见的正义”的说法亦基于此。另外,由于律师的职业行为规范不健全甚或不合理,导致司法实践中辩护律师违反职业道德与执业纪律甚至出现非法行为妨碍司法公正的现象。所以,必须规范辩护律师的执业行为,加强辩护律师的执业纪律,以适应对抗式诉讼模式中对辩护一方的内在要求。提高律师的参辩率及辩护质量,应采取以下措施:第一,应当废除刑法第306条关于律师伪证罪的规定。我国1997年修改的刑法增加了第306条,把辩护人列为伪证罪的主体,这种法律规定必然妨碍律师辩护制度作用的正常发挥。律师辩护制度是为了保障司法公平公正而设立的,是法制建设民主化的充分体现,从诉讼结构看,也是对抗式诉讼模式充分体现人权保障功能的必然要求,否则,这种科学的对抗难以形成。该条款在司法实践中容易被某些司法人员当作职业报复的口实,严重影响律师辩护的积极性,破坏律师制度的健康发展,进而导致人们对整个辩护制度失去信心,这对于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机制将是严重的破坏,更有碍刑事诉讼中人权保障、司法公正的实现。第二,加强对律师违法、违业行为的惩戒,逐步实现律师的行业管理,切实实现律师行业的高度自治,由律师自我管理、自我约束、自我规范。需要指出的是,律师的惩戒不应由作为相对方的控方进行,律师作为法律服务者,系非官方主体,是与公权相对应的维护私权的重要力量,是对抗式诉讼模式中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由控方负责惩戒会严重破坏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根基,而应由自治组织律师协会或第三方的人民法院进行。同时,必须加强律师的权利保障。如,律师在场权、会见权、调查取证权、阅卷权、庭审举证质证辩论权利、庭审言论豁免权等能有效支撑对抗式诉讼模式正常运转的律师所必需的权利。同时,通过完善法律规定,加强律师自律、注重律师自身职业道德、业务水平的提高;并应采取有效措施发展律师队伍,使我国的律师制度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与控诉一方形成科学、平等的对抗,为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合理机制运行奠定前提和基础。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实质意义在于提高控辩双方对诉讼进程和结果的影响,而不仅仅在形式上。纵观我国实际,辩方力量的加强是完善我国对抗式模式的根本所在。   (二)强化法官中立,提高裁判公信力   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基本特征之一是审判者的超然中立地位。对审判者而言,公正是其裁判的核心追求,它必然要求法官居于客观、中立无偏的地位,对于控辩双方一视同仁。而在我国的刑事诉讼司法实践中,由于传统纠问诉讼模式的影响,法官往往衷情于追究犯罪,检法一体共同承担追究犯罪的任务。反映在司法实践中就是法官具有明显的追诉倾向,表现在对辩护律师一定程度上的偏见,对律师的程序权利不予重视,对律师的观点不予采纳。审判实践中常遇见的现象,如公诉人因需要补充侦查而申请延期审理的,法官一般都允许,而辩护律师提出申请重新鉴定、通知新的证人到庭作证以及调取新的物证等法定诉讼权利时,法官则时有限制;公诉人请求发言,则法官一般允许,而辩护律师请求发言往往予以限制,甚至加以排斥,判决书往往用一句常见的套话即辩护人的观点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本院不予采纳,使得律师所有的努力到此终结。此类做法,在法院刑事审判庭中决非鲜见。审判方对控辩双方的不同态度,某种意义上影响了司法公正,并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剥夺了被告人的辩护权,反映了人们包括部分司法人员对律师辩护活动在诉讼模式运行机制中的重要作用认识上的模糊乃至于偏见。而对抗式诉讼模式的正常运作,需要法官做到消极被动,以超然中立的身份介入诉讼,对控辩双方一视同仁,确保控辩双方参与机会平等。为此,法官应转变对自己诉讼角色的认识,作为中立消极的裁判者,应摆脱追诉犯罪的倾向,正确认识对抗式诉讼中律师辩护活动的重要作用,充分重视律师的辩护意见。律师辩护意见是律师辩护行为的终点和指向,也是辩护方对抗控诉方起诉意见的精华所在,法官对其充分重视,才能正确发挥对抗式诉讼模式中的职能作用。就现行司法实际状况而言,只有重视了辩护律师意见,法官才会改变偏见,平等对待控辩双方,真正做到消极被动。为此,辩护方提出了哪些辩护意见、是否采纳辩护意见、采纳与否的原因,法官在判决书中都应该明示,以判决书这一有形载体制约法官,在判决书中对辩护意见语焉不详应成为可以上诉或重审的理由,以此改变法官倾向追诉的认识及做法,使之成为诉讼中真正的消极被动者。   (三)强化庭审对抗,调动控辩双方积极性   庭审是对抗式诉讼模式的落脚点,审判的中心和重心,是决定被告人命运的关键阶段,也是展示刑事司法公正的主要领域。然而,虽然我国现行刑事诉讼法确定了对抗式庭审的大框架,但在庭审程序的具体涉及和掌握上仍有走过场之嫌。司法实践中,对抗式庭审多数情况下流于形式,表现在没有对抗、、不让当事人说话、以辩论代替质证、证人鉴定人不出庭,没有盘诘性询问等。以上现象的形成,其主要原因是能够解决被告人刑事责任的问题已在庭外解决。而这种状况的出现,又是以下原因所致。一是庭审法官预断;二是庭审法官没有权力独立审判案件;三是庭审规则不完善,不能形成有效的控辩对抗。因此,应解决庭审流于形式问题,增加审判活动中的对抗制因素,切实贯彻对抗求真的精神。为此应采取以下措施:其一,排除法官预断。法官预断是对抗式庭审的大敌,一旦法官预断,对抗式庭审就不可能发挥作用。法官预断的最大来源是卷宗,针对遏制法官预断的效果而言,对抗式诉讼模式中的起诉书一本主义显然优于职权主义诉讼模式的言词直接原则。我国1996年的刑事诉讼法修改,移送主要证据复印件,目的是为了切断审查公诉程序和法庭审判之间的联系,防止负责审查起诉的法官在开庭审判前即对案件产生预断。由于控辩审三方对于“主要证据复印件或者照片”的认识不一致,特别是由于刑事诉讼法及相应的司法解释并未对上述所谓“主要证据”的范围作出严格规范的限定,使得检察官在庭审中突然袭击的情况时有发生,导致控辩审三方之间相互冲突不断。在诸多情况下,其危害程度较之原先的“先定后审”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检察官庭后移送卷宗的做法,使法官的庭前阅卷转为庭后阅卷,易于形成心证,庭审流于形式不可避免。因此,为排除法官预断,应改行起诉状一本主义,运用证据交换解决律师的知情权问题,为庭审对抗奠定基础。与此同时,坚决贯彻回避制度,凡是在已经进行的诉讼程序中接触过案件的人都应该排除在案件的裁判者之外。其二,由合议庭主导裁判。裁判应由亲身经历审判的法官组成的合议庭在听取各方陈述、考虑各方意见的基础上作出,这是法官庭审存在的依据,也是庭审展开的目的。然而我国司法实践中,案件审理完毕后,往往要经历法官到庭长再到分管院长的审批,裁判方能作出,有些案件还需要经过由院领导和资深法官组成的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由此,庭审活动中就不必要强调对抗,庭审的功能被弱化,刑事诉讼法确立的对抗式庭审的大框架也被虚置,更不会言及具体程序规则的完善。因此,应取消司法实践中的案件审批制度,改革审判委员会由讨论案件转为疑难案件咨询机构乃至取消审判委员会,由合议庭自主决定裁判的结果。其三,完善庭审质证程序与规则,充分质证,摆脱笔录中心主义。质证是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典型特征,它是一方当事人对另一方当事人提出的证据所进行的口头的质疑询问,并由对方答复的诉讼行为。通过质证,控方可以证明其追诉的合法性和合理性;辩方可以抵御不公指控,免受不当裁判;法庭可以明辨是非,勘破真伪,以便正确裁判。如果说庭审是刑事诉讼的中心,质证则是庭审的中心。然而,司法实践中,证人不出庭成为司空见惯的场景,[25]言词证据往往得不到有效质证,书面证言充斥庭审调查活动,当事人的质证权被架空,双方的对抗无法展开。所以,应明确法庭调查的质证程序,如,交叉询问质证程序。明确质证的本质特征是对抗性的质疑和质问、交叉询问的盘诘性以及主询问、反询问、再询问、最后询问等程序规则,使证据内容的各个方面都能得到比较充分的显现;确保需要出庭的证人、鉴定人能够出庭,构建合理的证人出庭作证制度,真正贯彻“质证原则”,落实被告人的质证权,只有被当庭质证的庭审证词才能成为定罪量刑的根据;贯彻言词直接原则和集中审理原则,摆脱笔录中心主义,集中体现对抗式诉讼模式双方抗辩求真的理念,使案件事实在“辩”中自明。为避免质证造成的庭审拖沓,防止证据突袭,实现有序审理,还应结合好庭前证据交换制度,并做好争点整理工作。   (四)关注审前程序中的对抗,将对抗贯穿诉讼全过程   需要明确的是,虽然对抗式诉讼模式贯彻严格的审判中心主义,但控辩双方的对抗不应仅体现在审判程序中,同样应体现在庭审前的程序中。审前程序已具备纠纷的双方机制,“而刑事诉讼的基本特征在于解决争议必须有代表理性和正义的中立的第三者存在,由第三者在纠纷当事人之间作出判断。”[26]审前程序作为刑事程序的重要阶段,也必须具备诉讼的基本特征,由中立的第三方(法官)在诉讼双方当事人之间裁决。否则,代表国家权力的控方与代表公民权利的辩方之间的纠纷就不可能得到公正的解决,违背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内在要求,违背程序正义。   为适应对抗式诉讼模式的要求,我国刑事诉讼庭审前程序的立法与司法实践中,亟需完善的两项制度是审前法官司法审查制度及审前证据开示制度。   庭审前程序中,尤其是在侦查程序中,需要运用强制措施,而强制措施关涉公民的自由与权利,人权保障的重要性十分明显。在此阶段有较好的人权保障措施,是刑事诉讼文明的重要标志,越来越受到各国的广泛关注,也是刑事诉讼国际化趋势之一,世界各主要国家都建有相应的审前法官司法审查制度。但是,“同世界主要国家不同的是,我国刑事侦查程序中,法官没有任何角色作用,法官既不参与纠纷双方予以控辩平衡和控制,也没有对侦查程序中被侵权方施以任何的救济。使法官间接控制侦查追诉机关的作用也难以发挥,形成了一线型的强职权主义式侦查格局。”[27]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缺陷和弊端。在审前程序中,建立司法审查机制,一方面发挥裁判者的中立无偏的应有作用,避免由于与诉讼程序有利益关系的一方单方处分涉及另一方权利的事项所产生的不公正;另一方面,司法权的介入,法官作为消极仲裁者,为双方提供平等的陈述机会及必要保障。这些都是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必然要求。具体内容可以是设立司法审查机构,配备专职司法审查法官,负责审查涉及公民人身、财产基本权利和自由的有关强制性措施,并根据审查的情况决定是否签发许可令,同时决定相关措施的期限。凡追诉机关在侦查程序中需采取拘留、逮捕、羁押、搜查、扣押、监视居住等强制性措施,必须按法定程序提请司法审查官审查许可,否则应承担违法的法律责任。当然,紧急情况下的逮捕可先由追诉机关执行,但事后应及时报请司法审查法官予以补充审查以决定是否签发许可令。另外,司法审查机构还应当受理侦查行为相对人的上诉,负责举行由控辩双方参加的听证会,对上诉事项通过听取双方意见后予以裁判。并应充分保障侦查行为相对人委托律师的权利及其他权利,保障其合法权利不受侵犯。   同时,为确保控辩双方的真正平衡,应建立庭前证据开示制度,使被告方能充分利用侦查机关、检察机关以国家公权力的方式获得的有利于被告人的证据。正是由于刑事证据开示制度蕴涵了刑事诉讼对公正、效率等价值理念的追求,在保障诉讼公正,提高诉讼效率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程序功能,所以在实行当事人主义诉讼程序的国家,以成文法、法院规则或者判例法的形式规定了较为完备的刑事证据开示制度,以防止证据突袭,进而保证对抗式庭审功能的正常发挥。在证据开示制度中,应坚持凡是有利于被告人一方的证据,无论控诉机关是否要在法庭上出示,都必须庭前出示,使被告方利用国家资源获得的证据,追求与对方平衡的机会,达到控辩双方的平等对抗,支持并保障对抗式诉讼模式的良性运作,实现刑事诉讼中的司法公正。庭前证据开示制度的主要内容应包括:第一,开示既可以在审查起诉期间,也可以在法院受理起诉之后决定开庭之前。地点即可设在检察院也可设在法院,一是为了防止全卷移送,导致法官预断;二是检察官向辩护律师开示的是全部案件卷宗的证据材料,而在法庭出示的只是其中的据以指控犯罪的证据,为了证据开示把检察院不准备作为证据使用的诸多证据材料运至法院,不利于安全保密,也增加了诉讼成本。具体的开示方法可以由庭前法官来主持开示活动。方式应先由检察官向辩护一方开示证据,再由辩护一方向检察官开示证据,双方可以查阅、摘抄、复制对方的证据材料,开示时可以发表对证据材料的意见。双方开示后,应制作证据开示纪要,载明证据开示的基本情况及争议焦点,双方各执一份,提交法庭一份。第二,刑事诉讼证据庭前开示的范围既要考虑到有效保障被追诉主体及辩护律师的质证权、辩论权,又要考虑到诉讼公平、符合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基本要求。刑事诉讼证据庭前开示中应采用双向开示原则,即控辩双方互相开示证据,这样才能真正使法庭审判中的突袭行为不再发生,才能通过开示获得手段上的“平等武装”,证据开示制度才会有生命力。但必须指出,双向开示并不等于对等开示,控辩双方的证据开示应当是不平衡的,检察机关负有全面开示证据的义务,在证据开示中居于主导地位。对于作为控方的检察机关来说,应展示所掌握的本案全部证据材料,包括准备在庭上出示的,及不准备在庭上出示但有利于被告人的证据材料。辩护律师则只负有限度地开示证据的义务。当然,如果辩护一方拥有被告人不在犯罪现场、被告人未达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或精神有障碍等彻底否定公诉主张的无罪证据,亦应同时开示给控方。但辩护方拥有的不利于被告人的且未被控方所掌握的证据,不在辩方开示之列。辩护方应该展示的证据范围应采用列举的方式作出具体明确的规定,以有利于规范。同时,应建立保障机制,发挥法院在开示程序中的作用。控辩之一方在对方未依法开示的情况下,都可以要求法院的司法审查和司法保护。第三,庭前证据开示的启动程序可由控辩双方的任何一方书面形式向人民法院提出,尤其应保证辩护方此项权利的实现;也可以由人民法院依照职权向控辩双方提出而启动。第四,为保证庭前证据开示的有效性,必须建立相应的程序制裁机制,对违反证据开示程序的行为进行制裁。如,对不依法履行开示义务的一方,法院可以裁定强制其履行;对不按规定予以开示的证据,取消其证明力等。   余 论   1996年我国刑事诉讼法修改的经验与教训表明,推动对抗式诉讼模式在中国进一步扎根需要注意对抗式诉讼模式配套制度的同步建立,除前述提及的诉讼制度之外,还应积极配置简易程序,通过构建多元的简易程序包括速决程序、简化审程序、辩诉交易程序等,借助简易程序分流掉大部分案件,司法机构才可能承担起对抗式诉讼模式所要求的巨大的资源投入;要甄别证人出庭的必要程度,强调关键证人出庭,使得对抗式诉讼模式能够得以运转;要加强法律援助制度的建设,切实保障被追诉人的辩护权〕在加强制度建设的同时,应重视职业群体在对抗式诉讼模式中的关键作用。无论多么完美的程序离开相应的法律职业者的运作都是空谈。我国法官、检察官与律师所具有的对抗式诉讼模式技巧还十分有限,对各自在对抗式诉讼模式庭审方式中的地位与角色尚需进一步的体悟,中国的刑事辩护律师的数量还有待提高,职业环境有待改善等等,此类有关人的问题与障碍或许远远比制度的问题更复杂,解决起来或许需要更多的努力与投入。   当然,在借鉴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同时,应考虑由于法律和司法传统不同,民众对法律及其司法效果的认可和尊重程度、考虑诉讼主体对法律的运用和接受能力。作为刑事诉讼制度的集合体,诉讼模式不可能不受本国的政治经济制度、文化传统、社会心理、诉讼习惯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而在强调自身现实的同时,更应该积极吸收符合诉讼规律的文明的司法制度。刑事诉讼文明、民主系国际范围内的大势所趋。199年我国刑事诉讼法的重大修改,从一个角度也反映出我国适应诉讼民主、文明全球化趋势的努力。当然,我们仍应继续努力,在诉讼模式的选择上结合我国的实际,继续坚持对抗制改革,充分、科学、有效地吸收对抗式诉讼模式的合理因素,为我所用并有所创新,使刑事诉讼法的再次修改更理性、更系统、更科学。&nbsp; 注 释: [1]参见[日]土本武司:《日本刑事诉讼法要义》,董璠舆、宋英辉译,五南图书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12页。转引自陈卫东:《程序正义之路》(第1卷),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页。   [2]〔美〕迈克尔·D·贝勒斯:《程序正义一向个人的分配》,邓海平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8页。   [3]Jenny Wceman, Evidence and the Adversarial prosess, Blanckwell Publishers. 1992, p. 4转引自陈瑞华:《刑事审判原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05页。   [4]See Richard Vogler, A World View of Criminal Justice, Printed and bound in Great Britain by MPG Books Ltd, Bodmin, Cornwall. 2005,p. 129.   [5]参见刘计划:《中国控辩式庭审方式研究》,中国方正出版社2005年版,第15页。   [6]参见郭志媛:《对抗与合作:我国刑事诉讼改革的模式定位》,载《中国司法》2006年第6期。   [7]关于意大利刑事诉讼改革新近发展,参看陈卫东、刘计划、程雷:《变动不居的意大利刑事司法制度》,载《人民检察》2004年第12期。   [8]关于法国刑事诉讼改革的新近发展,参看陈卫东、刘计划、程雷:《法国刑事诉讼法改革的新进展》,载《人民检察》2004年第10期。   [9]参见王兆鹏:《台湾刑事诉讼法的重大变革》,载《两岸四地法律发展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6年)。   [10]转引自陈卫东主编:《刑事诉讼法资料汇编》,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07页。   [11]See Martin, B' Speech “The Adversarial model in the criminal justice system: what change is happening?” Venue: Heads of Prosecuting Agen-cies in the Commonwealth Conference, 23-26 September 1997,Wellington, New Zealand.   [12]如根据英国2003年《刑事司法法》第43条的规定,控方可以申请在严重或复杂的欺诈案件中,在没有陪审团参加下进行审理。如果法庭认为该案审理时间过长或相当复杂,那么法庭可以裁量该案不由陪审团审理。 &nbsp;[13][美]艾伦·豪切斯泰勒·斯黛丽、南希·弗兰克:《美国刑事法院诉讼程序》,陈卫东、徐美君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85页。   [14]〔英〕丹宁勋爵:《法律的正当程序》,李克强等译,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65页。   [15]宋冰编:《读本:美国与德国的司法制度及司法程序》,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1页。   [16]巫宇甦主编:《证据学》,群众出版社1983年版,第78页。   [17]Gary Goodpaster , On The Theory of American Adversary Criminal Trial, The Journal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nology. vol. 78. No. 1. 1987. 134.   [18]美国总统詹森于1965年寄方兴未艾委员会咨文中的引言,转引自陈卫东:《程序正义之路》(第1卷),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16页。   [19]参见黄东熊:《论当事人主义》,载《刑事诉讼法研究》,第175页。   [20]陈光中主编:《刑事一审程序与人权保障》,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7页。   [21]参见梁玉霞:《论刑事诉讼方式的正当性》,中国法制出版社2002年版,第92 - 93页。   [22]参见前引[5],刘计划书,第21页。   [23]参见田文昌、陈瑞华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再修改律师建议稿与论证》,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5-6页。   [24]根据《中国法律年鉴》和《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所提供的数据,从2002年到2006年,我国无罪判决的平均比率为0.32%,远远低于实施“精密司法”的日本之外的其他国家。   [25]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第48条和第47条的规定,凡是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证人证言必须在法庭上经过公诉人、被害人和被告人、辩护人各方讯问、质证,听取各方证人的证言并且经过查实以后,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然而,实践中,证人出庭率极低,不仅使证人证言的证据能力和证明力难以保证,同时也损害了被告人的质证权,使庭上对抗无法展开。据调查,全国各地的法院刑事案件的证人出庭率普遍在10%以下。参见胡云腾:《证人出庭作证难及其出路》,载《环球法律评论》2006年第5期。而我国西部某市基层和中级两级法院刑事案件中的证人出庭率仅为0.38%。参见左卫民、马静华:《刑事证人出庭率—一种基于实证研究的理论阐述》,载《中国法学》2005年第6期。   [26]前引[18],陈卫东书,第105页。   [27]张月满:《论我国侦查程序中法官角色的重塑》,载《政法论丛》2006年第2期。   作者:陈卫东,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 教授;张月满,山东省政法管理干部学院 副教授。
  13. 施鲁赫特:马克斯·韦伯与《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对话)
    人文 2011/06/11 | 阅读: 2005
