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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化文:中国纸文化中特有的“敬惜字纸”之现象

中国典籍与文化2011.3
鲁迅先生《朝花夕拾·琐记》中记有:"庙旁是一座焚化字纸的砖炉,炉口上方横写着四个大字道'敬惜字纸'。"这是对字纸炉的典型描述。
白化文 敬惜字纸

"敬惜字纸"是中国古代特别是明清时代直到近现代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以下分三部分阐释这种现象。

 

 

(一)中国古代对汉字与字纸的敬畏心理

 

汉字是一种极为奇特的艺术字体。古人对自己创造的汉字怀有某种神秘感(如同对人们创造的神佛偶像崇拜那样)。今所见始于《周礼·地官·保氏》的古人所述汉字造字法"六书",经过汉代学者的解读,特别是经过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的分析,已经十分清楚。按我们对许氏此叙的一些理解,"六书"(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所述汉字造字方法,可说是基于各种各样的对简单图形的多种联想式理解与解释。人们对汉字的认识进一步神秘化,并产生某种敬畏心理,就不难理解了。

1、符箓中使用的是多种变异性字体与简单的图形的结合体:

《淮南子·本经训》中,讲到"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高诱的注解释说:"鬼恐为书文所劾,故夜哭也。"这就是说,鬼怕以汉字为基础写成的控诉他们的文字,包括符录。即如《抱朴子·内篇·登涉》中的"入山符",从现代人观点看,实为一种加上符号的艺术字。《文物》2011年第四期51页图二阳嘉二年户县曹氏墓朱书解除文及两条"道符"等,更是文字加符录,足资验证。

户县曹氏墓朱书解除文及两条

2、认为经书(特别是《易经》)可以直接辟邪。

可举出手头的一部常见的笔记小说《子不语》中的三则。

清代袁枚《子不语》卷八"张奇神"条:

 

湖南张奇神者,能以术摄人魂。崇奉甚众。江陵书生吴某独不信,于众辱之。知其夜必为祟,持《易经》坐灯下。闻瓦上作声,有金甲神排门入,持枪来刺。生以《易经》掷之,金甲神倒地,视之,一纸人耳,拾置书卷内夹之。有顷,有青面二鬼,持斧齐来,亦以《易经》掷之,倒如初,又夹于书卷内。夜半,其妻号泣叩门,日:"妾夫张某昨日遣两子作祟,不料俱为先生所擒,不知有何神术,乞放归性命。"吴日:"来者三纸人,并非汝子。"妇日:"妾夫及两儿皆附纸人来,此刻现有三尸在家,过鸡鸣则不能复生矣!"哀告再三。吴日:"汝害人不少,当有此报。今吾怜汝,还汝一子可也。"妇持一纸人泣而去。明日访之,奇神及长子皆死,少子存。

 

《续子不语》卷十"僵尸"条:

 僵尸 

 

绍兴有徐姓者,新典巨宅,书屋三间,台榭俱备,为馆师章生设帐所。章夜读至二更后,忽闻东房启窗之声,疑为暴客,即于窗隙窥之,见一少妇玩月,登假山,攀树杪,逾邻垣去。疑是私奔行径,遂掇书息烛而寐。鸡鸣未曙,闻树头簌簌有声,似是阳台归来者。凌晨,书童送汤沐至。问之曰:"东房为何人住?通内室耶?"童曰:"不通,乃前业主封锁之闲房耳。"章闻大疑,因往观之,则门封锁,窗闭如故。窥之,内有灵柩停焉。至夜,留意观察,又复如是。章因秉烛,启窗入观,则棺盖斜起,中空无所有矣。章生乃将棺盖代为扶起,取《易经》拆开,密铺棺上,归,登楼俟之。及五更时,见女从窗入,睹《易经》而却,绕棺一周,旁惶四顾,举头见章,知其所为,拜而哀求。章笑而不许。鬼曰:"若汝不下楼,吾即上矣!"章仍不听。鬼物乃作青面獠牙状,腾踔直上,章遂眩而坠楼,不省人事。迨书童送茶汤至斋,遍寻章生不得,乃与主人登楼观之,见楼下东房,似有人在。启关视之,则章生与女尸并卧地上。抚之,章体温,因共抬出灌救,半晌苏。述其所见,具呈于官,为之查尸亲领埋。而尸亲已全家远出,因房无人看守,故为出典,至徐已三易其主矣。亦由僵尸为祟故耳。于是焚其棺。邻家子患鬼者,从此绝迹矣。

《子不语》卷十二"棺床"条:

陆秀才遐龄,赴闽中幕馆,路过江山县。天大雨,赶店不及,日已夕矣。望前村树木浓密,瓦屋数间,奔往叩门,求借一宿。人出迎,颇清雅,自言沈姓,亦系江山秀才,家无余屋延宾。陆再三求。沈不得已,指东厢一间曰:"此可草榻也。"持烛送入。陆见左停一棺,意颇恶之,又自念平素胆壮,且舍此亦无他宿处,乃唯唯作谢。其房中原有木榻,即将行李铺上,主人辞出。而心不能无悸,取所带《易经》一部灯下观。至二鼓,不敢息烛,私衣而寝。少顷,闻棺中窸窣有声。注目视之,棺前盖已起矣。有翁白须朱履,伸两腿而出。陆大骇,紧扣其帐,就帐缝窥之。翁至陆坐处,翻其《易经》,了无惧色,袖出烟袋,就烛上吃烟。陆更惊,以为不畏《易经》,又能吃烟,真恶鬼矣。恐其走至榻前,愈益谛视,浑身冷颤,榻为之动。白须翁视榻微笑,竟不至前,仍袖烟袋入棺,自覆其盖。陆终夜不眠,迨毕人出问:"客昨夜安否?"强应日:"安。但不不知屋左所停棺内何人?"曰"家父也。"陆曰:"既系尊公,何以久不安葬?"主人臼:"家君现存,壮健无恙,并未死也。家君平日一切达观,以古皆有死,何不先为演习?故庆七十后,即作寿棺,厚糊其里,置被褥焉。每晚必卧其中,当作床帐。"言毕,赴棺前请老翁起,行宾主之礼,果灯下所见翁,笑曰:"客受惊耶?"三人拍手大剧。视其棺,四围沙木,中空,其盖用黑漆绵纱为之,故能透气,且甚轻。 

这最后一则,实在是把前两则给否定了,带有反迷信的意味啦。袁枚采用这一则,是否在暗示: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这一套呢!

还有,清代许叔平《里乘》卷三"溧阳史仲皋言三事"之二:一件是,对付僵尸的办法,也是:"袖携《易经》,急俯以掷其首,老者(即僵尸)扑地顿僵。"还有"平乡县老儒"传授的辟邪方法:"晨起净口,端坐诵《易经》一通,当永葆无患矣。"

 

(二)中国古代对纸的爱惜与节约使用

 

1、古代造纸,特别是造出质量良好的高级书写用纸,工料高昂,常作为高级礼品赠送,受赠者常写信道谢。梁代刘孝威《谢赉官纸启》是常被称引的代表作。

2、注意节约用纸:大约因为书写用纸在古代比较贵重之故。

南北朝时已经常"反故"。"反故"的本义,似乎是指用已经用过的纸的背面再行写字。

葛洪《抱朴子·外篇·自叙》:"常乏纸,每所写,反复有字。人尠能读也。"严格地说,葛洪似乎是节约用纸,在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全写上字,不宜以正规的"反故"规范之。

《南齐书·高逸传》中的"沈驎士传":"驎士年过八十,耳目犹聪明,手以反故抄写,复成二三千卷。"敦煌遗书中常见卷面、卷背两面有字。梁代吴均《齐春秋》写到沈驎士,亦云:"少清贫,以反故写书数千卷。"这才是真正的用"反故",因为他买不起新纸,大约一生都以用反故为主了。

使用时,注意发放与收回相抵。如唐代楷书手、写经生抄录经卷,注明用纸数,乃是由上级控制用纸。日本学者池田温《中国古代写本识语集录》汇集录出此类题记,总其大成。请参看。以下仅举一例。

例:敦煌遗书"北0637"《妙法莲华经》卷五的"校经列位"中,"上元三年(676)十月十日群书手王举写,用纸二十一张。装潢手解善集......"等记录。

宋代犹用废弃的公文纸印书。有关这一问题,最新的一篇综述性文章,是发表在《中国史研究动态》2011年第2期上的,邯郸市博物馆朱建路先生的"《俄藏黑水城所出<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整理与研究》读后"一文。同时,请注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宋人佚简》及顾廷龙先生的"序"。

窃以为,直到宋代,古代造纸技术虽然已经很进步了,可是,由于中国造纸技术是采用抄纸烘干的湿式造纸法,生产出的书画用纸有的还要经过种种加工(如染黄、加蜡、加矾等),所用原料是经过沤制的树皮、麻类等,生产过程长,生产力还是不够高。所以十分爱惜纸张,特别是书写用纸。这些似乎带有自发兼自觉的性质。明清以来,生产力大发展,各种各样的纸(特别是用纸大宗的包装用纸和如厕用纸)大批生产出来,人们也就不太重视节约用纸,包括对书籍和印刷用纸有时也弃若敝屣了。如何避免浪费就提上了日程。

 

 

    明清以来,受宋明理学、佛道二教的综合影响,以劝诫故事形式出现的"敬惜字纸"故事颇为流行。特别在"宣讲因果报应"的"善书"一类书籍中大量出现。如,清季梁恭辰的《北东园笔录》,原名《劝戒近录》,就是此类专书。其中敬惜字纸的劝诫不少,兹引录若干,如下:

《北东园笔录·初编》卷五"廖氏阴德"条:

 

