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张进山：当代日本民族保守主义的产生与兴起

表现特征


从保守主义学说史来看，保守主义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内涵，并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社会形态中表现出不同的表征和特性。日本的民族保守主义源于中曾根的新保守主义并被注入了新的民族主义内涵，且以不同的特征表现在当今日本的政治、社会、文化生活之中。

思想意识特征。日本的“民族保守主义”既不是民族主义与保守主义的简单耦合，也不是二者的单纯叠加，而是带有民族主义性质的保守主义。它虽然使用着保守主义政治的驱壳，血脉中却流淌着新保守主义的遗传基因，而在骨子里深藏着的则是典型的日本民族主义内核。在当今的日本社会里，它不仅是自民党一党的信念主张和价值观，同时也是其他保守政党的政治基础，并正在成为一种普遍的思想意识和政治文化而被越来越多的媒体和大众所接受。在某些涉及国家利益的具体问题上，甚至会成为公众舆论和社会思潮的主流。

日本的民族保守主义既有别于传统的保守主义，也与通常意义上的民族主义有所不同。众所周知，无论是传统保守主义还是新保守主义，对内，都强调维持建立在一定社会政治秩序基础之上的“民主、自由、人权”价值观；对外，传统保守主义主张推行“靠维护均势以保护政治独立的对外政策”。而今天的日本民族保守主义则把“追求日本民族利益的最大化”作为终极诉求，其突出特征是迎合国内的民族主义，强化国家主义，认同皇国史观，并将保守政党的政治路线和施政纲领通过执政形式逐一贯彻到国家的对内对外政策实践中。作为现阶段的主要表现，其言论集中体现为否认或美化日本的侵略历史，反对一国和平主义，主张守护日本的“民族文化”和“民族传统”，强调高扬日本的“民族气魄”和“民族自豪感”，鼓吹恢复日本的“民族自尊心”和“民族价值观”等。

政治理念特征。钟情于民族主义的日本民族保守主义，以积极追求政治大国目标而形成独特的政治符号。信奉并推行这一政治理念的主体，则是日本的保守主义政党，并表现为保守党的政治纲领和政策主张。日本执政的最大保守政党“自民党对保守主义精神的肯定，并不是基于对保守主义作哲学的抽象，而是基于对日本现实社会的判断、选择和构想。”作为业已融合了诸多民族主义元素的保守主义，其政治理念的具体内涵可概括为：“天皇主义”、“国家主义”、“资本主义”、“现实主义”和“秩序主义”。其中，“天皇主义”是“自民党强调保持传统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保持天皇权威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和影响。天皇制是民族保守主义形成和发展的重要基础，也可以说是日本民族保守主义的重要支柱”；“国家主义”是要“强化日本国家的主导地位和权力，从而建立起一个对社会、对国民都具有很强统制力与统合力的国家”；“现实主义”特别“强调历史发展的连续性”等。不难看出，这里的“天皇主义”、“国家主义”和“现实主义”，是日本保守主义有别于通常意义上的传统保守主义和新保守主义的“个性”内涵，是日本民族保守主义的核心理念。尽管新保守主义与民族保守主义均主张“国家主义”，但是，前者主张国家在维护等级和秩序、捍卫传统和历史的重要性的同时，还强调国家对个人的意义，即个人的权力只有通过国家才能得以真正的实现；后者则更强调国家权力对于社会的“统合力”，加强国民对于天皇的权威认同和“爱国心”“大国气概”的民族主义教育。

作为其政策行为，则突出体现为通过修宪修法、强行立法、扩充军备、开展以邻为壑的强硬外交等手段，来恢复“民族认同”，树立“威权统治”，凝聚“国家意识”，提升“国家实力”，体现“国家意志”，重塑“大国形象”，从而完成“战后政治总决算”，彻底甩掉“战败国”的帽子，真正成为“普通国家”，并逐步摆脱对美国的依附，最终步入能与美国及其他西方大国平起平坐的全球意义上的“政治大国”行列。