    时间:2011年3月13日下午 地点:北京大学伟利楼德国研究中心 &nbsp; 施鲁赫特教授(Wolfgang Schluchter)简介:1938年出生,在柏林自由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任曼海姆大学教授,后长期在德国海德堡大学任社会学教授(1976-2006),曾在德国、美国、意大利、新加坡、日本、香港等地大学以及南开大学客座讲学。施鲁赫特教授长期从事马克斯·韦伯研究,对韦伯的学术思想有精辟的理解和批判性的发展,世界上几乎所有韦伯的研究者均受惠于施鲁赫特教授的研究,被誉为天下韦伯第一专家。他的研究领域涉及社会学、历史学、宗教研究等领域,著述极丰,代表性著作有《现代理性主义的产生——韦伯关于西方发展史的分析》、《世界的祛魅——韦伯研究六论》、《宗教与生活:韦伯的文化与价值理论研究》、《宗教与生活:韦伯的宗教与统治社会学研究》、《韦伯关于儒教和道教的研究:评述与批判》等。 北京大学德国研究中心邀请施鲁赫特教授来京讲学,并2011年3月13日下午与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北京航天工业大学和《中国图书评论》等机构的学者座谈。 &nbsp; 潘璐:很高兴,我们读书会大家能够抽出时间来,今天又有一个难得的机会,请来海德堡大学的施鲁赫特教授跟我们座谈一次,北大德国研究中心请他来举办了一系列的讲座,我们这个学期一起读了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所以我想今天就以这本书以核心谈一下,与韦伯专家做一次对话,并借此机会对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讨论。 &nbsp; 施鲁赫特:我首先要讲的一点,《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不是一本书,首先这是两篇文章,在1904和1905年先后发表。这中间有一个的停顿,韦伯曾于1904年到美国参加世界博览会,他急于把第一篇文章在赴美之前赶出来,这就是为什么第一篇文章里有很多错误的原因。当时排字工在许多英文段落里排版出现了问题,最后成书时,尤其在脚注部分,错误很多。后来再版时,包括翻译版本,这些错误不断被重复。1920年,韦伯写第二稿时,有些错误他也没再改。第一篇文章里,他先提出问题,在第二篇文章,他试图解决问题。第一篇文章中韦伯沿袭了桑巴特的观点:桑巴特在他两卷本的《现代资本主义》里面也提出这个问题,人的哪些精神状态对于加强现代资本主义的某些发展,尤其是制度层面的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文章一开始他写到,我目前不想关注现代资本主义的结构,我关注的就是人的这种精神的状态,精神怎样跟结构一起来构成一种新的经济形式。 在第一篇文章里,他强调即使没有资本主义形式,也可能存在资本主义精神。而反过来,即使没有资本主义精神,也可能会有资本主义形式。第一种情况发生在新英格兰,那里现有了这种精神,却还没有相应的形式;第二种情况发生在意大利,那里已有资本主义形式,但还没有现代资本主义精神。历史上的不同时代早已存在资本主义的萌芽,但新教精神加入以后,便促进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的发展。另外,韦伯在方法论上的兴趣点在于分析精神和形式之间的关系,并证明精神和形式之间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他把这种关系称为亲和力的关系。 在1904年底、1905年初撰写第二篇文章时,韦伯想要阐释基督教义的哪些前提发展成内心禁欲或者职业禁欲。这部分比较复杂,使韦伯深陷神学界的争论,因为他不是专家,对情况的复杂性并不是很了解,因此对问题的分析也不很透彻。他试图提出这样的论点,即宗教作为职业禁欲的基础。在第二篇文章的结尾处,韦伯给出一个晦暗的前景:以职业作为生活的意义,意义的重要性会渐渐丧失,甚至被工具化,这最终会导致意义的缺失,让人放弃个人的自由。 &nbsp; 王炎:我有个问题,针对韦伯研究的方法。他研究精神与现实、或曰观念与历史的关系,基本上采用这样一种模式:选取一些著名的历史人物,像富兰克林、路德、加尔文或一些教士,引用他们著名的论断或言论,然后再做一些资本主义生产的案例分析,比如计件工资对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不同的激励作用,或分析一些新教国家(如荷兰、美国)企业家与雇员的工作表现,最后把二者联系起来,以此证明新教伦理对现代资本主义形式的塑造,虽然很有启发性和创见,但这样研究方式在学理上是否有效? &nbsp; 施鲁赫特:再强调一下,我一开始指出了一点,《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不是一本书,而是两篇文章,两篇文章是有区别的。第一篇文章只是提出了问题,指出这个问题为什么存在,第二篇文章里面才给予解释,韦伯在给予解释的时候对当时经济的状况并没有做太多的关注,主要是关注宗教信仰及其对某些团体的生活方式的影响,以及他们如何在宗教信仰的影响下进行经济活动。第一篇文章里只提出了问题。他提到富兰克林,并不是把富兰克林作为一种解释性的例子,而只是把他拿出来跟福格相比较,指出他们两者的理念之间有什么不同。他只是把富兰克林作为一个形象的例子,比较形象的给我们展示有这么一个问题。 &nbsp;&nbsp;&nbsp; 当然我们仍然可以问,新教教派的那些教义到底是不是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与他们的经济行为是不是有因果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韦伯在这个论证中并没有把这种关系建构的那么严密,或者说实际的过程与他想象的不一样。对韦伯的论证,确实也有不少批评,一种说事情并不像韦伯说的那样,我们可以找到历史上的证据表明,那些教派里的情况和韦伯描述的不一样。&nbsp;&nbsp;&nbsp; 另一种批评说,韦伯认为禁欲是新教的特点,其实天主教、犹太教里也有,并不像韦伯说的,是新教专有的。第三种批评就像布里塔诺等人的批评,认为所谓的精神因素实际对经济的发展无关紧要,经济发展根本不需要精神这种东西。 &nbsp; 王炎:这就是说,虽然韦伯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们仍面临知识上一个巨大的困难,就是如何证明观念与现实和历史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长期困扰着知识界,像一个谜。这样一个艰巨的工作,韦伯尚未完成。 &nbsp; 施鲁赫特:你刚才提到的这点很有意思。韦伯是想通过对于理念在历史中的有效性的研究来,给社会学的这种关于理念的研究做出一种示范的效果。在他的研究里面,韦伯并没有说教义是直接作用于信仰人群的,他指出,如果教众逐字逐句地接受这些教义、遵从这些教义的话,那他们根本没法活下去。因为信徒没法通过这些教义知道他在尘世生活结束之后是不是能够得到救赎,不管他们到底怎么做,他们也不会了解到他到底是不是会被救赎。他们不能忍受这种情况,就会寻找一个答案。他们就会向神职人员询问,怎么样让自己摆脱这种困境。这时候就会发生对原本的教义进行重新阐释的过程。这样,尘世中职业的成功就会被阐释成为一个能够获得救赎的信号,这个加强了人们对经济成功的兴趣。 &nbsp;&nbsp;&nbsp; 所以,按照韦伯的观点,进行社会学研究的人,应该不仅仅关注所谓的抽象的教义本身,而应该关注当时给教徒看的一些书籍,比如怎样解救灵魂等等这样的书籍,在这样的书籍里会更多地找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实际上韦伯想用他的文章、他的研究作为一个给社会学、历史学研究的范例。所以,韦伯的这个研究,实际上对我们来说,它的意义也就是在于方法论上面,至于历史学上的论证,可能只有了解17世纪的学者才能够判断。 &nbsp; 孙飞宇:我的问题是,如果我们想要理解马克斯.韦伯,我们要把他放在当时的文化传统、社会和政治背景里面理解这样一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什么能够让马克斯.韦伯在他的时代里面,来写这样一本书,讨论资本主义精神的起源、或者说讨论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关系? &nbsp;&nbsp;&nbsp; 我自己的理解,这里当然有很多的方面。比如首先有可能是他个人生活,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比如另外一个原因要回答在他那个时代资本主义精神危机的问题,马克斯.韦伯认为,只有通过这样一个回答,才有可能理解当时的时代精神危机,并且理解自我。等等,但是我想听一下施鲁赫特教授的回答。 &nbsp; 施鲁赫特:您刚才提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因为在分析之中,有好几条线索都要顾及到,一条是生平的线索,第二是时代的线索,有哪些重要的事件、当时的气氛如何,牵扯到德国、尤其是威廉时期的德国。还有另外一个线索,即当时科学和学术发展的线索,如果我们试图对韦伯的研究进行一个概括性的描述的话,既要把这些线索分开来看,又要避免用因果论的视角来把它们统合到一起,否则我们就会犯简单化的错误。 &nbsp;&nbsp;&nbsp; 我举一个典型的简单化的例子,大家都知道阿图尔·米茨曼的《铁笼》(The Iron Cage)这本书,书的核心内容是韦伯跟他父亲以及父母之间的冲突,他为了保护母亲杀死了父亲,这使他心怀愧疚,健康恶化,而后他出于罪责感在研究工作中强调禁欲方面,又说打破禁欲要通过神秘的东西,然后这个神秘的东西又从某个女性产生,整本书都是以此为线索的,我认为这种阐释毫无道理,犯了简单化的错误。把韦伯的生平跟他的著作之间解释为一种因果关系,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简单化的做法。因为从科学研究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问题的提出并不完全是受个人因素影响的,而是更多跟他当时的时代、科学研究发展的状况相关,研究是为了用更好地方法解决问题,这和个人的生平之间只有间接的关系。即使在科学研究中个人的某些因素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我们来解答科学研究中的问题,答案正确与否,其衡量标准并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是不是由此得到了解决。 韦伯生活的时代确实是一个文化悲观主义盛行的时代,当时人们的想象不是人类的、社会的发展会向更高、更好、更让人喜悦的目标前进,而是前途一片暗淡,最终可能是意义缺失,自由受到限制、甚至丧失自由。当时的时代精神很大程度上受到三个人物的影响,一个是马克思,在经济问题方面;一个是尼采,在道德问题方面,在某种程度上还有弗洛伊德,他把非理性渐渐引入了学术讨论之中。同样的还有帕雷托,在他的巨著里他把行为中的非理性因素和“经济人”的理性行为相对,把非理性的因素作为核心问题来讨论。所以当时是一个文化悲观主义和非理性大发现的时代,如果是强调或者是为理性进行辩护,其实是对当时文化悲观主义的批判、反驳的一种态度。从这点来看,韦伯既受到当时文化悲观主义时代精神的影响,他又是为理性来辩护的反潮流运动的一个追随者。 &nbsp; 王炎:您提到为“理性”辩护,在中文里“理性”对应着两个英文词“rationality”和“reason”。我想澄清一下,您这里用“理性”对应的是哪个词的含义? &nbsp; 施鲁赫特:在德语中,也有两个词对应,一个是“合理性”(rationalitat), 一个是“理性”(vernunft),在德国历史上,合理性与理性有一个阶段通用,但是韦伯提出的理性是哲学范畴,对社会学来说,讨论的是合理性,是实践的过程。当然一直也有一个大家都在提的问题:韦伯区分的合理性不同的层面,如果能够把它合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最终会达到理性?这个有不同的答案。哈贝马斯有一篇文章《理性的同一性与它的不同声音》,人们可以会倾向于把韦伯说的不同的合理性——目的理性、价值理性、形式理性、物资理性、理论理性、实践理性等等,用哈贝马斯的话来解释,那就是理性不同的声音。这里面,每种内容可能都包含理性的成分,但是没有一个可以被称理性。但我认为,韦伯没有关注过他说的这些合理性跟理性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一直竭力强调的是自我决定的生活,这种生活应该是由内心的冲动来决定的,而不只是对外界环境的反应。自我决定,一方面意味着自主,一方面意味着自由,人需要自由,也需要某些条件才能在自由中生活,我们可以把韦伯整个的社会学称之为自由的社会学。 &nbsp;&nbsp; 韦伯生活的时代,从政治体制上来讲跟英国和美国有区别,德国的政治制度是权威性的、受限制的,并不是一种民主结构的政治。人们为解放而斗争。解放从德文意义上来说,就是获得更多自由的过程。对韦伯来说,解放对于他自己所属的市民阶级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题目,韦伯在当时帝国时代希望市民阶级能够执掌政权,而不是再受到封建的统治。另外,他很强调工人阶级应该有自主的权利,虽然他理解的并不是在社会主义的,而是在资本主义的框架下。作为社会力量工人阶级应该有自己的代表,比如工会。尤其在一战中,他看到受到伤害的并不是封建主,而是工人和所谓的小人物,因此他一直竭力争取,工人阶级在社会上、在一个政治秩序中要有自己的声音。 &nbsp;&nbsp;&nbsp; 韦伯一直主张建立资本主义民主,这是他想象的国家形式。当时他生活的时代还是帝国时代,资本主义民主要通过斗争才能实现。如果要跟学生解释韦伯的政治倾向,可以引用他自己的一句话,他自己说“我是市民阶级的儿子。我为市民阶级的自由而战,这个自由应该得到实现。”他认为,在英国、美国,市民阶级要比在德国拥有更多的自由。 &nbsp;&nbsp;&nbsp; 所以,如果我们面对一个学者的这么多的研究成果,我们既要把不同的线索分开,对每个单独的进行描述,又要把它合在一块,让大家知道一个概貌,要避免简单化确确实实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nbsp;&nbsp;&nbsp; 可能有一点能够说明韦伯跟马克思、尼采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看到官僚化的威胁,他认为普遍的官僚化会对自由产生威胁,人们会被过于强大的行政力量所左右。这种情况他认为是无论如何必须避免的。他看到了经济方面可能官僚化,资本主义最后会变成垄断资本主义,政治生活也可能会官僚化,社会生活也可能官僚化,他认为普遍的官僚化是一种很可怕的前景。 &nbsp; 孙飞宇:我个人理解,在形式化跟所谓的生命实质、精神之间有一个二元区分。 &nbsp; 施鲁赫特:“铁笼”在韦伯的原文里应该是“像钢一样坚硬的外壳”,人们一方面受到限制,另一方面又感到满意、很满足。不是要超越当前的生活状态,追求新的东西。人们在壳里面感到满足,视野受到了限制,不去追求新的东西,这是一种巨大的危险。在《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的结尾处韦伯引用了尼采的话,人如果自我满足,就成了自我发明幸福的最后的一群人,他们失去了对新生活追求的力量,不会超越自己了。 &nbsp; 孙飞宇:这个形式化是一种所谓的倾向于官僚体系的形式化,官僚化的一种形式化。 &nbsp; 施鲁赫特:官僚化也有它的精神——臣仆精神,适应外界环境,使得生活无忧,但也忘记了人的使命——自主地生活。 &nbsp; 王炎:一般大家都认为韦伯与马克思之间形成一种对话。他们同样研究现代资本主义,但却从完全不同的角度。马克思的研究注重阶级斗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毕竟马克思曾在巴黎见证了1848年无产阶级革命,后来又生活在英国,目睹了英国资本主义赤裸裸的剥削,所以他的研究注重从物的层面切入,以经济基础为前提分析上层建筑。 而马克斯·韦伯却颠倒过来,从精神、信仰出发,研究资本主义形式如何被清教伦理塑造,这是不是因为他身处的历史环境已与马克思非常不同?二十世纪初,德国资本主义要远远落后于英国和法国,可以说当时的资本主义方兴未艾,德国市民阶级刚刚兴起。德国社会普遍出现了乡土怀旧情绪,一度兴起”乡土艺术”(Heimat Art)和文学,对往昔田园牧歌的生活憧憬,对德国文化身份怀旧,而对新生的资本主义有某种拒斥。在这样一种氛围中,韦伯才从文化、信仰入手研究资本主义,而不像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方法。 &nbsp; 施鲁赫特:我们又遇到了刚才的问题,即非学术的语境因素对科学理论的产生和发展所起的作用,这包括生平的、政治的,还有您现在提到的文化上的语境因素。当然这些语境因素会发生一定的作用,但是更重要的是理论的问题能不能得到解决,能得到好的还是差的解决。一个理论上的问题是关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问题,那我就要问了,到底是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还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到底哪个理论更好?这个问题是要从理论方面回答的,和上面提到的语境因素没有直接关系。 &nbsp;&nbsp;&nbsp; 这让我又想起《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在文章的最后,韦伯说到,不管是历史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也好,两者都有其常识性的正当性。但是如果在研究中只是追随其中的一种,那就不能更接近历史的真实;要超越它们两个之上才可能有有趣的结果。所以,韦伯并不是想把马克思反过来,不是说头在上面,脚在下面,或者头在下面,脚在上面,而是既不给头、也不给脚一个优先权。 &nbsp;&nbsp;&nbsp; 第二个问题仍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我们仍不去管刚才所说的语境因素:一个阶级的理论,如果只从跟生产资料的关系这一点来定义一个阶级的话,那么这个阶级理论是不是一种好的理论呢?韦伯当然没有完全批驳马克思的阶级理论,而是把他的阶级理论做了扩展和细化,而且在韦伯的所有分析里面,都有阶级分析的成分,但是他又做了一些区分,比如按照劳动技能,一个有劳动技能的人在劳动力市场上是不是应该得到更高的收入,他把有劳动技能的人称为谋生阶级,以区别于有产阶级。韦伯这么做是有历史依据的,因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马克思设想的资本主义必然导致的阶级的对立并没有发生,而是产生了阶级的分化。所以韦伯没有抛弃阶级理论,而是将其细化,因为现实的情况需要一个更精细的概念工具来描述。&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 这里又出现了另外一个概念,必须要和阶级的概念结合起来考虑,那就是等级的概念。在马克思的理论里面,等级和阶级是不同历史阶段的产物,但是对于韦伯来说,在同一个社会里、甚至在现代社会里,阶级和等级都是同时存在的,比如职业等级。对韦伯来说,等级很重要的一个特点,不是首先按照收入划分的,而是按照社会荣誉,按照社会上其他成员对他们的认可,因为人们会辨别这个等级为社会作出了特殊的贡献。对韦伯来说,所有的现代社会,不管英国、法国、德国,都是阶级社会。但是这些社会是由多个阶级组成的,它们之间有差别,其中之一就是社会荣誉的差别。如果他今天到中国的话,他也会把中国社会称为一个阶级社会。因为在中国社会里面,也存在着阶级的形态,这些形态一部分是以经济进程为前提的, 一部分是以教育制度为前提的。这里有不平等、有差别的地方,不管这种区分、差别是不是有道理,但是中国目前社会肯定不是一个均质的,也更不是一个和谐的社会。当前中国社会有很多冲突,但是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公开地讨论、解决这些冲突。 &nbsp; 邓明艳:我的问题有关于韦伯的方法论。我认为韦伯的方法论不同于他此前的整个近代西方思想传统。近代西方思想从文艺复兴开始,经历中间的浪漫主义,直到韦伯生前依然方兴未艾的实证主义。尽管这三种思想运动从方法论到形而上设定都各自不同,但其中仍然有一个基本线索贯穿始终,揭示出三者彼此的延续性。粗略地说,它们对于人关于世界及人本身的知识都有某种预设。这种预设就是所有的知识都遵循同样的原则或形式,我们只能以这样的原则或形式去理解和认识对象。又或者对象本身有某种普遍的本质,我们对于对象的认识以对本质的理解为基础。这些原则、形式或本质是我们认识和理解的前提,它支撑着或足以解释整个现象,包括自然界的现象和人类世界的现象。一旦我们找到这样的前提,我们就可以解释一切。并且这一前提决定我们由此获得的知识是具有普遍有效性性的知识。尽管实证主义不再坚持经验知识的绝对真或普遍有效,它依然坚持某一类经验知识的绝对确定性,并把它作为其它经验知识相对确定性的基础。但是在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本书里,你很难看到从一个普遍预设开始,去寻找那个通向本质或绝对真的思辨或抽象论述。你更多地看到他对于具体的生活群体中具体的生活经验的关注。因此在他的方法论中似乎没有从普遍到特殊的这样一种论述方式。相反我们更多地看到它对于证据的展示,而不是论述。这是韦伯方法论中具有革命性的地方。他回避哲学的、形而上思辨的方式,转而关注现实。但现实是特殊的、充满差异的,因此又是不能被普遍化的。您认为韦伯的方法论中有某种普遍预设吗?又或者他通过对特殊现象的研究,最终能够带给我们某些普遍的规律? &nbsp; &nbsp; 施鲁赫特:我想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回答这个问题。第一、韦伯的理论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即人的行动都是具有意义的,这也是行动和自然现象的本质区别。因此社会科学或社会学应该是一种理解的、解释的科学。而对于自然现象,我们只能够解释,不能理解。我们能够理解人的行动,因为行动总是有动机的。舒茨、韦伯还对行为和行动做了一个区分。他们认为行为是没有意义的,而行动是有意义的。当然,我们不能由此就认为,关于行动的社会学理论,从逻辑上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理论。行动理论同样也是想解释、也想能够发现一些普遍性的规律,韦伯甚至把它称为社会学规律。 在《经济与社会》这本书里面,韦伯首先定义什么是行动、什么是行动的意义;然后给出各种各样的行动,研究这些行动之间的相互影响;接下来研究社会行动组织。他从最小的行动开始一步一步展开。这是一个逻辑性的过程。当然这不是从一个很高的理念推下来的东西;而是从客观的事实开始,慢慢往上推的过程。 &nbsp;&nbsp;&nbsp; 所以按照韦伯的观点,科学工作者作为某种社会现象和社会情况的观察者,他不能只是作为一个局外人来进行观察,而应该从社会成员从一开始对意义进行建构、设计的时候就深入其中。比如说我观察到一个人,他在街上飞奔。这是作为局外人观察到的结果。而社会学研究者则要身入其中,进一步挖掘这一行动的动机。比如我会想他跑是为了赶上汽车,或者有人在追他,或者他正在锻炼身体。但无论如何,这个行动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不能仅凭对行动的观察来断定。 所以我必须先要考察他到底有什么动因,才在街上奔跑。也就是说,我一定要跟他主观的所谓理解的意义发生联系,我才能理解他。所以,韦伯就把他的社会学称之为理解的社会学。这个理解的社会学是为解释的社会学服务。在解释的时候我可以有一个形式化的结构、一个普遍规律性的东西,还需要有初始的条件,这是解释。但理解的社会学不能这样,因为它以被研究者作为主体的特殊性为基础。 第二、在韦伯的方法论中我们还需要指出,他不以“绝对真”或“客观正确”作为意义理解的标准或目的。因此他反复地强调对于行动的理解不可能有绝对有效或最有效的一种理解。相反,每一种理解可能都各有侧重(比如更合理性的理解或更情感化的理解),同时又都有尚未被理解的地方。不仅如此,韦伯认为甚至我们的自然科学理论也没有一个是最终确证的。我们的所有理论都是时间中的存在,都需要通过未来的经验对它的有效性做进一步的证明。 &nbsp; 潘璐:在目前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出现了一些价值观念上的困惑,比如拜金主义、对物质的极端追求等。您站在韦伯的立场上如何评价这些现象,对于克服这些问题有何建议? &nbsp; 施鲁赫特: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也很难回答,我觉得从韦伯的分析来看,资本主义本身不会产生出一种限制获利贪欲的精神,尤其是对金钱的贪欲,如果有一种精神能限制这种贪欲的话,这种精神也不会来自资本主义,而应该有其他的来源。 &nbsp;&nbsp;&nbsp; 如果我们拿《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进行对照的话,这种精神必须是一种很强大的文化力量,必须是震动人们内心的力量。当然,这里面有一个问题,这种文化力量到底是什么,哪种传承下来的文化因素会起作用?我猜想,社会主义不应该是这种强大的文化因素,因为社会主义是一种西方的传统,而且是资本主义的一个后果,儒家的思想是不是可以成为这种文化因素?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思考方向。我们在新加坡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们观察到,在新加坡,人们试图复兴儒家的思想,给人提供一种新的方向,用文化的力量束缚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一些问题。随着东欧的解体,资本主义取得了所谓的全面的胜利,当时人们对于束缚资本主义发展的思路并不感兴趣;而目前,西方在进行一场很广泛的讨论,人们怎么样能够在资本主义经济生活中重新引入道德的原则。引发这种讨论的一个原因就是金融危机,金融危机不仅是金融系统内部的变化所导致的后果,而且是一种短视经济行为的后果,就是说要尽快的挣钱,不管后果是什么。所以我们现在讨论的关键问题就是可持续性,可持续性就是说要克服这种短视的缺点,放弃短期的效益,更多考虑未来和今后的发展。 &nbsp;&nbsp;&nbsp; 我们相信,要想达到这种效果,恐怕还是要通过调控、国家的调控,尤其在金融行业,应该有一个全世界都能够认可、都能够通行的规则,才能激励人、甚至迫使人避免只重视短期的效益;因为从今天来看,道德的力量确确实实已经太弱了。 &nbsp; 王炎:在中国学界,对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有了新的理解,与1980年代的解读不同,有观点认为,既然现代资本主义是新教伦理的产物,而中国没有基督教信仰,因此我们不可能学习或照搬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而必须寻找不同的道路。但与此同时在现象层面,韦伯所描述的经典现代资本主义商人,无论在大陆、台湾,还是香港,我们都能够看到。中国商人也非常努力工作,花钱节制,把赚取的利润统统投入再生产,他们是经典的韦伯式的禁欲商人。这似乎出现了理论与经验的悖论,我想问问施鲁赫特先生的看法。 &nbsp; 施鲁赫特:如果以为必须先有新教伦理才能产生资本主义,实际上是对韦伯的误解,用韦伯的话说,他只是做了一项史学的研究,他认为,他的观点只能用于17、18世纪西欧的情况之下,而且他认为,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和中期确实是按照他描述的那样:有那么一群企业家,他们实践禁欲的生活,将利润投入再生产中;但很快这个阶段就过去了,资本主义本身的机制替代了新教的伦理,就是它对利润纯粹的追求。 &nbsp;&nbsp;&nbsp; 按照哈贝马斯的说法,如果文化的力量已经不具备束缚不良后果的能力的话,那我们应该在社会中进行争论、进行广泛的讨论,搞清楚我们在经济活动中应该采取何种态度,搞清楚腐败是一种不道德的、应该受到惩罚的行为,剥削和极端的分配不公不应该得到姑息。要搞清这些问题需要一个讨论的社会,这种社会要能够承受各种冲突,也能够接受不同的意见。 &nbsp; 潘璐:好的。由于时间关系我们今天就到这儿。感谢施鲁赫特教授,谢谢各位。 &nbsp;
