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影视

吴念真:谈《悲情城市》

1989年9月15日,《悲情城市》在威尼斯影展夺魁,这是华人电影第一次拿下金狮奖,也是台湾电影第一次在国际四大影展中独占鳌头。
《悲情城市》20年专辑 系列专访(一)



专题引言

1989年9月15日,《悲情城市》在威尼斯影展夺魁,这是华人电影第一次拿下金狮奖,也是台湾电影第一次在国际四大影展中独占鳌头!20年后,2009年的今天,正值《悲情城市》获得金狮二十周年,我们走访该片的创作人员,回顾、反省。

当各方都显现出真实样貌,当我们找到各片拼图,或许,「完整」才有重见/重建的一天。

它,曾经开启台湾电影踏上世界影坛的契机。

它,曾经为这片土地的人民发声,让世界透过电影认识现在生活在台湾的人们之所思、所想、所感,了解我们的生活方式、处事态度…。

它,曾经引领过许多年轻人追逐电影梦想,但也瘫痪过电影人的创意。眩惑於金狮的闪耀,许多人起而效尤,但人们忘了,模仿永远是创作的天敌。 …

20年后,重看《悲情城市》,它在电影语言的开创性及创意,依然鲜活有力,或许,艺术的价值就在这里,经历岁月的锻炼沈淀,越陈越香。

但它对台湾电影、台湾社会,甚而对世界影坛的影响,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个值得一问再问的问题!

且听幕后创作者怎么说! ―――张靓蓓





吴念真谈《悲情城市》

专访撰文:张靓蓓
地点:吴念真工作室,台北大直
时间:2009/6/30
张靓蓓∶今年是《悲情城市》二十周年,能否谈谈当初怎么开始编这个剧的?

吴念真∶先是孝贤和张华坤想找杨丽花拍戏,就想了个很粗略(rough)的故事,在圆山饭店讲给她听。当时想找杨丽花和周润发,一个台湾天王,一个香港天王,若是两人碰撞,会产生出什么样的火花?杨丽花演的是基隆酒家的一个大姊头,周润发从香港来,要找一个失踪人口,大约从这个故事开始讲。

那时候我一直对1949年的情境很感兴趣(注1),当年有四川轮,专跑大陆跟台湾之间,她也提起民国38年第一次到基隆时的印象,当时天下著雨,旅馆都是满的;大陆有人载来许多上好的家具来,没地方放,都堆在旅馆外面,就随便拿片东西盖著,那个画面对我来讲很有想像力。不过这个案子没成,后来重新弄时,孝贤他们说,如果把杨丽花这个角色当作下集的话,上集会是什么?

於是上溯大姊头的年轻时期,《悲情城市》里面她家也是开酒家,片中的小女孩阿雪,长大之后就是当初杨丽花要演的角色。

本馆剪报资料 / 联合晚报,民国78年9月15日
《悲情城市》里的很多细节都是大家提供的。他们去看过相关书籍,像天文会去阅读一些书;我会讲些我们矿村里的生活经验,譬如领带拿出来,上面写著「你要活得尊严,爸爸无罪。」那时候我们都在「客中座」(茶艺馆)闲聊,整天东讲西讲的。我记得刚写这个剧本时,「阿公」李天禄的东西写很多,当时我是用我一位大伯公的样子,他会武术,常教小孩练功,眼睛不能眨…。后来林文雄(陈松勇饰)被杀死之后,阿公本来是要去报仇的,很老了,还扎好腰带,一副要去耍勇斗狠的样子…。本来的剧本写得非常非常的长,可是当初写剧本时,并没有哑巴这个角色(梁朝伟饰演的文清),因为找梁朝伟演,他没法讲国语,所以改了。即便这个片子拍完了,剧本都还在写。包括拍完后,那些日记、信,都是后来再加的,如宽美(辛树芬饰)说,今天要到哪里上班啊、美丽是一种幸福;九份已经天冷了,芒花开了,像雪….,都是我后来重新写的,我还记得我们把辛树芬从美国叫回来配音,那时候她住在美国,已经嫁了。


《悲情城市》里的很多细节都是大家提供的。他们去看过相关书籍,像天文会去阅读一些书;我会讲些我们矿村里的生活经验,譬如领带拿出来,上面写著「你要活得尊严,爸爸无罪」。

问∶我们现在看到的剧本跟当初的有何差别?

