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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科:《波多里诺》选读

对于《波多里诺》这本书,埃科希望中国的读者注意其中两个方面:主人公波多里诺是一个骗子,但他说的谎言影响了历史,甚至创造了历史。二是这部小说提到了埃科出生地亚历山德里亚的历史。
第一章 波多里诺开始动笔写字

拉蒂斯邦朱的主的纪元一一五五年十二月欧拉里欧氏族波多里诺的记载

  我欧拉里欧氏族加里欧多之子波多里诺有颗狮子般的脑袋哈利路亚赞美赦免我的主

  我做了犯下这辈子最严重的罪从奥托主教的箱子取走大量可能是皇室太巨大臣公文并刮除干净除了刮不掉的部分所以我现在有许多供我随意书写个人笔记的羊皮纸尽管我不会写拉丁文

  如果他们发现公文已经不见谁知他们会进行何种杀戮他们会认定是名欲伤害腓特烈大帝的罗马主教密探

  但是宫廷内也可能无人理会就算没有用处他们还是写不停取得(这些公文)的人可能随手塞到屁眼不会有何企图

ncipit prologus de duabus civitatibus historiae AD mcxliii conscript

  saepe multumque volvendo mecum de rerum temporalium motu ancipitq

这几行字已经在上面刮不掉不得不跳过

如果这些公文我涂写后被发现就算大臣也看不懂因为法斯凯特从没有文字记录的语言

  不过如果是没人懂的语言他们会马上猜到我因为大家说我们法斯凯特用非基督教的语言所以我最好藏妥

老天写字还真累我每根手指都开始疼

我父亲加里欧多经常说一定是罗伯瑞托的圣马利亚恩赐因为从小只要我听到别人说午伍五个字就可马上重复他们的话无论对方来自泰尔东纳或贾维或甚至来自说话不如狗的米迪欧兰今米兰。总之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阿勒曼尼人是围攻泰尔东纳全部都是下流骗子那些人他们口中叫着rausz(滚)和min got(我的天)半天后我也开始说起raus和Mangot他们会说Kint(小鬼)去帮我们找个漂亮的Frouwe(女人)来搞一搞不要管她同不同意只要你告诉我们地方我们就去抓过来

  但是我说什么是一个Frouwe他们说是一个小姐一个女人一个母的懂吧他们用手比划大乳房这一次攻城都没找到女人泰尔东纳的女人都在城内城外的女人都躲起来他们继续咒骂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死德国南方佬你们慢慢等我告诉你们何处找Frouwe我再怎样也不当探子所以你们自己搞吧

  我的妈他们差一点杀了我

  杀和屠杀或宰杀我几乎会写拉丁文并不是我不懂拉丁文因为我用一本拉丁文书学会识字所以有人对我说拉丁文我懂但是问题在写字我不会写对话

  该死我一直都不知何时应该用“equus”或“equum”(马)我一直弄错我们那边的马永远都是“caballus”我从来不会为了没人使用“caballus”或“kaval”而犯错根本不用写字因为没人懂

  不过这次还好这些日耳曼野人没有动我一根头发因为一些士兵刚好过来大叫走吧走吧我们重新开打接着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骑兵跑一边摇旗的侍从跑一边还有号角声和高如布尔米亚的树木像推车一样移动装有石弩的箭楼还有人背着梯子以及用汤勺类的东西投掷大石块他们头上箭如冰雹一般落下德尔东纳人从墙后投掷的标枪也从我头上咻咻飞过真是一场混战

  我在一片灌木丛后面躲了两个小时一边念着救救我圣母马利亚接着一切平静下来口操帕维亚语的人从我身旁跑过一边大叫他们杀了许多德尔东纳人看来像一池血塘他们就像五月天一样快乐因为这会让德尔东纳人学会和米迪欧兰人站一边

  由于那些找Frouwe的阿勒曼尼人也陆续回来或许没刚才那么多因为德尔东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我告诉自己最好离开