  14. 毕宏音:从控制到解构:移动互联热潮之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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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林怀民: 光影间的流浪者 by 谭旭峰
    艺术 2011/06/10 | 阅读: 1232
    “有人可以把票当作一个生活的工具来赚钱, 天经地义。你也可以从跳舞,换得的名声去做更有名更有钱的事情,可对我来讲不是,一开始就很清楚的。”
  16. 纪坡民:“夹击中的奋斗”--毛泽东出兵援朝的艰难决策
    历史 2011/06/13 | 阅读: 3104
    對抗美对抗美援朝,我没有专门研究;不过,多年来我一直在关心和思考这段历史。这些年来,关於朝鲜战争的书出得很多了,中国的,有军科院的大部头,有历史专著,还有各种回忆录,外国的,有美国写的,有日本写的,还有南韩写的。我看过的,大约有一二十本吧。我感觉写得比较好的有三本:一本,是徐焰的《第一次较量》;另一本,王树增的《朝鲜战争》;还有一本,是美国人写的,早些时候内部出版,其中有美国决策层的情况,史料很丰富,是权威史学著作。我就抗美援朝的几个问题谈点意见,希望对大家有所启发。 对抗美援朝的简要评介 朝鲜战争爆发,是1950年6月25日。前四个月,是北朝鲜在打,先是和南朝鲜打,美国很快参战,又和美国打。前两个多月,北朝鲜打得不错,一直攻到釜山外围,朝鲜全境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没有解决了。9月15日,麦克阿瑟策划的"仁川登陆"成功,形势急转直下,北朝鲜军队的后路被截断,军心大乱,在前后夹击下,向北溃逃,转胜为败;美军则大举反攻,於10月7日越过三八线后,直指鸭绿江。- "仁川登陆"﹐这是麦克阿瑟在朝鲜战争中的绝招,不过也是他唯一的绝招,随后则是瞎指挥引起的一连串失误,这是一本美国人写的书里介绍的情况。若不是麦克阿瑟的瞎指挥,我军在入朝之前,美军大部队本来可以进抵鸭绿江,重兵沿江列阵,如果那样的话,对我军来说,麻烦就大了,会变得很难应付。 中国参加朝鲜战争,正式宣布的时间,是1950月10月25日,也就是60年前的今天;实际上,志愿军10月19日就入朝了。到1953年7月双方签订停战协定,共两年九个月。这一段时间,就是我们所说的"抗美援朝"。 &nbsp; 中国参战后的"抗美援朝"﹐可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1950年10月到1951年6月,是"运动战阶段"﹐基本是我军在解放战争时期的打法,大步进退,运动歼敌,就是所谓"五次战役"﹕ 第一次战役,是遭遇战,双方不期而遇,我军胜了,不过是小胜。期间有这么一个惊险的故事,彭德怀过江后急於找金日成联络,竟然跑到快速推进的敌军后方去了,就在一个矿洞里建立了联合指挥机构,而身边却连警卫部队都没有,随时都有被美军俘虏的危险。我军将领历来有靠前指挥的传统,不过作为志愿军最高统帅,彭德怀作战风格的剽悍也实在太出格了点,这同呆在战场千里之外的日本豪华总部发号施令、偶尔到前线"做秀"的麦克阿瑟相比,可谓天壤之别。这个序曲,或许一开始就预示了后来的战局发展。 第二次战役,是我军的典型打法,驾轻就熟,又精心部署,佯为示弱后撤,却大胆向前穿插,然后东西两线大举反攻;美军骄狂冒进,突遭打击,仓惶应战,措手不及,狼狈后撤,西线的第八集团军差点被包了饺子,东线的第十军更是险些被全歼。彭德怀的胃口之大,让麦克阿瑟大惊失色,从此头脑乱了方寸,忽而惊惶失措,忽而虚骄狂妄,尽是瞎指挥。 不过,中国军队也确实领教了什么是现代化的战争。美国军队的火力之强大和机动之迅速,加上绝对的制空权,使已经被我军完全包围的美军,大部分又溜掉了,无法将之全部歼灭。 总的来说,此役我军大胜,一仗下来,歼敌数万,解放了平壤,推进到三八线。整个抗美援朝,这是打得最漂亮的一仗。美方后来的战史资料说,就在这一个星期里,中国确立了世界军事强国的地位。 第三次战役,我军乘胜进攻,越过三八线,美军惊魂未定,继续溃逃,我军解放了汉城,战线推进至三七线,这是抗美援朝期间我军向南推进的最远处。不过从军事上说,这一仗胜得有点勉强,歼敌也不多。我军的战役企图,主要是政治性的:三八线,既然美军打过来了,我军就必须打过去。我方能够取胜,还因为美国军队被我军的突然打击吓坏了,一个劲儿往南溃逃。 第四次战役前,我军连续作战,极度疲劳,后勤距离拉长,粮弹补给严重不足;而美军摸住了我军的弱点,粮弹均靠单兵携带,只能发动"星期攻势"﹐加上美方的统帅,又换了个厉害的角色李奇微。第四次战役发起后,我方进攻,小有斩获;不久,李奇微强令美军全力反攻;我军火力太弱,力不能支,边打边退,汉城得而复失,到了三八线附近,战线才稳定下来。 因此,这次战役,我军是先胜后败。主要原因是,我军连战连胜,轻敌了,想把美军一举赶下海,想法不切合实际。此役的汉江保卫战,打得相当惨烈,我军十分艰苦,但非常顽强,梯次撤退组织得很有章法,美军也实实在在地领教了中国军队强劲的战斗力。 前四次战役,基本是连续打的。战线稳定在三八线以后,我军休整补充,又发动了第五次战役。当时的情报显示,美军有重演"仁川登陆"的迹象,我方在朝鲜东西海岸的防御部署尚未完成,因担心后方供应线被切断,战役提前发动,想打乱美军部署,所以准备不够充分。战役发动后,开始,我军向前推进,然后,美军大举反攻,结果战线又回到三八线稳定下来。此役,我军先进后退,算是平局。其中,180师在撤退时被包围,因指挥失误,部队溃散,多数被俘,是我军抗美援朝中在一次战役中最大的损失。 第五次战役,我军第一线兵力在数量上占优势,70万对34万,超过敌方一倍;但是,美军的火力优势过强,远非我军所可匹敌,所以未能获胜。西方国家的舆论时常单凭主观臆测,就渲染中国在朝鲜完全靠"人海战术"﹐有些中国人也这样认为。其实,只有第五次战役,可以说是这样。而前四次战役,第一线兵力,我军比敌军的兵员还要少一些。实际上,我军的战斗力,主要源於勇敢顽强的战斗意志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而不是单纯依赖人多。而美军的优势,则是强大的火力和快速机动能力,还有我们未曾想到的强有力的后勤保障,至於其背后现代工业雄厚实力的支持,那时的中国可以说百不及一。 打仗要"知己知彼"﹐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朝鲜战争时,中美两军遇到的,却是相互非常陌生的对手。应当承认,在了解和认识对手并转变应对之计方面,美方比中方更早一些:美方是第三次战役后,中方则是第五次战役后。这并不是因为美方的统帅更优秀,而是随军记者对美军败绩的狼狈情形大肆渲染,搞得国内舆论大哗,统帅机关深受刺激,因此思维模式转变比较迅速。这是美国军队或者说美国这个国家的特点。革命时代的中国,手中没有多少物质手段,"冒著敌人的炮火前进"﹐靠的完全是一股"精、气、神"﹐这就要求"我们万众一心"﹐七嘴八舌的,怕扰乱军心,因此不可能采取美国人那种办法。不过,美国人这种在战争中实行"公开性"的做法,在越南战争期间吃了大亏,到后来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时,对战场的新闻报导就有许多限制了。 第二个阶段,从1951年6月到1953年7月,是"阵地战阶段"﹐双方已经开始停战谈判,不过,也是边谈边打,谈谈打打,双方在三八线附近,阵地防御,反复突击,互有进退,战线基本稳定,有两年多一点时间。 在第一年,从1951年夏秋到1952年夏秋,美方居主动、处攻势,依靠海陆空立体战力,用强大火力猛烈进攻,还企图用优势空军的"铰杀战"斩断我军后勤供应线。但是,我军依托坑道、顽强抗击,同时大力加强后勤保障,顶住了美军的攻势,上甘岭之役,先是15军,后是12军,打得最为出色。 到第二年,从1952年夏秋到1953年7月停战,我方武器装备提高,后勤保障改善,完全适应了美方的打法,越打越主动,优势转向我方。在停战之前一个月,发动了金城战役并取胜。到朝鲜战争结束时,我军略占上风。 有趣的是,在这个"阵地战阶段"﹐我军的打法,基本上是红军时代那个洋顾问李德指挥第五次反围剿的打法-"阵地战"加"短促突击"。看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没有什么固定之法,是最"实事求是"的事,一种情况下错误的打法,在另一种情况下,就成了正确的。我们的军队,传统非常优秀,能够根据战场形势迅速转变作战思想,灵活得很。 &nbsp; 朝鲜战争,从1950年6月到1953年7月,打了三年多一点,从三八线开始,基本在三八线结束,是个平局。但是,中国参加朝鲜战争,是从鸭绿江开始的,基本在三八线结束;因此,就抗美援朝而言,可以说中国是胜方。 停战时的战线,就是如今南北朝鲜的分界线,与战前的三八线相比,略有出入:在东线,南方多占了一块,在西线,北方多占了一块;论面积,南方稍多一点,不过,南方在东线所占的,都是贫瘠的山区,而北方在西线所占的,是人口稠密、经济富裕的平原地区。所以,战争的结局,北朝鲜在领土上不算吃亏。 抗美援朝时的中国,同美国在武器装备方面的差距,和海湾战争时伊拉克同美国的对比,还要悬殊得多。我们不仅没有海空军、没有机械化陆军和现代通讯,而且因为没有国防工业体系,连武器的"制式化"都没有实现。徐焰的书中有这样一个例子,相当典型:志愿军入朝前,因为武器都是缴获来的"万国牌"﹐枪支的口径不一致,因此要在鸭绿江边停一天,调换武器,一个师的三个团,把美式武器集中到一个团,日本的"三八大盖"集中到一个团,国产的"汉阳造"集中到一个团,这样到战场上才便於供应弹药。所以,中国在抗美援朝能够获得胜利,在世界战争史上完全是个奇迹。 我看过美方的战史资料对中国军队的评价:一,他们在朝鲜遇到的,"是世界第一流的军队"﹔二,"这是一支文明的军队"。就是说,新的中国军队,不仅英勇善战、意志顽强、指挥高超,战斗力异常强劲;而且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善待俘虏,还是遵循国际有关公约的典范。 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中国还采取了一种奇特的做法&nbsp;-"轮战"﹐让解放军各部队轮流当一回志愿军。毛泽东的考虑,已经主要不是出於实际的军事需要,部队借此更换装备还是附带的,主要是让中国军队都在实战中同美军交交手、过过招,见识一下现代化战争,领教一番这个世界第一军事强国,让我们的军队取得第一手经验,尤其是破除对美国人的迷信。 抗美援朝的后续影响之两例 关於抗美援朝这场战争对世界格局、参战各方的影响,尤其是对我们国家的利弊得失,如今人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应当说,后人完全可以也应当进行分析评价。不过,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也许应该有若干部学术专著来论述。在这里,我只想谈这么两件事: 有一件事,中国政府干得很漂亮,就是对战争罪犯的教育改造。有国民党的战犯,也有日本战犯,最有名的例子,是把一位当过汉奸傀儡皇帝的溥仪改造成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而不少日本战犯刑满归国后,还成为中日友好人士。 不过,据徐焰的书中说,开始的时候,日本战犯普遍态度恶劣、拒绝改造,而且相当傲慢、不服气。在他们看来,中国虽然是二战的战胜国,但日本并不是被中国打败的,而是败在美国和苏联的手下。冈村宁次的回忆录就说,直到战争结束,日军在中国境内还是"百战百胜之军"。 日本人确实骄狂,不过近代的中国军队,也实在不像样子。比如,日本曾两次进攻旅顺口要塞,第一次是1895年的中日战争,第二次是1905年的日俄战争,两次都是日本胜利攻取;不过,俄军防守那一次,战况极其惨烈,日军阵亡了数万之多,而前一次中方守卫时,日军攻克要塞,只阵亡了38人。那时的中国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真是不顶事,所以也难怪人家有那样的印象。 日本战犯态度开始转变、逐渐认罪伏法、并有认真的反省,是在抗美援朝以后。不过开始时,他们还在观望,在得知中国军队连续打了几个胜仗之后,他们看到,当年打败了大日本帝国的强大美军,现在竟然被中国军队打得狼狈溃逃,态度才真正有了变化。这说明,教育改造固然重要,可如果你不能表现出力量,只靠讲道理和道德感化,也难以奏效。 &nbsp; 另一件,是朝鲜战争十几年以后,在越南战争时的事。 抗美援朝前夕,1950年10月2日,周恩来接见印度大使潘尼迦,因为中国和英美没有外交关系,托他通过英国给美国捎话:美军不能过三八线,否则,中国要管。这句话很重要,如果稍作点解读,它实际也包含著这样的意思:如果美军不过三八线,而只是南朝鲜军队进至三八线以北,中国还可以不出兵。 大家知道,美军9月15日"仁川登陆"以后不久,北朝鲜军队实际上已经瓦解,如果美军呆在南方守护,让南朝鲜军队无后顾之忧、全力打过三八线,北朝鲜的全部陷落,估计也只是多费点周章、多花点时间吧。这样的结局,对中国显然还是相当不利的,可美国人如果算盘打得精一点,就会知道他们的目标基本可以达到。自然,最倒霉的就是金日成了。可即便如此,倘若美国人态度稍为节制一点,中国仍然准备接受这样的结局。周恩来是中国的总理兼外长,他捎的话,是代表中国政府的承诺。这说明,中国当时确实不愿意在朝鲜打仗。 懂点国际政治的人都知道,二战以后,三八线附属於"雅尔塔体制"﹐算是它的一部分。因此,中国向美国传达的信息,实际上也是告诉他们:虽然雅尔塔体制是美苏搞的,并且损害了中国的权益,但只要美国方面还遵守它,中国当时并不想在世界上挑战雅尔塔体制。可以说,中国这个态度相当克制,对美国也相当有利、很给面子,他们完全可以接受。可是,美国人太傲慢、也太粗心了,他们的眼里哪里看得起中国人,对潘尼迦捎的话,根本不当成一回事儿。於是,在南朝鲜军队於9月30日越过三八线之后,美国军队於10月7日悍然越过三八线。结果,就是后来发生的众所周知的历史。 十几年以后的1964年,"北部湾事件"爆发,越南战争急剧升级,美国轰炸北越、并在南越大举增兵。中国的态度,一方面,公开表示坚决"援越抗美"﹐另一方面,为避免战火烧到中国来,也私下给美国捎信:美国空军轰炸北越,不能越过中越边境;美国陆军在南越的军事行动,不能越过17度线。 有了朝鲜战争的教训,这一回美国人学乖了,再也不敢把中国人的话不当回事了,约翰逊总统还特别嘱咐在越南的美国将军们:"相信共产党中国说的话"。在那之后,越南战争又打了十来年,把美国人搞得焦头烂额,还能不一肚子恼火!可是,一直到美军狼狈撤出越南,他们支持的南越政权也彻底垮台了,美国军事当局对中国私下传话告诉他们的底线,虽然很不情愿,却甘愿"自缚手脚"﹐始终信守著: 美国空军轰炸北越,从来没有越过中越边境,虽然中国对越南的大量军事与经济援助照样进行,中国境内始终没有落下美国飞机的炸弹; 美国陆军在南越的军事行动,也相当"自律"﹐一直限制在17度线以南;尽管明明知道所谓"解放阵线"的后方基地就在北越,而且全力向南方渗透。 据说中国这个词,英文的字义是"瓷器"。不知这是否让西方人认为,中国的饮食器具,就都是些瓷玩意儿。不过,在朝鲜战场上试了试以后,美国知道了,起码中国人烧饭的锅,也是铁家伙。 如今关於"抗美援朝"的若干议论 关於抗美援朝,如今议论的一个问题是,中国出兵援朝,是党中央的"集体决策"﹖还是毛泽东的"个人决策"﹖有些人的观点认为,抗美援朝,是毛泽东的个人决策,是他解放以后"违背民主集中制"﹑实行"独裁专断"的开端,因此"抗美援朝"的决策是错误的,并由此导致建国后的一系列错误。 抗美援朝是"个人决策"还是"集体决策"﹖让我说,既可以说是"集体决策"﹐也可以说是"个人决策"。中国关於抗美援朝的最后决定,不仅是中央领导集体做出的,而且中国政府和各民主党派,也都发表声明赞成,因此,从程序上说,完全是"集体决策"。 当然,在决策过程中,有争论,也有不同意见,如今有些人的回忆录,提到关於这些不同意见的零星信息,引起人们的兴趣,於是有了所谓"个人决策"的议论。不过,中央决策核心的三次最重要的会议,一次书记处会议,两次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记录的档案材料尚未开放。所以,关於最高决策的确切和详尽的情况,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 最后决策层的情况,从如今披露的信息来看,当年的大多数中央领导人,开始都不赞成出兵,明确赞成出兵的,只有两个人,毛泽东和彭德怀。不过,我听军队一位朋友说,彭德怀赞成出兵,还有点另外的缘由。 事情是这样的:1950年初,毛泽东在苏联访问,谈判出现僵持局面,可他也没闲著,又在操心国内的事。国际上关於西藏的动向&nbsp;-&nbsp;英美等国在策动西藏独立、西藏当局要派人去联合国活动,引起毛泽东的高度警觉,他迅速做出决策,打电报给彭德怀,要求一野从西北尽快进军西藏。可彭德怀回电,却讲了一大堆困难,气候、道路、装备、准备不足等,总之是不行。毛泽东担心日久生变,迟疑拖延不得,遂打电报给刘伯承、邓小平,要求二野从西南进军西藏。刘、邓一点价钱也没有讲,很痛快地答应了。随后的事大家都知道,进军西藏的,是二野的部队,张国华的18军。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进军西藏的交通条件,铁路、公路、航空,什么都没有,确实非常困难。不过,对西藏地理形势有点了解就会知道:历史上的进藏路线,首选青藏线,也有人说是新藏线,这都在彭德怀一野的地盘;而西南的川藏线,地形是高山和深沟相间,历来是最难走的。共产党的将领,那时候个个都争强好胜,同国民党的将军们遇到作战首先就想著保存实力截然不同,刘、邓的部队胜利完成进藏任务,彭德怀自然脸上无光,而且会觉得,这一回他算是欠了主席一笔人情。遇到朝鲜战争,毛泽东要同彭德怀谈话,让人去宾馆把彭德怀接到中南海,就专门派邓小平去,大概也有点提醒他的意思。 现在,毛泽东要出兵援朝,总得有人挂帅,和美国人打仗,不可轻敌,自然要挑选他麾下最优秀的将领。可是,他的爱将林彪拒绝了,可能是怕砸了"常胜将军"的招牌吧,身体也确实不好;另一位著名战将粟裕,脑部战伤发作,也病倒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正在为难之际,彭大将军挺身而出,给毛主席解了围,也算是还上了不久前他欠主席的那笔人情。 我听来的这段缘由,准头不准头,大家姑枉听之吧。 总之,抗美援朝,中国出兵,从程序上说,做到了"集体决策"。不过,从实质上讲,应当说是毛泽东的"个人决策"。对这件事,我们可以这样想:假如当时的党中央,没有毛泽东这个人,比如在解放战争期间城南庄那一次,他让国民党的飞机给炸死了,那样的话,到了朝鲜战争的时候,中国出兵援朝的决策,很大的可能性,是做不出来。 &nbsp; 关於抗美援朝,如今议论的另一个问题是,当年中国应该不应该出兵?抗美援朝已经过去60年了,如今又在争论这样的问题,这很有趣。因为,我想,当年中国出兵之前,在党中央会议上讨论的,就是这样的问题。不同的是,如今的讨论,只是"马后炮"﹐大概有些人觉得,能当个"事后诸葛亮"﹐也是一件心理感觉很不错的事情吧。当然,我不是说今天不应该讨论这样的问题。不过,虽然档案尚未开放,可我想,当年中央开会时,不赞成出兵的理由,比如:中国战乱百年,应当休养生息;中美双方实力悬殊,打不胜怎么办;更严重的,如果战争扩大,把仗打到中国来,引火烧身,如何了局等等,当年的中央领导人,智力水平并不低,不会想不到这些情况。 至於有人说,抗美援朝影响了解放台湾,我想,在当年中央会议上,即使持不同意见的领导人,也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因为: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两天后的6月27日,美国就宣布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这样一来,凭我军当年的装备,就使解放台湾成为不可能了。实际上,此后不久,毛主席已经下达了撤销解放台湾的命令。这些情况,在中央开会讨论出兵援朝时,已经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事了,参加中央会议的领导人,如果连这都不知道,还坐在那里开什么会呢? 如今认为抗美援朝影响解放台湾的人,他们对朝鲜战争相关背景了解的信息,比当年的中央领导人晚了60年、还要加上两三个月。用如今时髦的学术语言说,这叫"信息不对称"-&nbsp;这是人们如今讨论经济问题时常用的语言,不过,军事战略方面的决策,"信息不对称"的情况要突出得多,这是常识。 &nbsp; 关於抗美援朝,如今的争论,真正比较重要的问题是,当年中国出兵援朝,事后权衡利弊得失,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们都知道关於"真理标准"的讨论,因此,对中国出兵正确与否的评判,主要不是看它是"个人决策"还是"集体决策"﹑也不是纠缠毛泽东是否"违犯民主集中制"或者"凌驾党中央之上"一类问题。因为,只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当然,"抗美援朝"的"实践"﹐已经是50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我们今天讨论中国出兵正确与否,实际上是对抗美援朝以后我们国家的历史进行分析、研究和评判。尽管历史不能假设,但是,回顾往事,实事求是,资治通鉴,从历史中吸取智慧,不仅应当,也是有益的。不过,这无疑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需要进行全面的分析,也许得有几本学术专著才能说清楚。 &nbsp; 对中国出兵的是非得失,有些评判很好玩儿。比如说:抗美援朝扬国威军威,巩固了中苏友好同盟关系,这是正确的,而影响国内经济建设,造成中美对抗,则是错误的,等等。这些人大概是学会计的,像会计科目的"收益"和"借贷"栏一样,把各种是非得失拉了一个清单。当然,现代社会崇尚"民主"﹐当会计的人,也完全有权评论国家大事,包括朝鲜战争。 可这打仗的事,即使打了胜仗,也是"毙敌三千,自损八百"﹐你总不能说,"毙敌三千"是正确的,"自损八百"便是错误的。双方伤亡多少自然应当比较,但比伤亡多少更重要的是胜败,比如攻城,攻方一般伤亡较大,但攻下来了,就是胜利;而比伤亡比例和战役胜负更重要的,是综合权衡利弊得失,尤其是评估对国家长远利益的影响,这才是评价决策正确与否的合理方法。 实际上,一个在朝鲜战争中不是当事者的一方,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这就是逃到台湾的国民党政权。眼看就要彻底完蛋了,蒋介石甚至已经私下派人到日本和南美去买房子,准备流亡海外当寓公了,不料却意外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喘息进而反省的机会。可贵的是,蒋介石抓住了这个机遇,痛定思痛,改弦更张,从此走上顺利发展的道路。台湾后来的历史,成为一个走向现代化的成功故事,这对中华民族来说,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nbsp; 有些肯定抗美援朝的人说:抗美援朝,国内经济恢复没有受影响。这其实也不符合实际,抗美援朝,军费花了60多亿,这笔钱如果用来投资建设,经济发展的情况肯定要好得多,怎么能说没有影响呢?显然,这些人的态度,是肯定抗美援朝的,可是,思想上却有顾虑。在如今这个时代,"经济建设为中心"﹐似乎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并且适用於一切时代的普遍真理,也成了判别历史上所有是非曲直的标准。所以他们大概是顾虑,如果说抗美援朝影响了国内经济建设,那不是违背了"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原则吗?给人们的印象,就会是否定抗美援朝。 如今,在有些中国人的眼里,这世上的真理,似乎就只有"市场经济"和"富起来"﹐有了这么两条,中国就会繁荣强盛。真是幼稚得吓死人。《李雪峰纪念文集》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搞党史的人采访抗日战争时期担任太行区党委书记的李雪峰,这位老革命谈到当年党和政府在根据地的工作,自然也有怎么抓经济、财政和群众生活方面的事。李雪峰讲到这里,采访者觉得仿佛挖到了"金矿"似的,一脸惊讶地说:"唉哟!你们在那个时候就'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可是,大将风度的李雪峰,却既不肯掠美、去争那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风头,也没有因为邓小平是他当年的老上级而去"保持政治一致"﹐他很温和地说:"噢,不能那样说。那个时候,中国在打仗,我们的党和政府在根据地的工作,只能以战争为中心。" &nbsp; 还有,关於抗美援朝敌我双方"毙、伤、俘、失踪"的数字,说我方比美方要少。我不相信这种说法。美军有海空优势,陆军火力也强得多,我方的伤亡多一些,这是合理的,并不丢人。有些文章在"阵亡"﹑"伤亡"﹑"作战减员"﹑"伤亡损失"这些词汇上,用不同口径,搞文字游戏,这不科学,也不严肃。 