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萨夫里：工人合作社：一个阶级分析

马里哈·萨夫里（Maliha Safri）是美国德鲁大学经济学助理教授，主要研究兴趣是政治经济学、社区经济、阶级、移民、主体性、种族和性别。本文是他为美刊《反思马克思主义》（Rethinking Marxism）2011年7月号“工人合作社：一个阶级分析”专题所撰写的导论。她通过对两次会谈的综述，对工人合作社进行了深入的阶级分析，并且归纳了论文集中文章作者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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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从2010年6月6—22日在底特律召开美国社会论坛时发生的事情开始，对该专题加以介绍。在与会人员达到16000人之后，论坛组织者宣布此次论坛不是召开会议，而是一次推动社会经济公正的活动。在论坛主要组织者之一、美国团结经济网络（United States Solidarity Economy Network）的艾米莉·河野（Emily Kawano）支持下，我召集了许多来自纽约、丹佛、波士顿、贝灵哈姆和华盛顿的从未谋面的移民工人合作社成员进行会谈（来自德克萨斯和洛杉矶的移民工人合作社成员也都自发地加入了这次会谈）。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自清洁领域的合作社，也有来自农业、儿童保育、室内绘画、风景绘画和艺术领域的合作社。对于所有合作社而言，每个发起者或协调人员都是合作社的工人成员。美国社会论坛组织者将我们归入了“人民运动集会”（people’s movement assembly）行列，这使合作社实现了双重目标，因为他们负责采取具体行动来推动其团体和社会运动进入更深的层面。

在过去两年间，我与其中一些工人合作社成员来往密切，亲自采访他们，撰写关于他们的文章，协调电话会议，安排小型活动。我参与底特律会议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在于移民工人合作社是与相同类型的团体进行交流的常规途径。这通常意味着可以共享基本的文件，更重要的是，可以讨论各种不同的话题，安排工人之间的会议，从团体动态的角度对遇到的障碍进行协商，等等。显然，我们需要一个集中的数据库和网络，以收集基本的指导材料，同时为成员和新合作社提供和分享资源。尽管这种网络是因工人合作社而存在的，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个与移民和（或）未公开的支持者共同开创的关注差异的网络。所有参与活动的团体都希望这样一个网络能够在未来的时间里成为现实。

第二个原因是我希望以阶级为基础对工人合作社进行分析。在拜访过纽约、芝加哥和洛杉矶的合作社（以及与丹佛和华盛顿州的其他合作社进行交流）之后，我发现尽管它们都自诩为工人合作社，但是却具有多样性的经济结构。在一些合作社中，工人能够直接拿到所有工作收入，然后支付给合作社很少的固定费用或者一定比例的工资，作为宣传等公共开支。而在其他合作社中，所有收入都要存入集体账户，工人只能得到按小时计算的工资；其他收益用于对工人合作社进行投资和购买保险等。后面这种合作社类型是一种集体占有和分配的体制，而前者是一种个人占有和分配方式。从马克思主义者的角度来讲，个人生产、占有和分配剩余价值的方式与农业生产者合作社模式类似，是一种与聚集独立生产者的生产者合作社相适应的阶级结构；合作社首先将所有收入存入集体账户并集体决定收益分配、资本增益和红利的集体模式，则是与共产主义组织或合作社相适应的阶级结构。^[1]

一位合作社的发起人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会谈中注重这种关于经济结构的问题。在与我接触以后，她终于了解了其中的缘由。她知道合作社治理结构的多样性（如工人们如何选举领导人和管理层、进行决策的是委员会还是广大成员等），但是之前却从未意识到合作社经济结构的多样性或差异性。阶级分析凸显了两种合作社的唯一特征。其中一种合作社聚集了大量将其适当剩余交给集体的个体经济实体，另一种则是共同生产、占有和分配剩余的工人集体。与此同时，民主治理的政治结构存在于所有自认为是“集体”的工人合作社之中。甚至马克思主义者也认为这种合作社是生产者的合作社，是工人合作社，无需对其进行重新分类。显而易见的是，尽管我支持工人合作社的行为，但是理论家、工人和发起者却需要关注其中重要的经济和阶级差异。

