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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翰:蔡国强对话比尔堡

《城市环境设计》2009年第05期
2009年3月17日,蔡国强来到欧洲另外一个航海强国西班牙的著名港口城市毕尔堡,那个远远驶来的东方人的身影,现在已经成为毕尔堡古根海姆博物馆(Guggenheim Bilbao)盛大回顾展的主角。这是他的全球回顾展在纽约、北京之后的第三站,也是最后一站的展览。
蔡国强 比尔堡
蔡国强对话毕尔堡

  “从东方哲学最根本的原理地方到西方哲学最原理的地方、最源泉的地方,其实上有类似性。就象金木水火土,到古希腊哲学的金木土水,其实有许多共同点,但后来,随着以后各自的发展,东方人更强调综合的思维方式,西方人更强调科学论证和分析手段,这导致西方科学技术水平的进步和提高,导致东方那种各方面讲平衡、讲中庸的发展。”——蔡国强

  1995年,旅行家马可·波罗从中国福建的泉州港回到欧洲水城威尼斯七百周年之际,出生在泉州的当代艺术家蔡国强驾着一艘家乡制作的舢舨船,满载象征阴阳五行的瓶装中药驶进威尼斯港,将他们放进自动贩卖机里出售。2009年3月17日,蔡国强来到欧洲另外一个航海强国西班牙的著名港口城市毕尔堡,那个远远驶来的东方人的身影,现在已经成为毕尔堡古根海姆博物馆(Guggenheim Bilbao)盛大回顾展的主角。这是他的全球回顾展在纽约、北京之后的第三站,也是最后一站的展览。

  蔡国强,最著名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他因为火药爆破计划曾为当代艺术革新的标杆之一,而2008年参加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创意工作又让他成为大众最为熟知的艺术家之一。

  毕尔堡,这座城市以弗兰克·盖里(Frank O. Gehry)设计的金属表皮的古根海姆博物馆着称的城市则是全球“城市改造”的典范之一,盖里以及卡拉特拉瓦、诺曼•福斯特、矶崎新等著名建筑师和艺术家都在这里留下过建筑和艺术作品,每年吸引数十万游客前来拜访。

  对比尔包和西班牙来说,蔡国强不完全是陌生人,2005年,他也曾在西班牙中部城市瓦伦西亚炸出一圈黑彩虹,那是他第一次在白天做焰火作品。更早的1999年他的行为艺术作品《威尼斯收租院》在第48届威尼斯双年展上展出后毕尔堡古根海姆美术馆就想收藏,但是“因为我的整个目的在于表演,所以拒绝了。”好在这次这件作品终于来到了毕尔堡。

  因为这些前缘和背景,当蔡国强和毕尔堡相遇,就不仅艺术家和博物馆、建筑师的一次对话——恰好盖里也出现在蔡国强展览的开幕式上,也是东方艺术思维和西方艺术思维的对话,金铁交鸣,回环不绝。

金,打破纽约艺术和设计的洁癖

  蔡国强回顾展在纽约、北京的展出也非常成功,但是看到毕尔堡的布展以后我不得不说蔡的作品和盖里设计的空间的组合是最完美的,呈现出蔡的作品最有力量的那部分来。——古根海姆基金会董事托马斯克伦斯

  的确,只有盖里那金属表皮的炫目建筑才可以配得上蔡国强的作品那爆炸般的气势。

  在夜晚,从纳尔温河(NERVION)岸边远远透过玻璃就能看到他的《不合时宜: 舞台一》八辆汽车上插得光柱在不断闪烁,就像人工制造的繁星一样。但是走进古根海姆博物馆,回环翻滚装的汽车和光柱则立即抓住了观众的眼睛,即使没能理解这是对于新世纪的恐怖袭击的一种反思,也可以感受到那种炫目之后一丝不安全感和身体上的不适。之前在纽约、北京展出的时候,这一组汽车或者垂直悬挂,或者水平支撑起来,但在毕尔堡,则真正实现了蔡国强最初“回环不息”的概念,就好象这是人们永不止息的命运一般。