我不懂多少军事,不过我觉得,徐焰书中介绍的情况比较可信:我军阵亡34万。伤与亡的比例,一般为二到三比一。当然,战场的情况千差万别,打仗的事不会很准头。而且,伤与亡的比例,也依战地救护水平有所不同,这方面我军远不如美军,在伊拉克战争中,美军的伤亡比例,提高到6比1以上甚至达到8比1或10比1。 所以,大概估计吧,我军包括伤亡在内各种损失的总数,约在百万左右。 根据我方公布的数字,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和南朝鲜军队"毙、伤、俘"的总数,是一百零几万,而据美方和南朝鲜一方公布,他们"毙、伤、俘、失踪"的总数,还要多一些,有130多万。朝鲜战争,美军阵亡五万多人,若加上"伤、俘、失踪"的数字,大约30多万;其余的,是南朝鲜和其他国家损失的数字。 据各种资料看,现在缺的是北朝鲜一方的伤亡总数。 俘虏的数字,中方俘获美军七千多,美方俘获中方两万一;至於中方俘获的南朝鲜军队,没有公布过数字,大概把俘虏交给北朝鲜了。 不过,战争中的统计数字,不像和平时代的经济统计数字,双方"毙、伤、俘、失踪"的数字,统计起来会有一些特殊的困难,不容易搞得很准确。 而且,我们知道,"抗美援朝"和"朝鲜战争"是有区别的:朝鲜战争的过程,前四个月,是北朝鲜在打;后来的两年多,中国参战后,以中方为主,和北朝鲜联合作战;而敌对的一方,是美军为主的16国联军,还有南朝鲜军队。 因此,战争中双方"毙、伤、俘"的数字,应该分开计算:朝鲜战争前四个月,中国尚未参战,美军和南朝鲜军队"毙、伤、俘"的数字,统计中方的战绩时不应当包括在内;而中国参战后的战绩,中方和北朝鲜方,也应当各算各的。这样,才能使我们今天对当年那场战争的轮廓,有个清楚的了解。 我想,我们如今谈抗美援朝,是在研究历史,而不是像当年搞战前动员一样,主要考虑鼓舞士气。作为研究历史的观念和方法,要尊重事实、讲究科学。"与时俱进"和"求真务实"这些话,不能只挂在嘴上。 况且,抗美援朝的历史,涉及参战的各方,后来也不只是我们一家在研究。当年我们在战场上的仗打得那么漂亮,现在只是研究这段历史,如果讲得太不靠谱儿,会让人家笑话的。 有一个历史上的故事,值得我们记取。1947年解放战争西北战场的"三战三捷"﹐是大家很熟悉的,记得是羊马河战役吧,全歼敌军一个旅,旅长麦宗禹被俘,在关押时收听新华广播电台,我军公布的战报称:此役,国民党军队三千多人,除一百多人逃跑,其余被歼灭。麦宗禹听了以后感慨万分:三千人,只逃掉一百多,还不说成"全歼"﹗共产党办事如此认真、说话如此诚实,怎么能不胜利呢?同国民党虚报战功的恶劣风气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个例子,是我党我军优良传统的典范,我们应当珍惜和继承。 朝鲜战争的起因:"三国同谋论"可以休矣! 回头审视朝鲜战争,这场战争的起因,首先和直接的就是那条该死的三八线。不过,这就要从二战后的雅尔塔体制说起。 二战期间,朝鲜并不是独立的参战国,还是日本的殖民地。因而,在盟国的"巨头"们开会时,并不是关注的重点,只是附带地提到。其要点是:打败日本后,朝鲜应当独立;可是又规定,先由盟国的"美、苏、中、英共同托管"。这就给后来的纠纷埋下了祸根。 这种做法背后的思想,仍然是"殖民帝国"优越感心理在作怪,既然朝鲜独立,民族自决嘛,就应当让人家自己去搞。当然,建立个政府,也不是容易的事,不过,无非是乱上一阵子,或许就会有点头绪。大国的巨头们,不相信这些民族能解决好自己的事情,还像一战以后那样,要搞什么"托管"。可是,由大国越俎代庖、对人家搞什么"托管"﹐效果难道就会好? 实际上,所谓"共同托管"﹐那时中国的国民党政府正在忙著打内战,连占领日本这种相当风光的事都派不出兵,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托管朝鲜"的事?英国在二战中元气大伤,也没有力量再管东方的事,所以颇有自知之明地主动放弃了。因此,所谓盟国"托管"朝鲜,实际只是美苏两家的事。 而美苏两家也是心不在此。在1945年2月的雅尔塔会议上,罗斯福最伤脑筋的,是美军在对日战争中伤亡太大,请求苏联出兵帮忙,而斯大林最关注的,则是乘机收回老沙皇在日俄战争时失去的在中国东北的权益。不知道罗斯福是否明白,他的请求对斯大林来说,却是正中下怀、求之不得的事。斯大林落个顺水人情,还乘机获得重大利益,罗斯福则是"慷他人之慨"﹐拿中国的权益做交易。美苏双方一拍即合,交易得以达成,这就是著名的《雅尔塔协定》,其主要内容有三项,都是关於中国的:旅顺口、中长铁路和外蒙古。美国人大概也觉得,这"出卖中国盟友"的事,实在办得太缺德,还煞费苦心地对中国保密了几个月。美苏在二战时对"中国盟友"做的事,可以作为"弱国无外交"的典型解读。 至於小小的朝鲜,美苏两家在雅尔塔的"三巨头"会议上,并没有进行多少具体讨论,这大概与罗斯福的身体状况有关&nbsp;-&nbsp;他的病情已经很重了。所以,朝鲜的三八线,也并不是雅尔塔体制正式规定的事项。 战争期间,战场形势是决定因素,而对小国来说,往往就决定了今后的命运。实际上,所谓三八线,是美国人相当仓促草率的一项决定。苏联对日宣战后,苏军得地利之便,迅速进军朝鲜,眼看就要席卷朝鲜全境,而美军还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冲绳呢。美国不甘心朝鲜由苏联独占,就提出美苏要为在朝日军受降划分一条分界线。时间十分紧迫,要求半小时拿出方案,可情急之下,竟然连一张朝鲜行政区划的地图也找不到,於是就由美军总部的一位参谋大致那么一瞄,根据纬度线用笔一划,就决定了后来的三八线。而对美国人划的这条三八线,斯大林竟然同意了,这有点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知道美国的综合实力,而且那时美苏的关系还不错。 后来,由於冷战爆发,"共同托管"搞不成了,美苏各自控制一方,把朝鲜分裂了;於是,三八线也就成了南北朝鲜两个国家的边境线。可是,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边境线呢?《朝鲜战争》一书的作者王树增作过考证: 这条"三八线"﹐从不同角度分割了数座高高的山脉,截断了12条河流、三百多条乡间道路、八条等级公路,还有六条铁路。 这样的"国界"﹐完全没有考虑"分水岭"和"河道中心线"这些自然地理因素,也没有顾及原有的行政区划。想像一下这条三八线的情形吧:农民到地里干活,偶尔打个山鸡野兔,小孩子淘气乱跑,牛羊吃草,鸡飞狗跳,甚至鸭子到河里捕食小鱼小虾,一不留神,就会侵犯另一方的"领土主权"﹗ 这种情形,再加上两个政权处於敌对状态,如果不发生边境冲突,那才是怪事呢。如果打开非洲地图,我们会发现许多这样的国境线;当年殖民帝国留下的这些遗产,至今还是非洲不少国家战乱频仍、冲突不断的祸根。 所以,自从有了这条该死的三八线,南北双方大大小小的边境冲突,就一天也没有停止过。而且,分裂为南北两个国家的朝鲜民族,都声称要用武力实行统一,南朝鲜的李承晚咋唬得格外厉害,北朝鲜的金日成不甘示弱、也在埋头准备,这更使南北双方的武装冲突愈演愈烈。可是,这能怪朝鲜民族的南北两方吗? 不过,不管朝鲜民族实现统一的愿望多么强烈,就当时的现实情势而言,南北两方的政权甫立,百废待兴,经济凋敝,工业落后,军事力量也相当薄弱。因此无论那一方,要发动大规模战争、实现武力统一,都是不大现实的。朝鲜半岛如果发生大的战争,背后一定会有外部力量的介入。 我国对外开放以后,关於朝鲜战争的信息,比过去多得多了,尤其是苏联解体、档案开禁后,我们也搞回来一批,国际方面的情况,如今已经很清楚了: 1950年6月25日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是北朝鲜。对这一点,以前我们不便说,主要是为了在外交上照顾北朝鲜的立场。看来,这盟友之间的事情,也麻烦得很呢。这里或许用得上萨特讲哲学的那句名言:"他人即地狱"。 真实的历史情况,朝鲜战争,是斯大林和金日成两人背著中国秘密策划的,直到开战前,生米快要做成熟饭了,才告诉毛泽东。在朝鲜方面,金日成要实现民族统一,即便使用武力,那是人家的内政,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如果没有苏联的支持和援助,北朝鲜光靠自己的力量,金日成即使想打,也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朝鲜战争的决策,主导方是苏联,是斯大林的决定。 至於中国,不仅没有参加合谋,而且毛泽东很不希望发生这场战争。那时候,我们的国家不仅历经百年战乱、需要休养生息,而且,中国自己的内战还没有打完呢,如果说打仗,毛泽东关心的是解放台湾。对苏朝两方背后合谋的事,毛泽东实际上早有觉察,不过他的想法是:先解决台湾,立足於自己,当然也希望得到苏方援助,因为渡海作战要先取得制空权和制海权,但中国那时基本没有海空军;待台湾问题解决以后,如果苏朝方还坚持要在朝鲜打的话,待中方腾出手来,作为对苏方支援解放台湾的回报,也可以对朝鲜提供援助。 可是,这只是毛泽东的一厢情愿,实际上却行不通。因为决策的主导权,掌握在斯大林手里,他一手托两家,军事援助给谁,取决於他的决定。而斯大林的决定是,对帮助中国解放台湾,虚与委蛇,含糊应付,对北朝鲜发动统一战争,却全力以赴、密锣紧鼓地进行军事援助。 可以说,这同毛泽东的愿望截然相反。但是,这场朝鲜战争,斯大林处於主导地位,二战结束后,苏联有得是多余的武器弹药,他要让这些剩余物资"发挥余热"﹐来为苏联的战略目的服务。金日成有苏联援助在手,自然"牛"得很,当面对毛泽东说,进攻南方的事,他不需要中国方面的帮助。武器装备是苏联的,斯大林要给金日成;北朝鲜是当事者,金日成坚决要打。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又能有什么办法?最后被迫同意,也只是表了个态。 新中国政权甫立,共产党刚执政不久,就碰上这么一桩意料之外的事,而且是关於战争。这国家之间的事,真是冷酷无情,"盟友"之间,照样是人心险恶。斯大林毫无信义,而且居心叵测,中苏之间刚签订了《友好互助同盟条约》,还是"盟友"呢,可条约的墨迹未干,他就和金日成背著毛泽东,合谋策划了一场战争,这不是把中国这个"盟友"给出卖了吗?《剑桥中国史》说,朝鲜战争,是斯大林对中国的一个阴谋。我同意这种看法。 &nbsp; 很长时间里,美国方面和西方世界一直认为,这场朝鲜战争,是苏联和中国合谋策划的,当然还有北朝鲜,称之为"三国同谋论"。在那个时候,这是美国决策层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依据,他们那时的看法是: 第一,这是苏联伙同中国在全世界进行"共产主义扩张"﹔ 第二,毛泽东对斯大林唯命是从,中共政权只是苏联的傀儡。 冷战时代,两大阵营严峻对峙,双方在政治、军事、经济、社会甚至文化、学术方面的交流基本断绝,更不会把自己一方决策内幕的信息告诉对方,苏联一方尤其如此。因而,对中苏朝一方的真相,美国和西方大概当时也确实不知情。所以,在很长时间里,美国和西方世界可能真的相信这个所谓"三国同谋论"﹔当然,这种"三国同谋论"﹐也符合西方在冷战时期的政治需要。 我们得承认,美国和西方的公共传媒所造成的舆论效果,同我们一方的做法相比,影响和威力要大得多。这也不奇怪,人家的搞法,即使同一个国家,也是七嘴八舌的,而我们却总是只有一种声音。就是说,人家仿佛长著七八张嘴,我们却只长了一张嘴,自然占不了上风。即使我方讲得有道理,对大众来说,也是七嘴八舌中多了一种声音,很容易在"比较和鉴别"中被淹没。 所以,受西方传媒的影响,世界上很多人在很长时间里,大概也都相信这种"三国同谋论"﹕中共政权是苏联的傀儡,朝鲜战争主要是中苏合谋。中国对外开放以后,外部信息汹涌而来,西方传媒造成的强大心理影响,也传播到中国,有一些中国人也难免受影响,对中国过去的宣传感到疑惑,觉得西方讲的情况也许符合事实。 但是,"事实毕竟是最顽强的东西"﹐西方传媒造舆论的本领和产生的心理影响再大,也改变不了历史事实。朝鲜战争的历史真相,不是中苏合谋,而是苏朝合谋,对国内一般大众来说,信息首先来自1990年代中期《百年潮》杂志披露的前苏联的档案材料。不过在1980年代以前,西方有些严肃的历史学者经过认真的研究,已经掌握了朝鲜战争的历史真相。《剑桥中国史》的文章判断,朝鲜战争是斯大林对中国的阴谋,就是在苏联档案开禁之前。 西方有些学者的头脑、能力和品格,确实令人钦佩。比如英国的马克斯韦尔,1962年中印边境战争后,西方传媒几乎一边倒地认为中国侵略印度,可是,马克斯韦尔的《印度对华战争》一书却独持异议。令人惊奇的是,中印边境战争期间,马克斯韦尔始终没有到过中国,并没有听"中共的宣传"﹐而是一直呆在印度的新德里,他读到的只是印度报刊的一面之辞。他持异议的结论,主要依靠头脑分析,像毛主席当年对国民党的报纸一样,"透著看"。但几十年以后,世界上严肃的历史学者普遍认为,马克斯韦尔的《印度对华战争》,才符合中印边界战争的历史事实。 &nbsp; 朝鲜战争决策内幕的基本轮廓,如今已经完全清楚了。不过,我们不得不佩服西方传媒造舆论的本领,其产生的心理影响,远不是那么容易澄清的。近日我在网上看到一些中国人写的文章,仍然非常坚定地相信所谓"三国同谋论"﹐他们一口咬定,朝鲜战争是毛泽东和斯大林合谋策划的。 对严肃的读者来说,胡乱演绎的观点,这里就不去说它了,有一件事实,却被这些人揪住不放,就是毛泽东同意金日成的要求,将解放军几万朝鲜籍官兵送回北朝鲜。这些久经战阵、富有实战经验的解放军官兵,实际上成为北朝鲜军队的核心,在后来的朝鲜战争中是主力部队。他们说,这不就是中国参与"三国同谋"﹑策划朝鲜战争的证据吗? 我们在这里,先不去计较有些人"逢毛必反"的"凡是"态度了。历史事实,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应当尊重,并严肃对待。这里向大家介绍一篇史学论文〈中苏关系与朝鲜战争的起源〉,这篇文章根据严谨的史料考证,目前是关於"解放军朝鲜籍官兵送回北朝鲜"一事的权威论述,阐释相当有说服力。〈中苏关系与朝鲜战争的起源〉一文,已收入中央党史出版社的文集《中苏历史悬案的终结》。 此文作者金东吉,历史学博士,北京大学副教授。应当提到的是,他是一个南朝鲜人。大家知道,朝鲜战争的时候,他的国家属於同我们敌对的阵营。这或许可以证明前面那句话的真理性:"事实毕竟是最顽强的东西。" 为了方便读者,使大家对此事有个大概的了解,我将此文有关要点简单介绍如下: 1949年5月,新中国还未建国,党中央刚迁到北京,北朝鲜领导人金一就来到北京访问,毛泽东对客人说:"如果美国人走了,日本人也没有来,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劝朝鲜同志不要向南朝鲜发动进攻。"不过毛泽东也说,他很关心朝鲜如何防御南韩的进攻。 1949年10月21日,在给斯大林的电报中,毛泽东明确指出:"朝鲜人民军不应当发动进攻"。斯大林10月26日回电,表示同意。 1949年12日16日,毛泽东访苏,在当天的会谈中,一开始就提出:"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障和平。"他针对的就是朝鲜南北双方严重敌对的形势。 1950年1月,毛泽东还在苏联访问期间,美国的杜鲁门和艾奇逊表态"弃台"﹑"弃韩"﹐斯大林迅速改变对朝鲜的基本政策,支持北朝鲜武力统一。随后,朝苏双方开始秘密对话。而这些,斯大林和金日成都没有告诉毛泽东。 1950年5月13日,金日成访苏回国后,随即秘密飞抵北京,向毛泽东通报:关於"北朝鲜可以开始行动"﹐朝苏双方已经达成一致。一开始毛泽东不相信此事,还向斯大林发电报,核对与交涉此事。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时,毛泽东是从法国通讯社的报导得知的。发动朝鲜战争前,金日成和斯大林都没有向中国方面通报。 关於"解放军朝鲜籍官兵送返北朝鲜"一事,起因是:朝鲜南北分治后,双方冲突不断、愈演愈烈,各方担心的,是南方入侵;朝方正式向中国提出此项要求,是1949年5月金一访问北京时。毛泽东同意朝方的要求,是帮助北朝鲜防御,而不是支持金日成发动进攻。 这些朝鲜籍官兵,都是四野的部队,共3.5万人,中朝双方约定,这些朝鲜籍官兵,将分为两批,先后送回北朝鲜。 第一批,1949年7月,在东北驻防的两个朝鲜籍师,共两万余人,送回朝鲜。我们知道,这时候,朝苏双方还没有对"北朝鲜可以开始行动"做决定。 第二批,1950年4月,一个多师,共1.4万多人送回朝鲜。因为这些官兵在南方执行作战任务,待广西战役结束,集中、休整、合编,稍后才走。此时,虽然朝苏双方已经决定"北朝鲜可以开始行动"﹐但送这批朝鲜籍官兵回去,并不表明中国为支持金日成对南朝鲜发动进攻而增兵,只是履行中朝双方早在1949年5月达成的约定。 金东吉的研究,比我们自己搞得还清楚,他有两句结论性的意见:"总之,毛泽东不仅在访问莫斯科时没有同意朝鲜进攻南韩,而且直到1950年5月初,仍对这个问题持反对态度。" 至此,"三国同谋论"可以休矣。 斯大林策划朝鲜战争的决策动因初探 作为分析问题的逻辑,我们要弄清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动因,就要先弄清朝鲜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为此,就要弄清斯大林策划朝鲜战争的决策动因。 关於斯大林支援金日成发动统一战争,有些中国学者是这样解释的:抗日战争胜利后,斯大林反对中国打内战,不支持中共的革命主张,到"三大战役"后,还不赞成解放军渡过长江。中国革命胜利后,斯大林认识到他当年不支持中国革命的错误,吸取了经验教训。所以,在朝鲜问题上,他支援金日成发动统一战争,是为了不再犯过去指导中国革命的错误。 这种意见,我不知道斯大林是否这样讲过。不过,如果斯大林对中国人这样解释,听起来倒是蛮合乎逻辑的,尤其是要堵住中国人的嘴,还颇有点说服力呢。不过,我们应当注意到,这种解释的前提是:全世界的共产党是一家人,争取革命胜利,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过去认识上和实践中的错误,只要坐在一起好好谈谈,认真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就能实现思想和行动的统一,世界各国革命以及革命胜利之后的事,今后就好办了。 可是,我们也应当知道,斯大林这个世界革命的导师,更是苏联这个国家的领袖,而世界革命包括中国革命的利益,同苏联的国家利益,并不总是一致的。至於斯大林辛勤忙碌的工作,也不光是和各国共产党一起商量怎么争取革命胜利,他兴趣更大的,也许是在"三巨头"会议上纵横捭阖,在二战前,他甚至和纳粹德国的希特勒作交易,在中国正在进行抗日战争时,也曾和日本签订"中立条约"﹐为此斯大林还亲自到火车站迎送日本外相松冈洋右,在"斯大林时代"的苏联,这是最高的"外交礼仪"了,连后来毛泽东访苏时也无缘有此荣幸。不过,作为苏联的国家领袖,斯大林关心自己国家的利益和安全,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别人也不好责备什么。 实际上,对支援世界革命,斯大林已经不像当年的列宁那样热情与虔诚,当世界革命的利益和苏联国家的利益两者不一致时,他优先考虑的是苏联的国家利益。这其实是个老问题了,列宁逝世后不久,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斗争中,在确立"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的路线之后,这就成了一个让各国共产党深感困惑与烦恼的问题。 苏联在处理对外事务时,采取一种"双轨制"﹐并设立两套机构:一套是常规的外交部,另一套就是共产国际,而这两套机构,又都是斯大林一个人领导的。因此,共产国际的所谓"路线"﹐首先要服从苏联的国家利益,而所谓"共产国际"﹐基本是苏联外交政策的工具。中共的"国际派"﹐很长时间看不透这一点,让中国革命吃了大亏,这是更深一层的原因。 中共领导革命取得胜利后,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同革命时代的情况就更不一样了,中国和苏联两个国家的利益,不可能完全一致,不仅会有不同,而且会有竞争,有时甚至会是对立的。把不同的国家利益,简单地归结为一个认识论的问题,认为只要坐在一起,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就行了。我想,在这些问题上,如此书生气十足、头脑天真或者说糊涂的,绝对不会是斯大林。 &nbsp; 那么,斯大林策划朝鲜战争这个阴谋,他的想法是什么呢?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已经有人查阅了苏联当年的历史档案,查证斯大林的电报、文件、谈话等。应当说,研究历史,首重史料,这很必要,也很重要。 不过,我们也应该知道,执掌大权的政治领袖,主要是实践者,是做事的,而不是著书立说、或者卖嘴皮子的,他们有些想法,甚至是重要的决策,有时也许是多做少说、甚至只做不说。 朝鲜战争的决策,已经是60年前的事了。因此,如果我们从朝鲜战争前后事态发展的轨迹中,来研究斯大林当年的思路,弄清他的战略思想和决策动因,不仅是可取的,也许还更可靠些。 朝鲜战争的大背景,自然是冷战。二战结束不久,美苏就由战时盟友反目成仇了。冷战的形成,自然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美苏都有责任。不过,"干涉希腊内战"﹑"富尔顿讲演"﹑"杜鲁门主义"﹑"马歇尔计划"﹐这一系列事件,美方似乎更主动一些。 美国频频得手,苏联自然不甘示弱。可是,"柏林危机"一出手,斯大林对杜鲁门的决心估计不足,而且美国的实力之雄厚,竟然连煤炭也可以用飞机空运西柏林,也实在令人惊愕。双方僵持了一年,以苏方退让告终。这件事,无疑让斯大林很是灰头土脸。 看来,和美国人在欧洲硬干,苏联力有不逮。於是,斯大林又开始打主意:"西方不亮东方亮"﹐也许在东方做点文章,能够在冷战中扳回一局;同时,"祸水东引"﹐对苏联以及"华约"国家的小兄弟,显然更为有利。 这应当是斯大林朝鲜战争决策的一个原因。 &nbsp; 中国革命的胜利,使东西方阵营的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新中国的建立,使"社会主义阵营"在欧亚大陆连成一大片,苏联当年独自处在"资本主义包围之中"的险恶处境,从根本上改变了,日子好过得多了。不过,此前不久发生的南斯拉夫叛离"共产党情报局"的事,又引起斯大林深深的忧虑:中国会不会走南斯拉夫的路?毛泽东会不会成为又一个铁托? 说起来,发生南斯拉夫叛离的事,主要责任在斯大林,二战打败了法西斯,他太骄傲了,很不谨慎了,比如在同南斯拉夫的杰拉斯会谈时,斯大林态度的骄狂、蛮横与霸道,也实在过了头;当杰拉斯向他反映,苏军进驻南斯拉夫后军纪太坏、数千妇女被强奸,斯大林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反而把杰拉斯训了一顿。结果,触犯了南斯拉夫的民族尊严,引起铁托的强烈反弹。 当然,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斯大林也知道,铁托之所以敢於同他公然叫板,是因为他的背后,有一支在长期革命尤其是残酷战争中建立起来的队伍,主要是军队,还有一个坚强的意志独立的领导团队。这些条件,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也有一些,后来的历史证明,东欧国家同苏联闹别扭的,就是霍查和齐奥塞斯库。而这些条件,毛泽东完全具备,而且更加出色,经过十年内战、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尤其是延安整风,中共早已不是当年乖乖地听命於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指挥棒的那个党了。显然,斯大林的担忧,不无多余。 有了南斯拉夫的教训,斯大林也知道应该谨慎了,他恢复了惯有的老练与精明,对中共的领袖,他要仔细地考察、权衡和打量一番:中国是否会走南斯拉夫的路?尤其是,中共领袖是不是又一个铁托? 分析或者说揣测斯大林的想法,无疑是个很没有把握的事,这里我们举个例子,虽然只是中苏交往中的花絮,也可以对事情了解个大致的端倪。 1949年7月,刘少奇访苏,成果颇丰,相当成功,气氛也非常友好。斯大林高兴了,在宴会上祝酒时,要为世界革命中心将来转移到中国干杯。可是,刘少奇拒不举杯,推辞再三,甚至搞得有点尴尬了,最后也没有干这杯酒。尽管有点影响气氛,可这也让斯大林感到放心:这个人当铁托?看来不大像。 应当说,刘少奇当年的做法并没有错,我们现在也不能说,刘少奇当时就应当喝那杯酒。不过,当斯大林谈到他指导中国革命的错误与责任时,刘少奇连连表示没有这个事,应对也太迁就,客气得过分了。当然,也是刘少奇这次赴苏,关於这方面的问题,毛泽东没有向他授权。可反过来说呢,斯大林专门在中国急切地有求於他、地位最为虚弱的时候,三两句话就想了结这笔历史旧账,其精明老练,时机挑得再好不过了,绝对是高手。 而1949年底毛泽东访苏,一见面就向斯大林抱怨:他这个人,长期受打击,有话无处说。有人评论,毛泽东外交应对不得体。情况也许是这样,这方面的本领,他不如周恩来。不过,领袖之间的应对,是战略家的意志较量,毛泽东见面第一句话,其言外之意,就是要追究共产国际和斯大林指导中国革命的错误和责任!斯大林不愧国际政坛的老手,一句"胜利者是不受审判的"﹐就把话题转移了。斯大林的应对可谓机敏得体,可心下也不免一惊:全世界的共产党领袖,有谁可曾一上来就敢对他这样讲话?这个毛泽东,简直活脱脱的一个铁托第二!在以后的中苏谈判中,毛泽东本钱有限,却屡屡公然叫板,使会谈几度形成僵局。当然,对中苏双方而言,当时都不可能让谈判破裂;可当初答应过刘少奇的有些事,而且是大事,也变卦了。 毛泽东和斯大林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会谈,虽然公开的宣传是"牢不可破的兄弟友谊"﹐但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毛泽东后来以他特有的幽默说:从苏联谈判回来那半年,"全世界都在骂我,说我是铁托;只有台湾的蒋委员长,还给我说句好话。"