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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庆昭:骆家辉当大使和19世纪英国对美国史研究方法论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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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问题看上去是学术问题,实际上远远超出了学术范围。有一位著名的美籍华人历史教授说中国人用不着研究写作美国史,把人家写的翻译过来不就得了。这就叫听任人家洗脑。

这个题目,听起来有点不大靠谱。骆家辉先生当大使和19世纪英国有什么关系?它们两个加起来又能对研究美国史的方法论有什么启示?

世界上的事物有时候是挺怪的, 一些事物看起来好像互相没有关系,其实很可能是有关系的。

先来说说所谓美国史研究的方法论。如果说关于美国史的知识是鱼,那么研究美国史的方法论就是渔,带三点水的渔,也就是获得、认识和解释美国历史知识的本领。现在学生进了学校,毕业后到了教学或研究单位,重视的往往是不带三点水的鱼,而不大重视带三点水的渔。我本人对史学理论是外行,不揣冒昧,在这里抛砖引玉,无非是想引起大家对这个问题的注意,以便把研究美国史的工作做得更好。

美籍华人骆家辉先生到中国来当大使,一度在一些中国人中引起轰动。有一些人认为,华人来当大使,会替中国人说点话,会让美国政府对中国好一点。还有的人认为骆家辉是华裔,还会说广东台山话,比较了解中国,跟他打交道要好打一点。因此,在媒体和网络上热闹了一阵,甚至骆家辉背背包,拿行李,买咖啡,坐经济舱都当做新闻和榜样来报道,还以此来证明我们的官员不如人家。奥巴马总统究竟为什么要把骆家辉先生从商务部长任上改派到中国来当大使,我们不得其详。我揣度着恐怕主要因素之一还是为了打华裔牌。我们这边包括一些媒体所作出的反应,正好是奥巴马所要想得到的。美国政府想让骆大使的笑容来对冲或淡化他们对中国干的丑事,同时也给中国老百姓传递一个信息:一个中国穷人,由于到了美国,他的后代的生活会蒸蒸日上,仅只到了第三代,就能做到州长、部长、大使,中国如果以美国为榜样,日后也能给老百姓提供这样的机会,快跟美国走,上美国的船吧。

我们大部分中国人,包括许多媒体,对于做美籍华人不大了解。一个外国人入美国籍,要履行一些手续,其中之一就是效忠宣誓。宣誓誓词的根源可以上溯到英国都铎时代宗教改革中效忠英国国教教首即国王的誓言。根据美国1953年通过的法案,誓词的主要内容包括五点,或者说五项原则:

•效忠于美国宪法;

•宣布不再效忠于原来的国家 (这一条誓词原文是"绝对地、完全地放弃和发誓断绝对原来国家的效忠。");

•为捍卫宪法而反对国内外敌人;

•承诺依照法律要求在美国军队中服务,从事战斗或非战斗活动;

•承诺依照法律要求从事文职而带有国家重要性的工作。

这就是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做美国人,就得跟中国划清界限,而且美国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听起来够可怕的。如果中国政府提出类似要求,恐怕有的人马上就会说这不民主,干涉个人自由。对于入籍的人如此要求,对于生而为美国人的要求就是与生俱来的了。平头百姓入籍要宣誓效忠,骆家辉先生来当大使更得宣誓效忠了。所以,想让骆大使替中国说点好话,打起交道来方便点,这都是一厢情愿。关于骆大使此来,似乎有两点需要明确:第一,当前的中美关系,是既合作又较劲的关系,互相不是敌人,但也谈不上是朋友。中国要复兴,美国要遏制中国复兴,而当中又有重要而纠结的合作。骆大使的任务,包含促进合作和加强遏制两个方面,不光是干好事,也不光是在干不光彩的事。这是一个基本判断。美国从总统以下的高官,今天说中国好话,明天说中国坏话;说得好听,做的又是一套。而中国呢,是被整的一方,所以更多的是说咱们还是搞双赢吧。这就是现状的真切反映。第二,骆家辉先生是在美国从别处抽出身来全面加强在亚洲的存在的时候来中国担当大使重任的。美国对中国施压,现在是政治、经济、军事、外交齐头并进,来者不善,势头凶猛,骆大使就是一枚当车用的重要棋子。美国这种加压的态势,有人称之为防御,是对现实情况的反应,有人称之为遏制,为围堵,有进攻性,这就要看站在哪国立场上说话。中国如果冲不破这种遏制,就别想复兴,别想过好日子。对骆家辉大使产生幻想,会麻痹中国人的意志和判断是非的能力。