在为美国社会论坛筹划的会谈正在展开的同时，经济与社会分析协会内部的另外一系列会谈也在进行中。在2009年秋至2010年春期间，应乔纳森·迪斯金（Jonathan Diskin）要求而发起的这个系列会谈吸引了众多参与者。其中一个会谈围绕着经济与社会分析协会的杰出理论家吉布森-格雷厄姆（J.K.Gibson-Graham）关于工人合作社方面的著作展开。吉布森-格雷厄姆在其发表的文章和《后资本主义政治》（A Postcapitalist Politics）一书中对蒙德拉贡合作社进行了深刻的阶级分析。她的分析证明，只有“革命以后”才需要遵守共产主义模式。但是正如她所言，在蒙德拉贡等工人合作社的运转中能够看到这种共产主义模式。由于致力于研究马克思主义分析的多样性，其他经济与社会分析协会成员对马克思主义关于掩盖在合作社模式下的“工人资本主义”的批判十分好奇。对理论多样性的研究提出了一个萦绕在很多人心头的问题：工人合作社的阶级特征是剥削还是没有剥削？终结剥削的条件是什么？

左翼论坛（Left Forum）上的一个专家小组吸引了众多网络供稿者，这是经济与社会分析协会会谈取得的进展之一。凭借多年的友情，专家小组成员敢于毫无顾忌地质疑和戏弄与自己立场不同的人。专家小组由布鲁斯·罗伯茨（Bruce Roberts）、大卫·克里斯杰森-古拉尔（David Kristjanson-Gural）、大卫·鲁修（David Ruccio）、史蒂芬·希利（Stephen Healy）、伊恩·塞达-伊里扎瑞（Ian Seda-Irizarry）和我组成。这个专家小组始于会谈中的分歧，布鲁斯·罗伯茨和大卫·鲁修处于我们的对立面。罗伯茨认为，强制的价值分配从古至今都不符合一个观念，即合作社是无偿剥削的。他在论文中考察了可能产生这种强制价值分配的两个途径：一个是以市场为导向的进程，另一个是金融资本强制提取租金。以市场为导向的进程改变了商品的价值，导致工人无法控制或实现“他们付出的全部剩余劳动”；即使工人集体的内部动力消除了形式上的分类，但是金融资本强制提取租金使合作社真正纳入了资本范畴。罗伯茨指出，尽管从形式上不纳入资本范畴是必要条件之一，但是由于存在真实分类的可能性，所以它明显不足以终结剥削。

大卫·克里斯杰森-古拉尔与罗伯茨意见相同，认为市场推动的强制价值分配（如从劳动密集部门到资本密集部门）是合作社的问题之一，并且造成了“阶级的不公正”。在他的论文中能够看到他们对价值理论的不同看法：罗伯茨认为是占有，克里斯杰森-古拉尔则认为是阶级的不公正。他们还认为市场推动导致工人合作社出现了严重问题，因为它们不能占有工人们创造的所有剩余。但是克里斯杰森-古拉尔主张创造中观机制，进而抵消由广义的商品交换所引起的阶级不公正。

在这个专家小组中，鲁修并不同意布鲁斯·罗伯茨的意见。他认为，即使发生了强制价值分配，合作社的内部动力也允许工人占有价值。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他相信工人合作社的支持者是正确的。鲁修主张，我们一直认为工人合作社是出现独特的共产主义组织或场所的原因，这对它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我们需要一个关于剩余的风险共担方法，这个方法要考虑到“社会剩余”。他认为，合作社的倡导者希望合作社能够解决所有问题，因此给合作社增加了巨大的负担。此外，共产主义必须要在社会形态层面和组织层面上同时施行。