政治文化特征。日本的民族保守主义既是保守型政治的，也是宗教式文化的，同时兼有浓烈的民族主义成分。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民族主义、神道国家意识和西方式自由民主理论等三大意识形态要素构成了日本的政治文化，而日本的政治文化与社会环境对民族保守主义的形成起着重要作用。现代国际关系体系原本就是一种“主权—民族国家体系”。经典政治学中的“政治国家”指“永久性占有某个特定地域，在政治上组织在一个几乎完全摆脱了外来控制并拥有强制性权力以及维持其内部秩序的主权政府之下的实体；而“民族国家”则是指“具有近乎共同血统、历史、语言等，并构成为国家或居住在某个地域的人类共同体”。就国家性质而言，日本几乎是由单一民族构成的，在这里民族国家即等同于政治国家，民族与国家的重合直接导致了政治家们在民族情绪与国家利益追求上的一致性，民族主义也成了日本近代以来一以贯之的诉求和主题。就其文化特性来说，长期以来，日本一直把宗教化了的“神道”置于“国家支配的意识形态”的位置；把作为国家道德标准的“武士道”所宣扬的忠诚心视为“凝聚人心的精神力量”。文化决定观念，观念决定行为。历史证明，这种“神道天下观”的文化和武士道精神是一种极具危险性的政治文化，长此以往地灌输将直接影响日本国民的政治价值取向，“也可能让人因为忠诚而丧失理性”，进而把国家误入歧途。当年费正清、赖肖尔、克雷格等人曾将日本的政治文化定义为“工具文化”，其特点是通过迅速借用政治文化去实现一个个具体的政治目标，从而使“新的政治势力”得以融合到整个政治系统之中。

发展趋势


当代日本政治中的民族保守主义，是冷战后国际局势变动与日本自身变化的产物，势必对今后日本政治的发展走势产生深远的影响。

首先，作为一种思想意识和政治理念，它在日本已形成气候，汇集成政治领域里的总体价值取向，并逐渐占据政坛的主流地位。今后，国际国内政治环境的变化还将继续对其产生某些影响，但这种影响只能抑制或促使它的发展，却不能根本改变它的存在和性质。也就是说，未来随着日本国内外政治环境的变化，民族主义在民族保守主义中所占的成分或影响将会呈动态反映。而这种动态变化趋势的具体表现，就是对政治结构及国民政治生态作出调整，将冷战时期由“政官财铁三角”主导的“利益诱导型政治模式”改变为国家利益至上的“政治价值认同型政治模式”。

其次，就当前及近期趋势看，民族保守主义同民族主义之间的“政治共鸣点”愈来愈多，其在日本政治生态中所占的成分或影响将会进一步加重。随着信息时代传播速度加快，民族保守主义同民族主义之间有可能进一步产生政治生活及社会心理上的共振，最终使这种比例关系的变动,甚至朝着成为主流政治意识的反省发展。尽管目前随着政治的钟摆摇到年长的稳健派一端，福田政府取代和缓解安倍为核心的战略派一族的政治过激行动也就带有某种必然性。不过，我们认为，走向大国主义道路是日本朝野保守政治势力发自内心深处的共识。而缓解的做法仅仅是乐章之间的插曲———既然是插曲就必须与主旋律协调一致。政治性的目的可以暂时搁置，却不可能永久放弃，毋宁说“政治价值认同型政治模式”至今仍处在调适与磨合当中。显然，这恰恰是值得世人关注与深思的。

再次，民族保守主义作为思潮或理念，其生成发展与完整意义上的社会政治实践的成功还有一定的“时间差”。在过去几年中，从小泉到安倍政府结束，民族主义政治家和战略派始终未能够行之有效地建立起他们期盼已久的“政治认同型”政治模式。那么“政治认同型”政治模式为什么“难产”？原因大体有三个：第一，“利益诱导型”政治模式死而不僵，自民党在过去执政中构筑的盘根错节的关系遗留的惯性。第二，相对于保守政党急不可待的要求，社会思潮和国民政治意识的变动有一定的“滞后性”，政治生活中的“钟摆效应”也使老百姓不会一味跟随战略派政治家的步伐。第三，就某种意义而言，“政治认同型政治模式”以政治性内核取代了以往重视经济发展的利益内核，其本身就是一个“怪胎”，包含着严重的逻辑悖论。因为，政治认同的逻辑是国民在政治生活中对所在政治系统运行状态认同的底线或原则，即人们的政治共识。形成共识的相应次序是：从利益认同到制度认同再到价值认同，三者之间是相互联系的，其中利益认同是政治认同的逻辑起点，制度认同是政治认同的关键，价值认同是政治认同的核心。小泉到安倍政府忽视民生已经伤及老百姓的实际利益，政治认同自然难以实现。于是，今后的日本民族保守主义政治家群体距离实现自己的目标，还有相当长且存在障碍的路要走。

最后，从长期观点看，抑制民族主义思潮的政治力量也会发挥自身的影响力。日本毕竟是多元的政治结构，民族保守主义虽然有可能占据上风，但亦不排除其它政治思想倾向占据一定成分或保持一定影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