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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继愈:谈王叔岷

王叔岷号慕庐,四川简阳人。1935年,就读于四川大学中文系,1941年考入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师从傅斯年、汤用彤先生。后任职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49年后,任台湾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教授。1963年后,先后任教于新加坡大学、台湾大学、马来西亚大学、新加坡南洋大学等校。1973年,自中研院史语所及台湾大学中文系退休,仍担任史语所兼任研究员及中国文哲所筹备处咨询委员。
任继愈 王叔岷
王叔岷号慕庐,四川简阳人。1935年,就读于四川大学中文系,1941年考入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师从傅斯年、汤用彤先生。后任职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49年后,任台湾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教授。1963年后,先后任教于新加坡大学、台湾大学、马来西亚大学、新加坡南洋大学等校。1973年,自中研院史语所及台湾大学中文系退休,仍担任史语所兼任研究员及中国文哲所筹备处咨询委员。
  
主要著述:《诸子斠证》、《庄子校诠》(全二册)、《庄学管窥》、《左传考校》、《先秦道法思想讲稿》、《史记斠证》(全五册)、《列仙传校笺》、《陶渊明诗笺证稿》、《钟嵘诗品笺证稿》、《刘子集证》、《斠雠学(补订本)•校雠别录》、《古籍虚字广义》、《慕庐论学集》(一)(含《慕庐演讲稿》、《慕庐杂著》、《慕庐杂稿》)、《慕庐论学集》(二)(含《吕氏春秋校补》、《世说新语补正》、《文心雕龙缀补》、《颜氏家训斠注》)。《慕庐忆往》(王叔岷回忆录)(中华书局新版)

  京城的七月,暑气逼人。十四卷本《王叔岷著作集》的编辑工作已近尾声,王叔岷先生的回忆录《慕庐忆往》也即将由中华书局出版。
  王叔岷先生的女儿王国璎教授送来数张珍贵照片。老照片的魅力就是会勾起人们对往昔岁月的无限怀想。在我看到这些照片的刹那,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其中的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四个人的合影,任继愈、张政烺、马学良和王叔岷先生,原来这四位先生是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同学,这是在别后45年重聚首时的留影。几十年前的北大,聚人才之精华,扬学术之旗帜,当年意气风发的学者,在今天已然中国学术里程碑式的人物。让我这后生晚辈真恨不得时光倒转,沐浴于那份学术之星璀璨的时代。
  四位先生中,马学良先生于1999年去世,张政烺先生也已于前年去世,王叔岷先生旅居台湾,现在故乡四川安享晚年,唯有任继愈先生仍在频频为学术奔波,前不久还亲临了“二十四史”修订的第一次工作会议。
  在王叔岷先生的回忆录中,特别写了一首小诗纪念这次会面:“栗峰文史集英才,北大愚生老大回。故旧重逢惊岁月,暂时谈宴亦心开。”
  那么在任老的眼里,又有一个怎样的王叔岷呢?我想我得到的答案必将是我在《慕庐忆往》及其十四种著述中读不出来的。带着这样的心情,我们拜访了任继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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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食堂吃饭的同学
  
  我读北大文科所,做的论文是《理学探源》,理学是宋朝的事,但探源就探到隋唐去了,就涉及到佛教,要用《大藏经》。当时文科所在昆明,没有《大藏经》,在李庄的史语所有一部,文科所和史语所都是傅斯年主持,我就随史语所到李庄去待了半年,那个时候王叔岷也在那里。
  王叔岷诗中说“栗峰文史集英才”,“栗峰”就是指的李庄,史语所在李庄的栗峰山庄,指板栗坳。李庄是大地名,包括市区及郊区。史语所租用当地官绅的一处庄园,地名板栗坳。板栗坳内部又分别有柴门口、田边上、门官田、桂花院等院落。
  那个时候,我们在一个食堂吃饭,几个人一桌,董作宾先生有家属,有时也在大食堂用餐。傅斯年所长兼任中研院总干事(相当于秘书长),代表蔡元培院长执行中研院的行政职务,常住重庆。董作宾是历史组的组长,代傅斯年主持史语所行政职务,包括财务等。
  北大文科所在昆明恢复招收研究生,一共招了两届,我是第一届,马学良也是第一届。当时的研究生笔试之外还有口试。陈寅恪是詹锳的主考教师,口试的时候,陈先生提的问题,詹锳回答得很好,但陈先生就接着再提,直到詹锳答不上来。
  我们报考时要提交论文,没有论文不能报考。先看论文,论文通过以后再笔试。跟我同一届的周法高,答辩的时间很长。外国人喜欢在会间吃茶点,抗战期间的中国没这条件,就吃点包子吧。周法高很有才,也很放得开,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回答问题。
  那时的研究生,有两位导师,一位是本专业的,一位是外专业的,学中国传统学问的,要配一个专攻外国学术的导师,读书也是这样。我的导师一个是汤用彤先生,副导师是贺麟先生,一中一西,两个人都给我指定好多参考书。王叔岷也是两位导师,正导师是傅斯年,副导师是汤用彤。汤用彤在昆明,王叔岷未去过昆明,经常指导他的是傅斯年,史语所的一贯学风,对王叔岷的影响更大。当时傅斯年提史料第一,不掌握原始史料,没有发言权。史语所的丁声树没有写过专著,只是发表过几篇“语言文字”的文章,他成了史语所大家公认的出色的专家,解放后成立的语言研究所把丁声树评为一级教授。王叔岷在史语所的学风熏陶下,受到影响,改变了四川大学的中文系学风。
  傅斯年招了两个研究生,一个是王叔岷,一个是王利器,都是四川大学的学生,后来一个在内地,一个在台湾,但都成了校雠大家。王叔岷很有才气,吟诗弹琴,琴是连珠式的明代古琴,我听过他弹琴。傅斯年对我说过,王叔岷“有才性”。傅先生说的“才性”,是《世说新语》用的词汇,指有史才,有史识,悟性好,并不是专指“才子气”。
  王叔岷受到傅斯年先生的鼓励和爱护,以校勘训诂为基础,博览群书,广辑资料,渐入学术之门。其实傅斯年本人就很有才性,他讲到《左传》就背一段《左传》,讲到《国语》,就背一段《国语》,也不写到纸上,就这么背下来。梁启超在清华国学院讲课也是这样。在校园里散步,遇到同学问问题,就能背一段出来。要想国学功底扎实,除了要下苦功夫,跟天赋才情也有关系。
  
