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能捕抓到这样一副画面,它能如此清晰地呈现全球威胁的惊世诞生。
在短暂地14秒之内,那幢由人类竖立起来的巨型建筑在粉尘漩涡中轰然倒塌,这个100多层高的巨人化成腾起的白色烟雾。世贸中心的终结给美国人提了个醒,他们对这个新世界的风险一无所知。
在那决定性的一天,两架飞机偏离行道,成为"皈依者"的武器,成为某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成为某种发号施令式的武器。这种破坏性的力量直指双子大楼--它看上去只是一个人类创造物,但它同时也被赋予某些符号意义比如社会权力,所以它也被称为世贸中心。这团火球带走了双子大楼,包括里面的数千生命。每扇窗户,每个角落爆裂。恐怖袭击摧毁了根深蒂固的文化假设。
在电视画面中,全球资本主义象征的双子大教堂在尘土飞扬中倒下。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能在这星球上所向无敌,这样一种信念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在全世界电视观众面前。爆炸使这个地点成为最黑暗的火山口吞没生命,尊严,同情和军事安全。这些人类创造物和符号化的爆炸,很快在空间和时间上发生某种转换,换句话说,这是恐怖主义所期待的。他们创造了某种令人坚定不移的信念,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让它成为现实,那也意味着恐怖袭击能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发生。
因为期待是一种媒介,是表演的目的。合理的忧虑与歇斯底里之间的界限变的模糊。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未来可能发生的袭击在今天就发生了,这样一种创伤经历激起的是这样一种呐喊:"不要再来了!"面对这样一种难以理解的境遇,美国总统布什宣称,"恐怖主义是20世纪所有杀人意识形态的继承者","通过牺牲人类生命为他们的激进幻想殉道;通过放弃所有人类价值--除了权力意志;他们追寻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和极权主义。"
布什错了。基地组织的战斗人员既不是纳粹分子也不是苏联共产主义者。基地组织不想统治任何一个国家,他们也不会派遣常规军队投入战斗。基地组织的成员拥抱的是游击战略,展现某种壮观场面,这是种具有高度符号意义的恐怖主义,他们被指使完成某种天启式的任务,创造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世界。其结果就是,大规模死亡,某个角度看,这种袭击也是对现代社会自信心的摧毁。
在恐怖分子威胁下,旧有的民族国家安全机制发生了什么变化?在传统的安全机制中,战斗人员,军事目的和军事目标,三者都是已知的。但在恐怖主义网络中,所有这三个要素都是未知的:没有特定的军事武装,没有清晰的军事目的,也没有明显的军事目标。
黑暗的恐怖主义网络是暴力的"NGO",跟那些公民社会中的非政府组织一样,他们有独立的活动区域,没有组织核心,因此更具本土化和超越国界。他们会袭击任何地方直到那里没有人期望他们继续待在那。他们可以通过把一个社区变成死亡地带,来展示毁灭一切的肌肉。他们的可怕在于,无差别,无目标和不可预知。不会有战斗发生!但威胁不对称的存在。对于受害者,无论是穿制服的还是平民,他们没有机会去抵抗。此时,勇气跟懦弱一样无用。他们的首要武器是恐惧。恐怖份子不想只是获得一场战役的胜利,而是制造恐慌。他们用跨越国界的恐怖散发反社会,反人类情绪,以此贬低国家军事力量和战争的价值。
他们的目标是把公民社会的和平象征转换成恐惧的工具。例外成为了常态,各个国家因此立即丧失了权力(因为国家的传统手段已经变得没有作用);同时也获得了权力,因为对于安全的诉求遮盖了一切,也为一切提供了借口--最终,连自由、平等和民主都会受到妨害。从其他方面看,大灾难比如气候变化也会给国家安全带来挑战,威胁公共安全,并成为国家法律和权力的潜在威胁。
同样,全球灾难带来的恐怖主义威胁也是如此,原理相同,表现各异。一个表现就是连美国这样国家也会产生无能为力感,所以它的总统会把美国置于自由和人权批评的风暴之中;与此同时,为了不可预知的恐怖主义风险而发起的反恐战争,自由与民主的价值被悄悄破坏。
全球威胁--不只有恐怖主义,还有金融危机,气候危机和有组织犯罪等,解决的唯一途径就是跨国合作。这是一个世界性的命题:合作或者失败。为此,如果他们不单想解决国内和国际的问题,还想在联合起来的政治体中收割政治果实,必须克服民族国家的重要性,民族国家虚构了国家的自主性。
(本文系乌尔里希·贝克教授授权东方早报发表)
乌尔里希·贝克(Ulrich Beck),德国社会学家,德国慕尼黑大学社会学教授,慕尼黑大学社会学研究所所长。在中国出版的著作包括《风险社会》、《个体化》、《世界主义观点》等。
《东方早报》石剑峰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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