闽县廖氏积有阴德,先母郑夫人常称之。先母为廖家之表侄女,故知之最悉。每谈旧事,述廖氏兄弟之父,群称廖太翁者,曾于台湾充郡署吏书,于某年私焚海盗案一册,盖活人以千计。生平又最敬惜字纸,每自背一篮于穷街僻巷检之,其受污秽不堪着予者,亦必拾回洗净焚化,行之数十年不倦,盖文人学士之所难者。......此皆乾嘉间事,先母所目睹者。彼时廖家尚未发祥,今则兄弟相继而登科第:长鸿翔,嘉庆戊寅举人,广东知县;次鸿禧,道光乙酉举人;次鸿苞,嘉庆丁丑进士,江南同知;次鸿藻,嘉庆己巳进士,江西粮道;次鸿荃,己巳榜眼,现官尚书。鸿苞字竹臣,鸿藻字仪卿,鸿荃字钰夫,三人皆由翰林出身,亦近代所希有矣。

 

《北东园笔录·续编》卷六"黄琴农述三事"条:

 

        永福黄琴农(义)为余言,其祖海涛封翁系莘田先生之犹子,随同怀兄心庵邑侯在江西高安县署料理,一毫不苟。心庵引疾回闽,封翁将所挟余银购东茶奉兄,其友爱如此。尝制一大袖布袍,饭后即出,沿街检拾残字,日以为常。污秽中有字,尤必细检回家,亲自洗涤。常捡有银物、钱票等件,仍以易钱雇人帮捡。值李方伯(赓芸)莅闽,呈请严禁靴鞋中贴写字迹,大蒙嘉奖。自江西归时,年方五十,无日不以惜字为事。寿至八十二而终,盖三十余年如一日也。未几,其子养九公由举人大挑一等改教职,寿亦至七十余。两孙均游庠,一即琴农。余延在家授读,所述如此。琴农又言,福州惜字社最多,而缘此获报者,指不胜屈。其尤速效者,如介石社之首事林星航(锡赓),家甚贫,每质物雇人捡拾字纸,并力邀同志鸠集工赀,每日以收得百斤为率。不及数,必于次二三日力补足之。行之仅三四年,而星航即于癸卯科登乡荐,甲辰科连登进士。方入乡闱时,有某友知其失馆贫困,为之指引为某生捉刀,因号军阻碍不果,冥冥中若有主之者。同社内如杨姓、吴姓、方姓,亦先后隽云。琴农又曰:吾闽永福县文庙久破损,道光戊子,阖邑捐修,甚崇丽。报部后,邑令加级,董事之子弟多入庠者。壬辰、癸已、乙未、三科,连中进士三人,二黄姓、一林姓,武举一榜,共中三人,盖吾邑从无此盛事。又余尝随宦连城学署,亲见该邑鼎新文庙,辛已乡榜中至六人。道光初,蒙赐圣协时中匾额。有童姓者,独力精制金匾悬挂,即于乙酉科得拔贡生。可知敬圣者一人获吉,即阖邑亦与有荣。尝见有力之家,每于淫祀野庙,无不勉力捐修,为求福计。独至义举当为之事,推诿不前,其子孙不振,宜欲求一衿而不可得也。

 

《北东园笔录·三编》卷四"鬼打墙"条:

 

蒋味村(承培),杭城人,言:某甲以种菜为业,小有家赀,平生惜字,遇街路墙壁所贴告示、招纸为风雨飘摇欲坠者,检藏回家,汇焚惜字社洪炉中。年九十余不倦。一夜,遇祟迷路,奔走三更,辄遇墙阻,谚所谓遭鬼打墙也。摩摸间,似有纸飘摇,即揭取之,顿觉手中发光,隐约知是村中社庙,因得循其门而扣之,遂止宿焉。夫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何等郑重。某甲手揭字纸,即鬼不能迷,岂非显证。

 

又,"不敬字迹二事"条:

 

安溪李家妇某氏某翁,为邑诸生,去世已久,家中书籍盈架,氏生儿,甫周岁,每值儿下便,即折册页拭秽。一夜,适夫他往,氏闭户睡,醒,失儿所在。欲起寻觅,忽被雷震死。明日,族人出操作,路经氏门,见呱呱小儿,知为氏子,不解何故掷置门外,遂抱入怀。及日卓午,门仍紧闭,不闻人声,众破门入,惊视,册页成堆,皆沾秽物,氏尸在焉。每怪世人抛弃字纸,辄自解曰:"我非读书家。"遂至践踏无忌。上干天怒,如氏者可胜道哉!不知朝廷非字道不尊,官吏非字事不治,士民非字名利不成,振古如斯,其所维系者甚大,而其理甚明也。是故天下不可一人不识字,即不可一日不敬字。又道光十三年二月初三日,同安洋宅陈姓者,累日赌输,移怒赌具之害,尽投粪缸中。薄暮,某还过其地,心头一悚,被雷打死,并碎其缸,无一人知者。是夜,大雨倾盆,漂尽污秽。及天明,众视某尸横地,见具尚在破缸之底,纸牌叶叶可数,方悟为不敬字迹之报也。

 

《北东园笔录·四编》卷四"妇人惜宇"条:

 