-&nbsp;毫无疑问,最不愿意也最害怕毛泽东当铁托的,就是这位蒋委员长了;蒋介石在大陆败给了毛泽东,不过我们得承认,这家伙相当精明,没有人比他更深切地知道:毛泽东要是成了铁托,来个"脚踏两只船"﹐在西方阵营也踏进一只脚,他蒋介石的两只脚可往哪里去找立足之地呢? 对毛泽东一旦成为铁托第二,苏联将要面临的不利局面,斯大林自然心知肚明,而且不会无动於衷。可是在斯大林的眼里看来,这个毛泽东,血气方刚、精明强悍、很有主见,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对这个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临之以威、诱之以小利,恐怕都不顶用。斯大林在盘算,今后怎么对付这个桀骜不驯的毛泽东呢?看来,必须想个根本的办法,让他毛泽东想当铁托也当不成!要经过一番运筹,设法造成一个局面,一个世界范围的大格局,把中国这只已经醒来的"东方睡狮"﹐彻底关在斯大林设计和铸就的铁笼子里。 就在这时,1950年1月,老谋深算的斯大林,做出了朝鲜战争的决策。 &nbsp; 在1950年初之前,苏联对朝鲜的政策,并不支持金日成武力统一,也没有大规模武装北朝鲜的计划,对日本在朝鲜留下的工业设备,也像在中国的东北一样,能搬走的尽量搬走,然后,苏联在朝鲜的军队也撤走了。而且还说了,亚洲革命的事务,按照"国际分工"﹐以后由中国负责。 可在1950年1月之后,苏联对朝鲜的政策改变了。在军事方面,转而大力支持金日成武力统一朝鲜,为此,对北朝鲜进行大规模军事援助,派遣军事顾问,帮助训练军队,参加制订作战计划等,尤其援助飞机、坦克、重炮这些进攻性武器,使朝鲜北南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急剧倾斜,优势转向北朝鲜一方。 斯大林决定支持金日成发动朝鲜统一战争,当然希望北朝鲜能够打胜,实现朝鲜统一;不过,作为久历战争风云、见过大世面的军事统帅,斯大林也不会一厢情愿地只想著胜利,而根本不考虑失败的可能性。当然,为了鼓舞土气吧,对失败的可能性以及后果,他可能没有公开说过,但是,并不等於斯大林就没有考虑过。 实际上,如果站在斯大林的角度,他的考虑可能会是这样的: 如果北朝鲜打胜了,实现了朝鲜统一,金日成自然最满意,可他不能不感激斯大林,苏联在朝鲜的影响力由此大增,当然什么事都好商量。比如:旅顺的军港如果归还中国了,军事基地就可以迁到釜山,苏联在远东照样有不冻港,而且可以控制日本海,作为对美国和日本的威慑,战略态势更为有利。朝鲜在东北亚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原来说过的让中国负责亚洲革命的事务,今后就可以不再包括朝鲜了。所以,综合权衡,尤其是战略利益,如果朝鲜战争打胜了,最大的受益者,实际是苏联。 可是,如果北朝鲜打败了呢?朝鲜战争爆发后,如果美军不干涉,这种可能性不大;倘若美国出兵干预,北朝鲜的败局恐怕就很难避免。雷英夫评说,斯大林没有估计到美国出兵干涉,是战略判断方面的能力不行。我觉得,这种分析不透彻,可能低估斯大林了。 1950年初,杜鲁门和艾奇逊先后讲话,"弃台"﹑"弃韩"﹐美国今后的军事防御线,不包括台湾和南朝鲜了,这也许确实是让斯大林下决心同金日成合谋策划朝鲜战争的一个原因。可是,这国际上的事,和商业合同不一样,并没有国家法律来保障;况且,兵凶战危,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美国人只是在讲演时说了那么几句,谁知道靠得住靠不住?在国际政坛见过许多大世面的斯大林,就那么好糊弄?一听就信以为真?连点儿"防人之心"也没有? 实际上,对美国出兵干涉的可能性,斯大林可能没有对人明白讲过,但是,他不可能连想也没有想过。其实,我们只要看看朝鲜地图就会明白,斯大林的如意算盘是怎么打的: 朝鲜和中国的边界,长达一千多公里,而和苏联的边界,只有区区不足20公里。而且,边界的中国一边,是紧连工业中心的核心腹地,而边界的苏联一边,则是远离国家政治与经济腹心的边疆之地。 因此,如果金日成打败了,美军推进到鸭绿江边,对苏联固然不利,但中国受到的威胁却大得多。中国被推到与美国隔江对峙的最前沿,这样的地缘战略形势,毛泽东曾经宣布过的"一边倒"﹐恐怕就不能只是嘴上说说了。 所以,全面审视朝鲜战争:下最大赌注的,是金日成,胜了,是大赢,败了,则输光;斯大林的盘算最精,仗是朝鲜人在打,胜了,苏联获益巨大,败了,受损也有限;而最大的"利益攸关方"﹐实际上是中国。对中国来说,金日成的仗打胜了,所获的利益,中国没有份儿,公开的损失虽然没有,潜在的损失,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除了已经失去解放台湾的机会,还要加上失去在朝鲜的影响;如果打败了,除了金日成,中国受损害的程度,这个账算起来就复杂得多了。 久历国际风云的斯大林,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也许他还想到,桀骜不驯又智力过人的毛泽东,未必看不破他走这一步棋的用心。所以,斯大林和金日成合谋策划朝鲜战争,要背著毛泽东。 &nbsp; 以上的分析,是军事和战略方面的。下面我们再来看看斯大林在外交方面是如何运作的。 1950年1月,毛泽东还在苏联时,作为对中国的友好姿态,苏联在联合国提出一个提案,要求驱逐蒋介石集团,把联合国的席位给新中国的政权。苏联这个提案,当然被美国否决了。随后,苏联为表示抗议,竟然愤而退出联合国。 近年开放的苏方档案表明,这件事,苏方事前曾向毛泽东通报,并征得中方同意。不过,中国那时的情况也真是可怜,刚建立了个政权,在国际上还没有打开局面,对国际事务所知还很有限,也未必清楚联合国那些复杂的议事程序尤其是其运作过程中的奥妙之处。可是,即使毛泽东具备相关的知识和经验,对斯大林的用心也心知肚明,那时中国在联合国没有席位,对苏联在联合国的行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苏联随后的行为就奇怪了,苏联宣布退出联合国,却并没有放弃在联合国各种机构尤其是安理会的席位、资格和权力,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也没有打道回国,只是不去参加联合国安理会的会议了,就在纽约联合国驻地的公寓里呆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联人玩得是什么把戏呢?我看过葛罗米柯的回忆录,他是苏联的资深外交家,当年担任苏联副外长,在30多年后写的回忆录里,葛罗米柯说,他还是不明白。 不过,随后发生的事实,却很清楚很明白。 1950年6月27日,朝鲜战争爆发第三天,联合国做出决议,派遣军队干涉朝鲜内战,并提名麦克阿瑟挂帅,所谓"联合国军"﹐虽然主要是美军,却堂而皇之地打著联合国的旗号。 那个时候,联合国成立不久,世界就进入冷战,美苏对峙,外交是主战场,双方在联合国奉行的是"两个凡是"的方针:凡是美国支持的提案,苏联就否决;凡是苏联支持的提案,美国就否决。所以,冷战时代的联合国,由於苏美拒不合作,整天就是吵嘴磨牙,什么事情也不能决定。 可是这一次,美国比后来发动伊拉克战争时幸运得多了,出兵伊拉克那一次,小布什这个"牛仔"﹐让狡猾的"老欧洲"给"涮"了,美国只能以"多国部队"的名义,名不正言不顺的,在世界上搞得好不尴尬。而出兵干涉朝鲜内战,堂堂正正打著"联合国军"的旗号,却顺顺当当就把事情办成了。 可是,武力干涉朝鲜战争,如此重大的事项,联合国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决定了呢?原来,联合国安理会开会讨论此案时,作为常任理事国、享有否决权的苏联,拒绝出席安理会的会议,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缺席了。 再往后,到1951年1月,中国已经出兵参战,三次战役,连战连捷,战线推进到三七线。这时,联合国做了一个就地停火的决议,事后看来,这个决议对中国相当有利,可是中国拒绝了这个决议,应当说是个重要失误。不过,这个就地停火决议,对当时朝鲜战场的形势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美国也没有打算实行什么"就地停火"﹐实际上,在这个决议正式通过的两天前,李奇微就已经下令美军发动了新的进攻。 更重要的是,因为中国拒绝了"就地停火决议"﹐联合国随后又做了一个决议,"谴责中国侵略"﹐是以联合国的名义。我们的新中国,可真是命运多舛,政权甫立,还没有来得及在国际舞台上展示自己,就被排斥在国际社会之外,还被"联合国"谴责为"侵略"。这件事,虽然没有在当时的战场上产生什么实际影响,但对我们的国家在"软实力"方面,无疑是重大的伤害与损失。说白了,新中国的政权,不仅成了国际社会的"弃儿"﹐还要背上"侵略"的恶名。 那么,到这种时候,享有否决权的联合国常任理事国苏联,总该为他的"中国盟友"做点什么吧?可是,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仍然拒绝出席联合国安理会,或许,正在联合国官邸公寓里悠哉游哉地冷眼旁观、看热闹呢。 在联合国先后做出"派遣联合国军"和"谴责中国侵略"这两个决议时,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一直呆在纽约联合国驻地。虽然"苏联退出联合国"了,可过了一段时间,在这两个决议之后,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马立克又回来了,仍然坐在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位置上,而苏联在联合国的席位、资格和权力,毫发无损,一切照旧。 对这桩怪事,30多年后,葛罗米柯说他还是不明白。可是,事情一目了然,如果不是1950年的斯大林患了"老年性痴呆"﹐那就是30多年后的葛罗米柯,学会了中国人的"难得糊涂"。 刑侦学有一条道理,根据后果的受益和受损,可以分析判断谁是罪犯和作案动机。一场朝鲜战争,使我们新生的共和国,在地缘战略上处於严峻而险恶的境地,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又背上"侵略"的恶名而被排斥在外。 二战时打过几年交道,斯大林对美国人是了解的:这个国家骄狂鲁莽、"老虎屁股,一触即跳"﹐可是打仗的时候却相当怕死,非常珍惜人的生命。在朝鲜战场上,美国军队被志愿军打死打伤了几十万人,对中国还能不怒火中烧、耿耿於怀?随后的若干年里,美国在中国的周边,用一大堆反华"条约"和海陆空军基地,组成对中国的"新月形包围圈"﹐就证明了这一点。 也许,斯大林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他终於把中国关在他设计和铸就的铁笼子里了。在亚洲,中国同美国严峻对峙,"祸水东引"﹐吸引了美国的力量,不仅可以使苏联有了喘息之机,得以加强对东欧后院的控制,欧洲的局面起码一段时间内可以安生一点。而且,斯大林还可以让苏联高踞於中美对峙之上,摆出一副超脱的姿态。眼下,就可以颇为惬意地在朝鲜战争中做个"调解人"﹐当美国当局想同中国谈判结束朝鲜战争时,派原驻苏大使乔治・凯南以"老朋友"的名义去找的,就是躲在别墅里的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再往后,说不定哪一天,苏联还可以同美国交易、调情,品尝"缓和"的美味呢。 一场朝鲜战争,在以后的好多年里,把美国人搞得很被动,苏联则赢得战略主动地位,相当游刃有余。抓住这个机遇,苏联可以积蓄力量、搞军备竞赛,也可以好好搞点建设,包括体制方面的改革。实际上,据基辛格在《大外交》中提到,1952年,斯大林可能对美苏在二战后形成的冷战格局颇有些悔意,觉得如此下去对苏联并没有什么好处,因而打算调整苏联同美国与西欧的关系。可惜,这些颇有新意的"战略新思维"尚未展开,1953年初,斯大林就死了。这样看来,斯大林留给他的后人的遗产,不能说不丰厚呢。遗憾的是,苏联再没有出现过斯大林那样战略级别的人物,没有利用好这笔遗产。 国际社会,"丛林法则"﹐世道人心,如此险恶。踩著中国人的肩膀头,在世界战略格局中占领制高点、夺取主动权,对斯大林老谋深算的叵测居心,如果我们认为毛泽东从一开始就"高瞻远瞩,洞察一切"﹐那恐怕也未必。在世界舞台上,新中国在国际上尚未打开局面,也缺少综合实力支撑的地位;而且,要对付那些头绪纷繁、沿革曲折、复杂微妙的国际事务,毛泽东毕竟还是新手,若论纵横捭阖的经验之老道,斯大林显然远在他之上。 当然,到了事后,对自己的国家吃了大亏,即使智力不如毛泽东杰出的中国人,也不会愚钝到毫无觉察,可到那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又将奈何? 对国际政治领域的事,运用刑侦原理进行分析,这算是"客串"。不过,这天下的事,也许是相通的。面对朝鲜战争会给中国带来的局面,难道你能说,我们认为斯大林居心叵测,就一定是诛心之论? 美国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动因之一瞥 朝鲜战争於1950年6目25日爆发后,美国的反应,迅速而强烈,仅隔两天,就於6月27日宣布武力干预朝鲜战局,先是出动海空军,接著就是地面部队,全面卷入朝鲜战争;还操纵联合国通过决议,组成"联合国军"﹐共纠集了16个国家参加。北朝鲜发动的统一战争,本来还属於朝鲜的内战,由此,很快变成了一场国际战争。 一件荒谬而怪诞的事实是,战争在朝鲜爆发,美国宣布干预也就罢了,却还同时宣布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这样一来,就阻断了中国解放台湾的路,使这个问题一直拖到今天,仍然是中国实现民族统一的隐痛和缺憾,还成为中美关系持续至今的"老、大、难"。不知美国人想到没有,这就狠狠地得罪了中国人民,用如今的话来说,因为它损害了"中国的核心利益"。或许从这一刻起,在毛泽东的心中,中国参加抗美援朝,基本就势在必行了。 伍修权当时在联合国,强烈谴责美国干涉中国内政,义正辞严,讲的在理。可是,这件事毕竟有些怪异、使人疑惑:为何朝鲜发生战争,却把台湾扯进去了呢?而且,这之前不久,1950年初,美国政府宣布"弃台"﹐"不干预中国内战"了,杜鲁门总统1月5日讲的,随后国务卿艾奇逊也讲了,怎么忽然就变卦了呢?美国政府毫无信义、出尔反尔,这无疑是事实。可是,杜鲁门和艾奇逊讲这个话的初衷,难道压根儿就纯粹是"兵不厌诈"的欺骗?派遣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彻底改变对台湾的政策,美国的决策者是怎么想的呢? 从一本美国人写的书里,我们知道了一些内情:在美国政府内部,主张继续支持台湾、干预中国内战的,主要是那个麦克阿瑟,台湾是美国"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这种蛮不讲理的混账话,就是这个家伙的知识产权!受麦克阿瑟的影响,美国军方的一些人,当时也在酝酿改变对台政策的意向。 巧得是,主要反映麦克阿瑟意见的〈备忘录〉送上去时,正好赶上美国政府讨论朝鲜战争,这两桩事,就这么碰到一起了。 说起来,杜鲁门在罗斯福去世后继任,开始还是相当谨慎的,基本上是"萧规曹随"﹐"按既定方针办"﹐每当遇到难办的事,都要向幕僚询问:"罗斯福当年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说的?"可是,当他在1948年竞选中大胜之后,信心大增,心态膨胀,也是他的性格使然,执政风格变得武断鲁莽。现在遇到朝鲜战争,就相当轻率地把改变对台政策和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放在一起公布了。不知道杜鲁门想到没有,时过不久,他就要品尝自己鲁莽、轻率的苦果了。 &nbsp; 实际上,美国当局的对外政策,由朝鲜战争所引发的变化,比台湾问题更深刻也更广泛的,是近年才解密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第68号文〉。对於二战以后的世界历史,这是一个很重要很关键的文件,需要进行深入的专门研究。 这个68号文件产生的大致情况是: 美苏由二战的盟友反目成仇,冷战的震荡也波及美国政坛。1949年,艾奇逊击败马歇尔出任国务卿,当时因为美国驻苏大使乔治・凯南那份长达八千字的电报提出著名的"遏制政策"﹐1950年初,杜鲁门让艾奇逊主持会议,讨论"遏制政策"的"概念"﹐1950年3月,讨论会内容提交国家安全委员会,被编了个号,属最高机密,这就是〈68号文〉的来历。 这个〈68号文〉的背景,自然是美苏冷战,但是,〈68号文〉的内容,在思想上的一个要害问题是:出於冷战需要,美国把世界范围的民族解放运动,都当成了"共产主义扩张"﹐要实行"遏制政策"。这样一来,美国就背弃了威尔逊总统在一战时倡导"民族自决"的传统,在二战之后的世界上,站到民族解放运动的对立面去了。 不过,当时的杜鲁门总统,正准备削减财政预算,要把140亿美元的军费减少十亿美元。而〈68号文〉出於在全世界实行"遏制政策"的需要,却要将美国的军费增加3.5倍,达到五百亿美元。这显然不符合杜鲁门的想法,因此他对这个〈68号文〉态度很冷淡,没有批准这个文件,只在国防部和外交部的高层官员中传阅。美国这个国家,各种政策预案,什么样的设想都有,这也是见怪不怪的事。〈68号文〉的公案如果到此为止,不过是美国外交预案的"万宝全书"里多了一份历史材料而已。 可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当局在决定干预朝鲜战争时,杜鲁门总统迅速改变了主意,把这个〈68号文〉也一并批准了。从此,〈68号文〉便成了美国在冷战时代的基本国策。由此可见,朝鲜战争对美国政府当年的对外政策、进而对二战后的世界格局的影响,可谓至深至巨。 &nbsp; 说起来,就连美国在朝鲜战争爆发后马上决定武力干预,这件事也有一些令人疑惑不解之处。因为,就在不久前,1950年初,在杜鲁门宣布"弃台"后,艾奇逊发表讲演,指著远东地图、还比划著说: 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军事防线,确定为北起阿留申群岛,经过日本群岛,延伸到琉球群岛,再延伸至菲律宾群岛。 显然,南朝鲜和台湾,被排除在美国的防御圈之外了。艾奇逊的讲演,大概确实是让当年的斯大林怦然心动的一个原因,随之做出支持金日成发动朝鲜统一战争的决策,也许因为他觉得摸著了美国方面的"底牌"﹕他们已经公开宣布不管南朝鲜和台湾的事了。 可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政府立刻就决定干预朝鲜内战,堂堂的美国总统和国务卿,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就出尔反尔,变卦了。美国这种扑朔迷离的政治,像万花筒一样变幻莫测,可能让当年的斯大林颇为吃惊,或许也让后来的邓小平疑惑不解:你们美国,到底有几个政府?而我们直到今天也颇有一头雾水之感:美国政府的决策,是蓄意策划的欲擒故纵、引蛇出洞的邪恶阴谋?还是无耻政客随心所欲、翻云覆雨的流氓行径? &nbsp; 作为对美国政治的基本了解,我们知道:美国是个民主国家,民主制度健全稳定,政治基於民意;而美国的民意,如果能够得到充分而均衡的表达,其主流的特点,并不偏激、狭隘、怪诞,还是比较平和、理性、中庸的,大概财大气粗的缘故吧,也颇有点宽厚的味道,比如二战后对战时的敌国日本和德国。当受到强烈的恶性刺激时,比如"珍珠港"和"9.11"﹐美国也会变得愤怒、偏激、狂热,相当情绪化。不过,这也算是人情之常,别的国家遇到这样的情况,大致也会有这种反应。 但是,朝鲜的三八线,并不是珍珠港,更不是纽约的华尔街,相距一万多公里呢,美国许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那么,美国政府对朝鲜战争所作的反应,迅速而强烈,相当情绪化,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态度理性一点,从国家利益来看,美国的政治家应该知道:在美苏冷战格局中,美国的战略重点无疑在欧洲,因为美国那时的贸易、投资和经济利益,重点在欧洲。在美国政坛,作为国家战略,这是常识。美国人对干预朝鲜战争也很后悔,说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虽然是"事后诸葛亮"吧,看来美国人并不糊涂。可朝鲜战争爆发时,美国立即决定武力干预,无视战略常识,不顾国家利益,不分轻重缓急,头脑如此不理性,这又是为什么呢? &nbsp; 看来,对美国政治,我们应当有更深一层的认识,这就要说到1950年代的"麦卡锡主义"了。按尼克松的说法,"麦卡锡主义"﹐兴起於1950年初,到1954年退潮。不过,在此之前,"麦卡锡主义"就已经在酝酿了,算起来前后实际有七八年吧。其后续的影响,时间就更长了,直到今天,大家都知道的,在赴美的签证表上还把共产党和纳粹并列,把二战时的敌国和盟友等同视之,这不是荒谬吗?可这就是当年"麦卡锡主义"的遗迹。 "麦卡锡主义"的深刻背景,是美苏由战时盟友走向冷战。说来这也不奇怪,当初是盟友,自然交往很多,而且还很友好,美苏成了敌国,对当年的友好交往,难免就会让一些人疑神疑鬼的,於是,就有了1947年成立的审查政府官员的所谓"忠诚调查委员会"。后来,由一两个"间谍事件"所触发,再加上麦卡锡的煽动,就演变成一场疯狂的政治浪潮了。看来,世上并不是只有中共在延安搞过"抢救运动"﹐美国的"麦卡锡主义"比"抢救运动"的范围大得多,时间也长得多,闹腾了七八年。当然,就像中共在延安时的"抢救运动"一样,"麦卡锡主义"说起来原也是事出有因的。 美国人的印象,"麦卡锡主义"的两位风云人物,一位是麦卡锡,另一位就是尼克松。不过尼克松自己说,他的思想并不偏激,还是比较理性的,只是因为审理涉嫌共党间谍的"希斯案"而出名在先。 这场以"反对共产主义"为标志的"麦卡锡主义"政治恶浪,使美国社会一时间普遍弥漫著相当恐怖的政治气氛,"麦卡锡主义"政治声浪的潮头所至,仿佛到处都是"共党间谍"﹐人人都有"亲共嫌疑"﹐看来美国人也要经历一番"莫谈国事"的体验了,他们十分崇尚的言论自由,面临严重的威胁。 按说,稳定健全的民主政治,一般都是比较宽容的。像"麦卡锡主义"这种邪恶思想的汹涌浪潮,在美国历史上并不多见,属於相当"另类"的情况。虽然在苏俄革命以后,美国社会也出现过对"共产革命"的"红色恐惧"﹐不过那次反共浪潮,只有半年多时间就过去了。这次"麦卡锡主义"的浪潮,规模之大,时间之长,势头之汹涌,险些毁掉美国赖以立足的"自由、平等、人权、民主"观念构建起来的制度基础。 麦卡锡是共和党参议员,讲演的时候,手中经常挥舞著一页纸,声称那是他掌握的美国政府中"共党间谍"的名单,有205人之多,可他却提不出任何证据。不过,在发难之始,相当有煽动性,受他的蛊惑,议会和社会上有许多人跟著他跑。麦卡锡这个家伙为人相当粗鲁,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有一次与政敌争吵,竟然动粗,若不是尼克松在旁力劝,就用双手把人掐死了!真不知道美国的选民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活宝当他们的民意代表。 麦卡锡是个反共的偏执狂,又特别喜欢抢政治风头,他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夸大其辞、无限上纲,到处抓"共党间谍"﹐一时间把美国社会和政坛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那一段时间里,美国一向标榜的"保护人权"﹐似乎也不大灵光了,其基础深厚而牢固的法治传统,也面临严重威胁。 这股邪恶的政治浪潮,在美国社会泛滥成灾,哈佛大学的许多教授,著名的电影艺术家卓别林,还有我们熟悉的中国科学家钱学森等,都是其受害者。麦卡锡的政治语言极为夸张,就像中国的"17年黑线专政"和"十年浩劫"一样,他攻击此前的美国政府是"犯罪的20年"﹐艾森豪威尔上台后,又说成"犯罪的21年"﹐连他所在的共和党执政时期的政府也不放过。麦卡锡挖掘"共党间谍"﹐还对美国政府的大人物特别有兴趣,尤其把美国政府的核心权力部门当作重点对象,美国的国务院、陆军部、中央情报局等,都是他的攻击目标。 在"麦卡锡主义"的狂潮中,由於"忠诚调查"而被解职的政府官员达2700人之多。罗斯福时代的政府高官和心腹幕僚,纷纷中箭落马;连马歇尔这样美国政坛的重量级人物,也受到麦卡锡的攻击;中国人熟悉的福斯特・杜勒斯,一个著名的反共铁杆,也成了"亲共嫌疑"﹔他的弟弟艾伦・杜勒斯,中央情报局局长,也因为牵连到"共党嫌疑"而被纠缠得受不了,拉下脸来央求"坚决反共"的尼克松,托他去麦卡锡那里为他"缓颊"...... 在"麦卡锡主义"强大声威之下,美国人也尝到了"政治运动"的滋味,社会各界尤其政府高官,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何时就会因为"共党嫌疑"而遭到灭顶之灾。连艾森豪威尔为了自保而"避嫌"﹐也同他的老战友马歇尔"划清界限"了,直到当选总统后,才敢在宴会上和马歇尔"打个招呼"。 仅从以上简要介绍的情况,我们就可以领略和体验到,"麦卡锡主义"的浪潮,是多么深刻地影响了美国的政治。走向世界的中国人,也许该从中国人的视角给"麦卡锡主义"写一本专著呢。 应当提到的是,共和党在美国政坛还属於"偏右"的政党,杜勒斯是个反共铁杆,艾森豪威尔也拉上"坚定反共"的尼克松作为竞选搭当,可在"麦卡锡主义"的汹涌浪潮中,仍然难以幸免。至於杜鲁门、艾奇逊所在的民主党,人们一般认为是"偏左"的,由於"罗斯福新政"的遗产,同"社会主义"也沾点边,更是"麦卡锡主义"重点攻击的目标。 特别是中国革命胜利后,美国政坛纷纷追究"谁丢失了中国?"在中国人看来,美国把中国当成他的一件什么东西,筒直岂有此理!不过,"谁丢失了中国?"这句名言,在当年的美国政坛,却是一件颇具杀伤力的政治武器,而且矛头直指国务院!麦卡锡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声称:"美国国务院一大半的人是共产主义分子"。这让担任国务卿的艾奇逊,简直如坐针毡,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nbsp; 对美国的决策,比如美国干预朝鲜战争,有人时常会认为是出於对国家利益深谋远虑的战略运筹,写理论文章的人,则可以写出洋洋大观的战略论著来。