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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灾区的重建:人类学的视野

中国社会学网
鲍江整理自“四川地震灾后重建座谈会”的录像资料。这次座谈会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文化人类学中心在北京发起,2008年6月9日由罗红光主持。
发言人名单如下:

罗红光,人类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

辛允星,人类学博士研究生,中国农业大学社会学系

庄孔韶,人类学家,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

张庆宁,人类学博士研究生,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

王 甘,人类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

景 军,人类学家,清华大学社会学系

蒋 斌,人类学家,台湾中央研究员民族学研究所

王建民,人类学家,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赵旭东,人类学家,中国农业大学社会学系

刘正爱,人类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

张继莲,崇德基金会

伊建维,崇德基金会



罗红光:我觉得我们今天这个会议虽是非正式的,但是实际上我认为很有代表性,大家从平时自己工作的角度,自己的关心,来给提一些意见。当然,我们去的地方是有限的,时间有限,然后地方也有限,不可能随便跑很远,因为交通实在不方便,大家一会儿会看到车都被砸得稀啪烂的情况,处处都暗藏着危机。先讲讲我的,然后庄老师这边讲讲,然后小辛讲讲,因为我们俩一起去的,去的一个地方。我这边做了一个简单的PPT文件,大家可以看投影。总之,我简单说一下,我们从人类学的角度看问题和媒体不太一样,简单地说怎么不一样呢?媒体因为强调新闻性,比较特殊的对他们来说是关心的,无论是好的坏的;而我们关心的是什么叫日常的,什么是普通的。要恢复他们的家园的话,是要恢复他们正常的东西,而他们的一些日常反应实际上在媒体里面不太被受到关注的。还有媒体比较注重英雄主义;还有这种非常二元的,突出外界的关心,那么受援助方的主体特征不太容易被表现出来。那么,如果恢复重建这个过程我们要做的话,可能要考虑当事人他们自己的想法,还有他们自己的自救能力,而不应该,我个人的提法,不应该援助他们援助成植物人,所以人类学恰恰注意了当事人的主体特征,所以我在这些方面做了一些观察,虽然很短,在人类学的角度是不成熟的,但我觉得至少凭着我们的经验,我们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获得一些与媒体话语不太一样的信息。首先,我们不吃惊,我们也不一惊一咋,也不去说无限夸张的英雄主义。总之,非新闻性的东西是我们的特征。社会的力量在制度上没有一个很好的窗口来组织、协调他们,所以社会这一面显得比较散,没有充分发挥出来。所以,我们在媒体上看到的是国家、军队,事实上我有同感,王甘也有同感,志愿者在里面做的事情非常多,而且是主力。



这次我通过川大,我与川大社会学系联络,他们的系主任带着他们的一帮人,和我们一起讨论了一下。在晚上,很晚了,已经十点左右。开了个会议。把大概的情况了解了一下。川大给我们的信息是这样的,准不准我们先不说,他们社会学系有很多点,他们做了概况性的评估:

受灾面积:约4万平方公里。

地震区域:都江堰到北川地震带约300公里。

灾民族群:汶川、阿坝州(藏族60%,羌族30%,汉族10%),北川(羌族占多数)等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

文化遗产:都江堰等世界文化遗产。

灾区经济:占整个四川省经济的GDP比重(一说4%)。

我们进去以后,成都给人的感觉,以往消费城市的感觉没了,宾馆里尽住的是一些志愿者,非常忙碌,他们拿着行李,都背着行装,行头都很专业的感觉。而且,我们在成都也能感觉到余震,但是没有办法,我们看好多人也住在家里,有些住帐篷,住在外面。我们住宾馆了,那天晚上。还有餐馆,以往餐馆里都是满的,而且我们去的是当地比较有名的,龙抄手,很有名的店,还有重庆火锅,我们在吃饭时,除了我们这一拨没有客人,所以当地人消费的痕迹顷刻间就没了。我们进都江堰的时候高速公路一路畅通,因为我们有带公章的通行证。通行证没有统一的,但最好的是地震指挥部的,我拿的是民政系统的,还有一个是红十字会的。这路是四股道,两股是民用车,两股给救灾的专车用,单行道,回来也是,一共是八股。没有拥挤的现象,也没有乱的想象。都不错的。都江堰进去以后就这种感觉,有车,像出租车,但不多,而且它们是免费的。