答∶有一些差距,但是大部分的架构还在。很多细节,在拍的时候,都已经再修了。片中他们提到一段印假钞的情节(红猴这条线),是拍摄时,孝贤不知道听到什么(注2),后来自己加上去的,我觉得那一段老是不清不楚的。

问∶ 片中红猴一出场,没有close up,没有清楚的介绍他,只在九份出现一个中景画面,你们一群知识份子在室内谈论国事时,梁朝伟在外面买烧烤,这时候红猴第一次出现,和文雄小妾的内兄(太保饰)交谈,出示假钞,后来在睡梦中被人从床上绑架,再接著就是验尸的画面,都是中远景,加上片中人物众多,不特别注意,很容易就漏失了他,但是偏偏这条线是个转折的关键。

答∶对,那一段是加进来的线,我就不清楚那个情形了。

问∶后来你们自己去演,很多场面都是你在讲话,当时是怎么个情况?是即兴的?

答∶是即兴的,但知道大约的状况,孝贤实际上是丢给我们自己去演的。作为一个演员,机器一开,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没人讲话时,我就会拉一个话题来,开始讲,那时候我只是把工作完成,把一个情境拉出来就好了。

问∶除了你自己参加的场次之外,你还去过哪些场?

答∶我去过很多次,包括他们在大湖拍酒家的戏时,我都有去,在那时候认识蔡振南的(注3)。我觉得这个人很好玩,他在里边唱歌,歌很好听,好像是他随意写的,写得非常好。我记得那时候有人说,我跟他长得很像。后来我就跟他、跟张华坤拍了张照片,后来我太太看到照片还说∶「这三个男人要丑得这么整齐,还真不容易。」

后来他《戏梦人生》拍完之后,我就找他拍《多桑》,其实我在写剧本时,已经决定是他了。

问∶那时候你和朱天文在编剧上是怎么合作的?

答∶通常都是三个人坐在那边一直讲,天文很厉害,她会把我们胡说八道的东西整理出来,大家再拿她整理出来的东西再写。孝贤也许有时候会单独跟她去谈一些事件,之后我再把对白加以修整、整理。

当然前期大家是一起丢东西,那种合作关系就是这样。到最后,孝贤讲,念真,OS你写,我说好,我还先录音给辛树芬,这句话台语该怎么说,才讲得比较准确。

那时候动员很多人,包括唱「幌马车之歌」时,我们还跑到九份,就在那个场景里面去录音,天文、谢材俊、天心,天文的妈妈刘慕沙,都去。我们还用英文把日文拼出来,大家在那边唱。

「九一八」那首歌,我们是当场学的。

问∶「二二八」本来就要讲的?

答∶是,本来就想讲的。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怎样,我自己对二二八永远的看法是,第一,窗口把它拉出来看清楚,不要掩盖,掩盖起来的话,越盖越烂、越烂越多嘛!

第二,电影也可以谈二二八,二二八就不神秘了。我觉得是这样。

问∶谈二二八,要从哪个角度切入时,大家有没有讨论?

答∶没有,每个人都在谈细节,自己都已经在修正了。

像我觉得,二二八最大的问题是一种「认知错误」及「文化冲击」。因为两地已经相隔五十年了,会有很多文化上的差异产生,像昨天日本人来问我,为什么大陆对日本的看法和台湾对日本的看法完全不同?你要怎么去说这个东西?

我们是从父亲的眼光去了解日本的,我们对日本的了解,说不定还比对中国的了解还多。就像一九九○年第一次跟大陆接触时,大陆跟我们书本里所看到的不一样,想法也有差异….。

问∶你们拍完有没有想到?事后其实有蛮多争议的!

答∶事实上之前就会有心里准备了,至少我个人会,因为这个东西一出来,各有自己的想法嘛!譬如我碰到一个台湾老先生,他说,你们为什么避重就轻,为什么不拍把人绑著丢到淡水河去?每个人对这个东西都有期待,你要怎么讲?

观众永远这样,譬如我现在舞台剧一演完,他会跟你讲,你为什么不写成那个样子?

这个东西没办法,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问∶侯导曾说,拍好后第一次试片,看完后一出来,他还说,这是一个烂片,怎么会呢?

答∶我第一次看完,觉得还好,只是我觉得「红猴」那条线是不太清楚的。老实讲,对我来说,它是个大片,尤其音乐加上来之后,我觉得那是个格局很大的东西,只是有些细节上有点不太清楚。之所以不清楚是因为他剪掉了,他不是没拍,而是他剪掉了。

问∶他有拍啊?

答∶他有拍,包括他的妈妈受伤,被带到现场,警察来。画面都有,很多都剪掉了。他大概自己在里面很久了吧,我不觉得是个烂片,只是有些线拉得太可惜,不然那是一个很大的片子。

问∶其实二十年后回来再看,还是很好!

