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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品:从网络亚文化到共用能指--屌丝文化研究

林品:从网络亚文化到共用能指--屌丝文化研究

"屌丝"能指的超量衍生异化和遮蔽了阶级议题

人文与社会
2013年伊始,"中国梦"和"宪政梦"成为了中国舆论场的"热词",但在网络空间激烈的争论中,《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第一章第一条第一句却极少被人提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毋须赘言,广大工人、农民、农民工群体在当下中国的经济境况、社会地位、阶级认同与宪法所写形成了怎样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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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正当大洋彼岸的美国年轻人"占领华尔街"时,一个新词和由这个新词衍生出的词汇群开始在中国大陆互联网上以惊人的传播效力迅速流行开来。"屌丝",这个看似不雅的词汇,充斥了各大虚拟社区、网络论坛、自媒体平台、社交网站乃至新闻门户网站的版面,甚至"翻出国墙",上演了"占领奥巴马"--2012年2月20日,原先因为中国大陆互联网管制而无法访问的谷歌的社区服务系统Google+突然解禁,大量中国网民以留言评论的方式用各种中文网络语言"占领"了美国总统奥巴马于2012年1月实名认证的Google+主页,其中许多网民自称为"屌丝",这一事件在中国知名SNS网站豆瓣网和知名虚拟社区百度贴吧中被网民总结为"碉堡了!屌丝威名这下传到美国了!奥巴马评论全给屌丝占了!"--的一幕,并且通过融合信息网络和社会网络的新型网络渗透入"网众"[1]群体的即时通讯聊天和日常生活对话中。

词语不仅仅是表情达意的符号,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社会现实的浓缩、历史变动的定位,正如雷蒙•威廉斯所提示的,某些"关键词"的某些用法与了解"文化"、"社会"的方法息息相关[2]。在笔者看来,"屌丝"在网络空间和现实空间的传播,也不仅只是一场可以简单评估的"网络热词"传播风潮,而是一个乃至一组与中国社会转型及文化变动有着深刻关联的流行词汇以至习惯用语的发生和形成过程。纪录、呈现、探讨、质询这个或可称之为中国当下网络文化"关键词"的词义问题、形塑过程及其文化、社会意涵,不失为触碰、审视、思考转型期中国社会某些重要问题的一种研究路径。

"屌丝"的流行是一个当下的、缘起于非主流社群的、"草根的"/"大众的"文化过程,笔者以为,若要将这一研究对象作为整体加以有效的把握和全面的解析,必须以跨学科的"文化研究"为研究范式,由基于生产、基于文本、基于接受的三条路径对"屌丝文化"进行综合研究。

 

一、"屌丝"的词源:犬儒式抵抗的网络亚文化

首先,笔者将由基于生产的路径展开论述,追溯"屌丝"的词源,并对"屌丝"等词语的原初语境进行考察。

"屌丝"一词起源于"百度贴吧"[3]中的"李毅吧"[4]。百度贴吧是"粉丝文化"的催化剂和重要阵地[5]。而"屌丝"的前身"毅丝"/"D丝",则是"百度贴吧"的部分媒介使用者在对于"粉丝"[6]编码采取对抗式解码策略的基础上"盗猎"而来的身份标签,这些Web2.0--Web2.0这个概念最早是于2004年3月由奥莱利传媒公司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蒂姆•奥莱利提出的,很快成为一个流行的概念,互联网业界和学界对它做出了各种定义。中国互联网协会交流与发展中心从互联网行业的角度将Web2.0定义为:"互联网2.0是互联网的一次理念和思想体系的升级换代,由原来的自上而下的由少数资源控制者集中控制主导的互联网体系转变为自下而上的由广大用户集体智慧和力量主导的互联网体系。互联网2.0内在的动力来源是将互联网的主导权交还个人,从而充分发掘了个人的积极性并参与到体系中来,广大个人所贡献的影响、智慧与个人联系形成的社群的影响就替代了原来少数人所控制和制造的影响,从而极大解放了个人的创作和贡献的潜能,使得互联网的创造力上升到了新的量级。"[7]--时代的网络用户,出于自身的心理动机和心理需求,对"李毅大帝"这一媒介形象和"李毅吧"/"帝吧"(李毅吧在李毅吧用户群当中的戏谑性称谓)这一虚拟社区进行过度使用。

"李毅吧"近年来一直是百度贴吧足球明星分类目录下"会员"最多的贴吧,其会员数量远远超过"小小罗吧"、"卡卡吧"、"梅西吧"等以国际足坛巨星为关键词的百度贴吧,如今更是已经成为百度所有贴吧当中会员数量排名第一的贴吧[8]。这当然不是因为李毅的球技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李毅(或由大众媒体塑造出的"李毅")曾经多次说出引发球迷-网民热烈争议的言论,其中尤以"我的护球像亨利"[9]这句话流传最广、影响最大。在中国足球水平与世界顶尖水平有目共睹的巨大差距的映照下,李毅将自己与世界顶级球星蒂埃里•亨利相提并论的这句"豪言壮语",被球迷-网民视作中国职业球员能力不足却格外自负、大言不惭的典型事例。足球运动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和平年代的战争",冷兵器时代的军事修辞与封建王朝的政治修辞常被用于大众媒体对足球赛事的报道与球迷群体对足球赛事的评述中,亨利这位法国国家队的王牌前锋就被喜爱他的球迷尊称为"亨利大帝"[10]。而自比亨利的李毅则被中国的许多球迷语带讥刺地戏称为"李毅大帝"。

集结于李毅吧的绝大多数用户,实际上并非足球明星李毅的"球迷"或曰"粉丝"。他们的媒介使用行为主要是利用多媒体手段--原创性地书写或以经典文本、流行文本为蓝本进行改写,从而创作出笑话、书信、小说等多种体裁的文字作品;将流行歌曲重新填词、翻唱,从而制作出新的音频文件;使用诸如Photoshop、光影魔术手等图像处理软件,对新闻图片、影视剧照、广告图案以及流传于网络社区的摄影照片等图像材料进行编辑、修改、拼接,从而制作出新的图像文件;使用视频处理软件对影视剧、电视节目、广告等文化工业生产的影像材料进行二次剪辑、后期配音和字幕添加,从而制作出新的视频文件,等等--以"粉丝"的姿态反话正说,对"李毅大帝"这个媒介形象进行集中的、持续的"恶搞"[11],并由此引申出各种各样的对于中国足球、中国社会诸多现象的嘲谑。

