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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书仁:洪武时期中朝外交中的“表笺风波”

明史研究2007.10
洪武初年,明朝与高丽、李朝虽建立了宗藩关系,但由于朝鲜半岛政局动荡,复杂多变, 对明外交受其政局的影响,摇摆不定,致使明太祖朱元璋在与朝鲜的交往中猜忌心理不断加剧,屡屡制造表笺之祸。直到明成祖朱棣即位,中朝两国关系才开始进入正常稳定的发展时期。
朱元璋 表笺之祸

明太祖朱元璋在处理国内君臣关系与邻国朝鲜的关系中,专横跋扈,疑忌重重,喜怒无常,屡兴"表笺之祸",给国内君臣关系与中朝两国关系的正常发展,带来严重的后果与影响。本文拟就朱元璋与中外"表笺之祸"进行探讨。

一、国内"表笺之祸"

清代史家赵翼将明代因表笺文字触犯皇帝忌讳而获罪致死,称为"表笺之祸"。明初定制,凡遇圣节(皇帝生日)、冬至、元旦及上太皇太后、皇太后尊号、寿旦,以及册立东宫太子等礼节,内外文武诸司都必须进表笺祝贺。同时,遇有皇帝的赏赐恩典,也依例上表谢恩。关于《表笺定式》,《明会典》明确地规定:

凡表笺,洪武间令止作散文,不许循习四六旧体。务要言词典雅,不犯应合回避凶恶字样,仍用朱笔圈点句读。表用黄纸,笺用红纸为函,外用夹板夹护。拜进并依见行仪式。又令进表笺及一应文字,若有御名庙讳,合依古二名不偏讳,嫌名不讳。若有二字相连者,必须回避。写字之际,不必缺其点画。

洪武二十九年(1392),朱元璋"以天下诸司进表笺,多务奇巧,词体骈俪。令翰林院撰庆贺谢恩表笺成式,颁于天下诸司,令如式录进。"

明代内外诸司所上表笺,多是对朱元璋歌功颂德之辞,一般都由文人学士所任教官撰写。朱元璋一方面为内外诸司所上颂声盈耳的表笺文章所陶醉;另一方面又对自己低微的出身、做过和尚的身世心存自卑,颇多忌讳。故对内外廷臣所上表笺的文字百般挑剔,吹毛求疵,以至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加害之。

明代"表笺之祸"的起因,赵翼在《廿二史札记》卷32《明初文字之祸》条,有如下记载:

是时文字之祸,起于一言。时帝意右文,诸勋臣不平。上语之曰:"世乱用武,世治宜文,非偏也。"诸臣曰:"但文人善讥讪,如张九四厚礼文儒,及请撰名,则曰:'士诚'。"上曰:"此名亦美。"曰:"《孟子》有'士,诚小人也'之句。彼安知之。"上由此览天下章奏,动生疑忌,而文字之祸起云。

赵翼将朱元璋大兴表笺之祸的起因,归结为勋臣武将的挑唆,未免有失偏颇。但一向猜忌多疑的朱元璋捕风捉影,疑惧文人讥讪,是构成明初表笺之祸的主要原因却是事实。

朱元璋对其当过和尚,参加过红巾军,被称为"贼"或"盗"的身世,在未做皇帝之前,并不隐晦,即便提及这段经历也无羞愧之感。然而,当他登上九鼎之尊后,廷臣无意中涉及此事,他都猜疑是侮辱自己,进而对廷臣误触其隐私而进行杀戮。

洪武时期,内外诸司所上恭贺表笺而遭杀身之祸者,赵翼列举如下:

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为海门卫作《谢增俸表》,以表内"作则垂宪"诛。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万寿表》,以"垂子孙而作则"诛。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碌,为按察使撰《贺冬表》,以"仪则天下"诛。桂林府学训导蒋质为布、按作《正旦贺表》,以"建中作则"诛。常州府学训导蒋镇,为本府作《正旦贺表》,以"睿性生知"诛。沣州学正孟清为本府作《贺冬表》,以"圣德作则"诛。陈州府学训导周冕,为本州作《万寿表》以"寿域千秋"诔。怀庆府学训导吕睿,为本府作《谢赐马表》,以"遥瞻帝扉"诛。祥符县学教谕贾翥,为本县作《正旦贺表》,以"取法象魏"诛。亳州训导林云为本府作《谢东宫赐宴笺》,以"式君父以班爵禄"诛。尉氏县教谕许元,为本府作《万寿贺表》,以"体乾法坤,藻饰太平"诛。德安府学训导吴宪,为本府作《贺立太孙表》,以"永绍亿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门"诛。