答∶还是很好看啊,二二八在里面只是一个事件的背景,林家的家庭生活在这里面才是主轴。所以后来有阵子我们才会开玩笑说,好啊,续集可以拍了,阿雪把酒家撑起来啦!

问∶你第一次去威尼斯影展的感受如何?

答∶那次是孝贤他们先去,我跟张华坤他们比较晚去(侯导他们先去加拿大多伦多影展)。

我那时候只知道这个片子可能会有点问题,可能会被禁,有那个准备,所以底片什么的都留在日本。后来片子先在多伦多先放,就有人提,片中有段军人冲进小上海去捉人的场面,很敏感。那时候孝贤已经在国外了,邱复生有点紧张,他要我去跟新闻局局长还是副局长见面,要我去解释一下,就去吃个饭,他们也没有表示什么特别的意见,只是隐约讲,将来回来上演时,这一段说不定会被剪掉。

我不晓得为什么以前老百姓要当得这么卑微?所以有阵子心里有点不舒服。

对我个人来讲,那是台湾片第一次进(世界)四大影展正式竞赛,我自己是蛮开心的,所以去的时候,心情蛮兴奋的。威尼斯我已经去过一次了,是贝沙洛影展时我们一票人已经去过一次了,因为威尼斯很好玩,这一次又有较长的时间待在那边。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到底外国观众和外国评审会了解这个片子吗?

当时香港的影评人舒琪(担任《悲情城市》国际宣传)还是谁,曾经建议,要不要在片头前面加个说明。所以我曾经用中文写了一段话,台湾是什么?台湾的位置在哪里?好像是写「葡萄牙人曾经在16世纪叫它福尔摩沙。后来,西班牙占据过它,日本人占据过它,清朝又怎么样…,所以有人给它一个悲伤的名字,叫「亚细亚的孤儿」。一九四九年,他重新跟国民党怎样…」,这个故事的背景是这样的。

后来他们把那段文字弄得太长了,我记得在威尼斯观众场放映时,英文字幕开始在走,义大利人在下面快速的用义大利文翻译,唧唧咕咕,说得飞快,惹得全场大笑。

我们那时候觉得可以参加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会得奖。得奖的事,我们是前一天先知道的,大家相约先不讲。我被告知的时候,真的是非常开心,记得我刚好进旅馆要上楼去,是外国的发行商告诉我的,同时要我「keep secret」,我就很高兴啊,我问她∶「孝贤知道了吗?」她说∶「知道啦!」

我就上到楼上,刚好孝贤出来,我真的是忍不住了,就抱著他,我觉得就很简单,因为你清楚这个人真的是太辛苦了,而且辛苦这么多年,这样子对电影,我觉得是值得了啦!

好像是几年后,孝贤在一个访问还是哪篇文章里说,我抱住他哭的时候,是台湾人的压抑。我觉得不是啦,没那么复杂,我只是觉得朋友成功了,我很替他开心,真的真的,真的是非常单纯。

问∶他之前有多辛苦?
答∶之前《小毕》的时候,他卖房子,为电影赌上身家;然后押房子帮杨德昌拍《青梅竹马》。其实《悲情城市》在拍的过程中预算超支,邱复生还有一阵子觉得钱花太多了,后来杨登魁出面跟他说,那才多少钱。真的是很多挫折,就是他长期以来为电影、为这个片子,所以真的很替他高兴!当时抱著他,真的是想哭出来,我真的是很开心。

当时就很想打电话跟家里讲,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先不要讲了。等到颁奖时,就已经没什么了,因为快乐已经在得知的那一刹那了。颁奖那天晚上,还是很开心!一出来,张华坤拿著面小国旗在那边走来走去,我们就沿路在街上大唱台湾歌,一路唱回旅馆!不过那天晚上我记忆最深刻的不是唱歌,而是有位苏联评审,他跟孝贤讲,他在这部电影里看到国画,他觉得国画都是大山大水,人在里面是渺小的,这个片子给他的感觉是这样。我一听就觉得好棒,当初担心外国人会不会看得懂。其实是,人家要懂什么就应该会懂。

我觉得这是「人生一个很大的礼物」,是给他们的礼物。我自己那时候就觉得,哪一天应该再来威尼斯。

问∶后来你又去啦!(以《太平天国》入围威尼斯正式竞赛)

答∶可是情境已经不一样了。我喜欢义大利人,热情、直接,有时候有点慵懒,所以我觉得有机会可以再去。

问∶从《悲情城市》起,侯导开始进入台湾历史,开始有更深的牵连?