  我走啊走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早晨告诉我父亲加里欧多发生的事情他对我说哈利路亚你再混在围城当中有一天屁股会被刺一刀你要知道这些是领主们的事让他们在自己的高汤里慢慢熬我们应该想想自己的牛群我们是认真的人不像腓特烈他首先上门接着离去然后又上门来将一切搞砸

  不过泰尔东纳并不是真的沦陷因为他们只拿下市镇没有攻下城堡这事到我写完时还没结束他们水源被切断的时候宁愿喝自己的尿他们告诉腓特烈他们会对他忠诚他放他们出来但是接着放火烧城摧毁一切他让痛恨德尔东纳人的帕维亚人动手我们这里并不像阿勒曼尼人一样全部都像这两根手指一样相亲相爱我们这里如果贾蒙迪欧人看到一个贝尔果吉利欧人他们会从嘴巴里挖出他的鸟蛋

  不过我重新开始我的记录当我到法斯凯特森林一带尤其是浓雾让我们看不到鼻尖突然冒出来的东西会让你吓一跳的时候我看到一些显像就像这一回我看到独角兽上一回看到圣波多里诺对我说你这个妓女生的杂种竟然让独角兽的故事演变成这样大家都知道捕猎独角兽必须将一个少女一个处女摆在一棵树下野兽闻到处女味会靠过来把头放在肚子上所以我找上跟她父亲一起来向我父亲买牛的贝尔果吉利欧的妮娜告诉她我们一起去森林捕猎独角兽然后我把她摆在树下因为我确定她是一个处女我告诉她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一点张开双腿让野兽有地方放它的头她问我张开什么地方我告诉她就是这里张开一点我摸了她然后她开始发出叫声让她像一头临盆的羊一样而我什么都看不到总之我有一种末日的感觉事后她就已经不像百合一样纯洁于是她说该死这下我们如何引诱独角兽这时候我听见天上传来一个声音对我?犯下原罪的独角兽就是我而我开始在灌木丛里跳跃一边大叫嘻皮哈哈我比一头真把角放进处女肚子的独角兽还要开心所以圣波多里诺才会对我说我的孩子等等这些话不过他接着原谅我后来我在黄昏又看到他几次不过只有在雾很浓或至少太阳不让牛羊沸腾的时候

  不过当我将遇见圣波多里诺的事情告诉我父亲加里欧多他用棍子在我屁股上打了三十棒一边念道我的老天一定对一个能见到显像却不会挤牛奶的儿子感到失望我要不一棒敲破他的脑袋要不将他送给在市集和市场让非洲猴子跳舞的那些人我虔诚的母亲对我大叫懒鬼你比谁都没用我到底对老天做了什么才会生一个看得到圣徒的儿子我父亲说那不是真的他比犹大还会说谎编造一切就为了什么都不用做

我提起这件事否则很难理解那个雾气浓到可以用刀划开的晚上当时已经四月份但是我们这里就算八月也会起雾不难理解不是这一带的人会在布尔米亚和法斯凯特之间迷路特别是如果没有圣徒拉他的缰绳一把所以我当天回家时看到前面一个男爵骑马全身包着铁甲

  包铁甲的是男爵而不是那匹马他身上佩着一把剑看起来就像阿拉贡王

  我心里吓了一跳我的妈等着瞧这就是来带我下地狱的圣波多里诺但是他对我说Kleine kint Bitte(小鬼问一下)。我立刻明白他是一个阿勒曼尼领主因为浓雾在树林里迷路又找不到他的朋友此刻夜色几乎降临他让我看了一枚我从没见过的钱币然后他很高兴我会说他的语言我用德语告诉他如果照这样走你明显如白昼的一定会在沼泽之间完蛋

  我不应该说明显如白昼因为雾气浓郁得可以用刀子划开不过他还是明白

  然后我说我知道德国人来自一个永远都是春天黎巴嫩香柏木可以生长的国家但是我们帕雷亚一带有浓雾而浓雾当中有一些小浑蛋就是对抗查理曼大帝那些阿拉伯人的孙子的后代他们全都是龌龊人当他们看到一个十字军会乱棒打在他的牙齿上也会扯下脑袋上的头发如果你到我父亲加里欧多的小屋你可以得到一碗热汤和稻草晚上可以在牛舍里睡觉明天天亮后我会为你指路因为你给了这一枚钱币感谢福泽我们虽然穷但是诚实