这些网络用户将李毅吧作为聚集地,以"毅丝"(全称为"毅丝不挂",又称作"14不挂")或"D丝"(D取自"李毅大帝"的"帝"的英文单词谐音)作为自我指认的身份标签,以出自各种网络典故、谐音、缩写的黑话,作为区分"圈内人"和"圈外人"的标志,进而寻求一种身份认同;他们以被中国的"网络土著居民"/"网络原住民"/"数字原生代"(Digital Natives)--笔者使用这个概念是借自约翰·帕尔弗里和厄尔斯•加瑟在《网络原住民》一书中提出的术语,在这本书中,帕尔弗里和加瑟把"网络原生代"定义为,大约出生于1980年到2000年间在数字科技背景下孕育成长的一群新时代的公民,这一代人自出生之日起就面临着一个无所不在的网络世界,在数字化科技的熏陶下生活成长起来,他们也因此形成了与模拟技术背景下成长的一代人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他们会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处理问题,他们也即将改变市场、工业发展的模式,甚或成为世界的主流,改变整个世界。[12]必须指出的是,美国学者帕尔弗里和瑞典学者加瑟的这个定义,是参照着美国和西北欧的社会语境做出的,相对于美国和西北欧,中国的互联网应用普及由于人口众多、发展不平衡、发展时间短等原因,存在着巨大的"数字鸿沟",在大约出生于1980年到2000年间的中国公民当中,拥有数字科技背景的教育和成长环境者只是事实上的人口少数。--称为"高级黑"的明褒暗贬、反话正说式的修辞,表达对于"粉丝文化"等大众传媒主流话语的对抗式解码以及对于假面化的公共生活的某种戏仿式的讽刺;他们以被概称为"内涵"的戏仿、隐喻、反讽等手法,影射那些他们认为在相关法律规定和互联网管理办法下难以直言却又不吐不快的公共事件评论、社会现实感知或淫秽、暴力信息[13],进而疏导、宣泄在现实生活中积郁的不满情绪与过剩荷尔蒙。由此,他们建设了自诩为"百度最内涵贴吧"、"百度卢浮宫"的"帝吧"(也被称作"D吧"或"D8")。

2010年,一些李毅吧的会员因与李毅吧的时任吧主"传说中的13号"发生矛盾,退出李毅吧,转而成立"雷霆三巨头吧"。此后,由"李毅吧"分裂而出的"雷霆三巨头吧"[14]的会员群体"萎结沉沦"与"李毅吧"的会员群体"毅丝不挂"发生了多次纠纷争吵。在争吵过程中,"雷霆三巨头吧"的会员将"D丝"中的"D"用读音相近的"屌"字替换,创造出"屌丝"一词,以这个容易令人联想到男性阴毛("屌"是男子阴茎的俗称)的词语作为一种侮辱性称谓来指称李毅吧的会员。但是,李毅吧的大量会员却以某种或可称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姿态领受了这个称谓,并从此以"屌丝"自称。不仅如此,"帝吧"的会员们还以"屌丝"为核心词汇,提出了一系列与之具有密切语义关联的合成词"矮丑穷"("矮矬穷")、"土肥圆"、"女屌丝"、"高帅富"("高富帅")、"白富美"、"黑木耳"、"粉木耳"、"啪啪啪",或为一些原本就在互联网络空间具有一定流传度的词语如"女神"、"失足"、"喜当爹"、"逆袭"赋予新的含义,从而编织了一套风格化的符号体系。

这套符号系统作为那些自称"屌丝"者的共同创造和约定俗成,建构出了某种虚拟共同体的身份认同;这套符号系统还成为了一种通过特定的意义结构生产出来的特定隐喻,承载了这个群体关于社会的集体想象和价值观念。在这个意义上,"帝吧"的"屌丝"在其原初语境上是一种"亚文化"群体。"屌丝"将"矮丑穷"作为自己的属性标签,将"给高富帅跪了"、"给跪求别说"、"吓尿了"、"跪舔"作为口头禅,其"屌丝亚文化"以一种自我降格、自我矮化、主动认输、自动缴械的话语姿态,表达和应对中国当下社会文化存在的一种结构性矛盾--发展主义现代化语境下的中产阶级意识形态询唤与阶层分化乃至阶层固化的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并对既得利益者主导的"成功学"、"中国梦"式的新主流文化叙事进行犬儒式抵抗。

但是,这种犬儒式的抵抗同时也是一种协商与妥协,"屌丝"亚文化群体通过这样的方式与现实达成新的和解。在"屌丝"及其衍生词超离"帝吧"场域、取得更大范围的流行之后,"屌丝"有限的抵抗意味也在为文化工业和大众消费所收编的过程中遭到改写和消解。

 

二、 "屌丝"的叙事:权力结构的封闭循环

以"屌丝"及其衍生词为表意实践的生发点,在互联网络上出现了许多被称作"屌丝文"的帖子,形成了一种风格化、程式化的叙事类型。

"屌丝叙事"的主人公"屌丝"的属性标签"矮丑穷"是一个由经济阶层属性"穷"与身体外貌特征"矮"、"丑"组合而成的合成词,而与之形成对抗性关系的角色"高帅富"亦是由经济阶层属性"富"与身体外貌特征"高"、"帅"组合而成的合成词,这种构词法提示我们,可以将"穷"与"美"作为"屌丝叙事"之意义的核心二项对立式,借重格雷马斯的结构语义学建立起"屌丝叙事"的意义矩形:

 

我们由此可获得六对三组关系。其中,"穷"与"美"、"非美"与"非穷"之间是对抗性关系,"穷"与"非美"、"美"与"非穷"是互补性关系,"穷"与"非穷"、"美"与"非美"是矛盾性关系。在这些不同的相对关系中,屌丝叙事的各个人物可以找到他们在意义结构中所居的位置:"穷"与"非美"的复合项为"屌丝"("矮丑穷"),"美"与"非穷"的复合项为"高帅富"、"白富美","穷"与"美"的复合项则为"黑木耳"。而"非美"与"非穷"的复合项在逻辑上应为"逆袭的屌丝",但在"屌丝叙事"中,"逆袭的屌丝"将因其经济地位的提升而自动升格为"高帅富",在视觉文化占据霸权的时代语境下,"非美"与"非穷"的复合项成了某种不被"屌丝叙事"这个再现系统所显影的存在。

在"屌丝叙事"的意义结构当中,"屌丝"的"穷"与"高帅富"的"非穷"构成了一对核心的矛盾。作为活跃于"帝吧"的亚文化群体所进行的一种表征实践和社会象征行为,"屌丝叙事"是该亚文化群体对于他们在改革开放推进和经济体制转轨过程中感受到的中国社会发生的"断裂"--笔者在此使用"断裂"一词,主要参照的是社会学家孙立平在他关于中国社会分层 现状的研究当中提出的术语。孙立平指出,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的社会分化导致一个"断裂社会"的出现,其表现形态为:整个社会分裂为相互隔绝、差异鲜明的两个部分,即上层社会和底层社会(有时他也称之为"强势群体"和"弱势群体"),经济财富以及其他各类资源越来越多地积聚于上层社会或少数精英分子手中,而弱势群体所能分享到的利益则越来越少,他们与社会上层精英分子的社会经济差距越拉越大,从而形成与上层社会相隔绝的底层社会。孙立平还特别强调,目前出现的精英联盟即政治精英、经济精英和文化精英的相互结盟,更强化了这种趋势,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以及共同垄断资源分配,导致了精英集团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对立,而底层社会人员的生活境遇则进一步恶化,他们改善生存状态的机会或者实现上升社会流动的机会越来越少。[15]--的夸张化再现。