彭咏莪副宪继室朱氏,连生五女,八年不孕。副宪固多子而皆系原配所生,故望子甚切。性仁慈,尤敬重字纸,随京宦多年,见有以字纸包茶叶等物,辄随手弃去,甚至为人揩粪者,因出钱计斤收买。遇有污秽者,必洗净焚化,行之有年。及四十余,因病延医胗脉,则云有孕,而天癸已年余不至,断无受胎之理,不以为意。已而腹中转动,始信,是胎得一子。夫惜字,善事也,而得之于巾帼之中,尤为可嘉。盖妇人惜字,则下至于子女奴婢均知奉以为法。

 

此外,尚可引录清代杨式传《果报闻见录》"劝惜字纸"条:

 

仁和旧马头沈姓者,精堪舆术,人亦谨厚,但不知敬惜字纸。康熙八年,寿五旬矣,尚不知改。忽一夜,梦人追摄至公府,殿宇森严,榜曰"文昌殿",堂悬一牌,大书四句曰:"成人在字,字在成人,人不敬字,字不敬人。"旁一人喝曰:"知未?"遂惊觉,自悔无及,述梦劝人,未几卒。无子。

 

注意:我们引的故事,考虑到从正反两面举例,也考虑到各阶层的人,特别是接受教育少水平低的人。举例中男女均有。

至于一般性笔记小说中,敬惜字纸的说教故事也有不少。引录数则:

清代王之春《椒生随笔》卷二"惜字"条:

 

外舅萧公(继昌)佐贺耦耕先生(长龄)于苏藩任时,办海运。先生勤于政,除夕觞幕中客,执杯问曰:"有遗事否?"萧曰:"惟一小事,尚宜办。"贺肃然曰:"愿闻。"萧曰:"署中字纸灰向不准收,飞积厕秽,何如以大竹篓盛之,发交粮艘带至津门,再掷诸海,既镇风波,又为惜字之一道,推之各州县,亦应遵办。"贺为首肯,立即通饬照行。嗣据州县呈报,合本署所收者,共三千四百余篓。先大夫闻知,作书有云:"一言之福,公之后其无虑无读书识字者乎?"

 

这一条,讲的是用大竹篓盛放字纸并"海葬"字纸的事。比较特殊。

以下,再引两条特别的:

清代"余金"(徐锡龄、钱泳二人合著的笔名)《熙朝新语》卷十五:

 

        歙县程道平坦,少习制举业,不售,去而学贾。生平敬惜字纸,每行街市,辄注目四顾,恐有字纸弃地也。人以为痴。程乐此不疲,倡惜字会,雇人拾取,砌炉焚之,灰则附客舟载至江而沉之。如是者五十年。年八十余,无疾而终。殁后旬日,示梦于其子曰:"我前身乃文昌帝君坐下白骡也。夙根不昧,惜字一生。今往浙江托生为士人,早掇科第,食其报矣。"此乾隆五十九年事。

 

清代佟世思《耳书》"雷神"条:

 

雷神较人甚小,圆目锐口,背有肉翅,与庙中土木形无异。某家产妇以字纸拭秽,寻为雷所击,击後斧污不得去,神遂留室中,见人则啧啧有声,如鸡雏然。久之,为人所抚弄,人固不之惧,神亦似无如人何,如是者数十日,倏风雨大作,轰鸣升举焉。

 

这两条,已经属于鬼神因果轮回的范围。

    中国人敬惜字纸已成一种特殊的民俗,深入人心,特别是读书人的心。西方的人不懂,所以,清季出使欧洲的公使(当时中国对外只派遣公使,民国时期才逐渐派出大使),常为从翰苑人物中派充者,对此颇为不满,时时敦劝外国人,叫他们敬惜字纸,结果不过是对驴弹琴罢了。这也从另一方面折射出,敬惜字纸实为中国的独有优良民俗。

清代郭嵩焘《伦敦与巴黎日记》卷十一:

 

【光绪四年八月】十四日(1878年9月20日)  喀伯生、白理斯威得、斯得尔治、罗布生、尼卜尔、鼾白里、爱伦、铿伯八人来见,......坐次,并语以爱惜字纸之意,竟无一人肯承允者,直谓自耶稣教书外,诸字书皆可听从践踏。人心已成积习,则非善言所能入也。

 

清代薛福成《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卷三:

 

【光绪十八年二月】十九日(1892年3月17日)记  中国有惜字会,大抵始于学士文人。其说以为文字者,圣贤之精神,造化之机缄,而一切立德立功立言之秘要,赖之以传者也;敬之惜之,罔敢亵也,罔敢弃也。此风不知始于何时,大约一二千年以来,相承久矣。无论智愚贤否贵贱,皆知存此心。偶有不知此义而秽亵字纸者,则鬼神罚之,雷霆殛之;虽半由因果家附会之谈,然亦有威灵显著,为众人之耳目所共闻见者矣。泰西之俗则不然。尝见有身坐车中,阅新闻纸,随阅随弃,任其抛掷于沟渠污秽之中,不问也;或揩洗器物,皆用字纸;男女如厕,无不携新闻纸为拭粪之具。虽西人皆知敬畏上帝,从无以秽亵字纸而受罚于上帝之说。岂蟹行之体,不如虫书鸟篆之根源;字母所拼,不如会意象形之体制乎?然其为道术所寓,学问所寄,政教号令所系,事务记载所关,则一也。余谓惜与不惜,存乎人心。中国风气,人人皆知惜之,则天地鬼神亦而惜之;偶有一二不知惜者,造物亦得致罚于一二人以儆其馀。若外洋则本无此风,人人皆不知惜,而天地鬼神之威亦有所穷,则听之而已矣。然中西风气,必有大同之一日。则惜字一会,亦必由东而西,其在数百年之后乎。