我从骆家辉先生当大使这件事切入来论我们的议题,是想说明,人是有国籍的,而且有个效忠的问题(这在许多人脑子里现在很淡薄了)。一个中国人入了美国籍,在多数的情况下,虽然在法律上不让效忠祖国了,感情上还是倾向祖国的,甚至到了第二代第三代,还有故土情结。骆先生的情况不同,他是美国大使,不管他长得多像中国人,哪怕他心中还有故土情结,他归根到底还是山姆大叔麾下的一枚棋子,铁杆美国扬基。

说句老百姓的实话,我们中国人历来对于外国缺心眼。在历史上,我们遇到外国的事总是羁縻,羁縻。在有的国家,单一民族,人们用不着提醒,警惕性强,抱团紧。我们中国大概是因为民族融合的次数多了历史久了,对外国人不大在意,有的人有时对外国的吹捧让外国人听了都肉麻。

学问有时候可能没有国界,但是做学问的人,跟任何人一样,可是分国籍的。在中美有共同利益的问题上,好说。遇到两国有分歧的问题上,站在哪一边呢?八国联军进北京,这个说是帝国主义侵略,那个说是中国人的错误造成的,究竟是谁的不是?这个说美国违反关于台湾问题中美三个公报的承诺,那个说我得执行"与台湾关系法",赞成谁说的呢?作为美国驻华大使,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不用问也能猜得出来。有的问题看上去是学术问题,实际上远远超出了学术范围。有一位著名的美籍华人历史教授说中国人用不着研究写作美国史,把人家写的翻译过来不就得了。这就叫听任人家洗脑。为什么不让学生既看外国书也看中国书,自己去思考,去选择呢?如果我们纳税人的钱办的大学替美国培养代言人,我们吃皇粮的研究单位成了美国扩张政策的辩护士,那可是极大的悲哀啊。我们需要搞清楚,这个国家问题,跟哪个政党执政和奉行什么意识形态没有必然联系。俄国现在不是共产党执政,也不信奉马克思主义,但是在南千岛群岛或叫北方四岛的问题上,对日本还是强硬得很,寸土不让。日本侵略中国,国共两党就停止内战转而抗日。雅尔塔会议背着中国侵犯了中国的利益,国民党政府和中共都反对。这不都是证明吗?所以,我觉得研究美国史的方法论,第一条就是要有国家观念,要主要用中国人的眼睛而不是外国人的眼睛来看美国,看世界,甚至看中国。外国媒体上最近炒"中国人搞民族主义"炒得很凶,有的中国人也跟风。美国自总统以下天天在那里讲"为了美国利益如何如何",怎么就不批评是"民族主义"呢?也许有的老师会告诉学生,人权大于主权,不要有国家偏见。学生不妨请老师不持签证到美国边境闯关试试,看看人权和主权孰大?事实上,我们看到的是,美国的头面人物不断在宣示对于并不属于她的东西的主权:洪博培先生说要依靠他们在中国的选区;奥巴马总统要领导亚洲;希拉里国务卿说二十一世纪是美国的太平洋世纪;等等,不一而足。中国怎么会有你的选区呢?国与国之间既然是平等的,怎么出来了自封的领导呢?看来,要想让人在文化底蕴上深厚一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许多方面,英国是美国的根。我很自然地对英国历史产生了兴趣。10年前,我写过一本关于英国的书,英中了解协会的朋友们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我说是想让中国年青人知道,世界上除了美国以外还有一个国家说英语,这就是英国。英国朋友听后都笑了。我这实际上是一句苦涩的笑话。