答∶我觉得他走出个人,慢慢的找出自己的位置,潇潇洒洒的走,是从《风柜来的人》开始,跳tone。并不是来自於这部片子。

他会结合到台湾历史,然后再拍《戏梦》,是自然而然过来的。我觉得那时候拍电影的人有个奇怪的默契,都想重新去整理台湾的过往,我想大概是经济发展到一个程度,有自信去回溯了。从《儿子的大玩偶》开始,每个人都在拍,都在想。


吴念真:「我自己那时候就觉得,哪一天应该再来威尼斯。」 1998年,吴念真以《太平天国》入围威尼斯影展正式竞赛,再回到威尼斯,右为女主角江淑娜。(张靓蓓 摄)

这是好处也是坏处,好处是集中力是一样的,坏处是共通性太接近了,电影还是需要有多样性。

那时候当然期待新导演有自己的风格,后来发现每个人的调子很像,缓慢,深沈。

我当时就觉得不好,还写文章说这个事。那时候我就发现一个现象,电影在变,但是观众没变,你塞一、两部给他,可以,到第三部他会厌倦;接下来,他会逃离;真的,到最后,观众真的逃离了。我不要陷溺在你的情绪里面嘛,我为什么要配合你的节奏呢?电影还是需要多样性!

问∶回头二十年,你再来看这部电影,你的感受是什么?

答∶我觉得它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很多人知道,台湾电影可以正正式式的在国际上露脸,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

就像有一次我们到大学去,大学生站起来问,台湾电影什么时候可以在奥斯卡得奖?你知道,大多数人多半只认得奥斯卡。杨德昌一听就很激动,他就很大舌头,站起来回说:「那一天我们奥运拿金牌了,电影就可以在国际上得奖。」后来电影还比奥运先拿奖。

那时候还有个心情就是,孝贤拿奖了,很替他开心,他那么辛苦,终於得到一个肯定。另外就是,当年影评意见分歧,有阵子新电影被骂得很难听,说「老是参加乡镇影展。导演老是挖自己的肚脐眼给人家看。什么要观众来参观府上三次葬礼。」我对那些刻薄的言论都会记住很久,那时候我觉得开心的是,你再讲话啊!你再讲!这个部份是蛮属於我的,因为我蛮狮子座的,狮子座是报仇永远不嫌晚。

问:那是当时,现在呢?

答:现在,一样吧,在自己的生命过程里,曾经参与过这样的一个工作,其实它真的没什么特别,比较起生命中很多起起伏伏的大事,我觉得,它已经不算什么了。可以取代它的,在你自己的生命中,譬如谁的过世,那个太大了。这个对我来讲,已是小事了。甚至我常常忘记我写过哪些剧本,有时候晚上看电视,好熟啊,啊,这个是我写的。没什么特别。

问∶其实你的参与很重要啊!

答∶还好啦!真的是太久没有(再过那样的日子),慢慢已经遗忘了,我觉得人到一个年纪,能慢慢遗忘一些东西也不错,因为想那些会想不完。
但是我都不会记得过程,我记得的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东西。

譬如你说威尼斯影展,我记得的都不是影展的东西,我记得的是,刚好那一次是中秋节,我们刚好在威尼斯过中秋节。那天晚上,我们还跟那个美女,后来在台湾拍过广告的一个义大利女生,去她家,我还记得她家是在威尼斯一处建筑的顶楼,是斜天窗,我们所有人先坐船要去她家时,月亮很大很圆,所有人都躺在那边,晚上一直在看窗外的月亮。

问∶侯导去得很晚,已经快颁奖了。

答∶就是前一天晚上,后来又坐船回旅馆,月亮好漂亮、超漂亮,我就记得这些。

还记得杨登魁一直强调,要帮所有人买件皮衣,说,这样一出来,才知道我们出自同一个团体。我说,大哥,不好看啊!他就很失望,我们怎么会拒绝他呢?他觉得义大利的皮衣很好看啊!

后来又要所有男生去买范伦铁诺的摺领衬衫,因为他看老外穿礼服都穿摺领,我们就里面一件普通衬衫,好,每个人乖乖去买一件,他送的。

问∶那回来台湾呢?

答∶那时我开玩笑跟他们说,这部电影不用怎么宣传,大概就会卖得很好吧!这部电影大概破侯孝贤所有电影的纪录。

后来又被邱复生找去,弄海报、文案。

后来我想了个文案,觉得很好,「这部电影在今天之前,你没看过,也不敢讲。」

后来又把戏里的一句对白放到南部的海报上「本岛人最可怜,众人欺,众人骑,无人疼。」所以那一年的选举,南部都用这句话。

问∶其实回过头来看,是在创造历史!