 

类书与专科性质的书籍中,也经常载有敬惜字纸的内容。如清代石成金辑纂的通俗类书《传家宝全集》中,引录自纂《纂得确·二集》,中有"惜字"条:

    惜字一千,延寿一纪。

    不以字纸抹桌拭污。

    不以字纸糊窗糊壁。

    不以字纸覆瓮。

    不以字纸包银裹物。

    不以字纸放口内乱嚼。

不以字纸与妇女脱鞋剪样。

此前尚有"惜书"一则:"不以书夹刺,不以书作枕,不以书与妇女夹针线。不卷书折角,不乱翻乱揭,不杂乱堆积霉烂。"

收入《传家宝全集》的,尚有石成金自纂《人事通》一书,其中辑有"惜字""敬字""敬书四条""惜字要法""字纸十七戒""字是至宝"等条,文繁不录,请有兴趣的读者自行查阅吧。

这些通俗性类书的共同特点,是细致地指明,与敬惜字纸相关的种种应该作与不应该作之处。

    还有一些专科性质的书籍,也在专业范围内指明敬惜字纸之应作或不应作之处,兹略举两种为例:

清代汪曰桢《湖蚕述》卷二"糊筐"条:

 

用纸糊筐,饰以纸花(《西吴蚕略》)。或於二氏之说,乞其符箓贴之,谓足祛祟(董蠡舟《乐府小序》),率用旧书败卷,云可辟邪,字纸多遭污损毁弃,宜切戒(《遣闲琐记》)。

 

清代张履祥辑补(明代沈氏撰)《补农书·上卷》:"二月:惊蛰;春分"条:

 

买糊墙纸(切忌用字纸)。

 

还有谈到瓷器等器物上的字迹的,那就是清代李渔《闲情偶寄·器玩部》"碗碟"条:

 

        碗莫精于建窑,而苦于太厚。江右所制者,虽窃建窑之名,而美观实出其上,可谓青出于蓝者矣。其次则论花纹,然花纹太繁,亦近鄙俗,取其笔法生动,颜色鲜艳而已。碗碟中最忌用者,是有字一种,如写《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之类。此陶人造孽之事,购而用之者,获罪于天地神明不浅。请述其故。"惜字一千,延寿一纪。"此文昌垂训之词。虽云未必果验,然字画出于圣贤,苍颉造字而鬼夜哭,其关乎气数,为天地神明所宝惜可知也。用有字之器,不为损福,但用之不久而损坏,势必倾委作践,有不与造孽陶人中分其咎者乎?陶人但司其成,未见其败,似彼罪犹可原耳。字纸委地,遇惜福之人,则收付祝融,因其可焚而焚之也。至于有字之废碗,坚不可焚,一似入火不烬入水不濡之神物。因其坏而不坏,遂至倾而又倾,道旁见者,虽有惜福之念,亦无所施,有时抛入街衢,遭千万人之践踏,有时倾入溷厕,受千百载之欺凌,文字之罹祸,未有甚于此者。吾愿天下之人,尽以惜福为念,凡见有字之碗,即生造孽之虑。买者相戒不取,则卖者计穷;卖者计穷,则陶人视为畏途而弗造矣。文字之祸,其日消乎?此犹救弊之末着。倘有惜福缙绅,当路于江右者,出严檄一纸,遍谕陶人,使不得于碗上作字,无论赤壁等赋不许书磁,即成化、宣德年造,及某斋某居等字,尽皆削去。试问有此数字,果得与成窑、宣窑比值乎?无此数字,较之常值增减半文乎?有此无此,其利相同,多此数笔,徒造千百年无穷之孽耳。制抚藩臬,以及守令诸公,尽是斯文宗主,宦豫章者,急行是令,此千百年未造之福,留之以待一人。时哉时哉,乘之勿失!

 

更有皇帝即阳世间最高领导的指示,亦约举一条:

 

《国朝宫史》卷三:

        雍正十三年七月初八日,上谕:凡字纸俱要敬惜。无知小人竟掷在污秽之处!尔等严传:再有抛弃字纸者,经朕看见,定行责处!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四日己丑驾崩,当公元10月9日。这条上谕在逝世前一个半月作出】

 

还有天界专管文科特别是科举事务的最高领导文昌帝君的正反两面的诫示:

 

文昌帝君劝敬惜字纸文

凡隶吾籍者,皆从敬重字纸中来。如宋朝王沂公,其父见字纸遗坠,必掇拾,以香汤洗,烧之。一夕梦宣圣附其背日:"汝何敬重吾字纸之勤也!恨汝老矣,无可成就,他日当令曾参来汝家受生,显大门户。"未几,果生-男,遂命名曾,及状元第。此事虽远,可以为证。