  所以我带他到我父亲茄理欧侈加里欧多的家父亲对我大叫你这个笨蛋什么都不是脑袋里装什么东西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一个过路人这些人很难说他可能是蒙费拉托侯爵的侍从又要我进贡庄稼干草作物或缴纳败军税佃农税养牛税这下我们破产了他准备去拿他的棍子

  我说那个大爷是阿勒曼尼人不是来自蒙费拉托他说一样糟糕但是当我提到那一枚钱币他平静下来因为玛伦高人的脑袋虽然硬得像牛却狡猾得像马一样他明白可以从中得到一些东西于是对我说你会说这么多语言就去告诉他这件事

同上:我们虽然穷但是诚实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了

  无论如何你最好再说一次谢谢你的钱但是还有喂马的稻草还有一碗热汤再加上乳酪和面包一杯好酒还有我让他睡在你睡的地方就在伙钬火炉旁边你去睡牛舍还要他让我看看钱币我要的是热那亚钱币当做自己家一样因为我们玛伦高人一向好客

  那大爷说哈哈你们真难对付你们玛伦高人但是交易就是交易我给你们两枚这种钱币你不要问我是不是热那亚的钱币因为一枚热那亚的钱币就可以把你们还有这栋房子还有这些牲畜全都买下来但是你只要闭嘴拿钱因为你已经有赚头

  我父亲一直默不作声然后拿了大爷扔在桌上的两枚钱币因为玛伦高人虽然脑袋像木头一样但是也很狡猾我父亲和母亲去睡觉因为我跑到法斯凯特的时候他们弯腰折背一整天他则像一只狼(大爷)应该说两只狼一样吃东西这位herre(先生)叫我喝酒我留在火炉边再喝一点酒到我身边小鬼到我身边你为什么可以把我的语言说这么好

ad petitionem tuam frater Ysingrine carissime primos libros chronicae meae missur

  ne humane pravitate

这几行字我一样刮不掉

  我现在重新开始记录和希望知道我为何说他们话的阿勒曼尼领主一起度过的晚上我告诉他我和使徒一样有语言天分像玛德莱娜一样可以见到显像因为我在树林里看到圣波多里诺骑着一头乳白色独角兽弯曲的独角长在对我们来说是马鼻的地方

  但是马并没有鼻子否则它会长出和这个领主一样铜壶色的美丽胡子我见过的其他阿勒曼尼人都长着黄得像金色的毛

  他告诉我你看到所谓的独角兽是件好事或许你说的是Monokeros(独角兽)但是你从何处知道世上有独角兽我告诉他是在一本法斯凯特的隐士写的书上读到他的两眼睁很大就像只猫头鹰一样他说你怎么也识字

  该死我告诉他现在我要说一个故事

  故事的经过是这样波斯可附近有一个隐士人们偶尔为他带来一只野鸡或一只野兔他对着一本誊写的书本祈祷有人经过时他会用一颗石子敲自己的心脏但是我认为那是一个土块所以他不那么痛这一天有人带给我们两只蛋我在他读书的时候告诉自己一只给我一只给你就像虔诚的基督徒一样只要他没看到就行但是我不知道他如何办到因为他一边读书一边抓住我的衣领我对他说放开我的衣服他开始大笑一边说你知不知道你是个聪明小孩每天都到这里来我教你识字