  和通常展出的美国艺术家理查德德·塞拉的大型钢铁装置作品类似,蔡国强的作品的体量也越来越大,但另一方面,蔡国强却和塞拉是完全不同的,后者是一种越来越简化、抽象的结构,而蔡国强并不讳言这种美国主流艺术的简约、抽象的“洁癖”正是他所反对的,他带来了一种貌似炫耀、混乱的艺术风格,让“乱搞”走进了殿堂。

  这恰好也是弗兰克·盖里在建筑界的位置一样,当主流现代主义的方正结构统治设计界的时候,这位加州的老顽童则用自己金属表皮以及曲面体块的拼镶和扭转冲击了人们的视野。

  闪闪发光的毕尔堡古根海姆博物馆是盖里最有冲击力的一次设计,这座从北侧看形状如同几艘起伏的船只参差前行的建筑的上半部分覆盖着白金色的钛版覆盖的建筑物,每天不同角度、强度的阳光会带来不同的反光。而入口那层叠起伏的曲面则诱使人们进入去体验他流动的光影,在内部,除了电梯意外没有一处结构是方格子,全部是流转的曲面墙、斜网状窗户、甚至连信息室内的凳子也是盖里设计的曲面椅。

  盖里自述这是他的灵感来自于船和鱼,这不仅是他感兴趣的东西,也正是毕尔堡这座海边城市的传统工业之一:700年前就开始因为优良的港口而成为航海人聚落,以出口铁矿石和制造铁器闻名。因为附近有丰富的铁矿石,自古以来通过开采、冶炼和出口,并以出口铁器而闻名,莎士比亚就写过“毕尔堡利剑”。那时候西班牙也是海上最强大的国家,但在17世纪荷兰、法国、英国崛起以后这座城市开始衰落,19世纪时因为出产铁矿和造船业而重新振兴,但在20世纪中叶以后面对来自亚洲、东欧更便宜的人工、资源的排挤,毕尔堡市和所属的省、巴斯克大区决定选择文化和服务业作为新的出口。

  1991年,古根海姆博物馆落成就是这个战略的核心,它坐落的地方就是以前的货柜码头,但这个改变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在2008年一共有95万人前来参观,给这个城市带来近两亿欧元的收入。

木,建筑养成一座城市

  我以前认为艺术家对社会没有什么实际的贡献,但是来到毕尔堡以后,看到盖里的建筑能给这个城市带来这么大的变化,我也感动很振奋。其实我之前也有做过一些社会计划,比如教埃及的小孩做风筝、放风筝,但是我觉得其实还可以有更大的积极性参与到社会中去。——蔡国强

当蔡国强说“我以前认为建筑师设计的建筑如果没有艺术家的作品放在里面就是没有意义的,但是这次盖里的设计让我认识到其实也可以不必有艺术作品放,因为他的建筑就是作品,就能吸引很多人来看”, 穿着黑色买外衣、明显发福的盖里着急地摆手,仍然保持他一贯谦虚的性格。

  无论如何,1997年开幕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已经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标志,要比他那座名列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铁桥比斯卡亚桥更有名。经过了十年的发展,这座耗资1.2亿美元的建筑已经不再是飞到毕尔堡土地上的外星飞船,而是生长在这里的人文气候之下,也带给这个城市丰厚的回报。

  但古根海姆博物馆仅仅是毕尔堡城市改造计划的一个项目,一棵参天大树还无法构成森林。在那先后进行的工程还包括福斯特设计的地铁L1和L2线,卡拉特拉瓦设计的桥梁和飞机场,在最近博物馆西边还新建了一座拉斐尔.莫尼欧(Rafael Moneo)设计的德图大学图书馆。

  在博物馆以南800m的沃兰汀步行桥(volantin footbridge)出自西班牙本土建筑师卡拉特拉瓦(Calatrava)之手,桥的主体结构是直径75cm的钢管弯成的抛物线型的钢拱牵引在着4.75m弯曲的桥面,看上去就像是飞在空中的白蝴蝶一般轻盈。桥面用玻璃板制成,可惜无法看到下面的河水。关于这座桥的最新消息是,后来毕尔堡市修建了一座通往南岸矶崎新设计的两座高楼的步行桥,因为卡拉特拉瓦的控告,认为这破坏了自己设计的完整性,结果是当地政府败诉,交纳3万欧元罚金了事。卡拉特拉瓦也设计了毕尔堡的机场,同样有着飞翔的鸟一样的外形。两卡拉特拉瓦可以说是西班牙风格的高技派设计师,他不用福斯特那样直截了当的平面构成,更喜欢优美的、独立的抛物线构成的美学诱惑。