应当承认,美国政坛确实出现过杰出的战略家,如二战时的罗斯福和霍普金斯,还有后来的尼克松和基辛格。可是,人人往往容易忽略的是,政治,有时是相当非理性的,政治家,有时也会有相当自私而卑鄙的动机,他们这个时候的决策,根本谈不上深谋远虑,甚至并非出於国家利益。 比如这个艾奇逊吧,1949年,随著中国革命胜利,美国对华政策彻底破产,美国政坛纷纷追究"谁丢失了中国?"为了给美国对华政策辩解,他编写了一本白皮书。可是,白皮书一出台,却一片哗然,谁都不领情,蒋介石恼羞成怒,毛泽东嬉笑怒骂,美国国会围攻指责,麦卡锡更是危言耸听,......这让他这个美国的国务卿,因为中国的事,可真是吃尽了苦头。 到1950年,中国大陆变色,尘埃已经落定,历史翻到新的一页了,为了美国的全球战略利益,杜鲁门和艾奇逊宣布"弃台"﹐可以说是合乎理性的现实考虑,何况因为这该死的"中国问题"﹐也实在把他搞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了。可是,艾奇逊"弃台"的讲演一出,又遭到美国政坛新一轮的猛烈攻击,更有甚者,还拿这篇讲演作为证据,证明麦卡锡的话确实不假:"美国国务院一大半的人是共产主义分子"。天哪,可怜的艾奇逊! 当时,"麦卡锡主义"的浪潮势头汹涌、正在方兴未艾之际,站在艾奇逊的角度,他难免会想:这种局面,何日是个尽头呢?再搞下去,自己的政坛生涯也许就要葬送在"麦卡锡主义"的政治漩涡里了,再严重一点,如果将他作为"共党嫌疑"进行"忠诚调查"﹐搞得身败名裂,前景就更加凶险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国人这个话或许有点过於极端了,政治家执掌权柄,考虑的应当是国家利益。可是,如果你认为政治家就没有私欲,比如,对自己在政坛的升降沉浮乃至毁誉生死也置之度外,那恐怕也未必。艾奇逊为了中国的事,可谓夙兴夜寐、辛苦操劳,可如今竟然沦落到如此狼狈不堪而且凶险莫测的境地,怎么能不让他忧从中来、愤从中来? 当然,民主国家的政治家,对批评指责都习以为常,面对政治逆境,神经不坚强也干不成。在险恶的政坛混迹多年,艾奇逊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不过,"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难免不生出卑鄙的邪念来。在"麦卡锡主义"险恶的政治浪潮中,艾奇逊一方面打起精神、苦苦撑持,一方面也在观察形势、窥测时机,以图摆脱目前的被动局面,在政治上扳回一局。 1950年6月25日,机会终於来了。据一位美国人写的书里记述:那一天,杜鲁门在外地休假,艾奇逊在华盛顿当值,朝鲜战争的消息传来,他马上紧张兴奋地忙碌起来,打了一连串的电话,联络各方面的巨头,探口气、对口径、沟通、协商、运筹。可他先通知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准备将朝鲜问题提交联合国,而后才同总统杜鲁门商量,却有点"越权"的嫌疑。幸而杜鲁门总统的决策意向和他相当一致&nbsp;-&nbsp;大概也是政治处境相似的缘故吧,而且行事风格又以果断、鲁莽、轻率著称,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杜鲁门很快就决定了。否则,艾奇逊显然过了头的"积极性"﹐如果杜鲁门追究他"越权"的话,那也是相当麻烦而且令人难堪的事。 实际上,待杜鲁门总统第二天从外地回到白宫时,朝鲜问题的决策这只鸭子,已经让艾奇逊煮得半熟了。当然,正式的决策,还是在总统主持的会议上做出的,这是美国政府的合法程序。 美国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就是这样做出的,我们看到,艾奇逊在这个决策过程中,实际上发挥了主导作用。对此,美国的传媒颇为讥讽地评论道:军队存在的价值,是为了打仗,外交官的职责,则是为和平奔走;可是,在美国决定武力干预朝鲜战争时,国防部的将军们是"主和派"﹐国务院的外交官反倒是"主战派"﹐岂非咄咄怪事?不知是否有人进一步追问:做出如此重大的决策时,艾奇逊的决策动因,是美国的国家利益?还是他个人的政治利益? &nbsp; 对美国这个国家,世人似乎爱恨交加,有人说成"一朵花"﹐有人说成"豆腐渣"﹐这也真应了欧洲人的谚语:"既是天使,又是魔鬼"。不过,如果回到1950年夏的特定时点,我们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国: 在"麦卡锡主义"支配性的影响下,美国的政治潮流,正在展示他历史上最邪恶最黑暗的一面。而实际上,美国政治在道德上的畸变,受害最深的是美国自己。从轻处说吧,"麦卡锡主义"的邪恶与偏激,直接的恶果,是让美国自蔽耳目,不能正确认识这个世界了。比如对中国吧,中共领袖是什么样的人?毛泽东是怎么看待中国和世界的?他是否会与斯大林"合谋"策划朝鲜战争?杜鲁门和艾奇逊在讨论朝鲜问题时,如果能向谢伟思、文森特和拉铁摩尔等中国问题专家做点谘询,或者把谢伟思1945年写给国务院的报告找来看看,也许决策就不会那么盲目、莽撞、离谱。 -&nbsp;谢伟思,还有"美军观察组"即"迪克西使团"那一批人,当年在延安曾经对中共领袖有好几年的直接观察和密切交往,和毛泽东更不知有多少彻夜长谈,听他纵论中国与世界。因而,毛泽东是否对斯大林唯命是从?中共是不是苏联人的傀儡?对这些,谢伟思等人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可惜,在"麦卡锡主义"的浪潮中,这些对中国有真知灼见的有识之士都被整肃了,谢伟思本人也被开除公职、被迫离开外交机构,为了糊口,只好凑合著做个小买卖,已经不能向他的国家献计献策了。这桩麦卡锡主义的时代留下的公案,直到尼克松访华后,美国政府於1973年给谢伟思"平反昭雪"﹐才算了结。 而在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时,执掌美国权柄而且充当世界领袖的美国政治家们,又是这么一班不成体统的家伙,他们的决策动因,既不是出於对国家利益的深谋远虑,又完全不顾及美国民众的意愿,而是因为身陷"麦卡锡主义"的政治漩涡中不能自拔了,就用干预朝鲜战争,来谋求脱身之计。 杜鲁门与艾奇逊之流,若与当年罗斯福的胸襟气度和杰出头脑相比,可谓天壤之别!这帮家伙似乎在竭力展示他们在智力和品格上相当愚蠢而卑鄙的一面。 &nbsp; 应当承认,对美国政治,我们了解得还不够,这里谈的,只是美国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动因之一瞥。不过说到这里,也许我们该对美国历史上几场战争作点概略的比较,虽然一味谈论战争的话题并不令人愉快。 美国参加二战,对罗斯福来说,其实并不意外。对当年世界大局的走势,罗斯福早已有深刻的洞见,对参加战争,也未雨绸缪地进行著精心运筹与谋划。不过,罗斯福尊重美国人民的意愿,又能准确地把握和巧妙地引领美国的民意。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民众群情激愤、同仇敌忾;美国参战,可以说是精心谋划国家战略和人民意志高度统一的完美结合。所以,面对空前强大的法西斯轴心国,美国在国际国内,都是完胜。 伊拉克战争就不然了,9.11事件后,美国民众同样是群情激愤,可小布什却远没有罗斯福那样的雄才大略和聪明睿智,他不仅缺少判断国家战略利益的清醒头脑,也不能在群体性的悲愤中准确把握道德的界限,更没有表现出领袖群伦和驾驭民意的才能与手腕。面对民众的狂热,小布什一味随波逐流,用毛主席的话来说,是个"尾巴主义"﹐甚至还推波助澜、火上添油,在重大决策关头,还在玩弄政客的把戏,以为媚俗就能捞取选票。结果,由於这个"牛仔"总统的无能与莽撞,美国世界霸权的衰落,至少提前了20年。 而美国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就更加等而下之了,美国的执政者,既没有对国家战略的清醒判断和精心运筹,又没有美国民众广泛坚实的民意基础,起主导作用的艾奇逊,其决策动因竟然是让"麦卡锡主义"纠缠得混不下去了,用干预朝鲜战争来寻求解脱。这既不明智,也不道德。结果,让美国"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至於为了避开享有"宣战权"的议会,把动用几乎半数美国陆海空军进行的大规模战争,说成是"警察行动"﹑"治安行动"﹐不仅有"违宪"的嫌疑,简直完全是儿戏!实际上,民意测验表明,对朝鲜战争,美国民众普遍态度冷漠。看来,美国的民主政治并不能制止政客们愚弄民众、强奸民意!也许是因为"麦卡锡主义"的缘故吧,美国人民的意志似乎也挺好糊弄的。 &nbsp; 美国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第二个关键的时刻,是1950年11月初。此时,志愿军已经入朝,并与美军不期而遇地打了一场遭遇战,史称"第一次战役"﹐我军小胜,歼敌万余。 只是在半个多月前,麦克阿瑟在威克岛还非常有把握地对杜鲁门总统说:中国如果出兵朝鲜,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战事发展到今天,中国不可能出兵了。因此,朝鲜战争很快就可结束,美军士兵很快就可以回家。急匆匆告别杜鲁门总统,乘飞机回到他的总部,麦克阿瑟立即下令美军分兵冒进、长驱直入,先头部队的一支小分队已进抵鸭绿江,美军士兵还在江中撒了一泡尿。 可是,紧接著,美军突遭打击,锋芒顿挫,虽然对志愿军的情况还摸不清底细,但是有一个事实却是毫无疑义的,那就是:中国出兵了! 这一下,麦克阿瑟的牛皮吹破了,他的判断,被证明是错误的。而美军首先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鸭绿江的,就是那几个撒尿的士兵。 中国出兵的消息传来,让美国的决策层感到十分震惊。 其实,在一个多月前,周恩来托潘尼迦捎信,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美国当局也不能说完全不当回事儿,还是研究过一番的。不过,大概美国和一个软弱的中国打交道时间长了,对中国跪著仰视他&nbsp;-&nbsp;哪怕只是跪半条腿-&nbsp;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美国当局的判断是:这是中国的"外交讹诈"﹗就是说,中国人想靠虚声恫吓,就能避免一场战争,来获取实际利益。周恩来说的如果美军过三八线"我们要管"的话,只是说说而已,中国未必就敢出兵朝鲜,和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真刀真枪地较量。为了表示美国人是讲道理的,还提出对美国飞机"误炸"中国边境造成的损失,可以道歉和赔偿。 显然,美国的决策者还没有理解毛泽东宣布"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这句话的涵义,也根本没有想到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对新中国的伤害有多么深。他们以为:只要赔偿中国一点美元,满足一下中国人的所谓"面子"﹐就可以把毛泽东的新中国打发了。 可是现在,中国人竟然真的出兵了。於是,从1950年11月3日开始,美国当局为了弄清中国出兵朝鲜的真正意图并寻求相应的对策,接连几天进行密锣紧鼓的磋商。尤其是11月9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召开紧急会议,因为要拿出一个决策性的意见来提供给美国总统,所以更为关键。 此时,美国当局急於弄清楚的,中国出兵援朝的数量和意图,其真实的情况是:13兵团原计划分两批过鸭绿江,但彭德怀过江前,果断决定一次全部过江,因此,13兵团齐装满员,共26万人,已经全部进入朝鲜。"第一次战役"时,彭德怀又命令50军、66军渡江入朝,担任侧翼掩护。"第二次战役"前,又调动在华东的九兵团三个军紧急入朝,负责东线对美第十军的作战。这样,美军面对的中国军队,已经是40几万的大部队了。中国军队如此大规模的调动,美国空军竟毫无觉察,部队行动隐蔽的巧妙,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在同美军不期而遇的"第一次战役"之后,彭德怀对"第二次战役"的意图是:后撤一步,收缩兵力,佯为示弱,诱敌深入;然后,大胆穿插敌后,正面大举进攻,两面夹击,准备对美军来一个大的歼灭战。 可这个时候,麦克阿瑟还沉醉在"仁川登陆"后大胜的好心情里,"第一次战役"后,虽然知道中国出兵了,但对中国军队的数量和意图,他一厢情愿的判断是:渗透到朝鲜的中国军队,不可能超过三万人,最多五六万人,因为冰天雪地上有十万人行动,肯定会被美国空军发现;中国用"志愿军"的名义,说明不是主力;秘密进入朝鲜的企图,是为朝鲜人民军保住一个立足点,不致全军覆没;因此,中国出兵朝鲜只是象徵性的,不过是对朝鲜邻邦把意思尽到,在撤出朝鲜时无损於面子而已。根据这个判断,麦克阿瑟制订了"结束战争的攻势"的计划,东西两线,互不联系,分兵冒进,长驱直入,要一举结束战争。只是把美军回家的承诺,从"感恩节"推迟到"圣诞节"了。 在11月9日参谋长联席会议的紧急会议上,实际上讨论的就是麦克阿瑟这个"结束战争的攻势"的计划。会议上,因为不掌握战场的可靠情报,东一句,西一句,不得要领,瞎分析一气,对麦克阿瑟"结束战争的攻势"的计划,也谈不出什么重要的不同意见。还有人猜测:志愿军"可能是临时纠集的公安部队"﹐中国派少量部队过江,是想保护鸭绿江沿岸的电站,建立一个缓冲地带。总之,中国无力、也无意同美军大举较量。 不过,在这次会议上,也有一个人独持异议,就是新任国防部长的马歇尔。这个大名鼎鼎的马歇尔,在二战期间和战后,以其忠诚、睿智、才能和品格,尤其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卓越贡献,赢得美国和世界的赞誉。在马歇尔的政坛生涯中,唯一的挫折,可能就是到中国调停国共内战了,不过,那是美国的政策不对头,并没有他个人多少责任。可在中国的一年多,却使他对中国有一些切实了解和真知灼见。於是,到了这种时候,杜鲁门总统又将两度退休的马歇尔将军请出来,取代约翰逊担任了国防部长,指望他能在关键时刻为美国当局指点迷津。 马歇尔完全不同意会议上多数人的判断,他担心麦克阿瑟采取的冒险计划,会把美国拖进灾难。他指著朝鲜全境的地图说: 朝鲜的军事形势不容我们太乐观了。你们看,由於我们在东面的防线拉得太宽,易受攻击。美国第十军和陆一师正在向满洲推进。他们与西线的第八集团军有很大间隙。如果中国军队在东西两线的间隙中有大部队穿插进来,形势会变得十分危险。他们是世界上作战时间很长、地面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军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马歇尔还说: 二战中和战后,我到过中国,你们不要轻信中国人。世界古代大兵法家孙子就是中国人。他们的战略技术很高明。中国军队打败了日本,又打败了蒋介石的几百万大军。什么"志愿军"﹐是在骗我们,很可能是他们的精华。毛泽东一贯主张初战必须打胜,同我们美军交兵,他一定要选择良将精兵来的。据说苏联已向中国运送20架飞机。苏联人不会冒险直接出兵。中国人在历史上是讲义气的民族,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应慎重。 果然是"老马识途"﹐对朝鲜战局的大势尤其是中国方面的意图,马歇尔的判断,八九不离十、基本上靠谱儿,不久即为后来的形势发展所证实。但是,尽管马歇尔的话振聋发聩,使不少人对未来的朝鲜战局感到十分担忧,可参谋长联席会议这次紧急会议,最后还是同意和批准了麦克阿瑟"结束战争的攻势"的计划,并把这个决策性意见上报杜鲁门总统。 最后,马歇尔有点无奈地说:"这是给总统出的馊主意。"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可能我们对美国政治所知不多,很难确知其详情。分析起来,一个直接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美国国防部是个新成立的机构,像通常的情况一样,各方面的人员凑在一起不久,长官和部属、部门之间的沟通与磨合,时间还不长,情况吃不透,决策拿不准,因而态度比较谨慎。 另一个因素或许是,虽然我们看到,在战略决策的会议上,马歇尔敢於发表负责任的意见,不过,当时美国的政治,"麦卡锡主义"正是方兴未艾,马歇尔毕竟受到麦卡锡的直接攻击,可能这也影响了马歇尔的个人权威,使他对坚持自己的意见似乎有点底气不足。 不过,主要的因素还是那个麦克阿瑟。不久前,对麦克阿瑟制订的"仁川登陆"计划,美国统帅机关开始普遍不赞成,但是,后来"仁川登陆"获得空前成功,使朝鲜战争一举反败为胜。由此,"仁川登陆"之后的麦克阿瑟,"牛"气冲天,就像"偷袭珍珠港"之后的山本五十六一样。因此,在军事决策时,产生了所谓"下克上"的现象,作为上级的统帅机关,对麦克阿瑟的计划,虽然疑虑重重,甚至反对的意见相当有道理,却谁也不敢提出否决。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孙子兵法的名言,世界上的军事家,也都懂得这个道理。但是,面临朝鲜战争出现中国出兵的重大变化,美国最高军事当局在对中国出兵数量和中方意图,基本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的情况下,就批准了麦克阿瑟"结束战争的攻势"的计划。结果,就是不久的美军狼狈溃败。 对此,马歇尔在事后很沉痛地说:"我们认为什么都知道,而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对方却一切都知道。於是,战争开始了。" 我们看到,在1950年11月初,在朝鲜战争又一个关键时刻,美国最高军事当局的决策,同在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时一样,轻率而盲目。 &nbsp; 不过,可以为美国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作点辩护的,倒也有这样一个客观情况:二战以前,除了威尔逊总统那一小段,美国基本奉行"孤立主义政策"﹐对世界上的事不愿多管,也没有多少兴趣,因而所知也很有限。美国在二战中大胜,综合实力急剧膨胀,国际地位大幅攀升,整个世界一下子都摆在他的面前,几乎所有问题都需要美国的参与和处理。可是,面对如此庞大而复杂多样的世界,美国对这个世界的知识、经验和人才,却显得严重不足。所以,美国人在处理世界问题上犯错误,大概也是难免的事。 说句题外的话吧。有150年历史的大英帝国,对这个世界的事,倒是知识丰富、经验老道、人才济济。可是,由於在二战中元气大伤,英国已经力不从心,完全没有当年的综合实力了。 我们得承认,美国这个国家的综合实力确实雄厚,不仅科技、经济和军事力量无以伦比,在国内治理方面,其制度的科学合理和完善成熟,也令人钦佩。大概也唯其如此吧,从朝鲜战争中,美国人并没有吸取应有的经验教训,没有做到"不二过"。他们要到另一场越南战争时,又犯了大错误,吃了大苦头,才有了真正的反思。 虽然历史不能假设,不过世人难免还会这样想:假如二战后,实力雄厚的美国,能有英国那老练的外交智慧,对世界包括朝鲜的政策也许不会是后来那个样子,这个世界也许不会有那么多的灾难。如果允许我们进一步假设,二战后的国际社会,若是出现罗斯福曾经设想的"美苏协调"的局面,"全球化"的历史进程提前半个世纪到来,这个世界也许会好得多,对美国无疑也会有利得多。以国土、人口、资源和工业、科技等综合实力论,美国比当年的英国强大得多,可美国的世界霸权,恐怕不会有大英帝国的150年那么长。 当然,历史毕竟不能假设。况且,倘若二战后真的出现那样的世界格局,"美苏共治"﹐也就不会有中国什么事了。而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在提前到来的"全球化"中,如果相应的准备很不充分,要从世界的"边缘地带"进入"核心区域"﹐希望恐怕就渺茫得多了。 &nbsp; 但是,彼时彼刻,对美国政坛和决策高层发生的这一切,不管毛泽东当时有多少了解,美国军队越过三八线、直逼鸭绿江的严峻现实,却容不得他像做诗那样潇洒了,容不得他对一个"环球同此凉热"的和谐世界的无边遐想,也容不得他"躲进小楼成一统"﹑一心专注於安排中国老百姓渴望已久的小康。毕竟,彩电、冰箱和洗衣机,不能用来"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近代几百年来,世界变小了,成了个"地球村"。美国虽然相隔万里之遥,可那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麦卡锡主义"支配下的政治生态,却通过干预朝鲜战争的决策,让美国这个超级大国,同毛泽东和他的新中国,迎面相撞了! 尽管美国人事后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干预朝鲜战争,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当时的无情现实却是,这个综合实力雄踞世界之首的军事强国,携带著几乎全部的现代化武器装备,已经打到中国的家门口了。 中国必须迎接挑战,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莽撞的美国人,逼得中国军队非得补上这一堂现代化战争的课不可了,也逼得孔孟之道滋养的温文尔雅的中华文明,要焕发起久违了的"威武不能屈"的强悍勇武的一面。"江山待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世界文明历史的长河,如果不给毛泽东一个展示雄韬伟略的机会,也是一种遗憾呢。 "夹击中的奋斗"-&nbsp;毛泽东出兵援朝的艰难决策 对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如今持肯定态度的,列举了这么几个方面的理由: 朝鲜是我们的近邻,也是历史上外敌入侵中国的通道,明代时日本的丰臣秀吉,以及近代日本侵略中国,都是先从朝鲜开始的,历史的经验不能忘记,这不能不让中国心生警惕。中朝两国的历史关系悠久深厚,况且,北朝鲜政府已经正式向中国请求出兵援朝,我们不能拒绝。 美国过去曾经支持国民党发动反共内战,在"麦卡锡主义"的浪潮中奉行敌视新中国的政策,朝鲜战争爆发后,又蛮横无理地派遣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干涉我国内政,阻碍解放台湾。 "唇亡齿寒,户破堂危"﹐如果不出兵援朝,让美军推进到鸭绿江,直接威胁我国东北地区的工业基地,即使美军不大举进攻中国,但中美两方在鸭绿江两岸严峻对峙,我们国家也不能安心进行经济建设。 而且,我国已经托印度大使捎信,为避免中美直接冲突,希望美国稍加节制,使政权甫立的中国能够避免一场很不希望发生的战争。但是,美国人骄狂傲慢、一意孤行,根本不把中国政府的传话和告诫当成一回事儿。 应当说,这些理由都是对的。不过,这都是关於美国方面的因素。我认为,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还有一些因素,就是对苏联方面的考虑。因为,尽管我们今天才知道,毛泽东却无疑在当时就知道:这场朝鲜战争,是斯大林背著他策划的;斯大林策划朝鲜战争的决策动因,不容他不费思量。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抗美援朝的决策,毛泽东面对的是这样的局面:前面的"明枪"﹐是向鸭绿江汹涌扑来的美军,背后则是一个超级大国的综合实力;后面的"暗箭"﹐是曾在"三巨头"的交锋中修炼得道、老谋深算的斯大林设计的圈套,而且背后的综合实力,也是一个超级大国。 两军对阵,大敌当前,对前面的"明枪"﹐完全可以开动宣传机器,大声疾呼地公开谴责;可是,对后面的"暗箭"﹐斯大林居心叵测的圈套,毛泽东即使看出了门道,那时也只能默默地记在心里,独自进行斟酌、权衡、盘算,不能公开讲出来。 作为中国的政治领袖,一个实践的战略家,毛泽东当下最紧要的事,是面对国家迫在眉睫的危急处境,迅速做出决策。作为打了半辈子仗的军事统帅,毛泽东深知兵凶战危,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况且要迎战的,又是世界第一军事强国。不过,出兵援朝,涉及战略全局,既迫在眉睫,更关乎国家未来,对后面的"暗箭"﹐即斯大林挑起朝鲜战争的决策动因,毛泽东在做决策时,更须深入进行统筹谋划。 概言之,前有"明枪"﹑后有"暗箭"﹐在这样的处境下,进行"夹击中的奋斗"﹐这就是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背景。 &nbsp; 对前面的"明枪"﹐当然主要是"斗力"﹐这是战场上的事。面对强敌,那时的中国,民贫国弱,经济、社会基本处於"中世纪的发展水平"﹐没有军事工业,没有国防科技,没有海空军,没有机械化陆军,连武器装备的"制式化"也没有实现。毛泽东的手中,只有一支新的中国军队,这是一支非常优秀的军队,高度政治化,英勇善战,指挥高超,这支久经战阵的胜利之军,其战斗意志之高昂和实战经验之成熟,正处在巅峰时期。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对这支军队,毛泽东很有信心。 当然,这支军队也有重要的缺憾,就是尚未经历过真正的现代化战争。现在,要到世界上同第一军事强国较量,主要就依靠他们了。这支军队要在空前惨烈的血雨腥风中,领教和见识一番什么是现代化的战争,弥补这个重要的缺憾,补上这一课。 我们知道,毛泽东历来主张"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要说"准备"﹐他早已未雨绸缪,著手组建东北边防部队,从而夺得了先机,可若论"把握"嘛,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可也真够悬的。要迎战空前的强敌,这一仗无疑是险中求胜。