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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晓阳:俄罗斯三大社会思想

起源于19世纪中期的斯拉夫主义、大西洋主义以及产生于20世纪初期的欧亚主义,是历史上影响俄国社会发展的三大社会思想,这三大社会思想的相互冲撞,制约着社会发展的方向。20世纪90年代,这三大社会思想及其支持者之间又展开激烈的争论,引起人们的注意。

起源于19世纪中期的斯拉夫主义、大西洋主义以及产生于20世纪初期的欧亚主义,是历史上影响俄国社会发展的三大社会思想,这三大社会思想的相互冲撞,制约着社会发展的方向。20世纪90年代,这三大社会思想及其支持者之间又展开激烈的争论,引起人们的注意。应当说,近两个世纪以来俄罗斯社会的发展,不管其选择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如何,归根结底都与这三大社会思想有密切的联系,也是制约俄罗斯未来走向的三种社会思潮。

一、中国学者对俄罗斯三大社会思想的研究
  中国学者在研究俄罗斯90年代的社会发展时,十分重视研究俄罗斯各派政治力量的消长、总统的治国思想、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的变革以及外交战略的演变等等对俄罗斯发展方向的作用和影响,发表了不少有价值的学术著述。从90年代末开始,不少学者不再局限于从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来研究俄罗斯的走向,而且结合社会思想的变化来研究俄罗斯的未来走向。其中,对大西洋主义、斯拉夫主义和欧亚主义的研究占有特殊的位置。李静杰在研究了西方派(大西洋主义)、斯拉夫派和欧亚派的历史和现实之后,对俄罗斯在新世纪的外交政策走向作了深刻的分析,得出了较有说服力的结论。他认为,由于俄罗斯陷入持续的危机,特别是1998年8月爆发危机后,多数人对西方派已经丧失信心,但又担心极端民族主义可能带来风险,因此比较欣赏欧亚主义。这在政治上体现为,激进民主派的阵地急剧萎缩,极端民族主义的影响逐渐减弱,左派的力量和影响相对下降,而体现欧亚派和斯拉夫派某些特征的中派主义(包括毕左和中右)温和势力却迅速抬头,并产生越来越大的吸引力[1]。
  冯绍雷在研究斯拉夫主义、大西洋主义和欧亚主义方面的造诣较深,他主持了题为《欧亚主义的兴起及其国际影响》的专项研究,并在《冷眼向洋》、《制度变迁与对外政策一1992年以来的俄罗斯》等著 作中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冯绍雷不仅阐述了上述三种思想与俄罗斯对外政策的联系,而且将其与国际政治格局的变化联系起来。他指出,欧亚主义是通过俄罗斯独特的政治经济复苏与发展对今后若干年国际格局走向产生重要影响的一种政治思潮,欧亚主义的出现正是“多极化”趋势的一个坚实的理论前提与政治心理基础[2]。
  有的学者还从历史学的角度,研究上述三大社会思想对俄罗斯社会发展进程的影响。白晓红博士在《俄罗斯与西方:俄罗斯观念的历史考察》和《管窥俄国历史发展特点》等文章中,借古喻今,勾画俄罗斯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某些联系。他认为,俄罗斯在历史上始终处于“东西方之间”,俄罗斯文化具有东西 方文化的综合色彩,因此俄罗斯向何处去、是走西方式道路还是东方式道路的问题,始终困扰着俄国思想界[3]。
  在描述俄罗斯与欧洲一体化的前景时,赵华胜指出,对于俄罗斯来说,欧洲是一个永不解的命题,一方面,俄罗斯对欧洲心向往之,视欧洲为先进、文明、进步的楷模,以融人欧洲为理想和追求,另一方面,俄罗斯又自视为异于西欧的独特文明,有自己的传统文化,要走自己独特的国家发展道路。他认为,实际上有“两个俄罗斯”,一个是西方主义的俄罗斯,一个是斯拉夫主义的俄罗斯,几百年来,这两个俄罗斯相互争执不下[4]。