上述的表笺之祸,皆因文字的音义触犯了太祖高皇帝的忌讳。其中罗织最多的"则"字,朱元璋都读成"贼",认为是讥讪其早年参加红巾军,作过贼寇。其他如"帝扉"嫌于"帝非";"法坤"嫌于"发髡";"有道"嫌于"有盗";"藻饰太平"嫌于"早失太平"。

朱元璋带着一种敌意和猜忌审阅表笺,自然会从字里行间捕风捉影,从而制造出一桩桩表笺血案。最典型的莫过于杭州府学教授徐一夔的表笺案。其在撰写的贺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之句。朱元璋看后勃然大怒,认为:"生者僧也,以我曾为僧也,光则剃发也,则字音近贼也"。下令立即斩首。最惨的应是苏伯衡表笺案。《明史》本传载:伯衡"警敏绝伦,博洽群籍","学博行修,文辞蔚赡有法"。洪武二十一年,为处州教授,"坐表笺误,下吏死。二子恬、怡,救父,并被刑。"可见,朱元璋这种荒诞无稽的附会与猜忌,不知使多少文人学士惨遭杀身之祸。

洪武朝表笺之祸肆意横行,只有一人幸免于难。据李贤《古穰杂录》载:翰林编修张某,因直言,被朱元璋贬为山西蒲州学正。后为本州撰进贺表,朱元璋阅后,尚识其名。因其贺表中有"天下有道"、"万寿无疆"等句,便发怒说:"此老还谤我"。"道"嫌于"盗","无疆"是诅咒失去疆土而亡国。于是,派人逮到南京。对其说:"送法司问,汝更何说?"张氏答道:臣有一言,言毕就死,"陛下有旨,表文不许杜撰,务出经典。臣谓'天下有道',乃先圣孔子之格言;臣谓'万寿无疆',乃《诗经》臣子祝君之至情。今谓臣诽谤,不过如此。"朱元璋听后,沉思良久,无言以对。竟说了一句话:"此老还嘴强。"挥手放还。左右大臣甚感奇怪,相谓曰:"数年以来,才见容此一人而已。"

二、中朝外交中的"表笺之祸"

朱元璋在国内大兴表笺之祸的同时,在与藩属国朝鲜的外交中也屡屡制造表笺之祸。

洪武二十五年,高丽政局发生变化。权臣李成桂废黜高丽国王王瑶自立。李成桂即位伊始,立即上表明廷,希望得到明廷承认与册封。朱元璋对高丽政局的几番变故,以及给两国关系带来的影响十分不满,曾言辞切责,一度采取"却贡"和"停封"等惩戒措施。李成桂虽多次请求明廷颁赐国王印信、诰命,朱元璋总是以其"顽嚣狡诈"为由,对"请印信、诰命,未可轻与"。中朝外交中的"表笺之祸"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中朝之间的"表笺之祸"最早是由李成桂"更国号谢恩表笺内杂以侵侮之辞"引起的。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李成桂欲更其国号,拟议两个国号,一是"朝鲜",一是"和宁",请大明皇帝圣裁。朱元璋与大臣们商议,以"朝鲜"为国号为宜。于是,李成桂遂更国号为朝鲜。翌年三月,李成桂遣使臣李恬为谢恩使赴明,谢更国号之恩。李朝在谢恩表中,自然是对朱元璋称颂之至。然而,朱元 璋阅后疑忌顿生,说:"今既更号朝鲜,表文仍称权知国事,未审何谋?"认为李成桂在谢恩表笺中自称"权知国事"是对其的"侵侮之辞"。斥责使臣李恬:"以小事大之诚,果如事乎?"使臣李恬急忙解释:"国号钦依改称'朝鲜'外,臣愚以为未蒙颁降国王名爵,未敢擅便称王,实无奸侮之心。"朱元璋岂容解释,以"(李)恬入见帝,责其跪不正,且俯其首,杖恬几死"。李成桂得知谢恩表笺之祸后诚惶诚恐。同年九月,"遣使奉表陈请谢罪,贡白黑布、人参及金装鞍马",并在呈给明廷的谢罪表中云:"照得小邦僻处荒远,言语不通,闻见不博,粗习文字,仅达事情。其于制作,未谙体格,以致错误,非敢故为侮慢。"