余窃怪今世之人,-智为知书,而不能惜书膨,视彼释老之,非特万钧之重,其于吾六经之字,有如鸿毛之轻。或以宇纸而泥糊,或以褙屏,或以裹物,或以糊窗,践踏脚底,或拭秽,如此之类,不啻相倍蓰矣。何释老之重,而吾道之耶?是岂知三教本一,而欲强分分别耶?况吾自有善恶二按察施行,以警不敬字纸之类。如平生苦学鸡窗,一旦场屋,或以失韵误字,例为有司所黜,终不能一二挂名虎榜者,皆夺其鉴,以示平日不敬字纸之果报也。诸生甘受此报,恬然不知觉,甚至于子孙之不识字,举家因之而瞎者。远则不足以以为戒戒,姑以近者昔言之:如泸州杨杨百行,坐经文而举举家害癞;昌郡鲜于坤,残《孟子》而全家灭亡。果报昭昭,在人耳。杨全善亦百行之后,埋字纸而五世登科;李子材葬字纸,而一身显宦。既能颐惜,阴报岂无?

昨因老君降生之辰,玉帝御太极之殿,修文郎颜公、葛真人等,三上表而言此事。若能以字纸为重,或焚之于告谕,相率诸家,始终终不怠者,或埋之于土,焚之于火,更相告谕,相率诸家,始终不怠者,即消灾而降福。;若知而不敬者,即夺其福而降之殃。玉帝旨下,专委吾遍行飞鸾,申明此事。曾于成都就西南道院降榜晓谕矣,又曾于滇中降鸾晓谕印施,又今降于南安,普行戒。若见而知之,知而戒之,顾倾惜而敬重之,此即诸生功名之梯级,而父母责望之门路矣。诸生一诚相感,而吾可不尽言,以救士风之颓,庶几夫子之道重于泰山,而六经之文不为敝屣。此即吾之愿望也。信祈神者,谁为我发?若世人见此示谕之文,即当递相告戒,使人人敬重字纸,则获福无量;若揭而藏之,则殃流后代,可不畏哉!

 

再加上敬惜字纸的功罪定则,使人有所遵循:

 

文昌帝君惜字功罪律

且自一画开理数之源,五千启道德之要。是以在上者字以治国,在下者守字以成家。刑政礼乐,非字不行;士农工商,非字何借?盖敬字为集福之基,残字乃招殃之渐。今功罪剖析分明,劝戒殷勤深切,而凡属公卿士庶,应亦鼓舞奋兴矣。

 

功  律

一、生平以银钱买字纸至家,香汤浴焚者,万功,寿增一纪,长享富贵,子孙荣显。

一、生平遍拾字纸浴焚者,五千功,寿增一纪,得享富贵,子孙贤孝。

一、多收字纸,深埋净地者,一千功,安乐无流离,子孙昌盛。

一、刊刻惜字书文,遍传世人者,五百功,永无是非,多生贵子。

一、抄写敬重字纸书,训阖门人,令其珍惜者,三百功,子孙发达。

一、见惜字文,留示子孙,及己身敬信供礼着,百功,,安乐无祸。

一、化人银钱,买字纸浴焚者,百功,寿增一纪。施财人永远富贵。

一、劝世人惜字,并焚怪异、淫乱等书者,百功,本身增寿,子孙昌盛。

-、僧道不以有字幡帐作囊杂用,能自戒劝人者,五十功,德名光显。

一、  见人作践字纸,急以素纸换焚,或以他物换焚者,五十

功,百病不生,转祸成福。

一、 禁人不以字纸拭秽者,十五功,其人昌达。

一、 凡人有难,或急或缓,见字纸必浴焚者,万字十功。即

得平安。

一、 劝人不以字纸及钱放床褥下者,十功,得安乐。

一、 于秽处见字纸,即收起不轻忽者,十功,一生平安。

一、 禁人马上有文字及钱不骑,十功,得安享。

一、 不以字书夹鞋样,自戒内眷及劝人者,十功,子孙智慧,

不忤逆。

一、  劝人不以书字放湿处霉烂,并扯碎踏践者,十功,必得

名寿。

一、 平不轻笔乱写、涂抹好书者,十功,永无凶事。

一、 洗器物、门壁上字者,五功,得眼目光明。

一、 赞扬敬字文为大功德者,五功,获福必多。

一、 人以字纸封盖荤臭器皿,换取浴焚者,五功,无恶事相

遇。

一、 以字纸焚香炉中者,三功,得享吉祥。

一、 以字纸漂净水中,万字一功,免诸疾障。

一、 代人收采浴焚字纸,万字一功,得享清福。劝人多惜字

纸,报应如例。

 