  总之,应当把上述三大社会思想与俄罗斯社会在新世纪的发展趋势紧密结合起来分析。上述学者的研究,为我们把握俄罗斯21世纪的发展脉搏作出了很好的铺垫。
二、大西洋主义和斯拉夫主义的激烈争论
  在俄国历史上,大西洋主义的代表人物有H·斯坦克维奇、B.别林斯基、M·巴枯宁、A·赫尔岑等;斯拉夫主义的代表人物有A·霍米亚科夫、H·基利耶夫斯基、K·阿萨科夫和H·达尼列夫斯基等。
  上述两种社会思想,在价值观、文化观和社会观等方面都各有不同的意见,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1)价值观。大西洋主义认为,人的本性只有在自力可以达到和感官日常习惯的范围内才可能被认识。在社会生活中,人是法的主体;在道德生活中,人是义务和契约的主体。通过思维、智慧和认知,人可以最充分地表现自己的本性。正是外部的条件和情况决定人的所有活动、世界观、行为道德等。因此,人性的完善要通过克服那些妨碍人的自然属性展现的困难。同时,人应具备人的基本属性,这鲜明地表现个人原则,意志自由,自由选择,个人尊严,文明,有知识,健康思维。大西洋派认为,这些作为社会人的价值的获得,必须在克服人性借以形成的自身文化民族闭关性条件下才可能获得。也就是说,必 须融人世界文明。
  斯拉夫主义在谈到人性的形成时,强调民族因素的第一地位,认为民族因素在人的精神世界的形成方面起首要作用,坚持必须保护民族的习惯和生活。人的价值的充分体现,只有深深扎根于民族的土壤才有可能。他们怀疑某种全人类价值的存在,不相信人的共同规律,认为全人类价值、共同规律是过于抽象的东西。斯拉夫主义认为,人类的事业是由各个民族实现的,各个民族不但不会消失,而且在吸收了好的东西后会成为更高级的民族。要了解全人类,首先要成为自我,有自己的观念和按自己的方式思维。自由独立的智慧才能,为人的理想的伟大事业服务。
  (2)文化观。无论是大西洋主义,还是斯拉夫主义,都有鲜明的文化观。它们的最初思想,也是基于对文化的不同理解。
  大西洋主义认为,欧洲文化之所以硕果累累,成就显赫,就是因为欧洲人渴望全人类的价值。欧洲的文明成就极为丰富,足以让人为自己做人的尊严感到骄傲,有了这种尊严,人可以认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统治者”。这些成就表现在艺术、科学、道德的准则、精神至上、人权神圣等蕴于文化之中的东西。重要的是成为人,而不是成为斯拉夫人。对人有益的东西,对俄罗斯就不可能是有害的。大西洋主义者 指责说,斯拉夫主义者在维护俄罗斯文化民族基石的幌子下,试图阻止俄罗斯与世界文明的交融。同时认为,斯拉夫主义的理论,可以简单地归结为:西方腐朽了,俄罗斯的历史被彼得一世践踏了,俄罗斯被强制地脱离了自己历史的根基。
  斯拉夫主义认为,必须复兴和维护俄罗斯文化的民族性,俄罗斯文化在俄罗斯人的形成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俄罗斯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基础是不同的。俄罗斯文化的基础是东正教,西方文化的基础是基督教,西方文化在罗马教堂中成长,俄罗斯文化在东正教堂中形成。还认为,西方文化中充满信仰和理智的冲突,欧洲文明中有一种野蛮人的精神,这些野蛮人摧毁了罗马帝国,并且使用暴力建立了欧洲国家。霍米亚科夫认为,俄罗斯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区别在于:西方文化以服从所有愿望为最高追求,一切为了生活的舒适,将物质需求置于精神自由之上;而俄罗斯文化是精神自由的象征,追求精神价值,注重爱和道德。