  用金条买书供他专用
  
  那时傅斯年就发现王叔岷是个可造之材,着意培养。抗战期间物价很贵,一部宋本《庄子》的价格要用金条来计算,傅斯年就用金条买了一部《庄子》,专给王叔岷用,用完锁在保险柜里。抗战那么困难,傅斯年那么支持他,真是爱才若渴。
  傅斯年说他有“才性”,王叔岷选定题目为“庄子研究”。庄子既是哲学家,也是文学家,他的两位导师就是在不同领域的专家。傅斯年不常在李庄,王叔岷主要靠自学。在李庄史语所的整个学风影响下,他逐渐深入到史料考据,乐此不疲,找到了自己的学术天地,研究《庄子》,先吃透《庄子》这部书。
  他的“才性”,某种意义上是悟性,能够发现问题。同样的校,需要你下个判断,判断就看出作者见识的学术功夫的深浅。同样有那么多材料,可是判断的水平不一样。这就是有“才性”跟没有“才性”的区别。王叔岷在史籍校雠之外,写出《庄学管窥》、《先秦道法思想讲稿》这样的哲学专著来,就与他的天赋才情有关。
  王叔岷的《庄子校释》刚完成的时候,傅斯年要给他写个序推荐,他不用,这不只是表明他很傲气。北大的学生有独创性,有人说北大的学生是一盘散沙。胡适做北大校长的时候,他说:老虎狮子都是单独作战,只有狼才一群一群的。
  
  国学是个大概念
  
  现在很多人把《论语》《庄子》叫国学,其实国学很大,文、史、哲都可以叫国学。过去北大的国学门就是包括哲学、历史、中文的。过去的人怎么对待国学?是怎么实践的?不是用概念就能把它定义出来的。
  学术仍在向前走,因为文科受到了重视。温家宝总理在上海同济大学的一个讲话说:没有一流的文科,就没有一流的理科;没有一流的理科,就没有一流的工科。人文学科是基础,人的修养、风度、风格,都是人文学科培养的。关心青年的成长就要培养人文素养,尊重人才。
  傅斯年在李庄的时候遇到向达的儿子和李方桂的儿子打架,一个五岁,一个八岁。五岁的打不过八岁的,李方桂的夫人就来找向达的夫人,两位夫人争得不可开交。这时候傅斯年经过看到了,对双方赔礼道歉,连说:“你们两个消消气,都不要吵了,都怨我。”边说还边作揖。傅斯年处理这事看似“低三下四”,但他是为了尊重李方桂、向达两位专家,让他们安心研究,不为家庭琐事分心。
  
  用抗战的精神来读书
  
  在国家多难的情况下,大家在李庄都能静下心来做学问,因为大家都有一种使命感。没有人偷懒,都是拼命在那儿干。当时四川点的是桐油灯,桐油灯的烟是黑的,把鼻孔都熏黑了,第二天早上洗脸,白毛巾一擦是黑的。
  抗战开始的时候,一些人去了前方参加抗战,后来发现抗战是长期的,又感到知识欠缺,又回来念书了。北大、清华不少人是这样的。
  西南联大历史系教授钱穆有一句话:我们要用抗战的精神来读书才对得起前方抗战的将士。
  当时的人们从来没有想过中国如果打败可怎么办?联大师生都坚信日本一定会被我们打败的。1939年,北大、清华开始招收研究生,就是为了胜利后的学校发展做人才储备。“两弹一星”功勋十五个人,有七个人是出自西南联大。
  自从跟王叔岷联系上以后,我们每年都互寄贺卡,我还记得有一年我给他寄的贺卡用了王安石的诗“春风又绿江南岸”作为贺词。他在台湾看到有些人热心内耗,不是把心思用在学术上,心情很不舒畅,他回信中说,他在台湾缺少春天到来的心情。我们现在经常有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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