而作为"社会断裂"的某种"定型化"或曰"结构化",中国社会的"阶层关系再生产"--笔者在此使用"阶层再生产"一词,参照的是社会学家李路路在他关于中国社会分层现状的研究当中提出的术语。李路路指出,市场机制的引入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社会分层结构的结构化机制,改变了阶级阶层地位获得的机制,但是,社会分层的秩序、社会分层的相对位置和相对关系在这一制度转型过程中被持续地再生产出来,原有社会分层秩序和社会分层的相对位置的再生产构成了变化的主导特征。李路路提出,阶层相对关系模式在制度转型过程中以"再生产"为主要特征,有两个含义:一是阶层的继承关系占据主导地位;二是这一阶层再生产模式在中国城市社会的制度转型过程中依然会被持续地再生产出来,原有的相对流动机会的分布模式被延续下来。市场机制的发展并没有导致相对关系模式的"重组"或阶层结构的更替。那些过去占有优势地位的群体,通过不同资本的交换、社会网络和人力资本的优势,使得他们的优势地位在经济体制的变革中得到保持或延续。这种特征可称之为"双重再生产模式"。[16]--也以种种夸张变异的形式显影于"屌丝叙事"之中。例如,一篇最初发表于"帝吧"并在各大网络社区广为转载的热门帖子/"内涵文"《小明:爷爷啊爷爷 什么是屌丝? 爷爷:我就是屌丝。。。。。》的将时间背景设定在60年之后的黑色幽默式的开篇:

小明:爷爷啊爷爷 什么是屌丝

爷爷:我就是屌丝

小明:哦 那什么是高富帅啊

爷爷:你爸爸就是高富帅

小明:可是我爸爸不高不富也不帅啊

爷爷:...你亲爸爸

小明:爸爸 什么是屌丝啊

爸爸露出和爷爷一样的表情 说了同样的话:我就是屌丝

小明:那什么是高富帅啊

爸爸愁容满面: 他是我的敌人,也是你的亲人

......

小明他爸:爹啊 我老婆跟高富帅啪啪啪了

小明他爷:这算个啥事 你妈都跟高富帅啪啪啪了

小明他爸:啥玩意?

小明他爷:你啊 毕竟图样[17],60年前本屌上帝吧的时候 你还在高富帅的裤裆子里呢[18]

正如这段引文所显示的,作为社会象征行为的"屌丝叙事"同时也是一种"力比多的寓言"。"屌丝叙事"的意义深层结构是围绕着"穷"与"美"这一组核心二项对立式建构而成的,"屌丝"符号体系将经济意义上的阶层属性与身体特性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而在"屌丝叙事"的情节主部,属下阶层的经济失败则集中显影为情感上的自我压抑和被淘汰感,情节推进的基本且重要的驱动力在于主人公"屌丝"如何摆脱做"女神"/"黑木耳"之"备胎"[19]的悲哀境况。社会经济上的阶层分化被"屌丝叙事"转喻为身体和情感的阶层分化,折射着消费社会中无所不在的视觉符号与话语实践透过人们的身体和情感进行的阶层身份建构。颇具症候性的是,在"屌丝叙事"当中,男性人物往往是面目模糊的,除了身份标签中那两个最笼统的形容词之外("矮丑"、"高帅")少有更具体的相貌描绘,而叙事中彰显彼此落差的外在标识是各自拥有的商品品牌,如服饰、手机、交通工具等,这也正是"穷"与"非美"、"美"与"非穷"形成互补性关系的原因。而作为经济、情感的双重失败者("loser/卢瑟/撸sir"),"屌丝"只得通过网络拟像文化与"御宅"[20]文化提供的宣泄出口,以手淫自慰("屌丝"使用的网络用语称为"撸管")的方式实现自我满足和自爱体验("屌丝不哭,站起来撸")。

"屌丝叙事"表征着不平等的阶级关系,同时也表征着不平等的性别关系,在"屌丝叙事"的想象当中,女性一旦社会化便意味着被物化为某种可以用一般等价物换取的商品。作为阶级权力关系中的受压迫者,"屌丝"同时又参与强化着性别权力关系中的压迫:"屌丝"叙事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男权话语,女性满足于男权的视觉形象被加以数字化的分级,"屌丝"的欲望客体"女神"只可能是达到一定分数的女性(最为流行的一个称谓是"7分黑木耳"),而当"屌丝"的欲望因女性的"拜金"而无法实现时,"女神"旋即被污名化为淫荡而有着不可补救之缺陷("屌丝终有逆袭日,木耳再无还粉时")的"黑木耳"--以"黑木耳"为喻体,以处女膜被破的女性生殖器为本体的隐喻性词汇,指代的是不再是处女的女性(而处女则被称作"粉木耳")。这样的物化修辞无疑投射着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和处女情结,当然,在"屌丝"的男性中心主义叙述当中也同时伴随着不言自明的异性恋中心主义。

如前所述,"屌丝"与"高帅富"的二元对立是中国社会贫富分化矛盾的某种表征,而"逆袭"成为了"屌丝叙事"所展现的结构性矛盾的想象性解决方案。"逆袭"一词,是网络游戏的常用语,在网络游戏的语境当中指称的是战力相对较弱的部队在逆境中反击成功,这一词汇被"帝吧"的"屌丝"引借到"屌丝叙事"中,通常指称的是"屌丝"终于摆脱了叙事所给定的初始情境当中的经济与情感的双重困境,"上位高帅富、泡得白富美",在许多"屌丝文"中还伴随着对曾经将"屌丝"作为"备胎"而冷眼相待的"黑木耳"的某种报复。然而,在"屌丝叙事"的动素模型中集发出者、接受者与主体于一身的主人公,他的"逆袭"不可能来自阶级意识觉醒下的集体政治行为,而只能是个人主义意识形态的支撑和驱动;更具有症候性的是,在"屌丝叙事"当中,虽然"屌丝"的敌手是"高帅富","屌丝"实现"逆袭"的帮手往往亦是(另一位)"高帅富","逆袭"的可能来自于认同和利用既定的为"高帅富"服务的社会规则。所谓"屌丝的逆袭"最终只能生产出既有结构的封闭循环,而无法开启另类选择的可能性。这也正是绝大多数从以"打怪升级"为故事主线的所谓"男性向"的网络小说及由其改编的网络游戏(如"升级攻略!1-30级屌丝华丽的逆袭")到"升职记"(如"不做女屌丝!升职加薪的3大秘诀")、"宫斗"(如"从《甄嬛传》看职场!女屌丝如何变身权倾后宫的白富美")等所谓"女性向"的大众文化文本的共同贫乏:不可能、也拒绝想象不同的出路,不可能、也拒绝对封闭的权力秩序进行任何批判和反思。