更国号谢恩表笺风波尚未结束,李朝进洪武二十九年正朝表笺又起祸端。洪武二十八年十二月,李成桂遣使等赴明,奉表贡方物,贺明年正旦。朱元璋阅后,发现"进正朝表笺内,不停当的字样多有",其辞不逊,"轻薄戏侮"。下旨礼部:"以小事大,礼重修辞。前者朝鲜王李旦(李成桂),数生衅端,已曾诘问。彼谢罪之使方归,而侮慢之辞又至。"命扣留进正旦表笺使者,勒令李朝将表文撰写者押送京师问罪。李朝得到明礼部咨文后,立即派通事郭海隆押送表笺撰文者赴明廷谢罪。在给明礼部咨文中云:

小邦僻居海外,声音语言,不类中华,必凭通译,仪习文意,所学粗浅,措辞鄙陋,且不能尽悉表笺体制,以致言词轻薄。何敢故为戏侮,以生衅端。今照进贺洪武二十九年正朝表文系成均大司成郑擢修撰,贺东宫笺文系判典校寺事金若恒修撰。为缘郑擢见患风疾病症,不能动履,难以起遣。除已钦依,差通事郭海隆管送撰文人金若恒赴京,伏取圣裁。

当李朝奉命将撰表人金若恒押送京师之时,仍心存余悸,生怕其在京应对有所闪失,再生事端。便派成均大司成咸傅霖前往义州,传旨押送途中的金若恒曰:"非不惜汝,重违朝命解送。汝其善辞以对,毋敢有失。"金若恒闻命后,说:"敢不尽心。"至鸭绿江边,将要过江时,金若恒与咸傅霖道别时说:"勿以臣之生死为虑,臣欲为国亡身久矣,幸以臣言达于王前。"言罢而去。

正朝表笺风波尚未平息,李朝奏请印信、诰命表笺又起风波。洪武二十九年正月,李成桂派遣艺文春秋馆大学士郑总等赴京请颁诰命、印信。三月,明礼部传达朱元璋的圣旨:"近日奏请印信、诰命状内引用纣事,尤为无礼。以此来使未可放回。若将撰写校正人员尽数发来,使者方回。"令将表笺撰写校正人员押送京师当廷问罪。六月,明廷派尚宝司丞牛牛、宦官王礼等到朝鲜,催促押送撰表校正人员。七月,李朝以判司译院事李乙修为管押使,随明使押送表笺撰文者前往京师。朱元璋当廷"讯其所以",都如实称"曾经撰表定拟前文"。为此,朱元璋上谕礼部:

今朝鲜送来数儒生,勿遣其还。盖比辈略通古今,未知大道,故任其小智,调弄戏侮,若朝鲜废置,无乃皆数生之为。......尔移文朝鲜,无用数生留之京师别授微职,以杜王左右之祸。

此次表笺之祸所牵连的"儒生",多是李朝建国初年活跃在政界,对明初中朝两国关系的发展有贡献的人物,如郑道传,是著名朱子学家。洪武十七年,随贺圣节使郑梦周作为书状官赴明。他力主亲明外交,当高丽辛祸王背明迎元使者东来之时,上书朝廷,主张将元使拒之国门外。权臣李仁任命其迎接元使,他说:"我当斩使首以来......缚送于明。"李成桂即位,郑道传为开国功臣。明使到朝鲜押取郑道传,李成桂以其患"脚气病症,不能起送"为由加以保护,使之幸免押送京师。对此,朱元璋大为不满,斥责李成桂说:"郑道传者王尚信用,岂非王无悛过之乎!王宜深思熟虑以保三韩,毋殆后悔。"而被明朝扣留在京的使臣和押运到京人员则备受凌侮,甚至死于异国他乡。如李朝艺文春秋馆大学士郑总,因"帝方怒表文","谓(郑)总撰表,拘留",并"遣人取家小"。郑总在京扣押期间,朱元璋令他"日赴文渊阁听诸儒讲论"。后郑总因李朝显妃丧期,而穿素服,致使朱元璋大怒,曰:"汝何心不服赐衣,乃着素服",下令"锦衣卫鞠(郑)总等。总惶惧逃遁,被执而刑。金若恒、卢仁度以总故并及。"