不过,毛泽东历来不怕弄险,他喜欢鲁迅:"勇士抽刀,面向强者"﹐"在危险中漫游,才能体验生命的力。" &nbsp; 而对身后的"暗箭"﹐则主要是"斗智"﹐而且表现为"盟友"之间共同对敌的"庙算"。这种"庙算"中的"斗智"﹐不能像对部队进行战前动员那样慷慨激昂,也不能像对群众公开进行宣传鼓动那样义正辞严,甚至在党和政府核心决策的会议上,有些话可能也不大方便讲。 -&nbsp;有一件事,耐人寻味:以前我们都知道,周恩来让潘尼迦通过英国给美国捎信,是1950年10月2日。可是,一本美国人的书里写道,时任总参谋长的聂荣臻,向印度的外交官也讲过同样的话,也是捎信的意思,而且时间还要早五天,是9月27日。 对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推论为:10月2日周恩来同潘尼迦的谈话,应当是中央书记处会议授权决定的事项,而9月27日聂荣臻向印度外交官打招呼,则是直接受毛泽东的差遣。显然,在9月27日之前,毛泽东已经和他的将军们商谈过出兵援朝的事,而且不止一次了。 这使我们产生一个公开材料没有讲过、实际上却相当合理的猜测:出兵援朝的决策,毛泽东当然要召集中央的书记处和政治局的会议,进行集体讨论;可是,作为军委主席,事关出兵援朝,又是他分工负责的事,毛泽东也会把将军们找来商量。也许,有些在中央会议上不大方便讲的话,比如分析和应对斯大林的"暗箭"﹐和将军们谈起来,更能畅所欲言。而党中央,虽然在延安整风后,已经在思想上摆脱了苏联人的控制、能够独立决定自己的政策了。可那个时候,在不少人的心目中,斯大林仍然是神一般至高无上的人物,毛泽东要同党中央的集体在一起开会商量如何对付斯大林的"暗箭"﹐恐怕还是不大方便,有些话不能说得很"透"。而且,要是毛泽东有点"防人之心"的话,可能还会怀疑是否有人在背后向斯大林"告洋状"呢。 可惜的是,大概军人的嘴都很严吧,毛泽东同他的将军们这些私下商谈的内容,我们今天无从得知了。这一点,对我们更清晰更彻底地了解毛泽东当年出兵援朝的决策动因,无疑是一个遗憾。 &nbsp; 毛泽东同"暗箭"主要设计者斯大林的较量,这场表现为"庙算"中的"斗智"﹐其一招一式,一字一句,一言一动,一进一退,既是军事的,又是政治的,既要对"明枪"﹐更要防"暗箭"。而且,这种斟酌再三,反复权衡,只能在毛泽东的心中默默地进行。对毛泽东来说,这无疑是对他领袖智慧的严峻考验。 前有美国的"明枪"﹐后有斯大林的"暗箭"﹐是否出兵援朝,既要掂量国情国力,又要考虑世界格局,既不能贻误转瞬即逝的战机,又要运筹对国家未来的长远影响,毛泽东的决策,无疑是非常艰难的。 对这一点,大家现在说得不少了。如今,60年过去了,对历史,也许沉淀一段时间,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那么,在我们今天看来,毛泽东当年出兵援朝的决策,究竟是正确呢?还是错误呢? 作为今天对这个问题的分析和判断,我们或许可以反过来这样假定:毛泽东当年的决策,在1950年10月,如果是拒绝金日成的请求,不出兵援朝,后来的中国,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况呢? 如果中国不出兵援朝,那么毫无疑问,朝鲜战场当时的情况会是:美军推进到鸭绿江,朝鲜全境陷落;按斯大林的指令,金日成带著党政机关和少量军队,逃过鸭绿江,在中国成立流亡政府;在朝鲜境内,留下少量部队打游击。 美国大获全胜,自然会更加傲慢骄狂,美军会不会撤走呢?从他们至今还赖在南朝鲜的情况看,恐怕未必,甚至肯定不会。斯大林在冷战的较量中又输了一局,也未必就肯善罢甘休。金日成年轻气盛,更不会甘於如此惨败,他会下令游击队加紧活动,并在中国东北整训军队,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李承晚是个顽固保守又刁钻古怪的倔老头,却远没有后来朴正熙那个本领,未必有能力消灭金日成留下的游击队,因而他统治下的朝鲜,恐怕很难有个安定团结的局面。当年麦克阿瑟对李承晚格外青睐,一手扶持他取代金九出掌南朝鲜,就是因为蒋介石向他介绍此人政治倾向狂热反共。有这么一个反共的老顽固统治朝鲜,再加上支持和控制朝鲜的美国当局奉行敌视新中国的政策,李承晚的政权绝不可能实行对中国友好的政策。 因此,对中国来说,鸭绿江对面隔江相望的朝鲜,不仅会是一个乱局和恶邻,而且势必是一个敌国。 中国面临的形势,也许更为切近的是,鸭绿江两岸会是一个什么情况呢?只要看看后来的三八线,我们就不难想像:三八线北移到鸭绿江了。不同的是,鸭绿江的对岸,就是中国。中美双方重兵集结,隔江对峙。而金日成则要支援朝鲜境内的游击队,传递情报、提供补给、武装渗透等。 那么美军呢,从过去的行为看,也未必就不会直接干预,因为还在中国出兵援朝之前,美国飞机就轰炸了中国边境城市丹东。-&nbsp;对这件事,美方的解释是:美国空军轰炸的目标,并不是中国,只是鸭绿江桥,炸弹落在中国,是投弹技术上的原因。可是,军事行动永远都会有技术因素,这个理由,随时都可以找到,是个现成的说辞。 因此,鸭绿江这条中朝边境,绝对不可能是和平的。 &nbsp; 如果中美双方长期隔江对峙,中国面临的问题是:美军拥有现代化的强大武力,尤其是有海空优势,而这些,中国没有;中国的优势,是英勇顽强的官兵和灵活机动的战术,而这些优势,在隔江对峙的情况下,却用不上。 隔江面对现代化的美军,中国要守护自己的领土,怎么办呢?比如,要在鸭绿江北岸部署空军,当时的办法,只能向苏联求援,帮助中国组建空军。 倘若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斯大林会是个什么态度呢?设想一下吧,假如我们是斯大林,会怎么想?会怎么说?斯大林对中国的想法,肯定印象不好,一是不听话,让你出兵,你不出,二是看不起,"缩头乌龟"﹐胆小鬼。 因此,斯大林或许会这样说:唉呀,这个空军哪,是技术军种啊,你们搞不了的。而且,空勤、地勤、气象、雷达,各种专业技术人材,要培训好几年呢,现在临阵磨枪,怎么能行呢?绝对来不及的。这样吧,还是我派苏联空军过去,一个军的空军,五百架战斗机,够了吧,先替你们顶著。你们组建空军的事,不必著急,从长计议吧。 随之而来的,斯大林可能又会说:空军的基地场站,需要苏联的高炮和陆军部队守卫,保障后勤供应的铁路线,也要有苏军驻扎以保证安全,等等。如果斯大林提出这样一些要求,中国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本钱呢?恐怕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听从斯大林的安排。 我们不要忘记,当年的东北,旅顺港还有苏联驻军,海陆空军都有,东北那个丁字形的"中长铁路"﹐则由"中苏共管"﹐而且苏方控股,因而掌握著实际控制权。这些,本来都是"雅尔塔"定下来的,苏联同国民党中国有条约依据。毛泽东访苏时,虽然用新条约取代了老条约,但只有大连市的"行政权"﹐大概觉得无关紧要吧,交还给中国了,而旅顺港苏联驻军和"中长铁路共管"的内容,都延续下来了。当然,"旅顺驻军"和"中长铁路共管"的事,新条约也承诺几年后归还,可尚未到期,条约仍然有效,中方不能不遵守吧。因此,如果斯大林提出这些要求,不仅是大敌当前的客观形势需要,而且,两国之间并不需要重新订立新的条约,只须将原有的条约作些稍为灵活一点的解释,在时间上稍加延长、在内容上稍加扩展而已,不费多大事儿。 可这样一来,中国又会是个什么情形呢?不需要太丰富的想像力,我们就会知道:如果苏联在中国的东北驻军,海陆空军都有,不多说,50万吧,那么,毫无疑问,中国的东北就变成"东德"了。西方人说:"无论世界任何地方,只要俄国人进去了,就不会离开。"这句由俄国历史证明的经验之谈,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不同的是,东德那时是个独立的国家,而东北却在中国的版图之内。因此,除非东北变成一个新的"满洲国"﹑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或者俄国人更熟悉的"黄俄罗斯"﹐那么,斯大林把东北攥到手心里,就连带著把整个中国都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了。 &nbsp; 发挥一下我们的想像力吧,如果沦落到那种地步,中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呢? 南面的台湾海峡,第七舰队早已进驻了;北面的鸭绿江,中美隔江对峙、冲突不断;只要看看今天还在闹什么"藏独"﹑"疆独"﹐天晓得中国的周边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在美国人眼里,中国既贫穷又怯懦,既是个"无赖国家"﹐还是个"缩头乌龟"﹐在世界上还能有什么分量?在国际上还会有什么地位?在那样一种情形下,我们还能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美国人会同中国谈什么"战略关系"吗?或者像如今一样,会出现什么"中美友好"或者"战略伙伴关系"﹐以至什么"G2"的局面吗? 而在苏联的"东方阵营"里,朝鲜战争的"缩头乌龟"﹐还会有什么发言权?怎么还能让斯大林青眼有加?不过,苏联已经把中国攥到手心里了,对"中苏友谊"的"牢不可破"﹐也许还会"友谊地久天长"﹐斯大林倒是可以比较放心了。当然,有苏联的"核保护伞"罩著,也许美国还不至於对中国大动干戈,比如大举入侵、扔原子弹等。可是,如果中国还要发展经济、搞工业化、搞现代化、甚至还想建设什么国防工业,在向苏联要求援助的时候,那可就要看苏联人愿意不愿意、斯大林高兴不高兴了。 而且,如果中国的外交内政都在苏联的控制之下,那么,即使国内政策的重要变动,也得先到莫斯科请示汇报、得到批准才行,虽然名义上还是"两党会谈"。中国如果自作主张、不听招呼、擅自行动的话,苏联人就可能不仅给你上课、而且会用行动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有限主权论"﹗谓予不信,1968年苏联出动50万大军镇压"布拉格之春"﹐便是榜样!而且,还不需要从远距离调动部队,苏联军队就驻在中国的东北呢。沦落到那个地步,我们还能想像,中国会有后来"改革开放"那样的历史性变革吗? 那样一个中国,还有什么前途呢?可以说,永无出头之日。 身为中国人,想到这里,能不倒抽一口凉气、出一身冷汗吗?我写到这一段时,也大有毛骨悚然之感。所幸的是,这不是我们国家的历史。因为,早在60年前,为了出兵援朝的决策,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当毛主席苦思焦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时候,大概已经出过好几身冷汗了。 显然,对当年的毛泽东来说,这出兵援朝的事,倘若只考虑美国干涉台湾的因素,这一仗也许已经不得不打的话,如果再加上对苏联因素的考虑,尤其是想到对国家未来长远的深刻影响,那么这一仗就非打不可了。 许多人都说到毛泽东出兵援朝决策的艰难,他无疑是反复思虑、权衡再三的。不过,这个决策,在他的心里决定下来的时间,也未必就是他最后公开讲出来的时候。合理的推测是,出兵援朝的决策,在毛泽东下决心以后,到把它公开讲出来,这中间的一段时间,是在同斯大林"斗智"。 出兵援朝的决策"一波三折"为哪般? 对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过程,沈志华搜集了许多珍贵的史料,并进行了多年的扎实研究,我看过他的书,也听他谈过,对他的研究,我很钦佩。我听中央党史研究室的李海文说,她也研究过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而且曾经同沈志华有相当深入的交流。李海文对我说,据她研究,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实际上又是"一波三折"﹐经历了"三反三复"﹔而沈志华的研究,则更加细致,据沈志华的研究,出兵援朝的决策,是"一波五折"﹐经历了"五反五复"。 我得承认,对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我研究得很不够,对"一波三折"或"一波五折"的详细和具体的情况,不十分清楚。不过,这"一波三折"或"一波五折"﹐经历的时间并不长,都是毛泽东在出兵援朝决策时同斯大林"斗智"中间发生的事。下面,只是为了行文方便,就简单地称为"一波三折"吧。 李海文曾经对师哲进行过长时间的深入采访,并为师哲整理了回忆录《在巨人身边》。师哲在包括抗美援朝的十几年时间里担任毛泽东的政治秘书。长时间的亲密接触,使他对毛泽东出兵援朝决策时的想法,应当有相当深入的了解。遗憾的是,师哲在他的回忆录中对此没有多说。不过,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还是被李海文记录下来了:师哲说,这是毛泽东同斯大林在搞"神经战"。我认为,同斯大林搞"神经战"﹐这句话深刻地揭示了毛泽东在出兵援朝的决策中"一波三折"的实质。 这个"一波三折"的历史片断,无疑是很有兴味的故事。不过,要把其中的原委、细节和微妙之处搞得很清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我认为自己的理解还比较有点头绪的,是前面一次"反复"和最后一次"反复"。下面,我就介绍一下有关情况和我的理解、或者只是猜测。 &nbsp; 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所经历的"一波三折"的第一次"反复"﹐应当是1950年10月2日毛泽东关於中国出兵援朝问题给斯大林的电报。说起来,这是一件十分吊诡的事,有一句大家很熟悉的话,叫"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头脑极富谋略的毛泽东,大概是为了同斯大斯"斗智"﹑搞"神经战"的缘故吧,他玩的花招,神三鬼四的,在半个世纪之后,把我们的党史研究者也搞糊涂了,使他们对事情的真相感到迷惑不解。 这"一波三折"的第一个"反复"﹐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为了研究抗美援朝时毛泽东出兵援朝决策的原委,开始,党史研究人员在国内的历史档案中,发现了1950年10月2日毛泽东给斯大林(化名菲里波夫)的电报手稿。这份电报的意见非常明确:由於朝鲜战局出现逆转,情况十分危急,金日成已经正式请求中国支援,中国决定出兵援朝,毛泽东还谈了战局可能的发展前景和中国军队准备采取的打法。由於有这份白纸黑字的电报手稿,於是,党史研究人员据此认定:中国出兵援朝,毛泽东正式做出决策的时间,是1950年10月2日,即这份电报发出之时。 苏联解体之后,前苏联包括共产国际的历史档案开禁,世界各国研究历史的学者纷纷前往"淘宝"﹐20世纪的中国历史同苏联与共产国际密切相关,中国的历史学者包括党史研究人员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学者们翻箱倒柜地遍查前苏联档案,却找不到毛泽东给斯大林的这份电报。 奇怪的是,学者们查到的另一份电报,同样是毛泽东给斯大林的,时间也是1950年10月2日,可是它的内容,意见却截然相反:在这份电报中,毛泽东列举了一大堆中国方面的困难和问题、以及可能发生的不利的前景,正式表明的态度非常明确,中国方面不宜出兵。 毛泽东给斯大林的电报,内容同样是关於出兵援朝,时间也同样是1950年10月2日,在中国的档案中看到的,是同意出兵援朝,在前苏联档案中查到的,却是不同意出兵援朝。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1950年10月2日,对出兵援朝问题,毛泽东先后起草了两份电报,一份同意出兵,一份不同意出兵。然后,他把不同意出兵的电报,发给斯大林了。而同意出兵的电报,他却扣下了,学者们在国内档案中看到的,便是留在国内的电报手稿。 这一下,也许我们该领教什么叫"兵不厌诈"了吧,不过我想,毛泽东大概也不会是故意要同后来的历史学者开这么一个"恶作剧"的玩笑,朝鲜战局,瞬息万变,军情如火,作为军事统帅,彼时彼刻,他不会有那种闲心的。 分析起来,这两份电报,毛泽东先写的,是同意出兵的电报,这可能反映了他当时的决策意向,或者,在朝鲜战争爆发、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撤销解放台湾的命令、调13兵团移驻中朝边境的时候,毛泽东就基本上做出判断:看来,朝鲜这一仗,恐怕是不能不打了。 可写完这份同意出兵的电报之后,斯大林同金日成背著他合谋策划朝鲜战争的事,又涌上毛泽东的心头,强烈的民族尊严刺激著他强悍的个性:让中国人打仗、流血牺牲,去给斯大林擦屁股,他毛泽东怎么能当这种冤大头?吃这个哑巴亏?虽然出兵援朝势在必行,这一仗不打看来也不行,可对这个居心叵测的斯大林,也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因此,同意出兵,这事且慢,下棋还要看三步呢,还得再等等、再看看。 毛泽东在猜想,此时此刻的斯大林,可能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吧。是啊,他斯大林能不著急吗?精心策划的朝鲜战争,本来满心希望能在冷战中扳回一局,可眼看就要克尽全功了,想不到麦克阿瑟来了个"仁川登陆"﹑又反败为胜了。金日成功亏一篑、令人惋惜,如今,北朝鲜已经溃不成军,美军很快就要推进到鸭绿江了,这一回在美国人手里再输一局,让他斯大林在全世界面前又要丢人了。不过,苏联人是不能直接出马的,同美国人对阵,这个风险太大。要挽回败局也挽回面子,看来只有靠中国人了。朝鲜战局,形势紧迫,军情如火,必须让中国人赶快出动,否则就要失去战机了。 毛泽东并不是幸灾乐祸,可弄成如今这个局面,你斯大林又能怨谁呢?完全是自作自受嘛!那就先让他多著几天急吧。中国是个富於谋略的民族,一定要让这个老奸巨滑的斯大林,也领教一番他毛泽东的手段!其实,出兵援朝这一仗中国还是要打的,按理说,毛泽东应当比斯大林更著急。可是,面对危急的朝鲜战局,他就是要和斯大林较量一下,看谁更能沉得住气。"每临大事有静气"﹐"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这是一个领袖应有的心理素质。 於是,毛泽东把这份同意出兵的电报扣下了。然后,他又写了一份不同意出兵的电报,给斯大林发去了。毛泽东同斯大林"斗智"﹑搞"神经战"﹐就是要在这口"热锅"下面再添一把柴火,给"热锅上的蚂蚁"增加一点温度,让斯大林这个老练精明的家伙在"热锅"里再受一阵子煎熬吧,什么时候斯大林的神经绷不住劲了,头脑乱了方寸,他毛泽东下一步才有文章好做。 我的理解,关於出兵援朝,这就是毛泽东的决策"一波三折"的第一个"反复"。也许,大国之间的战略游戏就是这样玩的。实际上,就像《孙子兵法》也用於商战一样,如今老板们谈生意的时候,对这套把戏也不陌生。作为一个战略家,毛泽东并不缺少谋略。如果我们以为他那几条"语录"就是"毛泽东思想"﹐那恐怕就太天真了。 &nbsp; 关於出兵援朝,毛泽东决策的"一波三折"﹐前后经历的时间并不长,从第一次"反复"﹐到最后一次"反复"﹐毛泽东头脑中的紧张运转,只是十几天之间的事。实际上,朝鲜急转直下的战局,也不容毛泽东迁延过久、谋而不断。 事情阴差阳错的是,这还要感谢麦克阿瑟呢。朝鲜战局,本来"仁川登陆"成功后,美军如果就此一路追击,完全可以一举拿下朝鲜;可麦克阿瑟也许对自己的"绝招"过於自我欣赏了,偏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又绕到朝鲜半岛东边搞了个"元山登陆"。结果,造成一连串失误,使美军在朝鲜的推进,推迟了一两个星期。这对毛泽东同斯大林"斗智"﹑搞"神经战"来说,倒是恰好留出了一段宝贵的时间。 时间到了1950年10月8日,中国出兵援朝的决策,经历了前面的几次"反复"﹐大体定下来了。这时,周恩来奉毛泽东之命赴苏访问,同斯大林谈判出兵援朝的有关事宜:中国军队出兵援朝,苏联提供武器援助,尤其是出动空军参战。此前双方交换意见,这些事大概已有初步的共同意向,可打仗的事,自然一点儿也含糊不得,这次需要最后当面敲定。在苏联养病的林彪,也同周恩来一起参加了谈判。 但是,谈判中间,斯大林又变卦了,苏联空军参战,原来答应过的,又拒绝出动了。说是部队转移时间来不及,可这理由完全站不住脚,空军机动能力强,比地面部队快得多嘛。实际上,斯大林内心的真实想法,对和美军直接交手,还是有顾虑,不愿让苏联空军亲自上阵。 斯大林的变卦,当然也不为无因。据沈志华对苏方历史档案的考证,自美国介入朝鲜战争以来,美军飞机就屡次侵入苏联领空进行搔扰。美国在对苏联进行战略试探,为了摸清苏联意图的"底牌"﹐也在搞"神经战"。 据沈志华考证,在1950年9月4日,在中国旅顺口起飞执行训练任务未携带武器的苏军轰炸机,竟被11架美军战斗机击落了。这同1937年日军飞机在中国长江炸沉有显著标志的美国军舰,是同样的伎俩。有所不同的是,美国比当年的日本还要蛮横无理,日本当年摸清了美国的"底牌"﹐事后还向美国作了道歉赔偿;而美国却拒绝苏联政府的抗议,理由是击落苏联轰炸机的飞机是联合国的。而苏联的反应,竟然是"再次进行核实"﹐态度相当忍让。 尤其是1950年10月8日,周恩来出发赴苏的同一天,两架美军战斗机侵入苏联远东的滨海地区,进入苏联领空一百多公里,还示威性的低空飞行,并且对苏哈亚的苏军机场用机枪扫射!这件事,就发生在斯大林同周恩来谈判之前的几天里,斯大林受到强烈刺激的神经,大概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显然有点绷不住了,头脑也有点乱了方寸,对世界大势的战略判断有点失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可怕情景,让他不寒而栗!於是,斯大林又临阵变卦了,拒绝出动苏联空军,可能就是这个具体的原因。 事后分析起来,美军飞机挑衅、搞点"神经战"﹐意图无非还是探探苏联的"战略底线"﹐也不排除麦克阿瑟这个狂妄的家伙擅自妄为的可能性,未必就是美国政府精心谋划的事。长期在海外,打仗打野了,前线的将领往往会发生"下克上"的现象,这在麦克阿瑟身上,表现得相当典型。 其实,刚打完一场二次大战,全世界都还没有从空前惨烈的震撼中恢复过来,美国人和苏联人差不多,对美苏大战,也是"麻秆打狼,两怕"的事,哪里马上就会打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呢。 看来,虽然斯大林也算是在国际风云中见过大世面了,可是,在美国人搞的"神经战"中,他作为统帅的心理素质还欠点火候,或者用毛主席的话来说,"用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还没有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也许我们还该想到,狡诈的斯大林,前面答应出动苏联空军,大概也是哄著"憨狗咬狼"﹐为了说服中国出兵吧。现在,看到中国出兵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入朝命令也已下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斯大林却临事而惧,在最后关头,一个紧急闪避,又出溜到一边去了。他的如意算盘大概是:让中国的决策凭著强大惯性,像离弦之箭一样射向朝鲜,同美国迎面相撞!而苏联人则可以彻底"抱个不哭的孩儿"﹐隔岸观火,连空军也不用出动了。 &nbsp; 有毛泽东临行时交待的"底线"﹐周恩来坚持中方立场:苏联必须出动空军参战,否则中国就不出兵。双方唇枪舌剑,软磨硬泡,从深夜一直熬到凌晨,最后还是谈崩了:斯大林拒绝出动空军,中方则收回出兵援朝的决定。 但是,据师哲回忆,第二天上午,毛泽东忽然来电,宣布中方决定:即使苏联不出动空军,中国也要出兵援朝。周恩来从睡梦中被叫醒,据说相当惊讶,当即给苏联外长维辛斯基打电话,维辛斯基更是很感诧异:昨天晚上不是已经谈过了吗?既然你们决定不出兵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周恩来的态度,大概会让顾维钧艳羡不已,他的口气,从容淡定:我现在给你打电话,并不是要和你们再谈什么。我只是将中国政府的决定,通知你方。 斯大林听了以后,连声说:"中国同志伟大,中国同志了不起。"据说,他还掉泪了。是啊,斯大林确实感动,眼看就要在全世界面前大大丢脸了,现在,毛泽东的决定,可以让他把面子捡回来了。可是,斯大林无疑也会意识到,这出兵援朝的决策,在经历了"一波三折"之后,他在毛泽东的面前,却把理输光了,面子也丢光了。 是啊,朝鲜战争,本来是他斯大林挑起来的。可是,现在打败了,苏联却撒手不管了,要往后出溜,让中国去给他"擦屁股"﹑收拾这个烂摊子! 中间有一段,金日成打得顺利时,毛泽东就告诫他们不要太乐观,并提出可以让中国军队穿上朝鲜人民军的服装,去朝鲜给他们守卫后方,让人民军乘胜全力攻打釜山,可"好心当成驴肝肺"﹐被苏朝方面拒绝了。斯大林的戒备,怀著私心呢:眼看鸭子快要煮熟了,怎么会让中国来分一杯羹? "仁川登陆"之前,中方以惊人的准确性,向苏朝方通报了美军动向的情报。可是,斯大林和金日成被一时胜利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去,可能也不相信,没有采取相应的措施,又不愿接受中国的援助。结果,"煮熟的鸭子"竟然又飞了,胜利化为泡影,而且一败涂地,金日成眼看就要亡党亡国了! 在朝鲜战局的"庙算"中,斯大林刚愎自用,反复无常,又一意孤行,毛泽东却顾全大局,又诚心相待,而且精心谋划,以惊人的准确预见表现出杰出的战略智慧。在经历了"一波三折"的几反几复之后,面临危急的战局,双方终於达成了共识。可是,现在出兵援朝箭在弦上了,斯大林却临阵怯战,出动空军的事,又变卦了。是英雄还是狗熊,关键时刻要看行动,嘴上说了不算,"暗箭"在战场上也派不了用场。最后,还是毛泽东血气方刚,挺身而出,中流砥柱,力挽狂澜。 而且,中国出兵援朝后,三次战役,连战连捷,先到三八线,取了平壤,继而三七线,又占汉城。对此,斯大林的心里,一则以喜,打得这么好,完全出乎意料!一则也以忧,这一来,他今后的面子,可往哪里搁? 实际上,师哲的回忆并不准确。据沈志华考证,周恩来和斯大林那天夜里谈崩了以后,不是第二天清晨,而是又过了两天,毛泽东才发出中国决定单独出兵的电报。