  于是他敲着我的脑袋来教我识字我们信任对方之后他开始对我说喔你真是一个俊美健壮的年轻人喔漂亮的狮子头让我看看你的手臂是不是结实胸膛怎么样让我摸一摸大腿上面看看你是不是健康我于是了解他想做什么我用膝盖撞了他的蛋也就是说睾丸他蜷在一起一边说该死我要去告诉玛伦高人我要告诉他们你着了魔然后把你烧死太好了我说但是首先我会宣布晚上看到你把你的东西放在一个老巫婆的嘴巴里到时候看看他们会不会认为着魔的人是我这时候他说等等我是开玩笑我想要看看你是不是惧怕权势这件事我们不要再提起明天回来这里我开始教你写字因为识字并不值钱只要看一看然后动动嘴唇就够如果你要在一本书里面写字你需要书页和墨水以及alba pratalia arabat et nigrum semen seminabat(在如是白底上喷出黑墨)的芦苇笔因为他经常满嘴拉丁文

  我说只要识字就足够学习不知道的事写字只能写出已经知道的事所以还是允许我继续不会写字因为屁股就是屁股

  我描述这件事后阿勒曼尼大爷笑得像疯子一边说勇敢的小骑士隐士全都是鸡奸狂告诉我你在树林里还看到什么我觉得他是跟随腓特烈大帝想拿下泰尔东纳的人之一我告诉自己最好讨好他或许他会再给我一枚钱币所以我说两天前的晚上圣波多里诺对我显像并告诉我大帝会在泰尔东纳大获全胜因为腓特烈是包括法斯凯特整个伦巴第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

于是阿勒曼尼大爷说小鬼你是上天派来的要不要到大帝的营区去说明圣波多里诺这件事我说如果他要的话我甚至可以说圣波多里诺告诉我进攻的时候圣彼得和圣保罗会来引导帝国军队他说Ach wie Wunderbar(啊,真是太好了)但是彼得一个对我就足够

  小鬼跟我一起走你的富贵就在眼前

  隔天早上这位阿勒曼尼大爷马上总之他几乎立刻告诉我父亲他带我一起走让我到一个地方学识字和写字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大臣

  我的父亲加里欧多并不太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但是他明白自己摆脱一个大饭桶也不会再为了我游荡在路间树丛而生气但是他觉得这个大爷并非不可能是一个带着猴子在市集市场打混的人也并非不可能事后打我的主意这一点让他不太放心但是那位大爷说他曾经是朝廷大官我们在阿勒曼尼人之间不会遇到鸡奸狂

  什么是鸡奸狂我的父亲要我解释那是在屁股上揩油的人少来在屁股上揩油的人到处都是但是因为大爷又拿出五枚钱币加在昨天晚上两枚上所以他昏了头于是对我说我的儿子去吧是你的一次?运也可能是我们的机运但是因为阿勒曼尼人经常在我们这一带来去也就是说你偶尔可以回来找我们我说我发誓然后离开但是我有一些伤心难过因为我看到母亲哭泣就像我去赴死一样

  我们于是动身大爷告诉我带他到皇家军队营区我说只要跟着太阳走就行也就是朝他来的方向

  我们向前走看到营地时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抵达他们看到我们那一刻全都跪下来放低长枪军旗然后举剑我对自己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们这边叫Caiser Kaisar那边叫Keiser皇帝。还有Sanctissimus Rex(神圣君主)的呼声四起并亲吻这大爷的手我的下颚差点因为嘴巴张得像灶口一样而掉下来因为我到这时才知道这位红胡子的大爷就是腓特烈大帝本人而我一整个晚上就像面对随便一个傻瓜一样胡言乱语

  我告诉自己这下他会砍掉我的脑袋但是我让他花了七枚钱币他如果要这颗脑袋昨天晚上大可免费动手我的天

  他说不要害怕一切都没事你带来关于显像的重要消息小男孩告诉我们所有人你在树林里所见我就像患了癫痫一样跌到地上翻动眼珠口吐白沫大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然后我描述圣波多里诺对我预言的故事所有的人都开始赞扬神主天主上帝并大叫神迹神迹gott steh mir bei(愿上帝助我一臂之力)