相比之下,权近的命运好得多。权近为李朝初期著名的朱子学家。洪武二十二年曾出使明朝。李成桂建国后,深受器重,为李朝艺文春秋馆学士。《李朝实录》载:帝因表笺事"遣使取郑道传,道传病,权近自请行,乃遣之。"也许权近颇具名气,或不请自来之故,"帝见近,怒稍解",命其"仕文渊阁,得与翰林学士刘三吾、许观、景清、张信、戴德彝相周旋",并称他为"老实秀才"。权近虽受到朱元璋礼遇,但并不意味此次表笺风波的结束,朱元璋借机大做文章。

洪武三十年三月,权近回国时带回朱元璋宣谕李朝的圣旨。圣旨云:"如今两国之间,秀才每戏弄,不直不正,以小事大,事事都要至诚。直直正正,日头那里起,那里落,天下只是一个日头......权近看的老实,放回去。这话朝鲜国王说与他。"就是说,大明皇帝是天下唯一的"日头",必须对他"都要至诚",否则必招杀身之祸。接着,明太祖斥责李成桂说:

奈何不务深谋远虑,固建睦邻之道。左右所用,皆轻薄小人,虽称儒士,实剽窃古人肌肤之理,所以不能以德助王。虽称以小事大,其行文也,搜求构祸典章,实造兵殃于三韩,委朝鲜国王无置身之地。此等之徒,用之何益?......今朝鲜每岁措表笺者,以文辞而构祸。在我虽不以为必,然山川上下神祗有所知觉,祸将有日,必不可逃。

在朱元璋看来,朝鲜"以小事大",必须体现在表笺的行文上,而像李朝这样"每岁措表笺者,以文辞而构祸"的话,那么,"祸将有日,必不可逃"。

李成桂对于朱元璋在表笺风波中小题大做、猜疑日益加剧,出于对朝鲜的利益考虑,决定派陪臣契长寿为特使,赍鞍马礼物赴京,试图借助其语言优势以及朱元璋对他的信任,来缓解两国的关系。长寿到南京后,受到朱元璋接见。因为他多次出使明朝,朱元璋与他交谈许久。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表笺事件,朱元璋对李成桂表笺事件所涉及的人员处理仍十分不满,说:"李某没分晓,郑传道用他做什么?"反复强调要传话给李成桂"勿用小人"。长寿一一承诺。正当辞别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明朝内官在他进贡的马鞍中,发现有倒写的"天"字。朱元璋忽然"起立,亲手把看",返回坐位上,满脸怒气地说:"他(李成桂)怎么这般小道儿。我这里写文书,但是'天'字都题起头写。早是我不曾骑。"长寿急忙向朱元璋请罪,并解释:"臣闻先进鞍子里拆出字号。臣领这鞍子时再三问管造人,他说并无,臣放心将来。管造人例著字号,以识品第。既装了,便行括去。今管造人忘不括去,其罪何量!臣到高丽,今四十年。恭愍王不必说了。中间两三介王,臣不敢保其至诚。如今王(李成桂)一心敬上,不敢怠慢。"朱元璋说:"你这说不肯背主则是。......李旦发 你来,这意思好,我不问你,放还。今后小心,休生事。"由于长寿出色的外交才能,使马鞍事件化险为夷。长寿也未遭明廷扣留,平安返回朝鲜。

李朝所进表笺屡出风波,明廷不允许李朝再使用表笺,凡遇朝贡诸事只好用启本。洪武三十年十月,李朝千秋使赴明贺千秋所进启本内用字不当又起祸端。十二月,随同出使的打角夫崔浩从明带回礼部的咨文曰:

前者为本国进贺表笺文内,用字讥侮,以此凡遇朝贡,不许用表笺。今次将来启本内用字又不停当。此皆是所用秀才设机用意,故将字样声响相似者,辏成语句讥侮,自生衅端,岂朝鲜久长之道!差来使臣且不放回,止令打角夫一人还国,以报王知。将撰写启本人员发来回话,方令使臣回国。自后朝贡每三年一次,亦不必用奏启本,王当审之。