  (3)社会观。在这方面,大西洋主义与斯拉夫主义的差别就更大了。大西洋主义主张通过革命方式改变俄罗斯社会,坚信必须首先改变俄罗斯的社会政治生活条件。政治上,大西洋主义者被称为革命的民主派。n·恰达耶夫认为,由于俄罗斯不愿意与世界文明发生联系而愿意独处,人类的共同规律被俄罗斯所抛弃,俄罗斯人没有从人类继承什么思想,“结果,俄罗斯人被抛到世界所有文明之外,这导致俄罗斯人生活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状况之下。俄罗斯人的血液中有一种敌视进步的东西。”[5]主张大西洋主义的赫尔岑也认为,“俄罗斯将成为一切顽固落后思想的代表,成为试图阻止欧洲发展的物质力量”[6]。大西洋主义者极力主张俄罗斯融人欧洲发展进程,克服民族闭关自守,与全人类的价值交融,并走世界文明的道路。
  斯拉夫主义则不承认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存在,认为拒绝俄罗斯民族的发展道路是徒劳的和不能容忍的,强调民族的传统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这些传统包括东正教和集体主义,强调集体和社会高于个人,在社会发展中整体的俄罗斯人作用大于作为个体的俄罗斯人。
三、欧亚主义的兴起及其主张
  大西洋主义与斯拉夫主义一直争论不休,并没有为俄国找到有效的发展途径。20世纪20年代出现的欧亚主义,则试图在上述两者之间,找到一个适合俄罗斯发展的正确道路。
  欧亚主义起源于俄国十月革命后流亡在法国、英国等西欧国家的知识分子中间,他们从哲学、神学等学科的角度出发,探讨俄国的发展道路。英国学者奥·卡慈尼娜在《在英国的俄国人》一书中,作过这样的描述:与沉沦在战乱和饥荒之中的故国相比,富裕而安定的英格兰是块乐土,但这批流亡者心中并未充满快乐,对故乡的思念和对英国文化的不适应,使他们的思想发生了难以预料的转变。由于对异国文化的反感,他们很自然地生发出对自身文化特性的强调。当时,在旧俄流亡者中流传开所谓的“欧亚主义”论,这种理论认为,俄罗斯之所以为俄罗斯,是因为在俄罗斯文化中熔合着亚洲文化的因素。渐渐地,欧亚主义的热忱信奉者将布尔什维克主义看作了欧亚主义的一个体现[7]。事实上,赫尔岑就是在流亡过程中从大西洋主义者转变为欧亚主义者的。
  欧亚主义的代表人物有古米廖夫、H·C.特鲁别茨科伊、r·B.弗拉洛夫斯基、萨维茨基和阿列克谢耶夫等。欧亚主义较之大西洋主义和斯拉夫主义,更注重俄罗斯社会发展和世界各国的联系,考虑问题的角度,则把政治放在文化和文学之前。
  欧亚主义的文明观认为,俄罗斯既不属于欧洲,也不属于亚洲,而是某种特殊的欧亚现象。俄罗斯文明是单独的一种欧亚文明。俄罗斯在地理上处于东西方之间,在文化上是东西方文化的汇合点,在社会发展方面则可以兼容东西方的文明。欧亚主义最鲜明的特色在于,不认为西方文明具有普遍意义和一统性,而宣传世界文明的多样性,可以互相借鉴,俄罗斯应在东西并举的道路上定位自己的政治经济模式。欧亚主义者认为:“俄罗斯是一个独立的、完备的文明体系,然而却不能为西方世界价值标准所认同”。“莫斯科公国和由之逐渐发展而来的欧洲大国,甚至更早的基埔罗斯,都是经各民族命运交融的结果,先是斯拉夫人与乌戈尔人,后是斯拉夫人与突厥人。长期的民族、精神、文化的交流,形成了类似国家的欧亚特点和独到之处”[8]。
  欧亚主义有自己的国家观,比较强调国家的作用,主张通过国家来组织社会生活。上面提到的《俄国人在英国》一书的作者就说,早期的欧亚主义者并不反对20年代的布尔什维克国家。欧亚主义的本意,是要寻求俄罗斯的现代化途径。他们了解西方的成就,但反对俄罗斯抛弃自己的文化,完全走西方道路。他们了解俄罗斯文化中有保守的一面,但反对以西方文化来代替,而主张在保留俄罗斯民族传统的基础上,引进西方和东方的优秀成果和技术,走现代化的中间道路。
  由于在许多方面介于大西洋主义和斯拉夫主义之间,欧亚主义与大西洋主义和斯拉夫主义有不少联系。
四、三大社会思想与现实社会的联系
  应该说,三大社会思想与苏联时期、叶利钦时期和普京执政以后的现实社会都有不同程度的联系(1)三种社会思想在苏联时期的反映。苏联时期的社会发展,有很多斯拉夫主义的烙印,但也有大西洋主义的痕迹。而在苏联解体前夕,则发生了从斯拉夫主义向大西洋主义的转变。