15世纪末,欧洲人"发现"了美洲。从16世纪开始,英国人跟欧洲大陆国家,主要是西班牙,争夺海洋霸权,并且在全球建立大英帝国。到了19世纪,大英帝国如日中天,到达了巅峰。今天在伦敦,一眼望去,以19世纪英国的遗迹最为醒目。19世纪的英国,主要就是两个时期,一是摄政时期,二是维多利亚时期。从1762年出生到1830年去世,乔治四世当太子,当摄政王,当国王,一通折腾,大兴土木,花天酒地。号称"英格兰第一尖头曼"。当太子时年纪小,当国王时他病多,以从1810年到1820年当摄政王的时候,闹得最欢,所以他的代表时期叫摄政年代。他死后,中间隔了威廉四世在位7年,从1837年到1901年是维多利亚做了将近64年女王。现在大伦敦市的中心地带,主要是两个区:伦敦城和威斯敏斯特。伦敦城就是金融城,或者叫1平方英里区, 是伦敦老城,金融中心,在东边。它的西面是威斯敏斯特市,现在也是伦敦的一个区,是英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乔治四世做摄政王的时候,在威斯敏斯特的北部建立了一个大公园,叫做摄政公园,从这个公园往南,经过波特兰场(中国大使馆就在那里),一条大道通向牛津圆形广场,接着就是一条弧形的摄政街,经过匹卡迪利圆形广场后,笔直地向南到达终点滑铁卢场,和白金汉宫出来的林荫大道相接。在滑铁卢场上,立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克里米亚战争纪念碑,碑上的金属是熔化了的俄军大炮; 还有那场战争中的英雄人物南丁格尔的铜像。再往南是乔治四世的三弟、威廉四世的铜像和乔治的二弟、英军总司令约克公爵高耸入云的纪念柱,柱顶是约克的铸像。想当年,摄政街将威斯敏斯特市一分为二,东边是穷人谋生的苏荷地区,西边是富得流油的梅菲尔地区。摄政街两侧排列着整齐而堂皇的建筑,门面上都是顶尖的商店。达官贵人和摩登仕女招摇过市的情景,到今天还在再现。滑铁卢广场南面林荫大道的两端,西边是白金汉宫门前的维多利亚女王纪念像,东面是海军部拱门,都是维多利亚的儿子爱德华七世为了纪念他母亲而建造的。出海军部拱门向东北,是特拉法加广场,中国人俗称鸽子广场。广场中的标志性建筑是纳尔逊圆柱:这根总长51米多高的花岗岩石柱和纳尔逊铸像,跟广场一样都是为了纪念1805年英国海军将领纳尔逊率舰队在特拉法加打败拿破仑舰队战役的胜利。

从19世纪大英帝国隆盛武功的开门红特拉法加战役开始,1815年彻底打败拿破仑的滑铁卢战役,世纪中叶的两次侵略中国的鸦片战争和完全征服印度的战争,60年代的克里米亚战争,埃及苏丹战争,直到世纪后期的两次布尔战争,等等,我们看到虽然有时小有挫折,英帝国是越来越扩展,势力越来越大,成了真正可说是日不落的国家。白金汉宫前围绕维多利亚纪念碑的一座座门上,刻着帝国殖民地的名字:澳大利亚、加拿大、印度、南非,等等,等等,真是不可一世。转过世纪来,1900年八国联军进北京。从1914年打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还是战胜国之一。有谁想得到呢?就在一战前后,大英帝国衰落了,从此一直走下坡路。到如今,英国女王还是所谓英联邦中16个国家的空头元首,而大英帝国早已不复存在了。19世纪英国的种种遗迹,也都成了"说玄宗"的"白头宫女"了。

