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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正:请教许倬云先生(附:有感于《文讯》为张我军正名)

张光正:请教许倬云先生(附:有感于《文讯》为张我军正名)

张光直

《我的乡情和台海两岸情》台海出版社2010
对许倬云口述回忆录片断中提及张我军、张光直部分的质疑:其中在回忆傅斯年先生时,竟然谈到有关张光直和家父张我军的一些事。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文中所述与我的亲身经历和耳闻目睹之事实,有大相径庭之处

许倬云先生是博古通今的知名学者。从他撰写的悼念我弟弟张光直的文章得知,他与光直是台湾大学前后期同学,又与光直的夫人李卉是同窗。所以许先生说他们是"弱冠相交,终身相契"。

最近,偶然看到许先生去年发表的口述回忆录片断(《上海书评》2009年11月8日),其中在回忆傅斯年先生时,竟然谈到有关张光直和家父张我军的一些事。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文中所述与我的亲身经历和耳闻目睹之事实,有大相径庭之处,因此渴望许先生能对此释疑解惑。

首先,许先生说家父"在沦陷时期是华北伪政府的教育总裁,所以就列为汉奸,他后来申辩他是台湾人,所以是日本国民,这不能叫汉奸,后来没有治他的罪"(详见《许倬云谈话录》第三章:台湾大学〔3〕。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出版)。我是张我军的长子,北京沦陷时期一直生活在家里,曾听到家父与伪政权"情报局长"管翼贤通电话时,坚决拒绝过管某拉他担任伪官职的游说。沦陷八年,家父一直以教书、译文为业谋生。在我看到过的台海两岸和海外有关张我军的传记、年表中,也从未出现过他担任过伪官职的记载。另,在华北伪政权中未闻有所谓"教育总裁"之称谓,只知道周作人曾充当过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莫非许先生错将"周冠张戴"?

沦陷时期,平津一带确有充当"社会局长"、"新民会长"、"畜牧司长"、"道尹"、"县长"等伪官职的台湾人,抗战胜利后为国民政府逐一逮捕入狱。后由旅平及旅津台湾同乡会代为申诉,要求对日籍台湾人网开一面,宽大处理。遂于北平解放前夕,先后被释放出狱。此事与张我军风马牛不相及。不知许先生有关家父的上述种种说法,所据为何?

其次,关于张光直在"四六事件"中被捕一事,《许倬云谈话录》中的记载与张光直本人的叙述(见《蕃薯人的故事》,台北经联出版事业公司1998年1月出版)有很大出入。张光直在北京读书时,受过我和他的同学温景昆的思想影响,追求进步,向往光明,憎恶社会上的黑暗和腐败。到台湾后,在与温景昆的通信中发泄不满,被台湾邮检机关发现,遂以"共党嫌疑"被捕。他的思想转变是在来台以前的事,并非如许先生所说与家父返台后的处境有因果关系。光直是1949年4月6日被捕,至1950年3月12日交保释放,坐牢近一年之久,并非许先生说的"下了两个月牢"。光直在无辜羁押期间完全丧失自由,被蒙过眼,戴过手铐,吃不饱饭,限制大小便,受到严厉追讯,强迫接受反共"训导"等,也不是如许先生所说"没有怎么虐待"那么轻松。

再就是,许先生要为傅斯年先生"说一句公道话",而指责"张光直的回忆录里面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以为傅先生是帮助政府抓人,实际是挡住政府进来自己抓人"。据查,张光直的"回忆录"是这么写的:"台大是按名单一个一个抓的,师大没有名单,所以整个宿舍的人全都被捉......凡是台大的学生都相信学校(校长傅斯年)与警备司令部合作,供给他们名单和宿舍地址"(见《蕃薯人的故事》59页)。光直被捕时不是台大学生,也不是在台大宿舍被捕的,他写得明明白白:是"台大的学生都相信",并非如许先生所断言是光直个人"判断的错误"。而且光直还写道:"四六事件"的受害者都没有说在狱中被刑求过,是傅斯年先生对警方说了话,在这方面"帮了学生一个大忙"(见《蕃薯人的故事》66页)。所以,许先生指责张光直对傅斯年"不公道",也是不够公道的。