  20年代初期,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党主张唤起世界革命,建立世界社会主义国家联盟。列宁主张俄罗斯各民族和欧洲各民族进行接触,认为俄罗斯传统与欧洲文化可以共存。当时,苏维埃俄国尚未形成高度集权体制,一些早期的欧亚主义者对苏维埃俄国很感兴趣,认为它是可能的东西合璧模式,这种模式既不同于斯拉夫主义的主张,也不同于大西洋主义的主张。
  斯大林执政后,逐步走向集权模式,主张意识形态一元化,大西洋主义和欧亚主义失去了社会政治土壤,因而退出了俄罗斯思想界。这时的斯拉夫主义就表现为大俄罗斯主义。大俄罗斯主义以俄罗斯民族为核心,以俄罗斯文化为基础,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与欧洲文明和世界其他文明隔绝。
  勃列日涅夫鼓吹的“苏联人民人的新的历史共同体”,实际上就是要用俄罗斯文化和斯拉夫文化来同化其他民族文化。这时候,斯拉夫主义在对外政策中的表现更为明显。
  到戈尔巴乔夫时期,大西洋主义重新兴起。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实际上就是要以全人类价值为准绳,使苏联融人西方体系。在他的“新思维”中,体现了许多大西洋主义的主张。这时候,斯拉夫主义的地位急剧下降,其社会影响降到历史最低点,从而为苏联(以大俄罗斯主义为核心的联盟国家)的解体扫清了社会思想障碍。
  (2)三种社会思想在叶利钦时期的此消彼长。20世纪90年代,三种社会思想在俄罗斯都有自己的市场,大西洋主义一度上升到统治地位,但其影响在后期却大为减弱。这时候,三种社会思想争论的焦点,依然围绕俄罗斯向何处去这个主题。每一社会思想都有自己的政治势力和社会基础,与过去的斯拉夫主义、大西洋主义和欧亚主义相比,更具有社会实践性。
  叶利钦上台伊始,便照搬西方模式,搞激进自由主义的改革,西方的民主思想广为流行,其影响达到 空前的程度。当时的俄罗斯,在价值观方面完全倾向于西方,而且力求融人西方文明,对苏联历史全面否定,声称要成为西方大家庭中的一员。在当时的政权机制和政治经济决策中,大西洋主义起了决定性作用。大西洋主义成为叶利钦政权的思想基础,盖达尔等激进民主派则成为叶利钦的思想库,而且进入执政班子。总之,俄罗斯社会开始了急剧西方化的进程。
  但是,照搬西方的激进改革并没有取得社会期望的效果,没有给广大百姓的生活带来实惠,西方模式在俄罗斯也变了形,被称之为“强盗资本主义”,人们的失望和迷惘情绪不断增长。在这种背景下,斯 拉夫主义和欧亚主义便活跃起来,与大西洋主义展开激烈的斗争。这时候,斯拉夫主义的代表势力是俄共以及一些左派政党,也包括日里诺夫斯基的自由民主党等极端民族主义政党。1993年的议会选举,“自由民主党”异军突起,其政治影响大为增强。1995年的议会选举,俄共得票率最高,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团。1996年,鼓吹大西洋主义的科济列夫,其外交部长的职位被主张欧亚主义的普里马科夫所取代。西方派在外交领域遭到挫折,欧亚主义在外交领域的影响迅速上升。到叶利钦后期,西方派的影响在整个社会范围内逐渐减弱。普里马科夫出任政府总理后,欧亚主义从外交领域扩张到社会、政治和经济领域。
  (3)欧亚主义在普京时期的兴盛。普京执政后,欧亚主义的影响进一步扩大,有利于欧亚主义的因素也不断增强。同时,大西洋主义和斯拉夫主义仍在某些方面起着作用。
  这时侯的欧亚主义,强调俄罗斯精神同世界文明相结合,民主与法制同强大的国家政权相结合,大国思想与富民思想相统一,自由与社会秩序相统一。他们强调国家的作用,对叶利钦时期的某些改革和做法加以否定,主张在吸纳西方文化的同时,警惕西方文化对俄罗斯可能产生的负面作用。他们认为,俄罗斯的主要不幸都直接与大西洋主义有关,它导致了民族的自贱,丢弃了民族的和精神的基础。有人甚至说,俄罗斯在20世纪所受的最严重破坏,是以西方意识形态作为基础进行社会实验的结果,这种意识形态就是来自德国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他们强调:苏联解体后,美国宣传的自由主义思想、西方顾问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也给俄罗斯带来了灾难;俄罗斯不应忽视欧洲和西方世界的优秀成果,但也应注意与亚洲接近。