大家看到的是两个帐篷,一个帐篷我们叫它救灾帐篷,还有一个帐篷是避难帐篷。避难帐篷就非常的不统一了,尤其是自制的,就拿塑料布随便一搭的帐篷。这儿,你可以看,路面是消毒的。往下走,这个就是我说的避难帐篷,不统一,很随意的。这指的是城镇居民住的情况,这些居民都待业,突然间,所有的办公室都变危房了。都讲堰和成都不一样,全部停下来了。不可能有一个餐馆让你吃饭,也不可能有旅馆让你住,你就只能是采取一点办法。我们是在朋友的家住了,房子也是裂的,也就住了。



这就是避难的帐篷,大家反正是一堆一堆的,也没有什么组织,基本上是一个单位划一个区域,当地的居民。我们讲,城市人、农村人我们分开来说,这是城市居民,市民的帐篷。他们有床。这是一个国营企业的帐篷,他们也有床,宾馆里的床可以抬出来。农村就没有这么好了。帐篷还没普及呢,现在仍然很缺。这些都是自制的,随便。大家都知道四川这边雨很多,所以一下雨这些帐篷就没办法了。哎,这个就是都江堰古迹的旁边,大家在这儿搭了帐篷,普通的市民。有一张桌子,八仙桌,大家平常还是喝茶啦,打麻将,没什么事干。这种面貌。



这是洗衣服,只能在这儿。这是卫生检疫,检查饮用水是不是干净的,还有厕所是不是干净的,城市里可以做到这样。



这是我们住的一个小区,这是高级小区,也是裂了。它应该比民房要结实,但还是裂了的。裂了但没有把柱子搞断,裂缝是垂直的,听懂建筑的人讲,这样的裂缝问题不大。所以我们,司机没有,他就车里里,我们包括小辛都住这里,五层楼,一层一个,就这样住了。



这个就是去农村的路上;哦,大家一看,很破烂的啊,我们可以想象,路边原来是开餐馆、茶馆,全都没了。你看,这个,这么大的石头从山上掉下来了,这路是临时清理了。实际上,前面那个就是个古迹,砸成那个样子啊,瓦砾全都掉下来,只剩下梁、椽,全骨头了。这是一个砸扁了的车,大家看。小卧车,砸扁了,人也死掉了,拿不出来,就把顶给切了,把人给拿出来。这是二王庙,毁了。架子还在,有一半让石头给砸了。这些都属于世界级的文化遗产,像二王庙、都江堰,都江堰没什么破损。



我们去的那个村子叫白沙村,它的房屋全部损了,全损了。自救的,目前就是抢收粮食,因为他们还有农田什么的,所以损失不是特别大,除了生命以外。然后,副业大家注意一下,真正的来源并非农业,他们的主要来靠打零工,搞小买卖。



这是他们的帐篷生活。因为没有炉灶,他们就吃方便面。自己家临时搭的帐篷,没有床,临时搭架子,一下雨水就会进来。所以说,这个帐篷我估计住一个月差不多。实际上,矿泉水是充足的,而且矿泉水是给像我们这些外来人的礼品,感谢,唯一拿得出手的礼品。电、通讯信息、还有电视是通的。但热水器、婴儿用品、灶具、换气扇、厨具,这些都没有。帐篷当然不够了,这个缺口比较大。还有卫生方面,消毒、洗衣物、还有厕所,没有移动的公共厕所。这是他们的现状。



他们的心态,我自己的感觉是,感觉很震惊,一辈子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全国搞了一次默哀,他们认为给他们莫大的安慰。所以说,我觉得这个仪式,虽然是很文化的,但对大家的心理安慰非常大。可能要比,那个什么,具体的心理医生的效果,集体性的效果比较好。再一个,他们对外来者很热情,像这个长者有一次对我们说,你们主动给我们给东西,我们感谢。类似这个话里面,他不知道什么是志愿者,他不知道慈善机构和志愿者,结果他的表达方式是,我们没有要你们也给东西,所以我们要感谢。而且,村子里面长老现在是出来说话的,年轻人全躲在后面,全不说话,好像是没有资格似的,这儿的老年人很厉害,这是其中的一个。他感谢党,感谢国家。