至于张光直与李济先生关于龙山和仰韶"两大文化系统"是否存在渊源关系的争论,我这个外行和局外人是没有发言权的。但经查阅李济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与张光直之间的通信,他们曾不只一次地谈过这个问题(参见李卉、陈星灿:《传薪有斯人》,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29页)。虽然李济先生直到晚年仍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交往和友谊。如光直撰写的论文:《中国新石器时代文化断代》,正是经过李先生的首肯,而发表在他主编的《史语所集刊》(1959年)上。从五十年代中期光直到哈佛读书,到1979年李先生驾鹤西去,他俩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师生关系十分正常。作为学者,学术见解不同并进行讨论,是极平常的事,许先生也肯定"光直始终是李先生最得意的学生"。那么,光直怎么会因此而对老师"在感情上有疙瘩","常常成心躲开他"呢?我想许先生的这些说法,似乎是过度地"警觉"和"敏感"了。

许先生名扬四海,口述回忆录发表后,关于张我军、张光直的上述种种谬说,己为各方传抄引用,成书出版后影响会更广。本文提出的问题,如确有回忆时的口误或记录者的笔误,祈盼许先生勘校匡正,以利维护"小心求证"的传统学风。至于本文所写内容,如有不符事实或理解错误之处,也恭请许先生不吝赐教;文词上如有冒犯,则敬祈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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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我的乡情和台海两岸情》台海出版社2010,作者笔名何标,原名张光正。1926年生。台湾台北板桥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编作品有《张我军全集》、《近观张我军》、《张光直文学作品集》;著有《番薯藤系两岸情》、《月明多应在故乡》等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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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于《文讯》为张我军正名

 

        来源 : 台声杂志 2008年第十期   作者 : 张光正

作者附言:《文讯》是台湾文学界著名杂志。杂志社为庆祝《文讯》创刊25周年,于今年7月在台北举办"台湾资深作家照片巡回展",曾 邀我赴台参加有关纪念活动,但因故未能前往。后收到邮来的《文讯》"永恒瞬间"纪念特刊,其中搜集了参展的233位出生于1928年以前的台湾作家图像,并附简短文字介绍。按出生年月排序,家父列第十四位。社长封德屏先生又来函,邀我为《文讯》于10月份出刊的有关专题,撰写一篇短文。这就是此文的由来,特加说明。

《文讯》当家人要我为举办作家巡回展,写篇短文。那我首先要对主办者把家父张我军列为"台湾资深作家",并在来函中说"张我军是当代文坛重要作家",表达深深的谢意!

近十几年来,有一种图把张我军同台湾文学区隔,并把他摈除于台湾作家行列的迹象。如把他定性为"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台湾代理人",又如提出要以"台湾人主体性"对张我军和其它台湾作家"重新定位"等。令人惊异的是:致力于铲断台湾文学的中华文化根基者,居然指称张我军是"被铲根"的作家。所以《文讯》名正言顺地把张我军列为"台湾资深作家"之一,对他在台湾文坛中的作用有肯定的评价,无异是客观、公正和符合历史真实记忆的。

家父一生热爱中华文化,在他的书房里珍藏一套1935年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的《新文学大系》,是我在中学时代最喜欢阅读的。日据时期台湾人被称为"日本人",但父亲以此为耻,所以在名片上,在履历表籍贯栏,都写的是"福建南靖"祖籍。但他心里念念不忘家乡台湾,1926年登门拜访鲁迅时曾抱怨:"中国人似乎都忘记台湾了",鲁迅先生还为此做了解释。我家在北京时,逢年过节必先祭拜千里之外的祖辈先人,制作家乡的油饭、萝卜糕。那时,我们家里乡亲往来络绎不绝,台湾乡音终日不断。爱中国和爱台湾,在那个时代老台胞心目中,根本就是一回事,这在我们兄弟脑海里也深深扎下了根。

我认为,父亲是把中国大陆五四运动时代新思潮、新文化引进日据下台湾的先行者和身体力行者。他在当年的言行和发表出版的诗文,都是台湾汲取五四时代各种新思潮的历史见证。明年是"五四"90周年,对"五四"研究的新探索正深入展开。有一种意见认为:"五四"是时代的概念,是中国社会转型期引进各种新思潮的多元化时代,反对把"五四"狭隘化。至于日据下台湾接受五四时期各种新思潮的影响,似也有再加深入研讨的必要。2007年7月黄怡青博士在"台湾文学研究生学术研讨会"发表论文:《台湾新文学的世界性格与社会性格》中提出:张我军不只是引进中国白话文,也注重世界思潮传播和关怀台湾政治社会的面向等新观点,突破了过去对张我军研究的定见。那么,随着台海两岸纪念"五四"90周年活动的开展,必将会有更多研究张我军那个时代的新文章出现,这是可以预期的。                             

2008年8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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