  事实证明,欧亚主义的影响正在不断增强。布加乔夫说,在俄罗斯现代政治精英中,欧亚主义的支持者在增加[9]。法国的玛丽·热戈也持同样的判断,他说,克里姆林宫的顾问、外交官、军人、政客,都是欧亚主义哲学的支持者,他们突出俄罗斯的独特性。他还说,俄罗斯恢复了历史的延续性,在苏联垮台之后,出现了一个欧亚帝国[10]。
  上述判断,在许多方面是符合俄罗斯的实际的。下面一份社会调查,可以作为上述论断的一个有力论据。这是2001年11月2一5日,由俄罗斯社会舆论调查中心进行的紧急调查,被问及的71%的人认为,俄罗斯属于特殊欧亚文明或斯拉夫文明,只有13%的人认为,俄罗斯属于西方文明。[11]
  (4)普京新政体现了现代欧亚主义的某些特征。尽管将俄罗斯的未来仅仅同欧亚主义联系在一起显得不够全面,但在俄罗斯社会转型时期,现代欧亚主义必将起相当重要的作用。
  现代欧亚主义不仅仅是一种社会思潮或社会思想,其影响已深深地渗人执政者的头脑,并上升为影响国策的因素,成为制约俄罗斯在新世纪发展趋势的理论基础。俄罗斯不会再像90年代那样简单照搬西方模式,这一点已经成为定局。普京的言论和行动都说明了这一点。
  普京与叶利钦在许多方面都有不同,连使用的言词也有区别。
  第一,价值观。叶利钦从骨子里就崇尚西方价值观,主张完全效仿西方,只有一点例外,那就是非常嗜好权力。普京则强调俄罗斯的传统价值,同时也主张吸纳西方有价值的东西。
  第二,治国思想。叶利钦基本上是拿来主义,崇尚洋思想,但这种洋思想并没有根植于俄罗斯土壤,反倒分裂了社会。普京则强调俄罗斯思想,其治国思想有本土化倾向。
  第三,民主观。叶利钦是高喊着民主和人权的口号走向政权的,但他所谈的民主,基本上是从西方引进的自由主义的民主。普京谈得更多的是秩序和纪律,其民主观是自由与秩序的结合。叶利钦时期的民主缺少制约性,普京所提倡的民主则则带有强烈的约束性和相对性。
  第四,国家观。叶利钦主张国家完全退出经济领域,他在后期虽然强调国家作用,但主要是一个政治口号。普京则要实实在在地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国家,要改变国家的软弱状态,他强调国家的权威和国家对社会政治经济进程的有效控制。
  第五,党派观。叶利钦在整个执政期间都在同共产党作殊死斗争,把俄共视为主要危险,担心俄罗斯走回头路。普京则认为俄罗斯已经消除回到苏联时期的可能性,为了消除社会分裂,他与俄共进行大幅度妥协,并在治国纲领中吸收了俄共等左翼以及右翼派别的合理主张,注重与各个党派进行对话和协商。
  第六,对待金融寡头。叶利钦对金融寡头有很大的依赖性,金融财团与政权基本上合为一体。普京则与金融寡头保持距离,强调政权与财团分离,按各自的游戏规则行事,并大力革除寡头干政的积弊。
  第七,市场观。叶利钦时期搞的基本上是自由主义市场,普京则强调要搞可控制的市场。
  第八,发展观。叶利钦只强调“一不”,即不能回到过去的苏联模式。普京则强调“二不”,即既不能回到过去的苏联模式,也不能回到激进的照搬西方的自由主义模式,而要探索适合俄罗斯国情的模式。
  第九,国家安全观。叶利钦当时强调,国家安全的威胁主要来自国内,是单一的威胁。普京则认为,对国家安全的威胁来自国内和国外,是双威胁。叶利钦宣布,俄罗斯放弃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权利。普京批准的国家安全战略构想则规定,在国家遭受侵略威胁时,可以首先使用核武器。在对外政策上,普京更具有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色彩。普京对叶利钦执政前八年的许多方面基本否定,普京执政意味着俄罗斯政治和经济进程的深度调整。