这是另一个村,叫沙湾村,我去的现场正好是分面的现场,救济,大概是一人一天十块钱,五公斤小麦,还有方便面、大米、矿泉水、油等。有一些油没兑现,乡亲们说的。城市里的居民也是,没有兑现,有些没有兑现,有这个说法。发放时候是非常传统的做法,按手印,记录在册的,这个门面很热闹。还有一个是村医,天天路过的专家的门面很冷清,心理医生的那部分也是很冷清,他们可能还没有找到真正共同的语言,你太科学主义的说辞可能反倒使他们保持距离。所以,应该与当地人有个很好的沟通,信赖以后,或者语言上进行处理以后才可以。



我这次去的一个核心的是施救与自救。白沙村这个地方是500余人,300余户。注意一下,他们的收入比,50%打工的钱,副业30%,农业只有10%到20%。如果我们只说农村这部分其实只是10%到20%。其实,毁的是30%和50%这部分,其实现在的农民他的副业是农业了,他真正的产业不是农业,所以说,我们不能按传统的看法看农民。还有避难,我去的这个地儿是85户人家,基本是一户一个帐篷,估计得住三月。



这是城市居民,我去的岷江造林局的一个下属单位,这个岷江造林局在1989年朱熔基在的时候当时就做了改制,原来的伐木工人在1989年国家一声令下全部改成植树工人了,所以原来林业局变成造林局。造林局呢,因为它植树不赚钱,就会有很多剩余劳动力了,下岗了很多,于是,他们疏散这些劳动力。他们采取转制的办法,其中,有物流的,有搞这种家具的,也有搞这种宾馆的。我们看的是一个下属的相当于国营企业的单位,60个职工。那么,地震之前,他们每年的利润是年500万,地震以后就停止了。这60个人的工资怎么办,到处在抗震救灾,也没有工作,这些职工就凉在那儿,没有工作做。所以,这个单位的领导很担心,因为都江堰这么大的灾害需要靠政府规划来做,不能说我这个单位自己自救怎么办。所以,单位让他们自救,他们自救的办法就是烧砖,没有一个正常的、让他们觉得有一个希望的一个。所以,我觉得他们比农村人显得比较消沉,不是那么向上,不是那么积极。所以,等待国家给他们怎么招,这个心思比较重。所以,我认为它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市政规划和利益,因为它并不属于都江堰,这个宾馆它是隶属于阿坝州的。还有,它在一个观光胜地的旁边,是一个谁看了都眼红的地方。所以,将来会有利益之争。这是潜藏着的。心态就是自救无门,等待援助。相对于农民,他们更像是个弱者。这种国营的部门,它,我说的是家庭不是单位,输血式救助的话30万一户;农村的话,输血式救助10万。



这是我说的几个问题。第一,地震死去的人属于非正常死亡,非正常死亡在中国人,农村人的心目中是属于这个,如果亡灵要是呵护不好的话那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对活着的人心理上是有伤害的,那么对这种非科学的、非常传统文化的心理安慰,你能说,你这是迷信,一句话就能安抚得了?安抚不了。所以,我认为这一部分对心理安抚的专家学者是一个挑战。第二,习俗,因为对死去的人寄托哀思的法事不一样,因为我们讲的少数民族嘛,对于藏人和羌族人对死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那么我们如果用统一的殡仪馆的方式是不是就可以?活着的人心理就能安慰了?值得划一个问号。至少需要一个很好的沟通再说。还有一个文化障碍是,国企的那些职工呢,因为他们显得更加的无奈、无助,很弱势的感觉,等待的比较多,比较消沉;相反,农村的我感觉他们很向上,非常的感谢外面的人,非常积极的面对重建,因为农村他们有自食其力这样的农业传统,还有一个是习惯于互助的生活方式,我觉得这个呢城市里恰恰是缺了。所以,同样是灾民,他们的心态是不一样的,因为这个是文化导致的。还有一个心灵的家园,像都江堰这种城镇和休闲地的农村两个地方比较看的话,他们的共性,都希望恢复这儿的人气。那么,恢复这儿的人气,他们既会说,太多关于死亡的阴暗面,担心这对日后他们休闲度假带来不吉利,同时也会对游客的心理造成障碍。