  沃兰汀步行桥的南岸那栋矶崎新(Isozaki Atea)设计的办公楼则因为要保留原来两座保税仓库的部分建筑外观,所以以他们作为下部的组成部分,而上部则是中规中矩的蓝色玻璃和钢结构。

  诺曼福斯特设计的地铁L1、L2两条地铁站台都已简洁着称,露在地面的只是圆筒状挥着方形的玻璃建筑,下到地铁站台中的通道则在水泥表面上装饰一环一环的线来形成韵律感,用这简单的手法来给人以纵深的空间感。

  拉斐尔·莫尼欧设计的德图大学图书馆是一个切去两角的正方形建筑,正面是30 x 30 cm 的玻璃砖的组合,它的特点是外表面有沟状纹路,让人联想到古代的石柱的风格,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建筑的淡青色外观都非常亲切,而且也可以有效的阻断博物馆那强烈的金色的影响,显得自成一体又不喧宾夺主。而且面向博物馆的是大块玻璃,让读者在厌倦读书的时候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来调节心情。

  艺术家也在这座城市留下了作品,比如以条宽8.7cm的蓝白条纹为创作元素的法国艺术家丹尼尔布伦(Daniel Buren)在2007年受古根海姆博物馆委托创作了一件特定地点的作品《红色拱门》,他用三个圆环切割组合以后的红色拱门——在桥上之露出两个半圆来,桥下还有一个半圆,而在内侧则涂有他标志性的蓝白线条。而杰夫昆斯也有巨大的植物狗作品和色彩绚丽的七朵精钢“郁金香花朵”分别安置在博物馆的南北外侧。靠东则有布尔乔亚的大蜘蛛《妈妈》在守候着路过的行人。

水,随意流动的历史

  “很多人都觉得别人来看我的展览,是因为这中间表达了中国元素,其实不是这样的,没有人因为你用了中国元素才来看你,人家要看的不是这个,人家是因为觉得好玩,觉得你这个东西不同一般,才会来看。” ——蔡国强

  出身海边的人似乎都勇于创新,在泉州出生的蔡国强、在加州海岸长大的盖里以及毕尔堡的市政官员们都是如此。

  相比毕尔堡,泉州的历史更为悠久,唐宋时期就是南方重要的大港口,元代泉州成为"涨海声中万国商"的东方第一大港,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并称为"世界最大的贸易港",同世界上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贸易往来,泉州人也因此前往世界各地做生意,这里佛教、道教、天主教和地方宗教的多元并存也带给少年的蔡国强特殊的教育,当然,还有,毛泽东时代的斗争经验。

  所以当蔡国强出海远航,在日本、美国和世界各地进行自己的艺术之旅的时候,他总游刃有余,开始他使用火药、草药这种中国元素获得里加入国际艺术家这个大游戏的资格,然后,他又从容的开始操作狼、汽车这些欧美艺术家玩的资料,而且更出彩,这证明他不是一个局限于某一时某一地的艺术家。

  对一个城市来说,突破历史需要更大的勇气,也面临更艰难的官僚程序折磨。在1991年前后,毕尔堡其实还和加拿大太阳马戏团接触,想修建剧院进行长期表演,而后来则与纽约古根海姆基金会合作,邀请美国建筑大师弗兰克·盖里为该市即将兴建的古根海姆博物馆进行建筑设计,投资则来自大区、省和毕尔堡市。虽然这让毕尔堡市背上了债务,但是却获得来长期的曝光率和旅游的带来,在目前看来这并不算亏本生意。

  但是追寻这座城市变迁的历史,比斯卡亚桥就是无法绕过的一关。这座独特的大桥建于1898年,是世界上第一座能够同时在吊舱——可以运输汽车的巨大铁盒子——内运送人员和车辆的桥梁,也是目前世界上惟一一座仍在使用的此类桥梁。这座桥由巴斯克建筑师阿尔贝托·德·帕拉西奥设计,于1893年完工。桥高45m,跨度160m,可谓19世纪工业革命时代的代表性建筑。