罪    律

一、  将人钱买要浴努焚字纸,取用作践者,一百罪,夭折,

子孙贫贱。

一、骗人买字纸钱,不买字纸焚者,一百罪,定恶病夭折。

一、已身不敬字纸经书,又不训教子弟,递相轻侮者,一百

罪,恶疮遍体,再生痴聋喑哑。

一、遇字纸焚处,践踏、扑灭及收用者,八十罪,定生肿毒。

一、家中破书废字,将来换碗、换糖、作践者,八十罪,定生痴聋喑哑。

一、家藏敬字书文,或拭秽并糜烂者,七十罪,多恶事无救。

一、僧道以有字幡帐作囊杂用,六十罪,薄福受刑。

一、以字纸包药,裹经书,垫木鱼器用者,五十罪,蒙蔽慧心。

一、字纸拭物拭几,及揉搓弃地者,四十罪,遭流离,,去智慧。

一、见劝善书、惜字文,不信,不传人者,三十罪,穷年窘迫,生不孝子。

一、字纸经书放船舱底,并马上骑坐者,二十罪,生毒疮,受人欺侮。

一、己身不敬重字纸,反又讪笑人者,十五罪,多遭横非。

一、以字纸漂污水,焚秽地者者,十五罪,多目疾昏盲。

一、以经书枕头,及以饯与字放床褥下者,十五罪,穷苦受杖。

一、以字纸引火打亮者,十罪,生疥癣。

一、见见妇女剪字纸做鞋样,及为花垫盘盛盒;,男子不禁止者,十罪,受枷锁刑。

一、以字纸糊窗壁、褙屏、褙书壳者:十罪,定受冤枉不明。

一、以字纸嚼烂吐壁上,及扯烂作书捻者,十罪。烂唇手,生恶疮。

一、掩昧敬字功德者,十罪,不得吉祥。

一、女眷以字纸书夹鞋样,男子不禁止看,十罪,生忤逆子女。

一、妇女绣字于荷包、香袋、扇插、枕头上,不行谕禁,及带于腰间,并将枕头枕卧,以致亵污者,五罪,得晕暗、拘挛之疾。

一、轻笔乱勻,抛撒不顾,及旋写旋涂抹者,五罪,减聪明。

一、怒抛书卷,掷字纸于地下者,五罪,减聪明。

一、以字扇、书启插靴袜者,五罪。足生毒疮。

一、以字号写器物上,致人坐践者,四罪,家不祥。

一、以不净手检阅经书者,三罪,生叉指疮。

一、以字砖垫路者,三罪,行事不顺遂。

一、于地上画字者,三罪,多遇险阻。

一、剜裁字迹者,一罪,多忧惊。

一、以字纸褙神像,拾塞墙壁内者,一罪,虽别有功不录。

 

按,明代郎瑛《七修类稿》卷四十九载有"王沂公生"一条:

 

《文昌化书》后载梓潼神降笔劝敬字纸文,又曰:宋王沂公之父,见字纸遗坠,必掇拾以香汤洗烧之。一夕,梦宣圣拍其背曰:"汝何以重吾字纸之勤也?恨汝老矣,无可成就。他日当令曾参来汝家受生,显大门户。"未几,果生一男,遂命名曾,后果状元及第。诚若是,则吾夫子亦有轮回果报之事乎?老杜所谓孔子释氏亲抱送者,非欺我也。可发一笑。

 

我们注意的却是,第一点,此文点出"以香汤洗烧之",即焚烧字纸前应洗涤干净。盖缘自古以来,中国的祭祀、祈请等事,均须焚烧祭告文字。道士念咒焚符,用的也是干干净净的黄表纸。因为不论什么样的文字,一烧,天地神祗就会见到,所以必要洁净。第二点,孔子也搀合进科举的事情来。那不是文昌帝君管辖的范围么?可见,三教老领导的分工并不明晰。大约孔子相当于"政委",执掌理论与教科书主编等大事,平日不怎么理会科举中具体的事情,那是由部门最高领导文昌帝君处理的,不过兴之所至,也来搀合一下。这与阎王爷掌管阴间审案,而地藏王菩萨只作原则指示差不多。当然,地藏菩萨遇见特殊情况,也会亲自出马,《说岳全传》中就有此种记载。这也是佛道两教暗中争夺地狱的原属统治权的一种表现罢。一笑!应该说,敬惜字纸本来就是读书人首当其冲的事,祖师爷老圣人亲自出来管一管,也是职责所在也。

写得最为生动的,还是白话小说中《儿女英雄传》第三十八回写安学海老爷游览涿州天齐庙的那一段妙文:

 

说着,出了天王殿的后门儿,便望见那座正殿。只见正中一条甬路,直接到正殿的月台跟前。甬路两旁便是卖估衣的,剪裁料儿的,包银首饰的,烧料货的,台阶儿上也摆着些碎货摊子。安老爷无心细看,顺着那条甬路上了月台。只见殿前放着个大铁香炉,又砌着个大香池子,殿门上却拦着栅栏,不许人进去。那些烧香的只在当院子里点着香,举着磕头,磕完了头,便把那香撂在池子里,却把那包香的字纸扔得满地,大家踹来踹去,只不在意。老爷一见,登时老大的不安,嚷道:"阿,阿!这班人这等作践先圣遗文,却又来烧甚么香!"说着,便叫华忠说:"你们快把这些字纸替他们拣起来,送到炉里焚了。"华忠一听,心里说道:"好,我们爷儿们今儿也不知是逛庙来了,也不知是拣穷来了!"但是主人吩咐,没法儿,只得大家胡掳起来,送到炉里去焚化。老爷还恐怕大家拣得不净,自己又拉了程相公,带了小小子麻花儿,也毛着腰一张张的拣个不了。又望着那些烧香的说道:"你众位剥下这字纸来,就随手撂在炉里焚了也好。"众人也有听信这话的,也有佯佯不理倒笑他是个书呆子的。那知他这书呆子这阵呆,倒是场"胜念千声佛,强烧万炷香"的功德!