最后我想有三点,一个急救,我们社会科学家介入的不是很多,但系统重建和制度评估部分,社会科学家完全能够介入的。我认为灾民的差异,城乡群众对救灾的理解,反应心态不太一样。还有二元的话语,因为媒体永远强调的是这个类似于这种强者对弱势的这种救助;实际上,他们不一定就是弱势,怎么样让人家激活?我觉得可能在救助方面有一个伦理问题。就是说,不要把受助方最后变成你的一个植物人,这个我觉得减少媒体的二元化的说辞是很重要的。“你们是弱者,你们很可怜,我们同情你”,最后变成“你们是智障”。还有,“你们不行,除了我们救你们”,那不行。但城市人有点这种倾向啊。村民自救,恢复生产自救是一个出路,重建家园,重建生活系统,这个很复杂。盖个房子容易,说老实话我认为,但要恢复生活系统就很复杂,但是我们现在的救助往往更加关注的是技术性的,救急技术性的行,但非救急可能就要非技术性的方法。我认为对城市里的救助可能理性处理比较好一些,但对农村可能一些非理性,但政府可能很难做到,有些科学家也很难做到,尤其自然科学家。还有文化遗产,硬的文化遗产,国宝啊,世界遗产啊,那个技术性很强,我不说。民间的这种文化呢,不管它是物质的还是非物质的,这个人性很强。前面一个,我认为技术性很强,后一个人性很强。这是我下去看的一个汇报。小辛我们一块儿去的,你来说说。



辛允星:罗老师已经讲得很详细了,我呢,补充一下过度房的问题,现在修的都是铁皮中间包泡沫的那种,挺好的,说是每人4平米,老百姓对这方面评介挺高的,住一年,一年后搬出去。在安置方面,政府想得比较周到。还有一个是民族主义情绪的问题,我遇到一个人,我带着日本客人去,我一说日本客人来了,有一些居然说这种话,我最讨厌日本人了,不让他们来。后来,我们跟他解释了半天,他说,只要好心好意的,我们还是接受的。十几分钟才把他说服。明明我们跟他说是带着援助的心态去的,但他这种情绪还是特别强烈。我觉得,将来如果做什么项目的时候,还要考虑这些问题。我印象比较深的还是那个景区的问题,他们对景区的建设特别重视,那个看门的对我们说,当地政府早就说了,这地方必须重建。我觉得这方面的事情我们都不用考虑,地方政府特别重视。我觉得我们将来的工作重点还是在最基层。还有一个,罗老师说的城市人农村人,对外界的态度,我和您同感。农村人特别积极,但是我们见的那些职工典型的等、靠、要思想。老国企了也是。我觉得,但是有时侯他们也暴露出自私,总是在强调说自己软弱,说农民还能生活,总是强调自己吃不上饭。我觉得,有时侯我们收集信息的时候得注意这种心态,有时候是故意夸大自己的缺点,把别人的劣势说得轻。我就补充这些。



庄孔韶:看媒体心理学家的言论,你会发现,他们是互相,他认为是这样,他认为是那样,从五六个电视台的节目看出来,心理学界在紧急的救助状态之下,应付不了,而且,最后你看了电视不知道哪个心理学家的做法是对的,我当然不是说有什么批评,我只是说在心理学界里面,一个呢,刨除那些不是真正科班的心理学家,他脑子里面的理论跟一个紧急出现情况之下相结合的问题,所以我们从这里边想到,就是他们的观点呢,温家宝说的那些安抚的话吧,按一些心理学家的看法可能是错的,另一些心理学家认为是对的。从心理学角度回来,讲人类学的,说我们到底能起多少作用?后来呢,因为看到这些情况呢,我们这个庆宁呢,她原来是做临终关怀的,所以她很积极,而且下到现场,因为她认识一位法师嘛,就是说她去,一个是临终关怀,一个是和尚做道场,观察这个的。以前是在ICU病房做这种研究,现在她去现场做,我当然支持她去。她去了之后呢,一直在通电话,想除了临终关怀以外,还有什么研究角度的可以做一些参与,因为她免不了做救助,这些活动她都得参加,另外她卷入了相当于非政府组织的一个团体,她一线的观察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后来呢,因为去得比较早,一会儿她会再说一说。回来之后呢,有一次报告会,谈到了这个。我们呢,基本上梳理的是按照组织人类学的角度去看,政府的所谓正规的组织和民间的这些各种散在的非政府组织,它们互动的状态,这是她观察的一个主要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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