  然而,俄罗斯未来的发展不会与大西洋主义绝然无缘,大西洋主义的许多东西在俄罗斯仍将有一席之地。俄罗斯需要找到大西洋主义与俄罗斯文化的结合点,吸纳大西洋主义中那些能在俄罗斯找到土壤的内容和形式。这是因为,叶利钦奠定的基本制度中包含着大西洋主义的内涵。普京要恢复的,主要 是被遗忘的俄罗斯遗产中那些仍然符合现实需要的东西,同时摒弃西方体制和西方文化中不能或尚未能同俄罗斯的实际相结合的部分。现代欧亚主义并不排斥西方,而是要有条件地吸纳和移植。
  实际上,现代欧亚主义是介于大西洋主义和斯拉夫主义之间的,所以它具有与大西洋主义发生联系的空间和方式。现代欧亚主义的凸显,在某种意义上是对过去单崇大西洋主义的纠正。普京关于俄罗斯属于欧洲、要与欧洲一体化、要回归欧洲等等思想,与大西洋主义并不矛盾,而且正是大西洋主义的主张。在经济领域,大西洋主义中的自由主义还将是俄罗斯的重要原则,所不同的是,现代欧亚主义强调 国家要在宏观领域介人,目前的市场要有可控性。这表明,现代欧亚主义注意到俄罗斯要与世界一体化的过程相适应。现代欧亚主义与现代大西洋主义都认为全球化是必然趋势,所不同的是,现代欧亚主义提出了自己的全球化方式。如果说,现代大西洋主义认为全球化是万能的,那么,现代欧亚主义则认为全球化的功能是有区别的;现代大西洋主义主张建立以极端自由主义为基础的全球统一的经济体制,现代欧亚主义则支持选择多种经济的思路[12]。现代欧亚主义与现代大西洋主义的矛盾和不同,在本世纪会一直存在。同时,现代欧亚主义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发生演变,会同现代大西洋主义的某些东西结合起来,会包含更多的大西洋主义的因素。
  现代欧亚主义与现代斯拉夫主义也有某种联系。尽管现代欧亚主义与现代斯拉夫主义有很多区别,但是,它所主张的以俄罗斯为核心、恢复大国地位、振兴民族国家、强调爱国主义和温和民族主义等等,都有现代斯拉夫主义的影子。也就是说,现代欧亚主义本身也包含斯拉夫主义的成分。这就是西方担心俄罗斯在普京时期转向专制的原因之一。
  综上所述,俄罗斯至少在21世纪头拍年或头15年内,起主导作用的现代欧亚主义仍会给现代大西洋主义和现代斯拉夫主义留下一定的空间。现代欧亚主义会同其他两种社会思想中合乎俄罗斯国情的东西结合起来。在新世纪里,俄罗斯的思想领域还会是多元主义,只是现代欧亚主义的趋势体现得更加充分而已。总的来说,完全照搬西方的时代已经过去,西方的体制和西方的思想要在俄罗斯找到土壤才会起作用。俄国文明吸纳西方文明,西学实现俄国化,这将是俄罗斯社会发展的主线。
  注释:
  [1]参阅李静杰在中国东欧中亚学会1999年年会上的报告。
  [2]冯绍雷等:《冷眼向洋》下卷,三联出版社2000年版,第12一13页;冯绍雷:《制度变迁与对外政策—1992年以来的俄罗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3]白晓红:《俄罗斯与西方;俄罗斯观念的历史考察》,载《东欧中亚研究》1999年第4期;《管窥俄国历史发展特点》,载《光明日报》2000年6月2日。
  [4]赵华胜:《两个俄罗斯》,载(文汇报》2001年6月27日。
  [5]《恰达耶夫文集》,莫斯科1989年版俄文版,第94页。
  [6]《赫尔岑》,莫斯科1985年版俄文版,第2卷,第107页。
  [7]奥·卡慈尼娜:《在英国的俄国人》,里兹大学出版社,参阅:《文摘报》1999年1月14日。
  [8]亚·杜金:《欧亚思想》,俄罗斯《红星报》2001年5月29日。
  [9]B·布加乔夫:《21世纪的俄罗斯与欧洲:一体化还是冲突》,《莫斯科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第5页。
  [10]玛丽·热戈:《欧亚主义:俄罗斯性的地缘政治》,法国《世界报》2001年6月8日。
  [11]http://www,polit.ru/doeuments。
  [12]亚·杜金:《欧亚思想》,俄罗斯《红星报》2001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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