火,暴力游戏终结时

  火药是一个自发的,不可预测和无法控制的媒介。你越是想控制它,往往越无从入手,创作的结果永远难以预测,而这正是最有趣的部分。,通过利用火药,可以探讨他所关注的一些东西:比方某种事先设计的力量如何转换,剧烈爆炸如何转换成美丽的具有诗意的事件。——蔡国强


  蔡国强以“火爆”着称,他是在世界各地炸过最多的博物馆的人,从台中一直炸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北京奥运会,但是他说在内心来说这是满足一个男孩子对于调动千军万马进行征伐的模拟,是游戏性地自我满足。

  但毕尔堡的一些巴斯克人——至少是某些人——似乎远比蔡国强暴力,因为他们为了一个政治理想流血,自己的和别人的。

  巴斯克大区的的首府就在毕尔堡。这是一个勇武的民族,曾经以自己的小小部族对抗西哥特人、罗马人和摩尔人的入侵,总是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后被征服的民族。从19世纪起,巴斯克人的民族主义情绪高涨,1936年夏天西班牙内战爆发之后巴斯克人宣布独立,甚至还选出了自己的第一任总统,制定了国旗和国歌,并建立了巴斯克军队和巴斯克大学,但是后来在佛朗哥军队的进攻以及纳粹德国空军的轰炸之下遭到挫败,其中最严重的事件是1937年4月26日,巴斯克城镇格林尼卡遭受佛朗哥的盟友——纳粹德国空军的狂轰滥炸,一日之间造成了1600多名无辜平民丧生,让毕加索听到后也悲痛万分,画出了著名的《格林尼卡》(Guernica)。

  在那次战争中毕尔堡只遭到有限的轰炸,但佛朗哥用残酷的镇压控制了局面。在这位独裁者去世以后,巴斯克再次涌起独立的思潮,其中1959年成立的极端组织“埃塔” (ETA,是巴斯克祖国和自由的缩写)还曾频频在西班牙各地制造恐怖事件乃至刺杀首相,让国际社会侧目。

  蔡国强对过去这个世纪如此多的暴力一直有特别的敏感,他在1996年就持续进行《有磨菇云的世纪:为二十世纪作的计划》系列,对战争、暴力进行反思,或许,发动恐怖袭击的人也无法预测自己的结局,就像那组翻滚的汽车,爆炸的瞬间就是他生命的火花,而不曾计算掉入深渊的未来。


土,故乡和漂流
尘归尘,土归土。
—出自圣经的葬礼祷告辞

  泉州和毕尔堡一样是海边的小城,奇妙的,蔡国强也想到在自己的故乡修建一座当代美术馆,可惜他的计划一推再推,他希望做的更周全,更完美一些,当然,他的忙碌也让他这件事总出在变化之中。

  但是他乡不是故乡,在蔡国强看来古根海姆模式并不是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美术馆,他甚至有个“什么都是美术馆”的系列计划,已经把一座旧砖窑、一座大桥以及金门的碉堡转化成美术馆来展示艺术品,而泉州的美术馆开来是他最雄心勃勃的计划,他希望自己策动的泉州当代美术馆能进行一些长期的学术研究计划,比如关于道教、佛教艺术的课题——蔡国强对宗教议题有一贯的关心,他在毕尔堡展出的作品《不信神的时代》就在观音和耶稣的身上订满羽箭——那其实是无形的背弃之剑,表到对这个信仰淡薄时代的感伤。

  今天的都市中,神已经让富足的消费品所取代,就好象土地已经为水泥所取代一样,要找到泥土、砖石的味道,需要到博物馆意外的空地上、小巷中去,那里或许还残存着几丝故乡的滋味。可大多数旅行者都是看过古根海姆博物馆就匆匆离开,却没有去了解这个城市最有趣的生活场景:大大小小的教堂、个性的商店和传统的咖啡屋。

  教堂仍然是信奉天主教的巴斯克人的精神中心,在养老院中我也发现了周正的礼拜堂。只是,似乎足球比赛更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力,酒吧中的电视频道总锁定足球台,当毕尔堡竞技队进入国王杯赛决赛之后,连市政办公大楼都挂出球队的旗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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