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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小松:歌剧前景:中国作曲家的机会

瞿小松:歌剧前景:中国作曲家的机会

中国作曲家合集唱片封面

原载《文艺争鸣》2004年
“我体会,无论中西,古往今来引发艺术变化的,不是非怎样不可,而是它可能会怎样。生为中国人的作曲家、戏剧家应该感到幸运。这里头大大的天地,若能真正立足于中国戏曲的根本,立足于中国文字艺术及中国文字声音的根本,必有真建树。乐意舒舒坦坦继续过西方瘾的,也是自己喜好,由不得他人。”瞿小松最近一直强调摆脱西方音乐的阴影笼罩,然而这对这批中国作曲家来说,这有多么难,甚至从他们的作品集中就可以看出,许多作品其实都是由国外委托或约稿写出的。--人文与社会
作者简介: 瞿小松
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八十年代以来中国最活跃和有影响的作曲家之一。1977年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师从杜鸣心教授。在校期间以《山歌》获美国齐尔品协会作曲比赛大奖和中央音乐学院作曲比赛第一名。1983年毕业留校任教。1989年赴美。是“美国作曲家、作家、出版家协会”会员(ASCAP)。主要作品:1993年受瑞典国民歌剧院之邀,写的首部歌剧歌剧《俄荻普斯》、第二部歌剧《俄荻普斯之死》,第三部歌剧《命若琴弦》,《打击乐协奏曲》、《Mong Dong》(原型是《牧童与牛》水墨动画片里的音乐)、《第一交响乐》、《第一大提琴协奏曲》、《弦乐交响乐》和大量的现代室内乐作品,他还为《青春祭》、《孩子王》、《盗马贼》、《野人》、《边走边唱》(陈凯歌早期执导的非大片,基于史铁生小说,后来瞿小松改写成歌剧《命若琴弦》又用了小说原题)等。

16世纪末,意大利一帮佛罗伦萨人试图复兴想象中古希腊悲剧的音乐朗诵调,于是西方有了歌剧这个品种。在这个品种后来的走向中,音乐是绝对的主子,表演只是极为次要的因素,剧本也大多服从于音乐。

中国戏曲,最早发根于汉唐有情节的歌舞与独角戏,一开始就有音乐、动作、戏剧不分家的品种。到了南宋,南戏的出现已经形成了唱、念、做、打的完整表演体系。再后来,一干懂乐懂戏能文的大家如元代的关汉卿、明代的汤显祖等参加进来,中国的戏曲便成了一个集乐、舞、文、戏而大成的完美戏剧形式。就戏剧文学而言,语言之讲究、情节之起伏、想象力之自由,大多西方歌剧剧本与之相较,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古希腊戏剧也曾溶乐、舞、戏为一体,只可惜这一完整的形式没在西方传承下来。而 16世纪以降的歌剧,因独重音乐,唱者的训练几乎只在唱功,张开嗓子,唱好就行了,远谈不上真正意义的表演艺术。近些年的训练中,才加进一些粗浅的形体课程。中国戏曲,演员的唱功训练自是天天的事,但那仅是基本功的四分之一。你得学会怎么念白。《包公赔情》中,包拯秉公执法斩了侄子,将包拯养大的嫂子前来问罪。黑头一声:"嫂_ 娘_ 啊!"就三个字,满腔诚情与歉疚,听着真为包公操心:难办啊!唱得好,念得好还不算能。你这一嗓叫好了,身体也得说话。架式端得好,看戏的行家们就得喝彩。你瞧那旦,推门进门,脚轻轻抬起,裙子悠悠地一提,双手再这么优雅地绕几下,门槛迈过来了,门也栓好了。哪儿来的门?哪儿来的栓?这是什么?高超的表演艺术。不用再说"打",各门各派各戏各种,各有各的招,五花八门眼花缭乱。

西方歌剧是大一统的品种,内部再无剧种细分。风格的不同因国人性格及作曲家不同而异。我体会,意大利人重悦耳动听的唱段,外露飘扬的热情,歌剧是唱家的天下;德国人重音乐中的戏剧,不在乎华美的旋律,歌剧是作曲家的乐剧。其中因作曲家性格不同呈现更鲜明的风格差异:莫扎特清朗明快,瓦格纳则是渲泄的激情与夸张;法国的德彪西,只落必要的笔,是有节制的教养。西方歌剧因是大一统的品种,唱法上也追求统一的圆润标准,并不因人而异。

中国戏曲,剧种繁多,如昆曲的典雅优缓,秦腔的高亢炽烈,川剧的幽默诡异种种。因是集大成的戏剧样式,音乐只占其中一份,戏剧自己呈现自身。任何剧种,表演者无有单称唱者或唱家的,演员必是身怀诸种功夫的好手,风格因人而异不拘一格,并不追求统一的标准。京剧有名的四大名旦,如梅兰芳的雍容舒缓,程砚秋的细致哀婉,行腔走板举手投足,各各自有千秋。发声方法,各剧种自有体统,发出完全不同的声音,适应不同的表现,但因倚重程式,剧种内部剧目间音乐的差异不似西方歌剧的丰富。

西方歌剧作曲家至上,作曲家把握时间分寸掌握戏剧节奏。音乐承担一切,表现层次繁盛。自瓦格纳,管弦乐队的使用日愈夸张。到了20世纪,有歌剧听来像加了唱的巨型交响诗。个人意见,音乐从头至尾不停,百十人的乐队,气势固然宽阔,音响类别却单一。况且无论什么样的情节与语气,皆用同等圆润的嗓门大着声唱。东西再好,挤在一堆也就没了细味。而西式的戏剧,大陆称话剧。台上从头至尾地说,拿腔拿调,不近生活却又悠扬不起来,听着别扭。

中国戏曲,传统自己滚动,依程式而不重曲作者,乐、舞、戏、文相辅相成,音乐有弊有利。声乐上说白--- 悠起来的韵白--- 唱。个人意见,声音过程及音色类别远为丰富,远为有趣。

中国语言的字,都是单音节,且各地方言音韵丰富。语义清晰之外,节奏变化线条起伏声腔展扩,大有余地在。

乐队不庞大,就几个人,讲究趣味精到。尤其打击乐与台上动作对答,关系微妙。唱腔与乐队的表现层次仍有相当可观的空间,做得好,以小见大,意境上四两拨千斤。

我体会,无论中西,古往今来引发艺术变化的,不是非怎样不可,而是它可能会怎样。生为中国人的作曲家、戏剧家应该感到幸运。这里头大大的天地,若能真正立足于中国戏曲的根本,立足于中国文字艺术及中国文字声音的根本,必有真建树。乐意舒舒坦坦继续过西方瘾的,也是自己喜好,由不得他人。

谨以此文抛砖引玉于有志的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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