泰尔东纳几名还不确定是否投降的使节也在场但是他们听到我说的话之后全都扑倒在地表示如果连圣徒都反对他们最好还是投降反正也撑不下去

  然后我看到德尔东纳人全部都从城内走出来阿勒曼尼人带走他们的时候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低头哭泣就像绵羊一样也就是说一大群绵羊而帕维亚人带着柴把榔头铅锤镐子像疯子一样进到泰尔东纳对他们来说把一座城拆到底就像让他们把睾丸排泄干净一样

  接近晚上的时候我从一个山坡上看到浓烟密布而泰尔东纳或德尔东纳几乎已经不存在战争于是完事像我父亲加里欧多所说那是一头龌龊巨大的野兽

  晚上大帝高高兴兴回到帐篷他像我父亲从前一样捏我的脸然后他找来一个大爷也就是教规学者拉黑维诺对他说要我学写字和算数还有当时不知道但是现在已经一点一点清楚的文法我父亲加里欧多根本无法想象

  谁说当一个学者不是一件好事

  感谢主神主也总之就是感谢上帝

  不过就算在冬天写字也会让你全身发热因为担心蜡烛熄灭还有就像那人所说我的拇指发疼


第七章:波多里诺为贝阿翠丝写情书,为“诗人”撰诗词

到了春天,波多里诺发觉自己的爱情就像热恋中的情人在这个季节的遭遇一样,越来越澎湃。和一些没什么价值的女孩之间发生的肮脏故事,一点都不能让他平静下来。相反地,比较之下,反而让这一段爱情升华到夸张的程度,因为贝阿翠丝除了优雅、聪明、无比的温柔之外,还拥有了“缺席”这一项优势。针对“缺席”的魅力,阿布杜不断地在夜间抚弄他的乐器,咏唱其他歌谣来折磨他,而波多里诺为了能够细细品味,最后也学会了普罗旺斯语。

五月的白昼长又长

  遥远的鸟鸣细细尝

  离别之际

  爱情合曲难忘记

  只好垂头、出神、忧郁

  宁可没有百鸟、山楂的寒冷冬季……

波多里诺做着梦。他想,阿布杜因为有朝一日可能会见到那位陌生的公主而沮丧不已。喔,真正幸福的人!最悲惨的是我的痛苦,因为有朝一日肯定要见到我挚爱的人,我没有永远见不到她的运气,相反地,我不幸地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模样。如果阿布杜觉得对我们描述他的痛苦,可以让他得到慰藉,为什么我不借由向她描述我的痛苦,来寻求同样的慰藉?换句话说,波多里诺直觉地认为,如果将自己的感受写出来,尽管他爱慕的对象看不到这些温柔的宝藏,但是他可以借此控制自己的心悸。于是,波多里诺利用夜间,“诗人”熟睡之后,开始动笔撰写情书。

“繁星点亮苍穹,明月渲染夜空,但是只有一颗星指引着我,如果我的星星从东方升起,则暗夜流逝,我也将忘却痛苦的黑暗。你是为我带来光明,赶走黑夜的那一颗星,没有你的话,光芒本身就是暗夜,有你在身旁,就连夜晚也有了灿烂的光彩。”

  然后是:“如果我感到饥饿,只有你能为我止饥;如果我口渴,惟有你能为我滋润……我为何胡言乱语?你让我振作,但是并不能止饥。我从来都不曾,也永远不会因为你而饱胀……”还有:“你的温柔如此强烈,你的耐心令人赞赏,你的声调不可言喻,如是的美丽与高雅成为你的花冠,而试着用文字表达将是一种冒犯。消耗我们的火焰,因为不断添加的新燃料而越燃越盛,加上隐藏于暗处,所以总是能够欺骗觊觎者和狡诈的人,但是我们两人谁爱得多的怀疑也因此存在,就像一场你我之间争胜负的辩论比赛……”

这些信写得很美,波多里诺重新阅读的时候,微微地颤抖,能够启发如是热情的那个人,只有更令他醉心。到了某个程度的时候,他已经不能接受无法知道贝阿翠丝对如是强烈的柔情做何反应,他决定让她做出响应。于是,他试着模仿她的笔迹写道:

“献给发自我的肺腑,而芬芳胜过任何香气的爱,也就是你的灵魂和你的身躯。对你的青春充满渴望的花朵,希望得到永恒的欢乐带来的清爽……”

  “喔,”他立刻回复,“好好照顾自己,因为你身上有我的一切,你身上有我的希望、我的安宁。我还没有时间苏醒过来,我的灵魂就找到已经深深刻划在上面的你……”

  而她,以一种无比的大胆写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是我惟一的珍爱,珍爱你让我希望拥有你,希望拥有你让我到处寻找你,到处寻找你让我爱上你,爱上你让我渴望你,渴望你让我把你置于心中一切之上……而我品尝了你的甜蜜……我向你致意,我的心,我的躯,我的喜悦……”

如此持续了好几个月的通信,首先慰藉了波多里诺痛苦不堪的灵魂,接着一种愉悦弥漫开来,最后变成一种熊熊烈火般的骄傲,因为我们的情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爱人居然爱他到这种程度。就像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波多里诺变得自负;就像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他笔下虽然希望单独和爱人享受共有的秘密,但同时又要求全世界都能够分享他的快乐,并因为深爱他的人那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殷勤而感到惊讶。

  因此,有一天,他将通信的事情告诉了他的朋友。他对于事情的经过和通信的对象维持了含糊和保留的态度。他并没有说谎,他甚至告诉他们,他之所以将这些信函拿出来让他们看,是因为全部都是他的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但是另外两个人却觉得这下是他在说谎,他们也因此更加羡慕他的运气。阿布杜在内心深处已经将这些信件当成是他那位公主的作品,所以他就像自己是收信人一样的激动。表现得不将这些文学游戏当成一回事的“诗人”(在这期间,他却因为不是自己写出这些优美的信件,并唤起更优美的回复,而不断地啃噬自己的内心),由于没有热恋的对象,所以只好爱上这些信件——这样的事情并不令人惊讶,尼塞塔评论道,因为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有爱上爱情的倾向。

  或许是为了替自己的歌谣找出更多全新的主题,阿布杜羡慕地誊写了这些信件的内容,准备留到晚上在圣维克多重新阅读。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誊本遭到偷窃,而他担心几个道德败坏的司铎带着邪念阅读后,会将信件丢在修道院千百件手稿之中。波多里诺一边颤抖,一边将自己的手稿收进箱子里,为了不牵连通信的对象,他从那一天?就不曾再写过任何一封信。

而十七岁纷乱的内心需要倾吐,波多里诺于是动笔撰写诗词。如果说他在书信中提到了自己最纯真的爱情,他的写作练习则专注在酒馆诗歌上面,并引得当时的学者对他们放荡而无忧无虑的生命赞颂不已,更对他们的荒唐表现出某种怀旧的情绪。

  为了向尼塞塔证明自己的才华,他引述了几句半句诗:

Feror ego veluti ─ sine nauta navis,

  ut per vias aeris ─ vaga fertur avis...

  Quidquit Venus imperat ─ labor est suavis,

  quae nunquam in cordibus ─ habitat ignavis

由于他发现尼塞塔并不太懂拉丁文,于是概略地为他翻译:“我就像一艘没有船夫的轻舟漂泊,也如同翱翔于天际的飞鸟……遵循情欲的指示是多么可笑的痛苦,懦弱的灵魂从来不曾感受……”

  波多里诺将这些诗词和其他几首一起拿给“诗人”看的时候,“诗人”羞愧得涨红了面孔,一边流下眼泪,一边承认自己的枯燥乏味造成了想象力干涸,并诅咒自己无能,大叫宁可不知道如何和女人交媾,也不愿意处于这种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窘困之中——而波多里诺正好确切地表达出来,让他不禁自问对方是否能够看穿自己的心思。接着他又提到,如果父亲知道自己的儿子写出如此美妙的诗句,肯定觉得骄傲万分,因为他有朝一日必须在他的家人和其他人面前,证明自己被冠上“诗人”这个仍让他自豪的称号并不是没有理由。只是吹嘘虽然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桂冠诗人,但是对于这个头衔他却是完全陌生。