尽管"屌丝叙事"在具体文本中对问题解决方案的种种夸张演绎和弥漫在"屌丝叙事"字里行间的草根式黑色幽默,常常对"逆袭"的想象性解决构成了某种反讽,甚至很多"屌丝文"采取了在意淫"逆袭"之后加一个被"醒工砖"(醒醒,工头叫起床搬砖了)的喊声吵醒的结尾,以此消解"成功学"、"中国梦"式的新主流文化叙事,但它们的抵抗能量也仅仅局限在如此犬儒主义的限度内。"屌丝"对于社会和个人出路的想象力依然为既得利益集团所主导的既定社会规则所牢牢限定,他们的情感结构也并不能真正逃离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掌控、型构和呼唤,甚至以对于"逆袭"的欲迎还拒、欲拒还迎的暧昧纠结态度突出地标识了当下中国的权力结构,这一点在"屌丝"符号体系和表意模式为大众文化工业所收编之后变得更加明显。这正是今日的意识形态的犬儒主义病症,人们感受到了富人对穷人的压迫,感受到了只有极少数人能成为"高帅富"而绝大多数人只能是"屌丝"的事实,人们知道"逆袭"叙事的致幻性,"人们很清楚那个虚假性,知道意识形态下面掩藏着特定的利益,但他拒不与之断绝关系。"[21]由象征着上层社会精英统治者的"高帅富"所设定和主导的社会游戏规则成了"屌丝""阳违阴奉"的想象问题解决方案的唯一模式,但"保证规则畅通无阻的并不是它的真理价值(truth-value),而是简单的超意识形态的(extra-ideological)暴力和对好处的承诺"。[22]

 

三、"屌丝"的播散:主体中空的共用能指

"屌丝叙事"将"屌丝"定位于社会二元结构的下层,但由于"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数字鸿沟"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国家远程通信和信息管理局于1999年在题为《在网络中落伍:定义数字鸿沟》的报告中提出。美国商务部的"数字鸿沟网"将数字鸿沟定义为:"在所有的国家,总有一些人拥有社会提供的最好的信息技术。他们有最强大的计算机、最好的电话服务、最快的网络服务,也受到了这方面的最好的教育。另外有一部分人,他们出于各种原因不能接入最新的或最好的计算机、最可靠的电话服务或最快最方便的网络服务。这两部分人之间的差别,就是所谓的'数字鸿沟'。处于这一鸿沟的不幸一边,就意味着他们很少有机遇参与到我们的以信息为基础的新经济当中,也很少有机遇参与到在线的教育、培训、购物、娱乐和交往当中。"美国政府部门做出的这个定义侧重于经济和技术的视角,虽然没有涉及文化、民族、性别、代际等方面的差异,但仍可作为一种具有较高参考价值和权威性的定义。[23]--的存在,中国社会真正的下层和底层即产业工人、农民、农民工、下岗工人等--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陆学艺主持的"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研究"课题组根据以职业分类为基础,以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的占有状况为标准划分的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结构的理论框架,勾画的当代中国社会十大阶层和五种社会地位等级组成的社会分层结构当中,在就业人口总数当中超过八成的商业服务人员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和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作为倒数四个阶层,位于五种社会地位等级当中的中下层和底层。[24]这份报告公开发表于2002年,陆学艺在2010年曾表示,十年来的实践表明, 上述课题组提出的当代中国社会十大阶层的位序"现在还是成立的,只是各个阶层的规模人数变化了",但根据陆学艺主要依据2007年、2008年的统计数据发布的社会各阶层变动情况,农业劳动者阶层、产业工人和商业服务员工阶层(主要是二三产业中的蓝领员工,其中农民工占多数)在就业人口总数当中所占的比例仍然超过七成。[25]--仍然相当缺乏在互联网空间当中表述、显影自身的基本条件和能力:购买新式数码设备的经济实力,操作电脑、使用软件和新媒体的技术能力,数字化生存的闲暇时间与文化素质,等等。

熟练运用各种"自媒体"(We Media)--这个术语最早是由美国新闻学会的媒体中心于2003年7月出版的We Media研究报告提出的,这份由谢因•波曼与克里斯•威利斯两位学者联合撰写的报告将"自媒体"定义为:"We Media是普通大众经由数字科技强化、与全球知识体系相连之后,一种开始理解普通大众如何提供与分享他们本身的事实、他们本身的新闻的途径。--[26]或"社会性媒体"/"社会化媒体"(Social Media)--这个术语是对于一些随着Web 2.0的发展而飞速崛起的新数字媒体的概称。从内涵看,Social Media强调可读可写性、用户生产内容、群体协作任务、深度社会交互等新一代互联网的时代特征;从外延看,Social Media包括各种实体平台和产品,常见类型包括:博客,播客,微博如Twitter、新浪微博等,维基如Wikipedia、百度百科等,视频共享如Youtube、土豆网、优酷网等,社交网站如Facebook、人人网、开心网、豆瓣网等。传播学界对于Social Media的定义众说纷纭,笔者认为较为言简意赅的一种定义是安德烈•开普兰和迈克尔•亨莱因提出的,他们将Socia Media定义为"一系列建立在Web2.0 的技术和理念基础上的互联网应用,它允许用户自己生产内容的创造和交流"。[27]--来表述自身并以"屌丝"为关键词进行种种意指实践的,主要是常被称作"中产阶层"的"白领职业人员"群体及其"后备军"--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正是他们对于"屌丝"这个能指的接受和挪用或曰盗用,使得缘起于特定虚拟社区亚文化群体的"屌丝亚文化"演变为席卷整个中国大陆互联网空间的流行文化现象。

"屌丝叙事"的意义结构,为这些活跃于网络空间的白领职业人员和大学生提供了一套进行电影电视剧评论(如"泰坦尼克真是教屌丝如何泡到白富美"、"罗丝的未婚夫才是高富帅,才是真爱!""如果泰坦尼克号没有沉 屌丝与白富美将会怎样"、"女主角抛弃屌丝跟了高富帅的是大陆剧,女主角拒绝高富帅选择了屌丝的是韩剧,高富帅冒充屌丝追女主角之后表露身份的是台剧,屌丝奋斗成高富帅被N个女主角抢的是港剧,一群屌丝聚在一起嘲笑高富帅的是美剧,高富帅和高富帅最终走到了一起的是英剧!")、娱乐八卦评论(如"丁丁卸妆成屌丝")、时政新闻评论(如"薄瓜瓜一夜变屌丝"、"无房、无车、无老婆的法国屌丝奥朗德做了总统!")、社会评论(如"这么好的福利!大荷兰的屌丝真心幸福啊!")、经济评论(如"房地产是高帅富,股市是屌丝")的概念图式和符号体系,这些以形形色色的方式使用"屌丝"符号体系的评论,遍布在社会性媒体的海量信息流和门户网站包括资讯内容和留言板/讨论区的页面当中。