朱元璋看了李朝的贺千秋启本,对启本内"用字又不停当",猜疑是李朝"秀才设机用意,辏成语句讥侮,自生衅端",并下旨礼部移咨朝鲜。李成桂接到礼部的咨文后,不敢怠慢,急忙派遣通事郭海龙将写启本人礼曹典书曹庶等押送赴京。

曹庶等被押解到京师后,礼部官员对其进行审讯。曹庶交代尚有三名执笔者。据《李朝实录》载:

其曹庶状招曰:"有本国前礼曹正郎尹圭、成均司成孔俯、礼曹正郎尹须与曹庶计较,如今殿下十一月千秋,俺每王好歹将礼物去进,必要启本。俺每这里商量计较,寻几个音同的字样,安在里面,看中国可有好秀才看得出来。各人依听商议,于殿下千秋启本内,故写'千秋节使'字样讥侮。差判典仪寺事柳灏、司译院判官郑安止、打角夫崔浩赍送赴京。"据曹庶的供词,他们四人确有在千秋表内"故意写'千秋节使'字样讥侮",即将字音相近辏成语句,戏弄明廷。贺千秋表是朝鲜向明廷所进呈的贺礼文书,如果说李朝由于汉语言文字生疏,所上表笺经常为明廷所挑剔是可以谅解的话,那么,曹庶等人此种做法实属大不敬,受惩也是咎由自取。当然,他们的这种做法,或许是对明廷借表笺风波故意挑剔刁难的一种逆反心态的反映。但这种做法的后果,必然会引起朱元璋更大的猜忌,加剧两国关系的恶化。《明实录》载:朱元璋"以其国启本,语涉讥讪",勃然大怒,不仅拘留使臣,还令礼部传旨给李朝,云:李成桂所用之人"不务以道导王,专构祸以殃民,其得罪于上下神祗,昭昭矣"。

翌年三月,礼部咨文朝鲜索曹庶所供同谋执笔人尹圭、孔俯、尹须三人赴京问罪。六月,李朝派前判典客寺事郑连押送赴京。行至辽东时,"闻皇帝升遐,太孙即位,大赦,乃还"。表笺之祸随着朱元璋的逝世、君位更替而告结束。

三、"表笺之祸"所造成的后果与影响

朱元璋在处理国内君臣关系与邻国关系中,屡兴表笺之祸,造成十分不良的后果与影响。

1.国内表笺之祸所造成的不良后果与影响

其一,朱元璋专断跋扈、疑忌重重、喜怒无常,大兴表笺之祸,伤害了廷臣朝士的人格与自尊,使君臣关系变得冷酷寡情。洪武年间,刑部主事茹太素上书陈时务,其中言"才能之士,数年来幸存者百无一二,今所任率迂儒俗吏"。所言多忤触,朱元璋盛怒之下,"召太素面诘,廷于杖"。翌日,朱元璋觉得太素疏中所言有四件事还可行。慨然曰:"为君难,为臣不易。朕所以求直言,欲期切于情事。文词太多,便至荧听。太素所陈,五百余言可尽矣。"并令"中书定奏对式,俾陈得失者无繁文"。这里,给人感觉似乎太素所受廷杖,并非因为所言"多忤触",而是所言"文词太多",语中有失,以致廷辱。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洪武十八年,太素擢为户部尚书。因"抗直不屈,屡濒于罪,帝时宥之"。一日,朱元璋召太素于便殿,设宴款待。太素以为鸿门宴,忐忑不安。席间,朱元璋笑着赐之酒曰:"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听此话后,太素才一块石头落地,急忙叩首,续韵对曰:"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朱元璋听后,心里十分不快。不久,茹太素被谪为御使,"后竟坐法死"。由上述记载不难看出,朱元璋对臣下的专横跋扈与寡情冷酷。伴君如伴虎,朝廷上下不知所措,气氛恐怖。"时京官每旦入朝,必与妻子诀,及暮无事,则相庆以为又活一日"。洪武十八年,练子宁以贡士廷试对策,也曾直言道:"天之生才有限,陛下忍以区区小故,纵无穷之诛,何以为治?"这种"纵无穷之诛"所造成的严重后果,直至英宗年间还有人时常提及。据陆容《菽园杂记》载,时有一位80岁老僧,因"涉猎儒书",熟悉洪武朝典故,曾对人云:"洪武间,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惊怕,与朝廷出多少心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二三耳。其实士大夫无负国家,国家负士大夫多矣。"这是后人对朱元璋的谴责与批评。