  波多里诺见他如此绝望,就将羊皮纸放在他的手上,把诗词送给他,让他当做自己的作品呈现。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因为波多里诺为了对贝阿翠丝描述新的事物,把这些诗词以朋友之作寄给她。贝阿翠丝念给腓特烈听的时候,被莱纳德•冯•达塞尔听见,他虽然觊觎权势,却一直是文学的爱好者,所以表示他会非常乐意将“诗人”纳入自己的内阁……

  这一年莱纳德正好被晋升为科隆大主教的显职,成为一名大主教的诗人,也就是成为一名——他半开玩笑半趾高气扬地表示——主教专属大诗人的念头,并不会让“诗人”感觉不开心;也因为他学习的意愿并不高,父亲给他在巴黎花用的钱也捉襟见肘,再加上他认为——与实际情况差别不大——一名宫廷诗人成天不是吃就是喝,可以不需要担心其他的事情。

  只是,成为一名宫廷诗人的话,他必须写诗。波多里诺答应,他至少帮他写好十来首,但并不是当下就全部完成。“你要知道,”他对他说,“伟大的诗人,特别是最伟大的诗人

  并非全部都像腹泻一般地创作,他们有时也会便秘。你必须表现得像是受到缪斯的折磨,只能偶尔精炼出一首二行诗。我交给你的诗词,你大概可以撑上好几个月。但是给我一点儿时间,因为我虽然没有便秘,但也不是处于腹泻的状况。延迟你出发的时间,然后寄给莱纳德几首诗,让他尝尝滋味。这期间,最好先为你准备一段献词,好好赞颂一下你的恩人。”

  他想了一整个晚上,然后交给他几句献给莱纳德的诗词:

Presul discretissime ─ veniam te precor

  morte bona morior ─ dulci nece necor

  meum pectum sauciat ─ puellarum décor,

  et quas tacto nequeo ─ saltem chorde mechor,

也就是:“最敬爱的主教,请原谅我,因为我面对了一次凄美的死亡,受到柔情伤痛的煎熬:少女的美丽刺穿了我的心,而我无法碰触的对象至少让我以思绪占有。”

尼塞塔注意到,拉丁人的主教非常欣赏不太神圣的诗歌,但是波多里诺告诉他,首先应该要了解的是一名拉丁主教不一定是一名圣徒,尤其是他还兼任了帝国首相的职位,而且这个人还叫做莱纳德。他不太主教,但是却非常非常非常的首相,他肯定非常热爱诗歌,但是他更倾向于利用诗人的才华来达到他的政治目的,而他接下来就是采取了这样的动作。

  “所以,‘诗人’因为这些诗词而声名大噪。”

  “没错,在那一年的时间内,‘诗人’陆陆续续地把我替他写的诗词,附在充满了虔敬的信件当中寄给莱纳德,到最后,莱纳德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要这名不寻常的才子到他的身边。‘诗人’带着开始便秘之前,够他用上一年的储备诗词动身。他得到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为要求别人布施而获得的名声感到骄傲,不过‘诗人’却非常满意。”

  “惊讶中的惊讶,我很想知道,当你看到自己的创作被当做别人的作品时,你可以从中得到什么样的乐趣。一名父亲将自己的子女当做布施送给别人,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残酷?”

  “酒馆诗歌的命运在于口耳相传,听到被吟唱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如果只用来增长自己的荣耀,将会是一种非常自私的行径。”

  “我不相信你谦逊到这种程度。你再一次因为当上了谎言王子而开心,并把这样的事情当做一种荣耀,就好像你希望有朝一日,你的情书在圣维克多的手稿中被发现,然后被当成天晓得是谁的作品。”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谦逊。我喜欢这些作品终能竟功,而我是惟一知道作品出自我手的人。”

  “这样并没有什么差别,我的朋友。”尼塞塔表示,“我宽容地认为你希望成为一名谎言王子,但是现在,你却让我认为你希望成为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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