伊恩·塞达-伊里扎瑞的论文谈到了同样的矛盾。在与克里斯杰森-古拉尔和希利分享关于蒙德拉贡的参考资料的基础上，塞达-伊里扎瑞深入研究了近期蒙德拉贡与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USW）进行合作的广泛内涵。工人合作社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告诉塞达-伊里扎瑞，不听信政府关于这一事件的回应，是摆脱常规或非常规陷阱的重要步骤。由此，塞达-伊里扎瑞使我们关注到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支持合作的方式、促成此次合作的民族主义竞争，以及市场竞争对工人合作社功能产生负面影响的方式。

史蒂芬·希利通过为合作社提供支持和重要条件的中观机制概念，研究了位于美国东北部的工人合作社山谷联盟（Valley Alliance of Worker Cooperatives）的功能。他出色地使用了一种类似于夫妻间交换誓言的方法，关注这个联盟发展中的关键转折点，并将其视为深刻认同和忠诚于一个理想的时机。在这个理想中，工人合作社会变得更加普遍。在工人合作社山谷联盟的案例和夫妻间互相说“我愿意”的情况中，主观的转变与一系列实践同时发生。这种实践改变了联系在一起的各方之间的关系。在工人合作社山谷联盟的案例中，合作社最终同意付出一定比例的收入，使联盟能够集中资源推广工人合作社模式，进而开始这个被认为是蒙德拉贡多年来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的进程。

希利、克里斯杰森-古拉尔和塞达-伊里扎瑞共同参与的是对上述机制的全面分析。这种机制能够为工人合作社提供支持、鼓励、资金和监督，并对其加以推广。他们的分析明确指出，合作社的微观层面是共产主义组织的实例化，同时也应该看到社会上思想根深蒂固的人们是如何记录剩余价值的生产、占有和分配的。

上述专家小组成员的所有论文都在研究某些关键性的问题。合作社是共产主义的还是集体主义的？什么是占有的相关要素？我们今天该如何充实共产主义社会结构的理论根基及其实践基础？我们的对策该如何区分和对待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的彻底的阶级转型？尽管见解不同，但是他们都鼓励我们要确定应该为之奋斗的阶级政治和经济类型。工人合作社将来会遇到所有这些问题，同时也会有远超过该专题论文的富有见地的文章对这些问题加以阐述。该专题只是关于这些问题的一系列讨论的起点。要让读者记住，回应不仅是接受，还是期望！

以下是美刊《反思马克思主义》（Rethinking Marxism）2011年7月号“工人合作社：阶级分析”专题收录的其他5篇论文及其主要研究内容。 

1.《合作社、剩余与社会》（“Cooperatives，Surplus，and the Social”，by David F.Ruccio）

关键词：合作社 剩余 马克思 阶级 

大卫·鲁修是美国圣母大学经济学教授，他的最新著作包括《现代经济学中的后现代运动》、《发展与全球化：一个马克思式的阶级分析》等。在《合作社、剩余与社会》中，鲁修强调，即使发生强制的价值分配，合作社的内在动力也为工人占有价值提供了可能。他认为共产主义包括消除资本主义剥削和改变对剩余的占有和分配。合作社（及其他集体主义生产组织）是该进程的一个重要步骤，但仅仅只是一个步骤而已。当其成为解决资本主义不公正问题的关键时，我们给合作社增加了巨大的负担并对其造成了伤害。

2.《剥削、占有与吸纳》（“Exploitation，Appropriation，and Subsumption”，by Bruce Roberts）

关键词：剥削 占有 吸纳 集体主义 

布鲁斯·罗伯茨执教于美国南缅因大学经济系，属激进经济学派。在本文中，他探讨了由工人管理的企业对商品生产过程的剥削，认为这种企业中的合作/集体主义社会关系并不足以保证消除剥削。由工人管理的企业中的劳动在形式上不属于资本，但是这却不排除剥削性占有的非传统形式，包括非资本主义占有和其他资本主义占有形式。这些形式不属于“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及其从形式上对劳动的吸纳范畴。马克思指出了“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资本主义剥削”的可能性，表明工人有权管理他们自己的劳动过程，但是却陷入到金融关系之中。这说明工人只是在形式上有能力占有自己的剩余劳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分析认为，真正的占有不会自动从管理劳动过程的权力中得到。消除商品中的剥削需要制度方面的上层建筑，这种上层建筑要允许对市场领域的集体决策并且认同市场领域的基本规则。