其二,廷臣朝士从政热情更加低落。一些才学之士甚至不愿进入仕途,有的甚至拒绝征召,主动引退。如文人杨维桢,"以纂礼乐书,征至京师留百余日,乞骸骨去";大学者胡翰"应修《元史》之聘,书成,受赍归"。一些廷臣朝士视仕途如履薄冰,胆颤心寒,明哲保身,不思进取。如外戚郭德成, "性通敏","两兄积功至列侯",而德成只是个骁骑舍人。朱元璋有意提拔他,其反倒不接受。朱元璋不高兴,德成急忙顿首请罪,说:"臣性耽曲蘖,庸暗不能事事,位高禄重,必任职司,事不治,上殆杀我。人生贵适意,但多得钱,饮醇酒足矣,余非所望。"德成所言,是洪武朝廷臣朝士心境的最好表白。赵翼曾就"明初文人多不仕"的原因,指出,朱元璋猜忌好杀,"一切用重典,故人多不乐仕进"。可见,朱元璋种下的苦果,最终还得自己吞下。

2.与朝鲜外交中的表笺之祸所造成的后果与影响

其一,朝鲜使臣将出使明朝视为畏途。对朝鲜而言,明廷既是强大邻国,又是自己的宗主国,出于自身的利益,不得不主动地派遣使臣到明。以表"事大以诚"。但朝鲜使者前往明廷常因一些枝末小事而遭受朱元璋无端猜忌、斥责和惩罚。特别是接二连三发生的表笺风波,牵连的相关人被逮至京师,受尽凌辱,甚至流放烟瘴之地,客死他乡,使得朝鲜"举国臣民,无不惊恐"。以至于李朝官员将出使明朝视为畏途,惧怕在明廷应对之时,有所违失,遭到不测。史载: "天子每征执政大臣入朝,皆畏惧不敢行"。李朝与明廷交往如履薄冰,诚惶诚恐,无所适从。洪武二十九年的天寿节,李朝甚至不敢上表,只好派使臣赴南京朝谢。《明实录》载:

朝鲜国王李旦遣其门下评理赵胖等贡金银器、布、席等物,贺天寿节。又遣其臣权仲和等来谢恩。先是以其表辞侮慢,逮其撰表之人。至是旦遣仲和来言,小邦事大之诚,不敢少怠,而海外之人,学问粗浅,未识中朝表笺体制,以致字样差谬。闻命以来,兢惶罔措,钦遇圣节,不敢上表,故遣陪臣仲和来谢。

其二,使两国本来就不稳定的关系更趋恶化。朱元璋常常借机小题大做,动辄以"中国不许朝贡",或欲对李朝进行征伐相恐吓。洪武二十七年二月,朱元璋下圣旨给李成桂曰:

奈何高丽李成桂自生边衅,连年不已。其量不过恃沧海以环疆,负重山以为险,所以数逞凶顽,视我朝调兵如汉唐。且汉唐之将长骑射,短舟楫,故涉海艰辛,兵行委曲。朕自平华夏、攘胡虏,水陆通征。舟师诸将,岂比汉唐之为?......是后毋造作谋,以生边衅,使彼国之民妥安,方可为东夷之主,而后嗣亦昌。钦此。

对于朱元璋的恐吓,李朝十分不满。李成桂曾对臣下说:"帝以兵甲众多,政刑严峻,遂有天下。然以杀戮过当,元勋硕辅多不保全。而乃屡责我小邦,诛求无厌。今又责我以非罪,而胁我以动兵,是何异恐吓小儿哉?"两国本来就不稳定的关系更趋恶化。

"表笺之祸"对中朝两国关系的负作用一直持续到朱元璋病逝。建文即位后,两国关系有所缓解,至永乐时期,中朝两国关系始进入正常稳定的发展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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