答∶我觉得比较开心的是,证明新电影的这些人是不错的!不要再写,什么台湾电影都被这群人玩完了。

第一个就是告诉他们:「不,不是这样。」

另外一点是,孝贤应该得到他的回馈!

我记得他的太太讲得最好,人家跟他讲说,侯孝贤终於得奖了,他太太说∶「应该的。」

问∶什么时候告诉他太太的?

答∶那天晚上孝贤就打电话回去,叫她暂时不要讲。

问∶我们是知道很晚了啦!

答∶我们是先知道,后来有一天碰到蓝祖蔚,他骑脚踏车逛,说,啊,现在听说哪一片呼声最高!(不是《悲情城市》)我就把他拉到旁边,跟他说,蓝祖蔚,《悲情城市》得奖了,你赶快去发稿。人家焦雄屏已经在通知中时晚报的人写稿了,她偷偷先打电话,要报社先去访问谁,访问录音师杜笃之、访问摄影陈怀恩等等,先把稿子准备好了。

我觉得这群人就是这样可爱,为了一个东西,大家很认真的去做,要在世界上再找一群这样的人,大概不多了,真的很难。这个年代大家都太会计算,那个年代大家也没什么计算,谁拍片,大家都去帮忙。记得柯一正拍片时,一堆人帮他写剧本、讨论剧本,在杨德昌家,这种人跟这种世界不会再有了!

注解:
注1:基隆港的情景,为《悲情城市》拍摄初衷,为了不违背初衷,导演侯孝贤拒绝了嘉禾的合作计画。

1986年上半年,《童年往事》刚结束,侯孝贤国际影坛声誉日隆,但是国内却成为多人口中的「票房毒药」、批评他的电影沈闷。当时侯孝贤手中有六个拍片计画,但都各有难处。

其中嘉禾(即侯导所说的蔡澜)有意投资《悲情城市》,即杨丽花、周润发主演的版本,也是如今《悲情城市》下一代的故事,嘉禾希望侯孝贤拉队到澳门拍摄。但是侯孝贤当初想拍这个故事,只是基於对基隆港的单纯情感(吴念真亦然,见专访)。在他们的想像里,1950 年,上海来台的末班轮船抵达基隆港,逃难者各有心思,其中一个混杂在内的的黑社会份子(周润发饰)前来基隆,是想讨一批债的,却不知道自己赶搭的是末班轮,再也回不了大陆。

一下船,呈现在这群人眼前的景象是,成堆的煤堆在小火车上,一路运到港湾内;阴雨的天空弥漫笼罩著基隆港,特有的灰蓝色调捉住众人的视线。天上的美与地上的现实,形成强烈对比,港岸边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人群,丢弃枪枝的士兵,逃难者遗留的家具、古董,散落各处,多雨的港都,凄惶的人们,他们想拍 1950到 1956年两岸巨变之际的故事。

他们给台湾歌仔戏天后杨丽花的角色是,长大之后的「阿雪」,即李天禄在《悲情城市》里的孙女、林文雄的女儿。此时的阿雪,已是基隆港酒家的大姊头,生意兴旺。当香港黑道与台湾大姊头相遇,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嘉禾希望侯孝贤到澳门拍摄的一大原因是,便於控制;侯孝贤则不愿受制於香港电影的工业体制。时时想改变的侯孝贤,怎能忍受导演在拍戏过程中不能变动、按表操课的工作方式?创作是「活的进行式」,电影工业制造的则是「生产线」出产的货品。

注2:这是陈怀恩的家族故事,请见 之后的「陈怀恩专访篇」。
注3:蔡振南北上的缘起,请见「陈怀恩专访篇」。
请您支持独立网站发展,转载请注明文章链接:
  • 文章地址: http://wen.org.cn/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c20/1453
  • 引用通告: http://wen.org.cn/modules/article/trackback.php/1453

陈其钢:音乐要与人沟通 中组部党建所:国外主要政党关于党内民主建设的理论与实践
相关文章
汪晖:贾樟柯的世界与中国的大转变
侯孝贤:如何抓住大陆观众的心
钟永丰:我的南部意识
陳映真:《幌馬車之歌》 代序文
API: 工具箱 焦点 短消息 Email PDF 书签
请您支持独立网站发展,转载本站文章请提供原文链接,非常感谢。 © http://wen.org.cn
网友个人意见,不代表本站立场。对于发言内容,由发表者自负责任。



技术支持: MIINNO 京ICP备20003809号-1 | © 06-12 人文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