以"屌丝叙事"、"屌丝评论"等意指实践所生产的丰富意义为资源,蔚为可观的网众将"屌丝"作为自我指称、自我命名的符号;在微博、人人网、豆瓣网等社会性媒体当中,"普通网友"自称"屌丝","知名ID"也自称"屌丝",各行各业的"白领"们互称"屌丝",以"屌丝"为主题词在社会性媒体上形成了许许多多的"屌丝小组"、"屌丝小站"。如果说,"帝吧"生产的"屌丝叙事"中的那些以"搬砖"作为工作类型之概称的"屌丝"形象,在能指层面所再现的--在网络媒体和网络观察者对"屌丝"流行现象所做的深度报道和专题评论当中,原始出处已难以考证的一位李毅吧用户对"屌丝文"的"屌丝"形象所做的概括曾被多家引用:"农民工,城市小手工业者,产业工人,不满现状的企业雇员,流氓无产者,困厄的三本狗,专科狗。"亦有流传程度较高的网络评论将"屌丝"人物形象总结为:"屌丝来自五湖四海,一般都是农村家庭或城市底层小市民家庭出身,有的十二载寒窗考上大学,攻读理科专业,等真正工作后却发现没有获得理想的效果,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很是得不偿失;有的初中辍学,进城务工,或成了发廊师傅,或成了网吧网管,在城市的繁华之中分得一杯苦羹;或是无业游民,但是自己一般不愿承认,网上经常以自由职业者自居。"[28]--是中国融入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成为"世界工厂"的过程中因阶级分化、城乡对立、区域不平衡发展而产生的经典意义上的穷人;那么,在"屌丝亚文化"被某种新主流文化收编以至于成为互联网的主流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利用"屌丝"进行意指实践的主体则主要是消费主义文化的受众和互联网新媒介的积极使用者,是资本主义经济从工业经济向金融经济、从实物经济向虚拟经济过度中的产物。

在"屌丝叙事"这样的再现系统所提供的镜像序列当中,这些网众似乎照见了自己,在与"高帅富"的参照对比之下,确认了自己作为消费社会中有所欠缺的某种程度上可称"失败的消费者"的角色地位;同时,在与那些"矮丑穷"的反向参照和对于"屌丝"的语词狂欢当中,他们又在一定程度上疏解了自己作为失败者的挫折感。在上升通道狭窄的断裂社会语境下,在对于耐用奢华消费品的购物欲望被不断挑逗的消费社会语境下,这些主要从事"白领"职业的网众在网络空间热衷于表达的,并不是成为"中产者"的阶层认同,而是作为"新穷人" --笔者在此使用"新穷人"这个概念,来自于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在《工作、消费、新穷人》中所提出的术语New Poor。鲍曼对新穷人的界定是"消费社会里的穷人,其社会定义或者说是自我界定,首先且最重要的就是有缺陷、有欠缺、不完美和先天不足的""消费者。"[29]--的相对剥夺感和相对贫穷感。他们是在银行、商家、媒体等多方面的诱惑与鼓动下,选择通过信用经济的方式透支未来的收入,以提前享受自己所渴望的物质生活,然后却由于背负巨大还贷压力而焦虑不安的"月光族"、"卡奴"、"房奴"、"车奴"们,他们是在中国经济发达地区形成的消费社会的真正"合格"的居民,是消费社会培育、并且需要的主体。而在这个意义上,消费社会的可怕陷阱正在于,消费社会是一个大批量生产穷人的社会,也是一个将整个中等收入群体拖入消费的泥沼、将其"下流化"的社会[30]。波及全球的金融海啸更是对中等收入群体构成整体性的剥夺,加剧了这种"下流化"的趋势以及中等收入群体对于"下流化"的焦虑与恐惧。这些消费社会的"新穷人"、"下流化"的中等收入群体绝非经典意义上的"穷人",却将"矮丑穷"的"屌丝"作为自指,带着怪异的快感自嘲自己的主要营生为"搬砖"(字面义明显指涉着建筑行业农民工的工作内容,现已成为广为流行的"屌丝"符号体系对于"屌丝"工作的代称),这种刻意的文化误认和身份扮演在互联网新媒介为他们提供了种种想象的、沉迷的、自恋的空间的同时,以一种防御性认同或曰"精神失败法",对消费社会"他人导向"特征所导致的自我形象焦虑、自恋主义人格进行释放和疗愈。在这里,他们使用的"屌丝",事实上已将其别称或曰属性标签"矮丑穷"中的"矮丑"掏空为空洞的能指,真正具有所指物的只是"穷"。也正因此,才会出现这样的症候性案例,在《泰坦尼克号(3D版)》2012年春季登陆中国各院线之后,电影中相貌可谓风华绝代的男主角杰克却被许多观众指认为"屌丝",原因只在于他是一个穷小子,而经济学在新主流意识形态中成为了编码与再编码的最基本乃至唯一的参数、原则。

上述的带有自恋式个人主义的所谓"中产阶层"/ 消费社会的"新穷人",事实上是《泰坦尼克号(3D版)》这样的所谓"大众文化"最主要的目标受众人群,并且以他们的文化消费力决定着所谓"大众文化"的生产样貌。而他们对于"屌丝"符号体系的热情接受与挪用及其显示出来的网络传播效应和市场潜力空间,驱使着文化工业的生产者和销售者将"屌丝"及其所携带的意义作为创意资源,作为文化商品制造噱头、吸引眼球的关键指涉点,从"屌丝扮靓手册"之类的电子商务广告到《屌丝的春天》等手机游戏,从搜狐视频制作的迷你剧《屌丝男士》到郭德纲的相声《屌丝青年》,不胜枚举。"屌丝"一词甚至成为了"十二五"战略性新兴产业电子商务的许多创业者们对目标消费者的代称。例如,京东商城高级副总裁吴声在首届中国电子商务发展开放论坛上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移动电子商务是未来的大趋势和大投入,它最核心的特性并不是PC端的延伸,移动电子商务不是白富美和高富帅的经济,而是从屌丝发展起来的全民经济[31]。玛萨玛索的创始股东兼CTO季斌则说道,中国互联网最赚钱的业务,都靠屌丝--游戏、社交、搜索都是赚屌丝的钱,是屌丝成就了巨人、腾讯、百度、网易,也是屌丝成就了YY和9158。"得屌丝者,得天下"是中国互联网创业的不二法则。[32]

