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写生及道脉回溯》由陈永怡策划的"潘天寿写生研究展"引端,涉及笔墨、写生、中国画传统、中西绘画比较等诸多问题,思考很有深度。以下是读后所感。较为粗略,算作参与讨论。
一、对景写生与默识心记 中与西的写生,确有共性的要求:都是为了理解物象,作为创作与表达的前期准备。但中与西,出发点不同,关注点不同,理论观念不同,侧重点不同,所获也不同。问题是,这些不同有什么价值?真那么重要吗?值得去继承执守这些不同吗?自然,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二、线条/构图与笔线/章法 近百年来,线条与构图这两个西式概念一直泛泛使用。但细究起来,它和笔线与章法的涵义确有诸多内在区别。在当代中国画教学中,既要思考二者之同,更要思考二者之异。问题是:这些区别重要吗?中国画的笔线与章法的独特涵义的价值究竟何在?这个话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三、程式与模式 程式往往与模式混同,其实二者是很不相同的。打个不精确的比方:程式相当于语言中的词汇与词汇的组合;而模式的范围要大得多,相当于意义与意义的组合。更重要的是,程式是笔墨表现的必要前提和基础,离开笔墨表达这个目的,程式就毫无用处。程式是与笔墨捆绑在一起的;而模式则往往是指风格差别,中西方可以通用。就个人风格而言,中国画大家都没有模式。
四、生命意识与笔墨情怀 从思想史角度说,生命意识是西方现代思潮的组成部分,是对基督教精神禁锢的反拨,即人的解放,谈生命意识不能离开这个文脉背景。笔墨情怀是中国两千年来形成的视觉文化结构的组成部分,王羲之、顾恺之即是早期代表。笔墨情怀是伴随着修身养性这个人生目标的建构与演进发展过来的。在中国文脉中没有原罪、没有拯救,因而也没有人的解放,只有人的自我完善(中国人的自我完善中包含着中国人的生命态度)。生命意识和笔墨情怀的背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脉,不同的文化结构。离开文脉讨论这二者,就会太感性、太直观,显得不够准确。
五、笔墨背后究竟有什么? 在本次研讨会中,上述几个问题最后集中到一点,就是近百年来中国画讨论中一直说不清楚的核心问题:笔墨背后究竟有什么?或者:笔墨背后究竟有没有一个独特的文化结构?这个结构究竟是怎样的?-这是个根本问题,极为重要。思考这个问题的前提准备,是一定要将传统理解成一个体系,一个生命系统,一个由大大小小的互相关联的局部组合演进而成的复杂结构,这个系统中的各个部分是互为因果的,是密切配合的,是自洽自律的。打一个粗糙的比方:汉代古墓的柱子和罗马建筑的柱子乍一看有相似之处,中国古建的门窗与欧洲古建的门窗也有相似之处,研究这些局部构造间的相似也有意义,但从人类建筑史的角度而言,更重要的是必须研究这些局部背后的整体结构上的独特创造,和统摄不同地域的建筑风貌背后的原因、梦想与文化理念。我认为笔墨的背后是一种历史上形成的群体性的人格理想,这种人格理想与西方文脉中的神性光辉一样,起到引领人们精神超越的作用。笔墨结构即是这一人格理想的表征系统。这一观点的具体阐述需要很多篇幅,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做讨论。
六、文化价值从何而来? 文化是创造性成果的积累。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人创造积累了不同的传统文脉,汇聚成人类文明演进的长河。衣食住行的需要和精神的依托是人类的共同要求,但满足这个共同要求的方法途径与文化结构却是多种多样的。正因为有这种结构性的差异(即创造),才有多元文化的价值理念。为什么文化传统的多元性是极重要的价值?这从理论上说起来太复杂,打个比方简单得多:当今为什么要保护珍稀动物呢?是因为今天的人们已经相信:丰富多样的物种构成的生态环境比单一物种一统天下更合理、更持久。
七、中西比较"系统映照" 用中西比较的方法,重点不在拿局部与局部比。我的兴趣习惯是思考两大体系的整体结构,将局部放回到整体中,而且也不着急想去解构和融合这两大文脉系统中的那些局部。两大体系互相作为镜子和灯光,反思自己,照亮对方。让各自的文化结构在互相映照中各自显现。文化的真正价值就在整体结构中,笔墨离开了文脉与体系,还有什么用?!
二〇一五年四月十三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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