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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纪念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梅兰芳:纪念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俄罗斯2013发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诞生150周年》纪念邮票

回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生前与其见面谈话及去世后访问斯坦尼斯拉夫博物馆

 一九三五年我第一次到苏联表演的时候,见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我初次和他见面,就被他的诚恳谦和的态度和修养精湛的艺术家的风度所吸引。我们有过好几次谈话,交换彼此在艺术上亲身体验出来的甘苦得失。

我在莫斯科演出期间,他常听我的戏,同时我也到莫斯科艺术剧院观摩他导演的戏,他很客气地请我批评。

他一贯主张现实主义的表演,反对脱离生活的形式主义。他非常重视苏联民族形式的优良遗产,同时也善于吸取外来艺术的优点。

他认为教育下-代是最重要的任务,并以实际行动表现了关怀后进的精神,我第二次到苏联时,他的学生告诉我说,直到他临终前一刻,还在和他的学生们仔细地谈着艺术上的问题。这种鞠躬尽瘁、钻研艺术的精神,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他说要成为一个好演员或好导演,必须刻苦地钻研理论和技术,二者不可偏废。同时-个演员必须不断地通过舞台的演出,接受群众考验,这样才能丰富自己,否则就等于无根的枯树了。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对我的启发和鼓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回国之后,我时时想起他在艺术上的精心创造,和他的刻苦钻研的精神。

十七年过去了,一九五二午的岁尾,我参加了在维也纳召开的世界人民和平大会。中国代表团在归国途中经过莫斯科,受到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热烈亲切的招待。一月七日,我参观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博物馆,这使我对这位伟大的艺术家的印象更深刻了。

博物馆的负责同志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秘书。他首先把我们引到卧室,房内陈设位置与十四年前的是一样,非常朴素。房门口有一个小书桌,是老先生二十八岁时表演莎士比亚的戏中所用的道具,后来就摆在卧室里日常应用。还有一只手提箱,是演戏时装道具的。对着窗户,有一座壁炉,旁边又砌了一座方形的泥炉。老先生当年为了节省燃料,另外砌了这座泥炉。秘书指着壁墙横摆着的一张单人木床说:"老先生就是在这张床上逝世的。"听到这里,我低下头,对着这张床,我觉得眼眶里湿润了。

我们又到了一间陈列室,这里陈列着老先生早年表演莎士比亚的戏所用的道具,其中有全身披挂的钢制甲胄。墙上挂着他的剧照,都是同一时期所演的戏。挂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一张剧照是非常吸引人的。他扮演高尔基《夜店》中的一个角色,趴在阁楼上,后面一只脚跷起,皮鞋底有一个洞,露出里面的脚趾。

《智慧的悲哀》又名《聪明误》,是俄国作家葛里鲍耶多夫的名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表演这个戏里的奴隶主。墙上挂着三张剧照,三个扮相是截然不同的,据说第一帧是一般的演员的扮相,第二帧是经过他创造改扮的,我们觉得比第一帧的讽刺性要浓得多。第三帧的形象,刻画更深,一看就会对这个剧中人发生憎恨的情感。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对于奴隶主这个人物,是以高度的憎恨情绪来刻画的,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对于被奴役的农民,是怀着多么深厚的热爱和同情。

在另一个陈列室里,陈列着许多文件,其中有一封是他向全体工作人员道歉的信(因为有一次,他到场晚了)。还有一封是他自我检讨的信,因为他有一次演戏,在台上忘了台词,冷场两分钟。从这些文件里,可以看出这位伟大艺术家的严肃工作态度和自我批评的精神。

有一个珍贵的文献是契诃夫所写剧本的原稿,上面经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亲笔删节的。据说当时曾有过一些争执,老先生说大家要守纪律,他有权处理这件事。

在一个玻璃柜里,陈列着一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剃了胡子的照片,旁边放着一封他向他夫人道歉的信。据说当年俄国男子有必须修饰美髯的风气。他在信里这样说:"胡子是属于你的,但是我现在因为要扮演某一个角色,不得不剃去胡子,请你原谅。"从这封信里,也可以看出老先生的风趣。

这时候,博物馆的秘书引进两位主人,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儿子和女儿。我们彼此叙说了当年的交谊,他们很亲切地邀我们到他父亲生前起坐的书房里。我把我的《舞台生活四十年》送给馆内一本留作纪念,还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追念老先生的话。他们从书柜内取出当年我在莫斯科送给老先生的一本书、脸谱模型和戏装泥人,要我解释给他们听;又特别挑出一个他父亲生前最喜爱的泥人,拿给我们看。

另一间房子里,都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夫人的剧照,她过去也是一个名演员。有一张合家欢聚的照片,上面两个小孩子,就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两位中年人。

我们最后走到客厅,这里有一个小戏台,靠墙放着三把椅子。我说这间房很眼熟,从前我好像到这里来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家属拿出一张我和老先生在这间房里合照的照片,下面有老先生亲笔记载的年月日,是一九三五年三月三十日。我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老先生坐在右手的椅子上。他们把这张珍贵的照片,很郑重地赠送给我,我请他们两位签了字,留作纪念。博物馆的秘书又拿出一张照片,是这间房子的全景。华丽精致,与现在的不同。据说老先生住进来以后,曾说;"这样一间华丽的客厅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他就把它改成小型的剧场。演出的时候,他还亲自拉幕、照料场子。这所房子,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是苏联政府赠给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

我这次到莫斯科的第一天,名导演柯米萨尔热夫斯基告诉我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导演最后一个戏的时候,还对演员和学生们提起我的名字。我听到了这几句话,既惭愧,又感到莫大的鼓舞。去年秋间,我曾重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名著《我的艺术生活》和《演员自我修养》,对他的"体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今后我要更深入地向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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