在"屌丝"能指的播散过程中,就连闻名中外的"意见领袖"也给自己贴上了"屌丝"的标签,如韩寒在2012年4月5日发布的长微博:"......我出生是纯正上海郊区农村屌丝,无权无势,白手起家,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励志的'屌丝的逆袭'的故事,却硬要被说成一个经过多方神秘势力包装的惊天大阴谋。"[33],享誉国际的"艺术大腕"也在接受门户网站专访时将自己的经历概括为"屌丝的逆袭"。如陈凯歌在接受《搜狐娱乐•先锋人物周刊》专访时说道:"我撑死了是屌丝逆袭成功。"[34]

甚至中国共产党中央党报《人民日报》的"十八大特刊"的评论文章(......回望10年历程,中国社会结构变化之深、利益格局调整之大、遭遇的外部环境之复杂,实属罕见。市场经济的冲击余波未了,全球化、民主化、信息化的浪潮又不期叠加。分配焦虑、环境恐慌,拼爹时代、屌丝心态,极端事件、群体抗议,百姓、社会、市场、政府的关系进入'敏感期'。人民群众不仅要福利的拓展,也要公平的过程;不仅要权利的保障,也要权力的透明。满足'需求',回应'要求',不仅关系到发展能否实现"正义增长",关系到13亿人的政治信任,更关系到中国现代化的前途。......")[35],人民网和环球时报共同投资设立的环球网制作的关于2012年国际新闻年度回顾的专题("'向前跑 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继续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协直到变老......'这首歌在2012年无数次在中国网络上响起,因为,这个世界最大的屌丝--中国正在逆袭......屌丝,是"苦B青年"的自称,蕴含着无奈与自嘲的意味,但不自暴自弃。中国在世界上就是这样一个出身贫寒,无依无靠的"苦B青年",他曾经长期从事着苦与累的工作,拿着并不丰厚甚至是微薄的报酬,在繁华的全球化中勉强分得一杯羹。高帅富还用老眼光研判预测屌丝中国的行为时,突然发现一个屌丝慢慢取下了发电量第一、钢产量第一、造船吨位第一、水泥产量、工业产值第一等一干头衔,很快,世界GDP第一宝座也将属于一个土鳖到家的发展中国家了。")[36],也使用了"屌丝"这个词汇。

由此,"屌丝"符号体系在Web2.0网络空间的播散使之成为了一种"共用能指":特定虚拟社区的亚文化群体、以"大众"为名的主流消费者、持有象征资本的文化精英、在市场机制下运作的资本力量,甚至包括作为官方宣传机器的中央党报,在彼此不同而间或共同的利益驱动下,争相借重"屌丝"这个能指,合力推动了这组词语的广泛流行。

"屌丝"与另一个流行于网络的常被用作身份标签的能指"草泥马"--一个从2009年开始流行于中国互联网的新词,它以秽语为所指,以杜撰的虚拟性动物为能指,用谐音这种中国网众在互联网上发表内容时应对"关键词自动过滤"审查机制的常见手法,建构了一套关于"马勒戈壁"共和国的国民"草泥马"抵御"河蟹"入侵的带有奇幻色彩的宏大叙事,象征性地表达网络用户对于国家机器严厉的互联网审查机制和过滤现状的抵抗,进而引申出一种以"公民权利"针对"公权力"的抵抗和对于中国社会民主化进程的呼唤。--共同构成了大量网众的抵抗性身份认同的一体两面。"草泥马"是对于信息监管和政治威权的抗议,而"屌丝"则是针对贫困感和分配不公的表达,但二者的抵抗能量最终都稀释于泛娱乐化的网络播散中。以"(矮丑)穷屌丝"自我指认的网众是中国当下网络空间不满情绪的主要源头,他们的"逆袭"诉求却又几乎不可能展开真正面向未来的政治想象;他们因消费欲望的永不餍足而心生挫败,却又不断地再生产着与消费社会相互匹配的行动逻辑。与大洋彼岸的年轻草根通过"占领华尔街"的活动来发出自己的声音不同,中国的"屌丝"/"草泥马"只是在网络空间中虚拟地"占领苍井空"--苍井空是一位日本著名AV女优,即从事色情录像行业的女性演员,在中国网众当中拥有极高的知名度。2010年4月11日,苍井空注册twitter账号"aoi_sola",这一消息在新浪微博等社会性媒体传开后,很多中国网民纷纷表示要"翻墙膜拜",并使用被称为"翻墙"的互联网技术和服务突破了中国大陆的互联网管制,登陆了原先无法访问的twitter网站并成为"aoi_sola"账号的关注者。这一现象在社会性媒体和大众媒体中被一些网民、新闻从业人员命名为"苍井空效应"/SOLA AOI effect,根据百度百科的定义,"苍井空效应"即"使用不易获取的泛成人信息作为驱动力,吸引大众为获取这些信息,尝试了解、使用学习一些互联网技术和服务"。2010年11月11日即被中国网众戏称为"光棍节"的日子,苍井空注册新浪微博,开通当天粉丝数量就超过了20万,截止2013年1月10日,苍井空的新浪微博账号的粉丝数量达到1360万以上。借用李毅吧/"帝吧"/"D8"的一些会员喜欢在苍井空吧发帖时使用的诸如"恭喜D8占领苍井空吧,D8万岁!"、"D8报道帖~14不挂都来报道~我们要占领苍井空吧!"的标题的修辞,笔者将这些现象统称为"占领苍井空"。--"占领奥巴马"。

市场化运作的大众媒体,也在吸纳和收编"屌丝"能指的过程中使之服务于消费主义文化的再生产;而社会精英/"成功人士"、中央党报/"宣传机器"对"屌丝"能指的"(反?)逆袭"式的盗用,更是将"屌丝叙事"修订为了契合新主流意识形态或官方意识形态的世俗神话。

因而,"屌丝"符号体系对"穷""富"对立的凸显,并不意味着对阶级议题的强调,反而是"屌丝"能指的超量衍生异化和遮蔽了阶级议题,使得"屌丝"成为了一个主体中空的共用能指。"屌丝"符号体系作为一种编码系统同时成为了一种排斥系统和放逐系统,它在去深度化地挪用"搬砖"意象之后,在编码和再编码的过程中排斥和放逐了在现实生活中辛苦搬砖的农民工。那些因"数字鸿沟"而无法借助媒介的权力显影自身的农民工、产业工人、农民,才是中国当下的贫富分化当中受到压迫与剥夺的大多数,才是中国社会真正占人口多数的主体,他们是"穷人"理所应当的所指,却在以消费社会"新穷人"为主力的对"穷屌丝"的播散与编码过程中彻底缺场,他们与"新穷人"被数字鸿沟分隔在不同的空间,难以相遇,遑论联合。在Web2.0时代的新媒介信息借助数码技术、现代传播通讯工具、移动平台成为唯一可见的事实进而取代了真实成为拟像环境下的"超真实"之后,在新自由主义成为统治性意识形态的资本主义全球化格局之下,在中国的体制转轨、社会转型的过程之中,那些被甩到社会结构之外的弱势群体、底层民众,在跌出经济版图的同时也跌出了文化版图,他们被剥夺了主体身份,几乎不可能进入主体编码系统,他们不仅不被再现,而且也丧失了再现自身的可能性,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被齐泽克称之为"实在界"的存在。

