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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立达:长江流域水资源保护局原局长翁立达专访

我要强调一点,现在大家都把三峡发电的功能抬得太高,冲淡了三峡防洪的功能。其实三峡最重要的功能,根本就不是发电,而是防洪。三峡论证时,如果不是防洪的功能,三峡工程根本就上不了。其次是供水,发电只能排在第三位。我永远强调,电调必须服从水调。但现在有些利益集团,不能碰。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呼吁国家在长江流域建议一个水电站总调度,这一切《三峡后续工作规划》出来,提到会优化调水体系,希望能解决这些事情。

时代周报:你如何看待每次三峡工程流域范围内发生地震、洪涝、干旱,都会引发“与三峡工程有关还是无关”的讨论?



翁立达:我觉得现在的媒体大多数是两种态度,一种是恨不得所有的干旱、洪涝、地震都扯上三峡;另一种就是把三峡撇得干干净净。其实这都不对,每个问题都需要具体论证,不能妄下结论。

三峡工程建成后,确实在防洪、发电、航运、抗旱等方面发挥了综合效益,但三峡工程确实也改变了长江流域的自然环境,对生态、气候等方面产生了影响。影响确实是有,只是程度、大小、范围等方面存在不同。

时代周报:三峡工程的影响是什么?

翁立达:三峡工程的影响要分两种情况来看,一个是周期性的变化,比如气候、环境变化,这个需要三五十年甚至更久才能得出结论;另外一个是趋势性变化,比如污染、水资源的变化,这个能够当下作出结论,像长江鱼类资源减少,污染变重,这些都能够说与三峡工程直接有关。

时代周报:现在有人认为三峡导致的一些问题是不可逆的,比如阻碍航道,砾卵石淤塞等,真的是这样吗?

翁立达:泥沙淤积的问题,是黄万里先生提出的。他当时对三门峡提出过这个担忧,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对了。他的话,其实并没有被采纳,据我所知,政府对三峡的泥沙问题,是相当关心的。至今,三峡工程都还保留着泥沙专家组。但这几年进行的检测发现,泥沙比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减少了40%多,大大低于当初的预期(也与上游兴建多个水坝拦沙有关)。我们做过分析,泥沙量减少,是因为长江上游的金沙江暴雨区和泥沙区没有重复,大大减少了泥沙进入长江的量,还有就是三峡库区的水土保持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当然,即使泥沙减少了,有一天也许还是会淤积的,但这一现象的出现,也是上百年以后的事情。

但泥沙的减少,又会带来另一个问题,就是清水下泄、然后河床下切。这次洞庭湖的干旱,其实在一定程度上跟三峡工程有关,因为洞庭湖的入水口是三口,但河床下切后,水进不来,就很容易干枯。

时代周报: 有环保人士认为政府处理严峻环境问题的能力有限,且很多问题解决起来已经太迟了。是否如此?

翁立达:10年前,这次规划里提到的关于环境、地质灾害的问题,都开始整治,几百亿资金投入了进去,也有媒体报道。所以,只能说效果不好。

时代周报:为什么会效果不好?

翁立达:比如地质灾害最初勘探时,是长江委在做,后来又移交给国土资源部,但这个移交过程中,一些重要的基础资料就没有移交过去;比如治理污水,需要建设网管,一级由国家建设,二级由区县自己建设,结果导致网管不配套;还有治理水华的器材,都是国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用的东西,当然,这个是符合国家规定的,但怎么说,它实在太落后了。

时代周报:论证修建三峡之前,是否有考虑到会出现一些后果,跟现在的真实情况相比,是否有些是此前没有预料到的?

翁立达:我可以说,在三峡工程进行论证时,目前出现的一些情况,都在我们的预计内。但有些预计,由于当时条件和认识的限制,出现了一些偏差。


比如说水华,我当时就预计到三峡蓄水后,很可能会造成水华的产生。但没想到的是,水华会出现得如此之快。5月26日开始实验性蓄水,6月6日就出现了严重的水华现象。这个严重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于是赶紧给中央打报告,要求进行库区周边的污水处理。
生态环境和地质灾害这一块,最初虽然有预算,但的确是认识不够。比如,最开始生态环境保护这一块,只给了3个亿的预算,为此,自己还跟三峡办的人大吵一架。而地质灾害防治这一块,也只给了10个亿的预算。但后来,这些资金都追加到了上百亿。

时代周报:照你这样说,其实现在暴露出来的很多问题,早已在你们的预计内,为什么现在三峡每出现这些问题,还会引起这么大的争议?

翁立达:这个跟当初的宣传方向有关系,当时只注重宣传了三峡工程好的那一面。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三峡有一个宣传画,说三峡大坝500公里内辐射了哪些热闹区域,再往外500公里就可以辐射到北京了。但他们就完全没提,三峡工程在这么一个人口稠密的区域,生态怎么办?移民又如何移。而且开始建设时,国外也有很多质疑,但我们完全没有解释。因为有领导说:“我们做我们的,不管他们的。”

时代周报:你对三峡大坝是什么态度?

翁立达:有利有弊,利大于弊。毕竟,我们是要用数据说话的,我说有利,是因为它在防洪方面,真的是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时代周报:但现在,“逆调节”这个词语越来越多地用在三峡上面,即缺水旱季它要保持蓄水高程关闸拦水,中下游越是缺水它越是少放水;洪涝季节上下游顶不住时它有自身的算盘,不淹下游就选择淹上游,去年洪涝季节是先淹重庆,后来又因库容有限不得不泄洪,让下游抗洪雪上加霜。这个你怎么看?

翁立达:“逆调节”其实说的就是长江上各个水电站的调度问题。按照计划来说,什么时候放水,什么时候蓄水,都需要一个准备方案,甚至还需要精确的天气预报系统。比如未来三天有大雨,也许他们就需要提前放水。

但现在三峡存在着这么一个问题,三峡是个跨部门、跨省的工程,牵扯的部门很多,这就造成很难协调。而三峡上面也有很多水电站,每个水电站都有自己的考虑,也不直接受省、市的管辖,这就很麻烦。而发电跟供水、防汛本来就是存在着矛盾的,这需要一个统一的调度。但现在,没有部门能指挥这些水电站。

你们都说这次下游干旱,放水太晚了。但发电的总希望自己多发电,多赚钱,那他们就要多储水。湖北省总不可能叫他们去放水吧,重庆市也不可能叫他们去放水吧。必须得国家防总出面,他们才肯放水。

时代周报: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三峡出现这么多事情,有些问题并不是三峡本身的原因,而是人祸?

翁立达:有一部分是吧。我总是说,三峡蓄水不满175米才是正常现象,因为上游还有那么多水电站,大家都要发电,于是大家都争着蓄水,你三峡蓄不满水是正常的,满了175米才不正常。

我要强调一点,现在大家都把三峡发电的功能抬得太高,冲淡了三峡防洪的功能。其实三峡最重要的功能,根本就不是发电,而是防洪。三峡论证时,如果不是防洪的功能,三峡工程根本就上不了。其次是供水,发电只能排在第三位。我永远强调,电调必须服从水调。但现在有些利益集团,不能碰。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呼吁国家在长江流域建议一个水电站总调度,这一切《三峡后续工作规划》出来,提到会优化调水体系,希望能解决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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