 

这说明敬惜字纸受到读儒家书的循规蹈矩的读书人特别的重视。

不过,好事也难免做得出格。特别是中国衙门的事,向来是奇形怪状迭出,往往把正事、好事给办歪了,试看另一小说,清季吴趼人《糊涂世界·第九回》:

 

制台又极是好善,刻了许多《阴骘文》、《觉世真经》、《玉历妙传》等书,发给外州县去散,并不取资。有些老手,便格外的露出殷勤来,又上个禀帖,说是民心向善,续请颁发若干本。制台看了欢喜,自然是如数颁给。后来,各县纷纷效尤,工本实在多了,没法子,只可取个半价。随后日子一长,只可照本批发了。其实这些州县领了去,并不曾发,不过是要博制台的欢喜。那字纸炉里堆积了不少,还有人拾了去做鞋底。要照中国的旧话,不敬惜字纸。才是大大的罪过呢。

 

 

小结一番:

首先,我们应肯定敬惜字纸并旁及爱惜书籍的作法是正确的。至于我们当代应该如何正确处理废弃的书报以及字纸,相关部门自有办法。不过,作为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美德,我们于剔去其神道设教以及过量焚烧(而不是重新再造再生纸)的糟粕后,实在应该继承其合理内核,并发扬之。

其次,我们应该认识到,上举神道设教的一套,虽然糅合了儒道两种思想体系的内涵,但因果报应、六道轮回等思想的本根却在佛教那里。不过,中国人向来勇于接受外来思想,并迅速地使之中国化、本土化。并且和孙悟空一样:"只说是自己会的。"不怎么提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了。因而,从上举诸例,几乎看不到佛教的影子了。所以,我们必须提出:敬惜字纸的思想与作法,实在是儒释道三教混同的产物也。

再次,为什么明清时期,特别是在清代,敬惜字纸的思想与书籍特别流行。窃以为,这是社会生产力发达,字纸与书籍大批产出的结果。也是纸张多样化且大量生产的结果。容易制造出来的草纸可以大批生产,以至于抗战时用来印书。如前面讲过的,中古时期的人那样爱惜用纸,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造纸业尚不十分发达,读书人得纸不容易,当然就更加爱惜了。我们现在得到纸很容易,可得体会到古人的艰辛,一纸一笔,当思来处不易!不可浪费才是!

最后,我们要说,从文字、造纸、印书这三者递进地说,汉字绝对是世界上最为奇特的伟大的创造性文字。汉字可以脱离语音的迅速变化而单独存在。这是汉字数千年能独立存在的主要原因之一。汉字具有独特的艺术性,形成书法,这是世界上其他文字无法比拟的。汉字有其极为灵活的适应性,至今能适合当代科学使用。我们的祖先无比喜爱汉字,因而将其神秘化,搭配变化,成为符咒等使用。我们现在要作的,只是剥去其神秘的外衣,使之返本还原,益发显露出其使人喜爱的一面罢了。至于造纸和印刷术,在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占了两项。中国"纸寿千年"(据方广锠先生考证,此语出处,今所见,最早见于北宋洪咨夔《平斋集》卷三十《题西岳降猎图》,中有"绢寿止五百年,纸寿千年"的说法),何止千年。考古发掘所得,汉代的纸尚有存者;敦煌遗书中南北朝的纸有一大批呢!今所知有明确纪年的,是西凉建初二年(406)《十诵律》卷七及其纸背比丘德祐题记等。盖缘中国造纸一般偏于弱碱性,还可能经过多次加工。这是西方酸性木浆纸最多维持一两百年至今所无法企及的,报纸只能经历几十年,倒是能大量生产,洋人用来擦屁股就是必然的了。中国书籍与书画,形式多种多样,美观适用。经折装、蝴蝶装、线装等装帧舒卷自如,便于在任何姿势下阅读,非洋装书所能及。中国人热爱自己的文字、造纸术的产品以及书籍,是基于这样的物质基础与从而滋生出的思想基础的。毁灭者多为没文化的人,史书中对这些人(包括洋人)从来持严厉的批判态度。我们应从这样的高度来理解"敬惜字纸"。

鲁迅先生《朝花夕拾·琐记》中记有:"庙旁是一座焚化字纸的砖炉,炉口上方横写着四个大字道'敬惜字纸'。"这是对字纸炉的典型描述。因为当代许多青少年人可能还不知道字纸炉的样子,故引录于此,以为本文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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