2013年伊始,"中国梦"和"宪政梦"成为了中国舆论场的"热词",但在网络空间激烈的争论中,《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第一章第一条第一句却极少被人提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毋须赘言,广大工人、农民、农民工群体在当下中国的经济境况、社会地位、阶级认同与宪法所写形成了怎样的反差,中国当下的社会经济现实又是如何与"社会主义国家"的规定构成了一种名实难符的格局。而事实上,正是某种官方力量、市场化力量、精英力量的合谋形成的既得利益集团、特权阶级,主导了以多种方式进行的对于工人、农民、农民工的压迫与剥夺。

那么,基于这样的限定性条件,如何界定和展望中国的所谓"中国梦"?--这是生产着超量能指的互联网络空间中几乎不会触及的问题,亦是有着超过13亿人口的中国迫切需要正视的命题。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

 



[1] 伴随着Web2.0的文化赋权,"大众"或者"受众"这样的概念在分析新数字媒体环境下的新兴传播现象时存在着种种不足,因此,何威在《网众传播:一种关于数字媒体、网络化用户和中国社会的新范式》一书中提出了"网众"一词,为描述新数字媒体环境下的新兴传播现象的传播主体,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概念。何威对于"网众"的基本描述如下:"网众"是"网络化用户"组成的群体。"网络化用户"指的是人们通过积极的媒介使用行为,以跨越各种媒介形态的信息传播技术为中介,与其他媒介使用者相互联结,构成了融合信息网络和社会网络的新型网络。这些积极的媒介使用者就此被"网络化",成为"网络化用户",这是经由技术形成的人与人的联结,而不是人与技术的联结。"网络化用户"是个体,"网众"则是"网络化用户"组成的群体。然而这却并不是传统的基于家庭、邻里、学习、工作等关系形成的群体,它是一张融合并超越了传统信息网络与传统社会网络的网,既有高效传递信息的功能,又是无数人际关系的集合。"网络化用户"是这一网络的节点,每个"网络化用户"都同时身处多个子网络之中。这些子网络围绕着某种认同、"迷"或共同兴趣与利益,在人与人的信息交流与互动中建立起来并不断发展,具备开放性和动态性。用户在不同子网络之间架起桥梁,信息在彼此之间流动往复。不论"网络化用户"或者"网众",都是真实的社会行动者,而不是无形无象的"虚拟人",在政治意义上,"网众"也是"网络化公民"。参见何威:《网众传播:一种关于数字媒体、网络化用户和中国社会的新范式》,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

[2] 参见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7页。

[3] 百度贴吧创建于2003年12月3日,是一种基于关键词的主题交流网络社区:它与搜索技术紧密结合以精准把握用户需求,通过用户输入的关键词,自动生成讨论区(有一些带有"政治敏感性"的关键词"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无法生成讨论区),使用户能立即参与交流,发布自己感兴趣话题的信息和想法。首页网址为www.tieba.baidu.com/index.html

[4] 李毅吧是以中国著名足球运动员李毅为关键词生成的讨论区。网址为http://tieba.baidu.com/f?kw=%C0%EE%D2%E3

[5] 参见彭兰:《网上社区研究个案--百度贴吧》,中国新闻传播学评论,2007年08月02日。

[6] "粉丝"是英文单词"fans"的音译。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的"大众文化"刚刚兴起的时候,某种文艺、体育、娱乐项目的狂热爱好者通常被称为"某迷",如"书迷"、"歌迷"、"影迷"、"球迷",而某位文艺、体育、娱乐明星的狂热崇拜者通常被称为"追星族"。随着文化工业、大众娱乐和文化消费的发展,尤其是电视选秀节目的出现,"粉丝"(原义为某种用绿豆淀粉、玉米淀粉、地瓜淀粉制作的搭配性很强的细条状食物)作为"fans"的谐音,成为对狂热爱好者的新称呼。"粉丝"这种称呼出现之后,迅速衍生出许多与之相关的词语,这些衍生词最常见的构词形式是:明星的名字中的某个字或其谐音字+"粉"或"丝"或"迷"。在这类词语中,"粉"、"丝"字虚化为一个标志"粉丝"义项的词缀。

[7] 参见中国互联网协会:《中国Web2.0现状与趋势调查报告》,2006年2月。

[8] 截止2013年1月9日14:46,共有主题8492620个,贴子151893321篇,会员3782191位。)

[9] 2005年5月25日,深圳健力宝足球俱乐部在亚洲足球俱乐部冠军联赛小组赛中以1-0的比分战胜韩国的水原蓝翼足球俱乐部。据5月26日出版的《体坛周报》报道,李毅在这场比赛结束后接受记者王军采访时"非常得意地"说道:"这些都是朱导教我们的。在没有多少时间的情况下,就在对手角旗处耽误时间,像亨利在场上那样护球。我今天这两下子还可以吧?"在这篇报道的实体出版和网络转载过程中,这句话被报纸编辑和网络编辑断章取义地缩写为"我的护球像亨利"并作为整篇报道的标题,"我的护球像亨利"由此成为李毅的"名言"而广为流传。网络资源可参见:《自言从未如此快乐 李毅:我的护球像亨利吧》,搜狐体育,http://sports.sohu.com/20050526/n225716161.shtml

[10] 法语Henri le Grand,英语Henry the Great,典出法国波旁王朝开国君主亨利四世的尊称

[11] "恶搞"是一个流传甚广的网络用语。当代华语语境中的"恶搞"一词,是由何人在何种语境中最先使用的,目前已经很难考证。一种较为流行的观点认为,"恶搞"一词源自日语中的"くそ",经历了"くそ→KUSO→库索/酷索→恶搞"这一演变过程。"くそ"这个词在日语中的原义是"粪",而由此引申出的用法非常得多,日本ACG文化(Animations、Comics and Games,是动画、漫画、电子游戏的总称,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已将这三个产业紧密地融合在一起,许多作品企划都是跨越这三个产业领域以期达到最大的商业效益)的粉丝们通常是在"很烂、烂到让人发笑"这个义项上使用"くそ","くそ"的罗马音Kuso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传入台湾地区并成为台湾许多电子游戏玩家的口头禅,并在台湾互联网上发展出一种亚文化,台湾的网络用户成立了五花八门的"Kuso网站",借助数码多媒体技术实现各式各样的"创意",达到"扮丑"、"搞怪"、"恶作剧"、"惹人爆笑"。21世纪初,Kuso、"恶搞"经由互联网传入中国大陆,以这个词命名的媒介使用行为也在中国大陆的网络用户当中迅速流行开来。