而在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是,斯大林打电报正式通知金日成:中国不出兵了,苏联也不管了,朝鲜的战局完了,让残余部队留下打游击,他自己退到中国的东北找地方搞个流亡政府吧。 沈志华的考证太捧了!对嘛,同斯大林"斗智"﹑搞"神经战"﹐这才是毛泽东的手笔!这最后一个"反复"﹐在最后一刻,把这"缩头乌龟"的帽子,一反手又戴到斯大林的头上了,而且,让他连摘下来的机会也没有了。这就让斯大林不仅在中国面前也在朝鲜面前,把理输得光光的,面子结结实实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足智多谋的毛泽东,深知出兵援朝事关重大,不仅要留下白纸黑字,还要拉上朝鲜的金日成来做个旁证,要把它办成一桩铁案,绝对不能给斯大林事后的辩解留下任何余地!关於出兵援朝的决策,在这场同毛泽东的"斗智"或者"神经战"中,斯大林彻底输光了! &nbsp; 那个时代,打败了法西斯的斯大林,威望可谓如日中天,虽然冷战爆发后,在西方不大灵光了,但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社会主义阵营中,却还是当之无愧的领袖。不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领袖"其实也不是白当的,得有国家的综合实力,更有红军将士的流血牺牲,还得有"英明正确"的领导形象,才能建立起来,也才能维持下去。 可是,在这场朝鲜战争中,在毛泽东还有金日成的面前,斯大林的理输光了,面子也丢光了。这今后的日子可还长著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人是否还要在一起见个面、谈点事、开个会呢?到那时,如果毛泽东还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桀骜不驯,辛辣嘲讽,含沙射影,哪壶不开掂哪壶,还要追究什么错误的责任!众目睽睽之下,人们窃窃私语,下面一片嘁嘁喳喳的,要是弄成那么个局面,让他斯大林的老脸可往哪里搁? 毫无疑问,这国际共运的领袖和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家长,今后还得当下去,丢了的面子,也得想办法捡回来。可是,这就得听听中国人的了,而且还要让这个毛泽东满意才行。和中国人打过多年的交道了,斯大林也许听说过中国民间那个"灶王爷"的故事,要让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只要把"既好看又好吃的东西"送得够分量,大概也能堵住他的嘴。而且,我们也不应该把斯大林说得太不堪了,他不可能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心里都在算计著怎么"放暗箭"﹐他老人家也会掉泪呢,看来也有人的正常感情。何况,毕竟是当年的"三巨头"之一,斯大林绝非等闲人物,身后又有一个超级大国的综合势力作支撑,因此,斯大林的眼泪,还是相当有分量、也很值钱的。当然,对毛泽东会成为铁托的顾虑,斯大林那颗悬著的心,现在也算放下了。於是,随后发生的事情,便是苏联援助中国的156项。 "156项"-&nbsp;中国抗美援朝的"战利品" 所以我们说,156项,是中国在抗美援朝中的"战利品"。 当然,这个"战利品"﹐同我们当年说蒋介石是"运输大队长"的情形有所不同,不是取之於战场对面的美国,而是取之於在后面策划这场战争的苏联。"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毛泽东同美国人"斗力"﹐在朝鲜战场上,无疑付出了重大代价,其后的负面影响之深刻也无可讳言;可是,他同斯大林"斗智"﹐经过那"一波三折"的几反几复,却为中国赢得了156项。当然,从根本上说,那是几十万志愿军将士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因此,"156项是抗美援朝的战利品"﹐这是拐了个弯儿的说法。 &nbsp; 也许有人会说:你的想像力是否过於丰富了,竟然杜撰和编排出这么离奇的故事。让我们来看看事实是否如此。 还在朝鲜战争爆发的半年之前,毛泽东访苏时,中苏谈判,关於苏联对华经济援助,最后定下来的规模,是贷款三亿美元。这个数目有多大,比较一下就知道了。此前几个月,苏联给波兰的经济援助,是贷款4.5亿美元。三亿美元这个数目,只占波兰的三分之二,而论国土人口的规模,中国比波兰要大20倍。对苏联西部的战略地位,波兰自然很重要,可是,中国革命的胜利对苏联摆脱"资本主义包围"在国家安全战略方面的作用,分量无疑比波兰要大得多。因此,三亿美元贷款这个数目,实在不算多。当然,苏联人没有多给,也是中国就没有多要。对斯大林,毛泽东心存戒备久矣。"无功不受禄"﹐"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不愿意让他的国家欠苏联人的情,"嗟来之食,吃下去肚子会疼的。" 后来苏联援助中国的156项,规模有多大?根据《剑桥中国史》里费正清的计算,苏联对华贷款是27~30亿美元,而在苏联援助中,贷款只占4%,主要部分是贸易,这样算起来,苏联援助的156项,其总的规模,大体上是三亿美元的两百多倍。 不过,我听沈志华说,他仔细研究过苏联对中国贷款的情况,前后过程,变来变去,相当复杂,不过他搞清楚了,而且还纠正了国家统计局的若干错误,国家统计局的人也很服气。按沈志华的考证,关於苏联对中国的经济援助,费正清讲的贷款数字,明显不对。 苏联援助的156项,究竟有多大规模?我一直想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可是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条件不具备,一直没有进行。不过,作为研究的方法,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还是得折算成美元,才容易比较,人们也会有个明确印象。 二战以后,按布林顿森林体系确定的"金汇兑本位制"﹐美元对黄金的牌价是固定的,一盎司黄金兑35美元,一盎司是28克多点。 陈云同志算账很有趣,是用小米,一千斤小米等值於七克黄金。 第一个五年计划结束时,截止到1957年底,中国公布的基本建设投资总额,是七亿两黄金。那时的黄金如果还是按老秤,一市斤16两,一两是500克的16分之一。我初步换算了一下,七亿两黄金,是270多亿美元。 第一个五年计划,我们国家的基本建设投资,是围绕156项安排的,因此,156项在基建投资总额中,无疑是大头,可占多少比例,不大清楚。 当然,更准确的算法,是把156项每一项的投资一项一项加起来,不过,156项中,项目进度不一:有的项目完成了,比如洛阳矿山机器厂,提前一年零三个月就建成投产了;有的项目在苏联人撤走时还没有完全建成、到1960年代中期才投产;个别项目因为有些技术难关攻不下来,甚至拖到文革时代。因此,每个项目的投资数额,要按建设周期起止的时间,算起来也相当复杂。 有的同志算账,美元和人民币比价按1兑1.5﹐可那是1980年代初的牌价。因此,这个算法是不对的。1971年的"尼克松冲击"后,布林顿森林体系崩溃,黄金对美元的比价大幅度上升,几年时间里就达20多倍。 苏联援助的156项,究竟规模有多大?综合上述因素,粗略估算一下:"一五"期间,如果基建总投资按七亿两黄金,而苏联援助的156项占基建投资总额,按七成计算,大致会是三亿美元的七八十倍。 当然,七亿两黄金这个数目,为了便於宣传,会是个约数。而且,七亿两黄金这个数据的截止时间,应是1957年底,而苏联撤专家、撕合同,是1960年7月,包括156项的基建投资,又搞了两年多。因此,156项期间的基建投资规模,比七亿两黄金这个数目,应该还会多出一大块。考虑到经过"一五计划"﹐我们国家的家底较前大增,也许"二五计划"这两年半的基建投资规模,会同"一五计划"五年期间的数额差不多。也就是说,包括156项在内的基建规模,如果把"一五计划"的五年和"二五计划"的两年半加起来,大致会有七亿两黄金的两倍。 需要说明的是,在1958年的"大跃进"中受"瞎指挥"影响的,主要是地方的"小、土、群"企业,而156项,都是由中央政府直接进行"计划管理"的重点企业,虽然也不免受到一些干扰,但总的说,在"大跃进"的"瞎指挥"中,所受的损失并不大。 因此,如果截止到苏联撤专家、撕合同的时间,大致说吧,苏联156项援助最后实际的总规模,会达到原来三亿美元的150多倍。或许,费正清估算的数据,也还沾边,大差不差,不能说一点儿也不靠谱儿。 那么,苏联对中国的援助,在毛泽东访苏时定下的规模,三亿美元贷款,后来为什么增加了一百多倍呢?这中间发生的重大事件,就是朝鲜战争。因此,从事情发生变化的因果关系来看,毫无疑问,是抗美援朝,使中苏关系发生重大变化,斯大林才大幅增加对华援助。 &nbsp; 到这个时候,毛泽东原来"不愿欠苏联情"的态度,自然也就变了。志愿军将士在前方打了胜仗,毛泽东在斯大林面前自然也就理直气壮,而且,几十万志愿军将士的生命和鲜血,这个账该怎么算? 这个道理,其实斯大林也很清楚:二战期间,美国根据"租借法案"对苏联提供的援助,共有一百多亿美元吧,苏联人接受起来就从来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过,而战后归还的,连个零头也没有,其余的全都就那么算了。美国人大概不好意思吧,后来也没有追债,原因很简单,理由却很充分:作为盟友,在欧洲战场,苏联从始到终承担著德军的主要压力,苏联红军付出的是鲜血和生命。 现在,轮到斯大林来面对他的中国盟友了,原因和理由同样很简单也很充分:中国几乎独自进行了抗美援朝战争,志愿军将士付出的也是鲜血和生命。於是,在谈判确定苏联对华援助时,中国人在苏联人面前,好像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似的,毫无愧色,理直气壮,而且几乎是"狮子大张嘴"﹐凡是知道苏联人有的,只要我们能想到的,都毫不客气地提出来,统统都要拿到手。是啊,他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中国人在朝鲜战场上流血牺牲,难道苏联还不该给点经济援助?而且并不是白给的,中国还要照价付款嘛。 文献出版社有本文集,里面有何长工的回忆文章,有趣极了。何长工时任重工业部常务副部长,部长陈云要管全国经济,所以重工业部实际是他当家。苏联援助的项目,他对航空工业格外有兴趣。可是,何长工访苏时,苏联对华援助的大盘子已经基本定下来了。但这个何长工,在和维辛斯基谈判时,死缠活缠,咋咋唬唬,甚至大吵大闹,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打板凳,还威胁要"到斯大林同志那里告状"﹐这一下可把维辛斯基给吓坏了。这让我们领略了一番两国官员不同的精神风貌:苏联的"军事官僚体制"已经相当僵化了,上下级关系如同猫鼠;但中国的官员,却还是游击战士充满朝气的草莽作风。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何长工这官当得可真够过瘾的!可他一心想的是国家,事后也没有人去计较什么"越权"之类的事。那时的党风真好。 何长工可谓不虚此行。结果,又给中国要回来一个航空工业,是制造军用喷气式飞机的全套工厂,在当时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还"搂草打兔子"﹐说苏联援助的项目都摆在北方不好,捎带要回来一个武汉钢铁公司。何长工回国后向中央汇报,陈云听了以后,高兴之余,又发起愁来,赶快打算盘,算一下基建投资总额又要增加多少亿斤小米?还得搜枯索肠,又增加这么大一笔投资,到哪里去弄钱呢? &nbsp; 所谓156项,其实只是人们的习惯说法。薄一波的书里介绍的情况,应当是最权威的:苏联援助的项目,实际上中间变化很大,过程相当复杂,时而增减,时而分合,添添去去,分分合合,变来变去,最后的结果,大约是150项左右。斯大林时代定的,是109项,到赫鲁晓夫时代,又增加了40多项,包括原子弹。 关於这一点,我同沈志华争论过,他把斯大林定的109项和建国前谈的50项合在一起,算成156项,这是不对的。建国前那50项,基本在东北,项目都很小,只有一两个项目,像鞍钢的恢复与改造,规模还像回事。比如,一个1.8万千瓦的电站,只是一个大企业的自备电厂,怎么能算一项呢?156项的任何一项,比这个规模都起码要大上几十甚至上百倍。 156项,其中纯粹的军事工业,是40多项,占近三分之一。军工企业,中国无疑兴趣最大,苏联则最不愿给,这是常识,比如原子弹,苏联后来就悔约了。而同样规模的企业,军用项目比民用项目的投资,数目要大得多。总的估计,军工企业投资数额,或许应在援助总额的半数以上。我在省机械厅管设备时,听部里同志讲,机械系统的设备拥有量,各军工部的总数,和民用的总数基本相平,不过,军工系统的设备,技术水平要高得多,价值无疑也要高得多。况且,156项的民用工业中,又以重工业为主,而重工业项目中,相当一部分,是直接为军工企业服务的。 不过,其中的具体情况,我就没有能力细说了。 现代化的国防工业体系,是中国近代以来几代执政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从晚清的"洋务运动"﹐到国民党政府的"资源委员会"﹐概莫能外。无论李鸿章、张之洞,还是袁世凯、蒋介石,"落后就要挨打"的教训,都是刻骨铭心。"小米加步枪"的共产党军队,并不是不知道现代化武器的厉害,"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那是唱歌,是革命的浪漫主义,可共产党的领袖和将军们不会不知道,在战场上,那是要用战士的生命去换的! 建国之始就被强加给新中国的一场朝鲜战争,使中国人对现代化国防工业的渴望更加强烈,同时,也给实现这种愿望带来了可能性。一个具有深厚尊严的民族,一百多年来受尽了列强的凌辱,现在只是为了自卫,难道有谁能指责我们是在搞什么"军国主义"吗? 抗美援朝,对新中国后来的发展,影响极为重大。战略方面的影响、包括负面影响,需要专门论述。不过,仅以抗美援朝的"战利品"156项来说,对中国产生的影响就极为深刻。156项,以国防工业和重工业为主,这一批"既好看又好吃的东西"﹐都是资本密集和技术密集程度相当高的项目。那个时候,中国的经济和技术力量都相当薄弱,远没有今天这样的实力,要吸收和消化156项这么一批洋家伙,够我们忙上十年八年的了。 总的来说,156项的建设是相当成功的。建国之初,中国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设起一个初步的工业体系,不仅需要全国的领导骨干和技术精英拿出"拼命三郎"的劲头,全力以赴地苦干实干,许多事情要从头学起;而且,还需要全国上下,农民、工人和党政干部,必须节衣缩食,过相当清贫、困窘、寒酸的日子,来为这场"计划体制的工业革命"实现资本的原始积累。 后来中国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变化,如统购统销、农业集体化、三大改造、工业化建设,以至中国由"新民主主义"变成"社会主义"﹑形成后来"公有制加计划经济"的体制模式,还有后来"大跃进"的失误和"三年困难时期"的灾难,都与此有相当深刻的因果逻辑关系。 概括地说吧,是斯大林策划的朝鲜战争和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包括其中的"阴谋"和"神经战"﹐把中国逼得走上了这条路。同经济现代化的通常模式相比,这是一条非常规、反程序、异常艰难的发展道路,却又是一条辉煌的崛起之路。 罗素说,中国的崛起,靠的是英雄主义。面对群雄竞起、列强环伺的世界,毛泽东在一个混乱、破败、屈辱、孱弱的中国,唤起无以伦比的英雄主义,以"夹击中的奋斗"﹐为我们的民族杀出了一条血路。随后,为了消化和吸收这批"抗美援朝的战利品"﹐整整一代人还要在相当菲薄的物质生活中勒紧腰带、励精图治、艰苦奋斗,这同样需要英雄主义的精神。当然,以通常能够忍受的程度来说,这段时间过长了一点,这在后人中引起一些物议,甚至当时那一代人后来也有不少牢骚不满。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正是新中国的英雄主义历史,为我们国家后来的现代化发展,包括迎接新一轮"全球化"的到来,奠定了极为重要又相当坚实的基础。 对自己打的这场"错误的战争"﹐美国人后来说:"朝鲜战争一仗,打出了两个强国,一个是南朝鲜,一个是中国。"风险伴随机遇,苦难铸造辉煌,历史给我们的启示,其深刻之处就在於此。美国人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心情也许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吧,不过作为一种理性的认知,也还相当客观。 从经济的角度,用经济学的方法,深入地分析与论述这段历史,大概是个相当复杂的课题,不是三两句能说清楚的。我在这里只是提个头儿,"抛砖引玉"吧,谁如果有兴趣,可以进行更加全面与系统的研究。 尾声:毛泽东回敬俄国人当年的"暗箭" 有人说,毛泽东这个人是很记仇的,这似乎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毛泽东终其一生,却没有私敌。可是,若是关乎他的国家,这话倒也不假,毛泽东确实"很记仇"。我们年轻的共和国刚建立,斯大林就居心叵测地来了这么一手,对毛泽东来说,可谓刻骨铭心。当然,毛泽东懂得,力量对比是很现实的东西,而且还得有适当的条件和时机。中国古语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对於等待,他有足够的耐心。苍天有眼,毛泽东是幸运的,在他的有生之年,终於还是等到了这一天。这就是1969年的"珍宝岛事件"。 斯大林当然早就已经死了,但他当年的"暗箭"对中国的伤害,毛泽东却依然铭刻在心,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仇不报非君子,为了他的国家,俄国人这笔历史欠账,必须把它找回来。而且,赫鲁晓夫也真是小家子气,苏联"逼债"时,竟然把抗美援朝的战费也算上了,这倒让毛泽东心中释然和坦然了,向俄国人讨还这笔历史欠账,他在心理上就更没有什么障碍了。 当年,斯大林煞费苦心地策划朝鲜战争,主要是为了防范毛泽东成为第二个铁托,应当说,斯大林的忧虑并不多余,不过,斯大林还是没有看透毛泽东这个人。铁托捍卫民族尊严的决心,虽然大出斯大林的意外,不过,铁托向苏联闹独立性,还是"脚踏两只船"﹐在东西两大阵营之间"走钢丝"﹑"跳芭蕾"﹐当然,南斯拉夫是个小国,能够这样已经不简单了。但是,斯大林生前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毛泽东的意志之强悍、气魄之雄伟和手段之奇绝,远胜铁托十倍百倍,简直令人惊愕。面对二战之后世界上美苏的"两极格局"﹐以中国当年相当单薄的国力,毛泽东竟然两面开弓,左右通吃,公然对两个超级大国相继乃至同时叫板!柳亚子曾有诗云,"斯毛并世战玄黄"﹐可斯大林倘若泉下有知,也许不得不叹息"既生瑜,何生亮"了。 一方面,在经历1950年代短暂的"中苏蜜月"以后&nbsp;-&nbsp;仅仅为了消化156项中国也有必要如此,於1960年爆发了"中苏论战"。在这场"论战"中,毛泽东起手便气势不凡,当年口口声声"以俄为师"的中国人,如今竟然要同"十月革命的故乡"争夺"列宁主义"的旗帜和正统地位,把苏联人从意识形态教主的圣坛上推下去!如果斯大林还在世的话,他看到的是一个站在"左"的理论立场上的铁托。毛泽东喜欢说,高屋建瓴、势如破竹,这使他在论战中,占领制高点,夺得主动权,战斗性更强,更有杀伤力。而且,中国竟然拿什么"斯大林问题"做起文章来,俨然一副义正辞严的架子,正儿八经地教训起斯大林那些不肖后人来,仿佛斯大林不是苏联的国家领袖似的,这简直就是讽刺!不知斯大林在世的话,对此会作何感想。同时,这在战略上,也牵制了苏联踩著中国人的肩膀去同美国与西方阵营"缓和"﹑交易、勾结的企图与趋势。吴冷西在《十年论战》中说,据他观察,起码自1964年起,毛泽东对"中苏论战"更为关注的,便是战略方面的问题。 另一方面,美国决策者一错再错,如果说,朝鲜战争的背景主要还是冷战,那么越南战争则标志著美国背弃了曾经标榜的"民族自决"原则、站到民族解放运动的对立面去了。面对"麦卡锡主义"影响下走上邪路的美国,毛泽东毫不示弱,在出兵抗美援朝之后,高举民族解放运动的旗帜,又大力"援越抗美"。毛泽东要把他在中国革命和抗日战争中创造的"人民战争"的一整套成熟的理论和经验,在美国的现化化武力面前检验一番它的效力。结果,美国人在越南战争中搞得焦头烂额、终於混不下去了。然后,像斯诺说的,毛泽东要以"强势外交"﹐打破二战后的"两极格局"﹐打开中美关系。也许在毛泽东看来,由於历史的缘故吧,中国在接纳这个世界的时候,必须采取这样的方式,才能满足这个骄傲的民族那极为深厚的尊严。 当然,气魄宏大的战略构想,还要有精心安排的战术动作,作为实现转变的契机。作为回敬斯大林当年的"暗箭"﹐要"斗智"﹐毛泽东并不缺少谋略。经过一番运筹帷幄,他选中了中苏边境上的一个江心小岛&nbsp;-&nbsp;珍宝岛。只是到了这时候,毛泽东"斗智"﹑搞"神经战"的对手,已经换成同样骄狂傲慢、智力却有点愚钝的勃列日涅夫了,这不免让人觉得多少有那么一点儿"欺负老实人"的味道。说起来,毛泽东的手法也确实不那么"光明正大"﹐只能说是"马基雅维里式"的。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毛泽东也不是天使,让上帝原谅他吧。 毛泽东在珍宝岛玩的这场惊险万分的战略游戏,将朝鲜战争对中国造成的负面影响一扫而光,并为他的国家带来崭新的发展前景,使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有了一个更加广阔、无比优越的国际平台;同时,像尼克松讲的,也改变了世界,"大三角"取代了"两极格局"﹐冷战时代的终结,由此开启。 后来发生的"中美和解"﹐"珍宝岛事件"才是真正的契机。至於在媒体上广为传播渲染的"乒乓外交"﹐虽然听起来很是浪漫温馨,但尼克松并不幼稚、不是那么好哄的。毛泽东看事很透彻,他很清楚:中苏两国如果不流点血,美国人是不会动心的,这国际社会的事,正义和道德原本属於"稀缺资源"﹐现实世界就是这么个"德性"﹔倘若中苏之间只是一味"动口不动手"地"论战"﹐而没有在边境上兵戎相见,尼克松和基辛格也不会展翼冲霄、从万里之遥来到毛泽东的书房,同他谈什么中美之间的"战略关系"。 结果,毛泽东用世界上几乎最小的一场战争,实现了历史上最伟大的战略转变。同当年空前惨烈的朝鲜战争相比,小小的珍宝岛战役,简直不值一提。可是,毕竟也有中国的年青人流血牺牲,他们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孩子。阿弥陀佛,善哉,也许毛泽东不得不这样。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对改革开放来说,最重要的前提,无疑是国际环境了。这是毛泽东开创的事业,他把这笔遗产留给邓小平了。作为政治家的邓小平,本来话就不多,不过,如果他对自己诚实的话,也该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有了毛泽东留给他的这笔遗产,他的改革开放才有可能进行。 而且,成功地为我们的国家运筹和营造一个有利於发展与进步的国际战略环境,其艰难、复杂、微妙和不可预见的程度,是常人的想像力所难以企及的。相比之下,在国家内部实现政策的转变,毕竟是容易得多的事。 也许有人会提这样一个问题:你说的这些,是否也算"毛泽东思想"呢?我的回答是,恐怕不行。这些奇门遁甲、权谋机诈的东西,从鬼谷子"阴苻经"里学来的旁门左道,怎么能登上"我党集体智慧"的大雅之堂呢?所以要我说,还是不算的好。 [1]为纪念抗美援朝60周年,乌有之乡於2010年10月25日组织座谈会;笔者在座谈会上的发言,记录稿经本人修改,有较大补充后,2011年2月15日整理成此文。 中国社会科学院 纪坡民
  17. 黄宗智:中国的现代家庭:来自经济史和法律史的视角
    法律 经济 2011/06/14 | 阅读: 2817
    从手工业生产到制造业的兴起,再从工业化到最近几十年的经济全球化,中国家庭在现代化和发展历程中与西方演变途径的不同。
  18. 马云对话胡舒立:若支付宝瘫痪自己将进监狱
    经济 2011/06/14 | 阅读: 1649
    马云:晕倒,我不好那口!你有空来杭州看看吧。那么多年,你知道我在做啥吗?呵呵……说实在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互联网对未来真正的意义。大姐,有空来看看。我不好政治那口,我既讨厌左也反感右,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我皮厚但我怕你们会误导年轻人。
  19. 冯象:诉前服务好 ——房山区人民法院的经验
    法律 2011/06/18 | 阅读: 1647
    诉前服务好:来到房山区法院调研,座谈“立案诉讼服务改革试点”,这是我第一个感受。好在哪儿呢?好在诉前,而非上法庭之后;好在服务——人民法院的宗旨,说到底,就是为人民服务。
  20. 李方祥:关于遵义会议确立毛泽东领导地位的争议和史实辨证 
    政治 历史 2011/06/18 | 阅读: 2321
    近年来有一种观点提出,毛泽东在遵义会议上没有担任负总责这个职务,因而否认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党中央的领导地位。这种观点并不符合历史事实。分析这个历史问题的关键在于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究竟是从形式上看问题,还是从实质上看问题。据目前披露的大量史料,在当时党内高层是有不少领导同志推荐和拥护毛泽东来接替博古担任最高领导职务的,但毛泽东从维护党的团结这个大局出发,主张由张闻天先干一个时期比较合适。毛泽东虽然不是名义上的党和红军的最高领导人,但他实际上在遵义会议后形成的中央领导集体中起到了领导核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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