当我站在摄政公园以北的山丘樱草山山头上,看着眼前展现的伦敦中心城区,心中免不了有这种今昔之感。山边不远就是恩格斯的故居(摄政公园路122号,1870-1894),我也想到,那天他去海格特公墓发表演说,送好友马克思下葬,大概也是从这里坐马车来回的吧。我联想翩翩,想到自己,想到我们国家,也想到到自己专业研究的对象:当年首屈一指的世界大国英国的接班人美国。若干年后,美国这个庞然大物会变成什么样呢?从1897年维多利亚女王登基60周年大庆时的辉煌夺目到大英帝国的衰落,只不过1、20年时间。那么从现在起1、20年以后,美国会是个什么样呢?我们中国社科院研究美国的专家,发表了一份文件,认定美国2、30年后还是唯一的超级大国。我没有资格来评说这个论断准确与否,因为我不知道那时美国是或不是唯一的超级大国。我只说说自己的经历。1946年初我在江南上高中一的时候,蒋介石正得意忘形,而国共内战还没有爆发。经过三年左右,1948年年底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国民党已经兵败如山倒,蒋介石都快要下野了。转过年来解放了,我到天津上大学,到校的那天,正好是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有谁在1946年初会想到是这种局面呢?连党的领导人都未必想到会这么快。再看,20年前苏联解体、东欧转向、中国受孤立,正是美国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时候,有谁能想到她也会像今天这样捉襟见肘,还出现"占领华尔街"这样的现象?美国也很难想象,20来年前让她很看不起的两个国家,中国和俄国,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成了新兴也就是正在上升的国家,而且还在安理会一起使用了否决权。可见,准确预测是有风险的,事态的发展往往不同于人们的预期。

世事沧桑的历史现象,让我认识到,面对一个庞然大物,还是那句话,战略上要藐视,战术上要重视,千万不要被它吓到。我今年80岁整。我常常想起1958年我27岁时国防部长给金门前线部队的命令里的话:金门海域,美国军舰不得护航。如有护航,立即开炮,切切此令!在我们共和国还很年青、底子还很薄的时候,敢于这样说话,这样顶天立地,是何等的气概。做人要有点骨气,这几句话,鼓舞了我大半辈子,让人怀念啊!

学者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使我们能够指点江山、臧否人物,激扬文字,这就是因为我们不是决策者,不是实施者;我们不是拿枪拿刀的搞一人敌,而是学习思考,研究怎样搞万人敌。所以,在我们的书桌旁,在我们的脑海里,我们可以自由驰骋。我们对我们研究的对象,不存敬畏之心,不搞顶礼膜拜。既然是我们的研究对象,那即便是庞然大物,也只有受我们摆布,任凭我们分析解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真知。

从此得出我们研究美国史的方法论的第二条,我们在研究美国的时候,不被这个庞然大物吓倒。

人生而有涯,而学无涯。一个人,不论有多高明,他的知识本领总是有限的。因此,在做学问的时候,我们不必去论权威。三人行必有我师,但是没有一个师会是百事通的,即便是对本专业,专家也会有不精的地方。现在我们国家里,遇事大家都来发表意见,畅所欲言,这是好事。但是所谓的权威专家太多,人说话动不动就当权威意见,而且有点名气的人论说自己专业以外的事情,还被人当做权威来看,这不是好事。如果我们研究美国史,让权威们牵着鼻子走,自己也就不会有什么创新成果。所以,我们要尊重有学养有道德的专家,但是对谁也不要迷信。不盲目迷信权威,是否可以成为研究美国史方法论的第三条。

总起来说,有国家观念,不被庞然大物研究对象吓倒,不盲目迷信权威,这三条,是我对研究美国史方法论的体会,我自己几十年也是往这个方向在努力做,做得还很不够。当然,研究美国史的方法论还可以有好多条,例如如何选择方向、找对课题、事半功倍,收集材料,利用档案,等等,等等。但是那都是战术性的。我斗胆以为,上面提出的三条如果搞不好,战术再好恐怕也收效不会大。

上面说的只是一孔之见,希望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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