[12] 参见约翰•帕尔弗里、厄尔斯·加瑟:《网络原住民》,高光杰、李露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版。

[13] 《百度贴吧协议》第7条规定:"用户的言行不得违反《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互联网电子公告服务管理规定》、《维护互联网安全的决定》、《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等相关法律规定,不得在百度贴吧发布、传播或以其它方式传送含有下列内容之一的信息: 1) 反对宪法所确定的基本原则的; 2) 危害国家安全,泄露国家秘密,颠覆国家政权,破坏国家统一的;3) 损害国家荣誉和利益的; 4)煽动民族仇恨、民族歧视、破坏民族团结的;5)破坏国家宗教政策,宣扬邪教和封建迷信的;6)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破坏社会稳定的;7)散布淫秽、色情、赌博、暴力、凶杀、恐怖或者教唆犯罪的;8)侮辱或者诽谤他人,侵害他人合法权利的;9)煽动非法集会、结社、游行、示威、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的;10)以非法民间组织名义活动的;11) 含有虚假、有害、胁迫、侵害他人隐私、骚扰、侵害、中伤、粗俗、猥亵、或其它道德上令人反感的内容;12)含有中国法律、法规、规章、条例以及任何具有法律效力之规范所限制或禁止的其它内容的。

[14] "雷霆三巨头吧"在表象层面上是以美国职业篮球联赛(NBA)俄克拉荷马雷霆队的所谓"三巨头"--凯文••杜兰特、拉塞尔••威斯布鲁克、杰夫-格林--为关键词生成的讨论区,实际上却是一个以俄克拉荷马雷霆队的图片和视频作为"恶搞"素材,对娱乐明星周杰伦、潘玮柏、朱孝天以及篮球明星朱芳雨进行"恶搞"的讨论区。

[15] 参见孙立平:《断裂: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

[16] 参见李路路:《再生产的延续:制度转型与城市社会分层结构》,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郑辉、李路路:《中国城市的精英代际转化与阶层再生产》,《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6期。

[17] 网络用语,"too young"的谐音,意为太年轻、太幼稚。

[18] http://tieba.baidu.com/p/1801114822?see_lz=1&pn=1

[19] "备胎"一词,原义是汽车的备用轮胎,常被华语网民用作情感叙事中某种人物角色的隐喻性代称。在互联网络上流传甚广的一种关于"备胎"的描述性定义这样写道:"同学,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同学,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吗?同学,你喜欢的那个人虽然没有接受你,但是知道你的心意吗?同学,就算那个人没有接受你,你依然心甘情愿鞍前马后,苦苦等候那或许会有的一线希望吗?如果对以上四个问题你的答案都是'yes',那么同学,欢迎你成为备胎大军的一员。你知道什么叫备胎,对吧?是的,就是挂在汽车背后,可能一辈子也用不到的那个圆圈状的玩意儿,大部分情况下,它都会默默地挂在那里,等待几千分之一的机会,有个倒霉的轮子兄弟出事了,于是它就能派上用场了......而有这么一些兄弟(以及少部分的姐妹),他们大概上辈子是折翼的备胎天使转世,钟爱于感情的备胎事业,他们能做的就是在目标周围展示自己的存在,并且--默默的等。我们不知道是谁给这种杯具身份安上'备胎'的外号,但我必须要说,这个定义真是太TM的合适了!"参见燃烧的腿毛:《一个备胎的自我修养》,http://www.douban.com/note/152647869/

[20]"御宅"一词源自日语"おたく"(otaku)。"おたく"的本意为"您府上",是一种人称代词。在出品于1982年的引起巨大反响的日本动画片《超時空要塞》中,动画角色们曾使用这个词来互相称呼。次年,社会评论者中森明夫首次在正式场合用这个词指代"非常热衷且精通动漫、漫画和游戏(Animations、Comics and Game,通常简称为"ACG")的人"。尽管后来这个词在日本逐渐地也指代其他特别了解和喜爱某一"亚文化"的族群,常常与和制英语(由英语单词演变而来的日语词汇)中的"マニア"(mania,狂热症)混用,但总的来说,大部分人口中的"御宅",都与"ACG文化"脱不了关系,并且这个词在非"ACG"爱好者那儿往往是带有贬义的。中文语境下"御宅"一词的使用,最先流行于中国内地和港台地区的"ACG"爱好者,他们自称、互称为"御宅族"以表明对"ACG文化"的钟爱;尤其是在2005年首播的日本电视剧《电车男》热播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源自"御宅"的词汇"宅男/宅女"作为自称。由于网络的传播效应,"宅男/宅女"这个词被越来越多的并不爱好"ACG文化"的人所使用,在指代对象上也由痴迷于ACG的人扩展为那些比起室外活动更乐于将时间(尤其是业余时间)花在电脑、电子游戏机或其他室内文化娱乐项目上的人群。

[21] 参见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第40页,季广茂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

[22] 参见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第42页,季广茂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

[23] 参见http://digitaldivide.gov/about.htm

[24] 参见陆学艺主编:《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25] 参见陆学艺:《中国社会阶级阶层结构变迁60年》,《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0年第7期。

[26] 网络资源可参见http://xihai.blogdriver.com/xihai/263830.html

[27] 参见Kaplan Andreas M, Haenlein Michael: Users of the world, unite! The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of social media. Business Horizons, 2010, 53(1).

[28] 可参见腾讯网评论频道"今日话题"栏目第1993期:http://view.news.qq.com/zt2012/diaosi/ ,2012年3月1日。可参见凯文发表于爱思想网、并在转载至人人网后广为流传的杂文《屌丝:底层知识青年的自贱与自尊》,http://www.aisixiang.com/data/52207.html

[29] 参见齐格蒙•鲍曼:《工作、消费、新穷人》,仇子明、李兰译,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第85页。

[30] 参见刘昕亭:《新穷人•新工作•新政治》,《中国读书评论》,2012年第4期,第46页。

[31]参见赵蓉:《京东吴声:移动电商是从屌丝发展起来的全民经济》,人民网,http://www.people.com.cn/GB/n/2012/0820/c123231-18786247.html

[32] 参见谢璞:《移动社交--得屌丝者得天下》,快鲤鱼网,http://www.kuailiyu.com/article/1467.html

[33] 参见http://weibo.com/1191258123/ydbao4qe9

[34] 参见http://tv.sohu.com/20120705/n347360717.shtml

[35] 参见参见陈琨:《激发中国前行的最大力量》,《人民日报》,2012年11月3日。

[36]参见《环球吐槽2012》,《环球网·国际新闻频道》,http://world.huanqiu.com/special/tucao2012/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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