3.《价值、合作社与阶级公正》（“Value，Cooperatives，and Class Justice”，by David Kristjanson-Gural）

关键词：价值 合作社 剥削 阶级公正

大卫·克里斯杰森-古拉尔为美国巴克内尔大学经济学教授，他致力于研究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在本文中，他认为，消除公司层面的剥削是消除剥削的必要条件，但是却并不足以在消除剥削的过程中支持阶级公正。他认为剥削是宽泛的阶级公正概念的一个方面。阶级公正的概念是由乔治·德玛蒂诺（George DeMartino）提出的。克里斯杰森-古拉尔表示，当考虑到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的复杂分析过程中提及的价值形式和价值分配时，工人也许能够集体占有剩余价值，但是要受到不公平地重新分配劳动时间的影响。他用蒙德拉贡合作社的案例说明了需要强调重新分配劳动和阶级不公正的制度类型。在文章结束部分，克里斯杰森-古拉尔探讨了当我们不再考虑将市场交换作为主要手段时，需要如何重新思考价值观念。通过市场交换，人们能够在资本主义之外对劳动进行分配。

4.《合作、剩余占有与法律的享有》（“Cooperation，Surplus Appropriation，and the Law’s Enjoyment”，by Stephen Healy）

关键词：工人合作社 共产主义 主体性 法律

斯蒂芬·希利执教于美国伍斯特州立大学，他的研究领域包括社区经济、马克思主义理论、主体性、心理分析理论等。在本文中，他指出，除了关于在克利夫兰和俄亥俄州发展蒙德拉贡式有创造性的、规模宏大的合作社新闻以外，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与蒙德拉贡合作社公司结成伙伴关系的声明，引起了反思马克思主义社团成员间关于工人合作社和集体主义阶级进程潜力的讨论。这里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对于一些人而言，合作社逐渐增强的潜力有赖于集体主义阶级进程的内在对称性：对剩余的集体生产、占有和分配。对其他人而言，由于与社会的外部关系，合作社是十分理想的：工人所有者可以选择用社会上先进的方式分配剩余。作为一个相互合作的组织，工人合作社山谷联盟的成员不断将剩余支付给资本化基金，以表明自己是该组织中的一员。这个资本化基金能够使该组织继续完成它的使命。在这个案例中，有两种观点同时出现在一个实例中：工人所有者进行集体决策，这种集体决策会影响到组织中所有合作社与更广泛的社会相适应的方式。从在心理分析上被曲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来看，关于合作社为什么十分理想这个问题，工人合作社山谷联盟给出了第三种答案：工人所有者的地位，使其能够制定他们自己的法律。

5.《危机、阶级与合作社：关于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与蒙德拉贡合作社联盟的评论》（“Crisis，Class，and Cooperatives: Some Comments on the United Steelworkers-Mondragón Alliance”，by Ian J. Seda-Irizarry）

关键词：危机 失业 合作社 民族主义 阶级 

赛达-伊瑞萨里执教于美国马萨诸塞大学经济系。本文认为，在强调环境退化问题时，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与蒙德拉贡合作社的联盟——将与工业相关的工作向绿色经济方向引导——为解决美国失业问题提供了一个重要建议。在美国环境下的这一联盟提出了十分有意义的议题，这些议题已经超出了失业问题。该如何通过民族国家的经济表现的视角对此次危机进行说明呢？本文试图探讨其中一些将主观复杂性与这个疑问联系在一起的议题。其主要目的是讨论关于无剥削的阶级结构的可能性。无剥削的阶级结构与主体性共存。这种主体性没有考虑到反资本主义和反帝国主义联盟，或者说反资本主义和反帝国主义联盟没有反映至主体性之中。此外，这个讨论该如何与美国在危机时期的实际地位相适应呢？

注释：

[1] 当这些差异在底特律会议上呈现之时，那些经济结构受集体占有和支配的合作社对与其相反的路线感到震惊，并且在私下对其进行了批判。

［杨大群：中央编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